卫令仪饿了,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鸡丝蛰头、三鲜鸭子、羊乳……便是帝王如何难哄,她也要尽力而为。鸟为食亡,她为食狂。
况且,卫令仪实在不喜欢皇上动不动就生气的样子。
哼,是小孩子家家么?
这动不动就生气的毛病实在不好。
不过,卫令仪也非常识时务,竟还知道不能正面与帝王扛起来,不然又会没饭吃。苏醒过来之后,她虽脑子简单,但也摸透了这宫里谁才是最厉害的人物,小人书里还说皇上执掌生杀大权呢。机智如她,很会当狗腿子,一副委屈之态,说道:“皇上,那你自己说说看,你到底是闹哪样儿啊?找你解惑不是,不找你解惑又不是。”
“哼,我猜,皇上大抵是厌我了,竟是这般敷衍。”
封璟捏着银狼豪笔的手微微一顿,浓郁剑眉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奋笔疾书,下笔如飞龙游走,唰唰唰又是几行漂亮的狂草。
卫令仪盯着帝王的眉目,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表情,见对方半敛眸,浓密睫毛挡住了眼底一切神色,她努努嘴,又继续埋怨,“皇上终究是嫌弃我了,是我不如外面的小妖精鲜嫩俊俏了呗。”
封璟,“……”
终于,原本打算冷落小傻子一阵子的帝王,忍不住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底暮色沉沉,另一个纯真狡黠。
龙案很高,卫令仪又在白玉阶之下,她所站在位置,下巴只能勉强的趴在龙案上,紫檀木龙案表面光滑剔透,衬得卫令仪巴掌大的小脸更是软乎乎的,她认真说,“呦,皇上真真是天神般的人物,到底是我高攀了呢。”
封璟唇角狠狠一抽,竟是被生生气笑了。
她可知自己在说些甚么?
他与她之间,一直都是谁在跪舔谁?
若是不看着卫令仪的脸,封璟或许还会气上好一阵子,可此刻看着她稚嫩的面庞,听着她莫名其妙的东拉西扯,封璟怒意尽消,“从哪学来的这些阴阳怪气的调儿?”
卫令仪神色更加认真,“哼,横竖都是我的不是了,反正皇上也有其他的小妖精,倒不如直接不理我的好。”
言罢,卫令仪转过身去,后脑勺对着帝王。
封璟放下手中银狼豪笔,舌尖顶了顶口腔侧壁。
他这才沉默须臾,那小女子又吱吱呜呜埋怨,“那便冷落死我算了吧,左右皇上是不会心疼的。”
封璟看着卫令仪的后脑勺,这一刻震惊于,他就连她的后脑勺也甚是喜欢。
这份矫揉造作换做是别人,封璟早已不厌其烦。
可这人是卫令仪,封璟竟觉得意犹未尽。
还察觉这股阴阳怪气的调儿十分得趣。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卫令仪的后脑勺,对方根本没什么耐心,没有听见动静便转过头来,正好撞入了男人深沉迷离的眸子里,卫令仪一愣,差点瞪出斗鸡眼,但下一刻又一鼓作气,颔首道:“说吧,皇上究竟想怎样?”
封璟低低一笑,嗓音是从胸腔发出,十分有磁性,“倒是成了朕的不是了,嗯?”
卫令仪终于盼到这句话。
没错!
就是皇上的不是。
她才没有错。
但为了美食,和源源不断的小人书,卫令仪不会傻到再度得罪了帝王,很会服软,“我不怪皇上,我原谅你了。”
封璟,“……”呵,还真会先下手为强啊。
封璟今日的情绪又如千转百回的溪流,最终汇于一处,流往广阔大海,一去不复返。
压根就气不起来了。
“来人,传膳。”
封璟一声吩咐,就见那小女子咧嘴一笑,真真是没心没肺。
小张子大大松了口气,抖着冻僵的身子命宫婢们去御膳房传膳。
只要皇上和卫美人能按时用膳,那便说明两人的矛盾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余地。
卫令仪是个机灵鬼。
一顿饱,和顿顿饱之间,她必然选择后者。
用膳之时,她十分殷勤的主动给封璟盛了一碗乳鸽汤。炖到乳白的汤汁,汤面上洒上零星葱花,光是看着便十分滋润。卫令仪将汤碗双手递给封璟,学着话本里的说辞,一字不改道:“这参汤可滋补身子,令男子生龙活虎,皇上可多喝些。”
封璟斜睨了她一眼,虽是猜到卫令仪是从小人书上所学,但还是神色复杂的变了变,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极有规律的敲击着桌案,淡淡启齿,“是么?你想让朕滋补身子?”
卫令仪正啃着鸡翅骨,郑重点头,“嗯!”
封璟只是笑了笑,片刻,才端起汤碗,“好,依你。”
一旁伺候用膳的小张子僵了僵,总觉得自己正在听荤段子。
傅青急急忙忙入宫时,卫令仪已经吃饱喝足,正坐在火炉旁乐滋滋的看小人书。封璟没有阻止她待在御书房。他坐在龙椅上,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傅青入殿行至案前,敛衽抱拳时,看了一眼卫令仪,下一刻却对上了帝王阴沉沉的眸,仿佛是眼神警告。
傅青一怔,“……”
皇上又是何故如此,他虽与卫美人是旧相识,但也是前尘过往,皇上大可不必这般。
傅青收敛脸上异色,道:“皇上,海东青已送回消息,咱们的人都安全了。”
看来,那日卫令仪在羊皮地图上圈出来的陷阱是真的。
用海东青传信远比信鸽来得方便迅捷,亦是不易被人击落,海东青寄回的手笺上又是帝王心腹的亲笔书函,自是错不了。
是以,封璟头疼的一桩大事总算是有了着落,他看向正看小人书的卫令仪,她情绪变化丰富,完全不在乎帝王正在商榷何事,俨然就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孩子。
这时,傅青又继续道:“皇上,若是能直接拿下北面反贼盘踞之地就好了,不如再问问卫美人吧,又或者此次让镇国大将军亲自出马平叛。”
傅青提及了慕容苏的残余势力,以及卫家。
可卫令仪仿佛根本没听见,依旧不为所动。
封璟眼底映着烛台微晃的光,神色阴沉。
眼下,天下大势未定。北有前朝余孽慕容苏,西南有拥兵自重的汉阳王,中原则是封璟御极帝位,真真是三足鼎立的场景。谁都想成为天下之主。
傅青是跟着封璟一路征战走过来,太清楚这些年经历了多少生生死死,每一步都是踏着刀尖走过来,九死一生。但凡走错一步,便早已化作黄土白骨。
故此,傅青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皇权甚是在意,便没有顾及卫令仪在场,就提议道:“皇上,不如让卫美人说服卫蛮父子二人。”
卫令仪是卫蛮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倘若有她出面,卫蛮效忠新帝的决心必然更加坚毅。
若是能彻底征服卫家,那是最好不过,但封璟私心作祟,不想让卫令仪与卫家人过度接触,以免她……想起太多事。
封璟眸色微沉,“朕自有主张,此事无需再提。你退下吧。”
傅青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进言劝谏几句,却见帝王已经沉下脸色,眼神不可谓不冷凝。
傅青硬生生把话压了下去。
这厢,傅青离开没多久,风十三也来了御前,他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皇上,陆贵嫔此前便与卫美人联络过。据属下所查,卫美人和陆贵嫔在宫外已结识,且她二人又都与慕容苏相识。”
风十三寥寥几语,帝王的眸光乍寒,神色近乎冻住。
细一查便不难得知陆贵嫔的身份,陆家在前朝为官,陆贵嫔曾爱慕过慕容苏,那么后面的因果就不难继续推测下去了。
待风十三离开,帝王从龙椅上起身,行至卫令仪身侧,缓缓半蹲下身子,与卫令仪保持着平视,目光就那么锁着她。
小片刻,卫令仪才恋恋不舍的从小人书上抬起头来,看向帝王,茫然极了,“皇上怎么了?”
帝王不答话,仿佛很想从面前女子狡黠的面容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的心,是他难以掌控的。
卫令仪眨眨眼,“说吧,皇上可是想睡觉觉了?”
封璟,“……”
几乎是瞬间,帝王的一腔怒意化作僵凝。
呵,真是可笑。
一个痴儿,他总不能真与她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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