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璟之所以放任不管，便是为了钓大鱼。
他今日允许了卫令仪外出，是引陆贵嫔自己露马脚，以便揣度出慕容苏下一步的计划。
自然，封璟不会再让卫令仪轻易出事。
风十三是帝王的御前暗卫，仅听令于帝王一人，将他派出去保护卫令仪，足可见帝王对卫令仪的重视。
封璟在内殿静等消息。
檀香袅袅，卫令仪饲养的那只兔子慵懒的靠着火炉小憩，这兔子与它的主人一样，太会享受。封璟静等之时，随手拿起一侧话本翻看，正好看到书中男子如何哄骗了数名女子的场景。帝王倏然蹙眉，表情略有复杂，像是书院的先生发现自己的学生踏上歧途。这种话本看多了，怕是对卫令仪的身心皆无益处。
不多时，风十三急急忙忙赶来，他如封璟一样是个谨慎自持之人，鲜少会失态，此刻却语速略快，显然是受到了一点不小的刺激，“主子，属下原本一路紧跟卫美人，那陆贵嫔也的确再度试图接近卫美人，可谁知卫美人先下手为强，当众打伤了陆贵嫔身边的宫奴，还将陆贵嫔拉到结冰的荷花塘中央，眼下卫美人正围着陆贵嫔滑冰，玩的不亦乐乎。”
封璟，“……”
他原是想引鱼上钩，不成想那痴儿压根不配合。
封璟好看的薄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狠狠一抽。天已放晴两日，后宫荷花塘与护城河是相连的，纵使结了冰，可下面是活水，冰面又能持续多久？一旦冰碎，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荷花塘足有数丈之深，每年淹死在后宫荷花塘的宫人比比皆是。
帝王眉目阴沉，看向风十三。
风十三立刻垂首，“主子，无人可以挡住卫美人。卫美人会武功，眼下又失了心智，属下看见阻挡卫美人的宫奴皆被她打了。”
风十三可不背锅。
扪心自问，即便是他出面，也挡不住卫令仪，不久之前，卫令仪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陆贵嫔硬生生拖到荷花塘冰面中央，完全是人牙子强抢民女的架势。
或许在卫令仪眼中，她当下根本不知何为后宫，更不懂后宫嫔妃品阶差异悬殊。
封璟从龙椅上豁然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走去。
风十三在帝王身后耸了耸肩。
皇上自己的心肝疙瘩，旁人可不敢轻易碰触。只能皇上自己出手了。
*
此时，荷花塘附近陆陆续续聚集了宫人。
陆贵嫔身边的宫奴已经焦灼万分，“美人主子，速速将将贵嫔娘娘送过来！”
冰面很滑，陆贵嫔又是文臣之女，弱不禁风，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方才卫令仪一看见她，几乎是如女强盗一样，将她拖上冰面。
陆贵嫔气到语不能词，看着卫令仪围绕着她滑冰装圈圈，陆贵嫔试图站稳身子，指向卫令仪，“你……！”
这个痴傻儿！
卫令仪清醒的时候，她斗不过。
眼下卫令仪成了呆儿，她竟也被卫令仪欺到这份上。
陆贵嫔知道眼下不宜撕破脸皮，聚拢而来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起来，陆贵嫔只想尽快摆脱困境，“你、你速速将本宫带回岸！”
陆贵嫔的品阶在卫令仪之上，命令卫令仪也是正常。
可卫令仪脑子里完全没有这码事，在冰面滑来滑去转圈的同时，还对陆贵嫔吐了吐舌头，“略略略，就是你要杀我，你这个狐狸精。”
女子一袭嫣红色滚雪色狐毛边的披风，双手朝后，一条小腿一蹬，身子就轻易往前，如若彩蝶翩飞，朝气蓬勃。动作行云流水。
陆贵嫔气到脸色狰狞，可又不能口出恶言，一旦传到皇上耳朵里，对她毫无益处。
“都是误会，你、你且带本宫上岸边去！”陆贵嫔不敢踱步，她一低头就能看见冰面下方的锦鲤，仿佛稍有不慎，这冰面就会破碎开来。
可痴儿哪里有甚么危机意识？
卫令仪非但不听，反而滑得更欢畅。
封璟赶来时，幽眸目测了一下冰面，尤其是看到岸边太湖石的位置，冰面已然开始融化，暖阳当空，日光和煦，再不像前几天那般严寒。
封璟目光沉了沉，这个小女子，倒是睚眦必报，还将陆氏逼到了无路可走。
帝王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小张子瞥了一眼，总觉得帝王这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而这时，一声十分清晰的冰裂声传来，众人俱是神色一凛。
在场所有人，除却卫令仪之外，神色皆变了变。
封璟往前迈出一步，锦袍下摆拂起一抹凛然弧度，“卫令仪，你给朕过来！”近乎低喝。
帝王嗓音磁性低沉，素来不怒自威。像这般忽然爆喝出声，还是少见。
毕竟，若是帝王到了暴怒的程度，那必然已是无法自控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说法，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张子和风十三看得真切，不免吃惊。要知道，皇上彼时年少被困无人岭，遭是数十只野狼围攻，也不见这般失态。
卫令仪正玩得畅快，而且陆贵嫔还没承认错误呢，她岂能随随便便就了结这桩事？
卫令仪不为所动，可又不能违抗帝王，所以，就干脆装作没听见，一手放在耳朵旁，故意伸长脖子，装出仿佛在用心倾听，却又听不见的模样。
“什么？皇上你说甚呢？这里风太大，我听不见！”卫令仪故意嚷嚷。
封璟，“……”
帝王表情出现一瞬间的龟裂。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纷纷垂首，又忍不住去瞥帝王几眼。换做是旁人如此无礼，大抵已经被拖去午门砍首了吧。
陆贵嫔半点不敢动，她明明感觉到冰面方才有了一瞬间的震动，眼下她要尽可能的镇定，至少皇上来了，卫令仪这个疯子总不能一直闹下去。无论皇上是否宠爱她，她都是卫家嫡长女。
封璟拧着眉，目光看向远处小女子依旧像花蝴蝶一样溜圈，男人抬手，手背放在唇瓣边，做出一个吹口哨的动作，下一刻，一声鸣响传开。
就在众人摒吸时，苍穹之上又传来嘶鸣声，一只海东青不知从何处出来，听见帝王的口哨声，像是早就训练有速，从天际直冲而来，又顺着帝王所指的方向，飞向卫令仪。
卫令仪以前就害怕海东青，彼时，封璟为了活捉卫令仪，花了不少的代价，好不容易察觉到对方害怕海东青，却又是不忍用海东青吓唬她。
此刻，卫令仪当真如同受惊的兔儿，不顾任何仪态，一路朝着岸边滑来，动作十分迅速，比兔子溜得还快。
她倒是身轻如燕，上岸后直扑小张子怀中，恶狠狠的望向封璟，“皇上真坏！”
小张子浑身僵硬，他双手立刻举起，不敢碰触卫美人，也真真是吓惨了，亏得他不是个完整的男子，不然脑袋准会搬家。
此刻的小张子怕极了。
风十三暗暗庆幸，卫美人没有扑向自己。
卫令仪全须全尾的上了岸，封璟倒是松了口气，但面上不显，帝王依旧眸色沉沉，对一旁宫奴下令，这才有人快速找了绳索过来，抛向了陆贵嫔，将她一步步拉上岸。
陆贵嫔双足踏上太湖石时，双腿止不住轻颤，以免被卫令仪当场指认，她索性趁机会装晕了过去，被自己的宫婢搂住了身子。
封璟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区区一个陆贵嫔，死了也无妨，但大鱼还没上钩，陆贵嫔暂时还有利用价值，遂挥袖，“把陆贵嫔带回去。”
今日原本就是封璟故意放了卫令仪出来，既然毫无所获，那就没必要继续闹腾下去。
“是，皇上。”陆贵嫔身边的宫奴立刻应下。
而此时，陆贵嫔也暗暗松了口气，幸好那痴傻的呆子没有咬着她不放！
此刻，看着还躲在小张子怀里的卫令仪，封璟的脸色着实谈不上好看了。
因着帝王出没，各宫的嫔妃以最快的速度捯饬自己的妆容，纷纷来到了荷花塘边，就连上次在御书房备受打击的贤妃也盛装露脸了。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众嫔妃掐着一管泠泠小嗓子，柔柔福身行礼。帝王后宫女子虽然不多，但眼下都到齐了，乍一眼看还真是莺莺燕燕一群人，或是浓妆艳抹，或是淡妆素雅。姹紫嫣红，好不惹眼。
封璟让众嫔妃起身之时，眼角的余光特地留意了卫令仪，就见她一直在打量妃嫔们。
帝王浓郁的剑眉微微轻蹙，不知在思量什么，嗓音柔和了起来，“都平身吧。”
风起，梅花纷落。
温煦日光之下，帝王负手而立，代表着天地之色的玄色龙袍，仿佛专门为他而存在，他便是单单站在那里，也让周遭一切景致成了衬托。
神祇降临、玉树临风，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贤妃睁大了一双美眸，借助寒风吹红了自己的眼，含情脉脉的看着帝王，柔声唤道：“皇上，贵嫔妹妹不过只是昏厥了过去，不会有事的，倒是美人妹妹还是欢脱的性子呢。”
贤妃故意将矛头指向卫令仪，正好又能在帝王面前表现一番。
封璟第一次留意后宫妃嫔，他看着贤妃，眸光冷凝。
贤妃也是个美人，言辞调儿同样矫作，但为何自己就这般厌恶？
难道他就非卫令仪不可了么？
封璟验证了自己的感受之后，就挪开了视线，走向卫令仪，逮住了她的细腕，将她从小张子怀里拉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小张子觉得自己再也不是御前红人了，他颤颤巍巍摆好拂尘，弓/着身子，只敢看着帝王的黑色皂靴。
封璟强/行握着卫令仪的手腕，带着她离开之时，侧脸对着众位渴望圣宠的嫔妃，“你们自行赏梅吧。”
丢下一句清冷之词，封璟便拉着卫令仪离开。
卫令仪转过头，观察着在场失落的妃嫔们，不由得低喃了一句，“男子，果然都是薄情人。”
封璟步子一滞，但并没有止步，下一刻步子跨得更大了，卫令仪被迫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去。
到了御书房，帝王才松了手，眸光深沉，显然又被气笑，“卫令仪，你的意思是，朕是薄情人？”
全天下人都可以骂他薄情寡义。
可卫令仪不行。
但凡他稍有一丝丝薄情，她卫令仪，乃至整个卫家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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