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有些大,我坐在窗前写信,在给乱步写信。我将最后一封信用信封包好,与已经写好的几十封信一起装进盒子里。
其实我写的也不算是正经的信件,就只有几句家常话而已,像是「我今天吃了辣咖喱」、「乱步小心牙疼」之类没营养的话。我只是想让乱步知道,我还活着,没有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死掉。
我用我离开后每年的小说版税作为酬劳,拜托甜品店老板每个月送甜品给乱步。我将装满信封的盒子托付给维康编辑,拜托他在每年的十月份把其中一封信送给甜品店的老板。
乱步会发现我的小花招吗?短时间内不会,他是个笨小孩,不会怀疑家人。等到乱步发现的时候,乱步已经成为了成熟可靠的大人,虽然会伤心,但有福泽先生和侦探社的人陪伴在身边,他会慢慢接受的。
太宰小心翼翼跟在我身边,他将我当做易碎的瓷器,细心呵护着我。他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幼猫,时时刻刻黏着我。
雨还在下,我望着天空,我犹如观看走马灯般,回忆织田作之助失败的一生。
我是少年成名的杀手,在一次任务中被江户川叔叔抓住,然后叔叔阿姨收养了我,抚养我长大。我做杀手时的仇人找上门,我活着,却害得叔叔阿姨死亡。
我与乱步相依为命,我们磕磕绊绊的长大。我委托福泽先生照顾乱步,福泽先生成为乱步的新监护人。
我在监狱呆了很久,监狱环境还不错。刚开始狱友们有些吵闹、过于聒噪,于是我用拳头让他们闭上了嘴,所以之后狱友们都很安静。只是伙食实在是算不上好,我有些难过,这是连拳头都无法解决的问题。
我出狱之后,因为履历问题一直找不到工作,只能做些不看履历的杂工勉强度日。偶然间我听见黑手党招人,于是我加入了黑手党。
我在黑手党中认识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名为太宰治,是和乱步一样聪明优秀的孩子,我们相识成为朋友。
我在某天认识了一个话痨教授,他名为坂口安吾,是个经常熬夜加班的秃头社畜,我们相识成为朋友。
于是,我拥有了两个朋友。
龙头战争的时候,我捡到几个失去父母的孩子,战争结束后,我将他们送到失去孩子的家庭。
于是,我拥有了几个孩子。
闲暇之余,我重新拿起笔,将在我脑中徘徊不去的故事和人物记录在白纸之上,将他们寄往出版社。我的文笔稚嫩,所幸得维康编辑看中,才得以出版。
时间过得很快,乱步声名鹊起,成为了不起的名侦探。太宰渐渐长大,成为黑手党最年轻的干部。懵懂的孩子长高,长大,在青葱岁月中变成优秀少年。
后来,安吾离开了黑手党,我们不再是朋友,因为他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
后来,孩子们与他们的新父母一起死掉了,因为我不肯杀人。
我这失败的一生,总是在害死重要之人。
雨下得更大了,我站在黑手党大楼的电梯里,电梯升高将我送向高空。我低头俯瞰渐渐远去的地面,人如草芥,人如蝼蚁,百般挣扎都是徒劳。只是,我还想在生命的最后为我所爱之人做点什么。
我走进首领室,望向坐在首领室的中年男人,这次首领没有在给幼女换裙子。我将手伸进口袋,暗处有无数枪口对准我,只要我有任何异动,就会立刻变成尸体。
我将两张匿名银行卡放在首领桌上,“首领,我的死亡补偿金,请分成两份打到这两张卡里。”
首领看着我,他用我不懂的眼神看着我,他低笑,“织田,你很有趣。”
我将两张卡重新塞回口袋,我走到首领室门口的时候脚步停住,转身望向首领位上的男人。他微微勾起嘴角,紫色的眼睛含着笑意望向我。
空荡荡的首领室内,只有他一人寂寥的坐在唯一的椅子之上。这个男人是掌握横滨黑暗世界的统治者,是他一手策划了我的死亡。
“首领,您会孤独吗?”
以最高利益为目标算计一切,以最小代价为目的牺牲一切。
首领,亲手将所有可信之人推开,无可交付后背之人,您独自一人守着这偌大的首领室,不会孤独吗?
首领没有回答我,他只是盯着我,依然是那种我不懂的复杂眼神,“织田,如果我们早些相识,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也许。”
我转过身,去迎接属于我的终结。
————
【乱步,我养了一个孩子,他很聪明,和乱步一样聪明。虽然他不能一眼看透真相,但他可以看透人心。
当然,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是最聪明的。
我最近有些烦恼,那个孩子总是受伤,我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可他用绷带将自己裹得严实,我也无法查看他的伤势,哎,真是头痛。】
【乱步,我捡到几个孩子,我将他们送给了失去孩子的家庭,我观察几天之后才放心离开,所以,我是有事耽搁了,没有故意放乱步鸽子啦。】
【乱步,我养的孩子又受伤了,我很生气,于是我用乱步教我的方法,将他的酒杯换成了特殊料理。嗯,他中招了,乱步,这算是我们两个共同的恶作剧。】
【乱步,我交了一个朋友,是个眼镜教授。他总是在加班,不是在正在加班,就是正在加班的路上。他是个秃头,侦探社是不是也会加班?乱步,小心秃头哦。秃头的乱步,嗯…我无法想象。】
【乱步,我升职了,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出差,大概很久不会给你来信了。
我把工资卡也放信封里了,你记得找找,那是我攒给你买零食的钱。要小心别被福泽先生发现,被没收了可别哭鼻子。
啊,对了,我养的孩子叫太宰治,黑发鸢眼,如果乱步见到他的话,替我照顾下他,他是个害怕孤独的好孩子。
乱步,再见,愿你身体健康,幸福快乐。】
————
我和社长建立了武装侦探社——专门解决不能交给军队和警察这类危险工作的侦探社。如同作之助预料的那样,我拥有了光明的未来,成为了大家都尊敬的名侦探。
我将最新收到的一封信和其他的信件放在一起。我盘起腿,将玻璃球对准太阳。我眯起眼睛,望向玻璃球内的世界,另一边的世界是怎样的呢,有没有他最喜欢的辣咖喱?
我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喜欢辣味食物,哼,甜食才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个人和我抢甜食。
太宰和国木田又打了起来,应该说国木田又被太宰气得跳脚。我慢吞吞地拦住想要暴揍太宰的国木田,肉疼的将一根棒棒糖塞进国木田手里。国木田识趣地将棒棒糖还给了我,并且放过了还在挑衅的太宰。
我咬着棒棒糖歪头看着工作时间躺在沙发上摸鱼的太宰,作之助果然是笨蛋,他口中的好孩子一定都不乖巧。
侦探社的大家在玩游戏,我无聊的躺在椅子上玩玻璃球,那种一眼就能看见答案的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好厉害,太宰十连胜!”
“哈哈哈,一般一般,其实我也会经常输哦,有一个人,我一直都没赢过。”
我从椅子上直起身,和众人一起看向太宰,太宰是个不讨喜的孩子,他想告诉我那个我一直不想推测出的真相。
“骗人吧,太宰也会输吗?”
“我有一个朋友,他总是面无表情的随手抓一样东西,让我猜数量,可我每次都猜错。”太宰带着怀念与眷恋的声音响起,“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我握紧手中的玻璃珠,玻璃珠内的世界渐渐模糊远去。骗子,说好只是出差。骗子,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吗?我真的不知道吗?我知道的,我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我是一眼看透所有真相的名侦探。
不同年份的信纸有着相同的岁月痕迹。自他在信中与我告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谈论起生活琐事,只是说些绝对不会错的常事。我收到的信件是他精心策划的谎言。看,他又赢了我一次。
我是何时知道他不在了呢?大概是「铃木柳吉」封笔,不再写书时吧。
也许是更早以前,从我第一眼见到太宰时,太宰治身上的沙色风衣、波洛领结上的蓝宝石,都在告诉我,太宰继承他的遗志,成为救人的好人。
不,还在更久以前,他最后一次亲手寄信,他将黑手党首领给他的死亡赔偿金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太宰,一个放在信封里寄给我。
作之助在二十三岁时,再次失去珍视之物,他与敌人同归于尽,于绝望中死去。
我是个笨小孩,我终究还是弄丢了我的哥哥。
“乱步,怎么了?”
社长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擦去我脸颊上的泪水。我歪头,看向同样担忧望着我的太宰。
那是太宰,那是作之助养的孩子,那是作之助唯一的遗物。
我为何流泪,我为何哭泣?
织田作之助,我的哥哥,终其一生,我都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第三卷·太宰治与织田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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