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书信?
修士很少用书信,如果有密事相告,离得近就传音,离得远可以烧符咒,自然用传音符会消耗灵石灵气,但楚家这样大世家不会在意。
“我们接到这封信后,觉得十分古怪,之后便派了一个出窍中期的阴帅过去。”
阴帅统领鬼差,在楚家,阴帅一职相当于一堂堂主。而出窍中期的修为,在修士中已称得上佼佼者,此前的章钊、储江絮,也不过刚跨入出窍之境。
“没想到这位阴帅与前面两位一样,一开始,他还会传音回来,说一些人间市镇的近况,说尚未发现溯荒的踪迹,但到了后来,他的传音也越来越少。“
判官接过孟婆的话头,“我们担心再收到一封人间书信,为防出事,一个月前,在下亲自去了山南县一趟。”
判官,山阴楚家的第二人,分神初期。
“初到山南县,那阴帅看上去一切正常,他告诉我他已经查到一些端倪,只要再待上数日,一定能寻到溯荒。我问他是何端倪,他语焉不详,只说与城中一户即将婚嫁的人家有关,我又问他为何给山阴的传音越来越少,他说苦寻溯荒无果,总不能日日传音说些无用的话,所以不常传音回来。”
“听上去一点异样也没有,对吗?”判官道,“所以,在下刻意在城中多留了几日。随后发现,每多留一个时辰,灵气就会流逝一点。说流逝也不对,因为灵气不是散去,也不是被封印,而是像被收敛起来了,被小心搁放在一个地方,轻易碰不着,具体感受在下也说不清,只有去了才知道。
“我问阴帅是否觉察到这种灵气流逝,他说觉察到了,但是无碍。”
其实灵气外泄,对于修士来说并不罕见,许多环境、法宝都会对灵气产生影响。到了出窍中期,修士灵海浩瀚,的确可以应付大多数灵气波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楚家不可能连堂堂一位阴帅都信不过,他既打包票说定能寻到溯荒,我自然得放手。我离开前,叮嘱他不管差事有无进展,今后切记日日传音,他也应了。之后半月,他果真日日传音回来,可是半月后,音信又变得断断续续。我本打算再去一趟人间山南,恰逢此时,楚恪行身死,家主出关,我不得不跟随来了伴月海。”
判官说着,道:“在下上一回接到阴帅的传音,是来到伴月海的第二日,从那日起,及至今日,在下再未收到他任何音信了。
“这就是楚家关于下一块溯荒碎片的全部线索,有时在下会想,若换了我去找溯荒,又会发生什么,也许日子久了,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吧。”
判官这些话都是笑着说的,但从他的语气里,不难听出他是真的对此事没有把握。
判官说完,楚望危看着阿织,缓声道:“怎么样,徽山的姜遇,以你两次都能寻到溯荒的经验,如何看待这人间的山南城?”
“我说不好。”
阿织道,“而今看来,举凡溯荒出现的地方,都会发生异乎寻常的状况,焦眉山修为突增的食婴兽已算容易对付,长寿镇的定魂丝是神物,若非持有者年纪尚轻,入道尚浅,我们很难是对手。”
她甚至有种直觉,想要找到溯荒,不是单单派几个修为高的人过去就行了,神物有神力,神诡莫测,那不是修士能轻易抗衡的。
她下,山阴最初派出去的两个修士,您后来在人间见到他们了吗?”
判官道:“杳无踪迹。”
这就是了。
楚望危靠在铜座上,盯着阿织:“所以本尊觉得,眼下已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如何,姜氏女,这回你还愿意去找溯荒碎片吗?”
他语气平淡,暗中却带了胁迫之意。
她眼下的封印,他对她身份的怀疑,对她来说已是致命的威胁。
但阿织本来就是要找溯荒的,她没迟疑:“好。”
大殿上有片刻安静,须臾,响起一个微沉好听的声音:“我和她一起。”
白舜音烟眉微蹙,转头看奚琴一眼:“寒尽,你的病刚好。”
奚琴淡淡道:“我与仙子有约在先,病既好了,总不能违诺。”
奚奉雪道:“泊渊,那你跟着一起去。”
奚泊渊:“啊?”他看看奚琴,又看看阿织,半晌道:“哦。”
适才那名佩箫的白衣公子道:“奚家既派了人,那白家还是派元祈同行,他修为不济,但灵宝很多,善用草药,此前在长寿镇拖了姜仙子与琴公子的后腿,这一回争取能帮上忙。除此之外,山南一行所需的灵药、灵符,与一应其他事物,都由白家提供。”
楚望危道:“孟婆。”
“在。”紫衣黑纱的女子福身。
“楚家派你去。”
沈宿白在誓仙会号召百家寻找溯荒的宣言固然不假,但到了眼下,找寻溯荒的差事最终落到三大世家头上,奚家派了两个人,白家楚家虽然各派一个人,但提供了物资与线索,除了一个多出来的阿织。
阿织早已觉察到这状况不太对。
也许在场诸人中,对她身份有所怀疑的,不止楚望危一人。
她在心中提起了十万分的谨慎。
判官道:“诸位到了山南后,不必如盲人摸象,从头查起,那阴帅虽未传音回来,在下上次离开山南,在他识海中烙了识痕,约定每月的月初、月中、月末,都去城中的一间茶楼吃茶,另外还留了书墨提醒,他应该不会忘记。眼下离四月初还有三日,诸位若无他事,不如三日内出发?”
阿织几人没出声,奚泊渊左右看了几眼,说:“行。”
“哦对了,虽然没见到过,虽然也是道听途说,但提醒诸位一句,山南城中……”判官弯眼一笑,“好像有厉鬼。”
该议的已经议完,楚望危道:“夜已经深了,那本尊就不留诸位了,本尊等诸位的好消息。”
他说着,挥手一拂,殿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下一刻,阿织一应人等便被送去了冥殿外。
外人走后,孟婆看向判官:“厉鬼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也是在城中茶楼里,听那些凡人议论的,不过……”他说,“我没感受到鬼气,可能是假的吧。”
分神期的修士感受不到鬼气?
判官没多提这个,转而笑道:“适才那奚家少主就在殿上,这么些年头一回见,昭昭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是还在生奚奉雪的气?”
“管好你自己的事。”孟婆闻言,目光倏然变冷,与楚望危行了一个礼告退,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中归于寂静,良久,楚望危问:“适才那一刻,你有什么感受?”
他没有提是哪一刻,但判官知道,家主指的是他提刀要取姜遇魂魄的瞬间。
“没有剑意。”
判官笑道,“但是莫名有一种空茫的恐惧。属下猜了猜,两个可能,其一,这恐惧源自于家主的刀气,徽山姜氏女根本不值一提;其二就有意思了,她将她的剑意收了起来,凝成极细的,不被人觉察的锋,意欲与家主一决高下。”
“收了起来……”楚望危咂摸着四个字。
当年问山有一式剑招,似乎就是把剑意收起来。
楚望危道:“你觉得是哪一种可能?”
判官反问:“家主这么问,怕是心中已有倾向了吧?”
楚望危笑了笑,没吭声。
判官道:“不过眼下,我们只停留在对徽山姜氏女的怀疑,楚恪行死的当晚,伴月海出现的叶夙剑气,我们尚无任何线索,仙盟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
楚望危淡淡道:“他是遗族人,青阳氏么,总不会轻易露面。”
殿中铜盆火炬烈烈烧灼,跳动的光影落在地煞尊深邃的眼底,“还是那句话,要查证一切,还是得从姜氏女入手,她若是青荇山的慕忘,她在,夙必然也在,她若不是慕忘,青阳氏的夙如何会轻易露面。”
“所以此一行,家主让昭昭跟着这姜氏女?”判官道,端笔揖下,“家主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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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在仙盟的驻地叫“冥府”,到了冥府外,阿织提步欲走,忽然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
她回过头去,目光相接与那位白家公子相接,阿织点了一下头,以示谢意。
白衣公子走上前来:“此前在长寿镇,姜仙子救过家徒的性命,在下还未谢过仙子。”
他温声道:“在下姓白,名云苑,家徒是元祈。”
“这就是你说的欠我的人情?”阿织道,“这不算什么,外出寻找溯荒,同路人理应相扶相持,我帮过别人,别人也帮过我,谈不上救命。”
白云苑笑着摇了摇头,手心在须弥戒上一拂,取出一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阿织本来不想收的,目光落在这谢礼上,却是顿了顿。
这谢礼当真一点都不贵重,是一只可随人身变小,可随兽身撑大的须弥袋,刚好适合初初背。袋子的容积也不大,但用来放初初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足够了。关键是袋身上还绣着几只精怪,像徽山长留坞的玩伴们。
初初一见这袋子,眼睛都直了,一下子从阿织的发间簪子落地化形,眼巴巴地望着阿织:“我喜欢。”
阿织于是没迟疑,接过须弥袋,用灵力仔细一测,发现没有异样,对白云苑道:“多谢。”
白云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身形在原地消散,离开了。
冥府外已没人了,阿织也带着初初往游仙台去。
初初得了须弥带,一刻不停地斜跨在身,他都不想化形了,昂首阔步地走在前方,居然把阿织落在了后头,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人传来密音。
“无支祁。”是奚琴。
“干嘛?”
初初问完这话,眼前凭空出现了一颗玉质的灵石。
“我的传音石,你收好。”奚琴道,“下回你主子遇到任何事,先找我。”
这是命令的口气,一听就让人不满。
但初初听了,一时间居然忘了反驳,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奚琴的语气很凉,他居然有点怕,他挠挠头,把传音石取下,揣进袋里,道:“哦……”
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对着空无一人的竹林,大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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