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女儿歌.五
许氏在昏暗的屋子内坐起来, 脑子里还飘着昨晚的梦,梦里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贫寒、艰辛。意外死掉的丈夫, 染病去世的大儿子,势利眼的二叔, 最后则是她的儿媳,沈春娴。
许氏沉默了良久, 从枕头底下拿出早就写好的休书,将脚踩进鞋子里,慢慢提上去,再走到外间, 把休书放在了桌子上。转身回来的时候, 听见沈春娴在门口走动。
沈春娴在外面小声的喊,“娘, 你醒了吗?”
许氏:“春娴,我替亦年写好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现在这番情景是我们对不住你。我虽然是亦年的娘,但也同为女人,从不觉得女人就该吃苦。你莫要觉得难过, 再大的风浪都会过去。”
过了一会儿, 她又说:“我就不见你了, 免得你惦记, 你可以先去你舅舅家度日,等往后, 再让亦年去接你。“
沈春娴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在一片漆黑中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她愣愣的拿起来,等发现许氏又睡了后只能走出来。在外面打开了看,墨迹不是湿的,应该是早就写好的。
昨晚舅舅舅母来的时候,嗓门惊动了很多人,被人听到了,所以许氏也就知道了。这样的话,想想舅母故意不收敛的音调,说不定舅母就是想让她知道。又或许只是许氏自己猜的,沈春娴知道婆母一向是个聪明人。
沈春娴直接坐在台阶上,手指揉着休书,都快要揉皱了,许氏的字写不好,透着一股一笔一划的拙劣。在灰青色的天空下,光线照的字像是小蚂蚁在爬。她心里被触动,感受到了如舅母,如许氏这些女性长辈给予她的包容。
默默的等待了一会后,沈春娴如常出了家门,坐的不是徐家的马车,是从外面雇佣来的。载着她沿着冷清的街道慢慢的走,今天真不吉利,居然有人在哭丧,沈春娴懒懒的靠在马车里,发现哭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才往外看了一眼。
一看顿时惊呆了。
居然是到了一条河边,一群人围在旁边看热闹,几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有一个是曹雨薇的姑妈。再往下一看,浑身湿淋淋的曹雨薇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死鱼一样。
曹雨薇的姑妈大吼着掐她的人中,随着她的发力,曹雨薇一阵抽搐后吐出一大股水,尽数喷在了姑妈的脸上。
姑妈哆哆嗦嗦的抹了一把脸,上去抽曹雨薇的耳光,“你这个死丫头,居然敢跳河诬陷你姑父,狼心狗肺的死丫头,我好心好意的收留你,你让往后我还怎么抬得起头!”
什么?曹雨薇跳河了?
沈春娴目瞪口呆,曹雨薇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她从来没想过曹雨薇会因为什么事寻死。
不等她继续探寻,马车已经离开河边,把吵闹的一群人甩在后面,此时曹雨薇已经跳起来,和姑妈相互殴打,尖叫声极具穿透力。
“禽兽姑父污我清白,还想把我卖给瘸子作妾,畜生姑妈霸占我的钱,我活不下去了。”
姑妈惊恐的捂住她的嘴。
……
沈春娴在城外住下,养养花,逗逗别人养的小黑狗,讨厌的是这里的饭菜很油腻,住了五六天,她就因为吃不下饭而瘦了。
跑腿的小厮感动的不行,说:“夫人和咱们少爷感情深厚,才几天都把自己给担心瘦了。”
打杂的厨娘说,“以我女人的心态,稍加揣摩,人家肯定是在担心怎么二嫁,二嫁可要好好找,后娘毕竟难当,稍有差错里外不是人。”
这天白天,天黑的不像话,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的让人恐惧,天上时不时的有红光。站在外面都可能被大风吹走。众人说这和孙次辅的死有关,因为他在狱中蒙冤自尽了,所以天降异象。
这番言论听起来让人不知道怎么评价,但沈春娴从来没见过白天会黑成这样,如果不是不断划过的闪电,她连一步之隔的人都看不见。沈春娴叫人点了蜡烛,庄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自发的和她聚在一起,烛光也在拼命的摇晃,大家明明已经死死关上了门窗。
雨好像要把窗纸敲碎,大家一起谈乐,说些好玩的事情,比如某个不可一世的管事,衣服还晒在外面没人收,现在已经不知道被吹到哪了。大家的影子落到泛黄的窗纸上,外面漆黑恐怖,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直到偶尔的红光划过苍穹。
一切终止在这一天也不让人奇怪。好在隔了一个时辰后,暴雨开始恢复到众人常见的状态,天也稍微明亮了,大家尝试着走出来,撑着勉强不被风吹走的伞,站在门口对着不远处塌掉的房屋指指点点。
沈春娴:“ 柴房都塌了。”
刚才风太大了,雷声也太大了,居然没有听见柴房塌掉的声音。不过柴房里的柴都被水泡湿了,众人反应过来,才急着去抢救。
等雨基本上停了,徐家跟来的那个小厮从外面欢呼的跑过来,浑身往下淌水,“少爷放出来了,没事了。”
说完大家都愣住了,沈春娴也是一样,疑惑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是真的吗?”
小厮狂点头:“真的!是真的!少爷和好多人都被放出来了。”
沈春娴还是存疑,怕空欢喜一场,“你是从徐家得到的消息,还是自己看见的?”
小厮说:“少爷没回家,他被弄到北面当监修什么城墙的巡官了,刚从大理寺出来,立即就要走,来不及回家了,连老夫人都来不及见了!”
可见是谁找个理由,把徐晏温弄出京城,赶去地方了。
虽然如此,沈春娴还是很高兴,转而想到他至少要走几个月,甚至好些年,顾不上地上全是暴雨后的水洼,准备截住他见一面。徐晏温来不及回家,又要离开那么久,肯定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齐全。
沈春娴抓紧时间整理了点东西出来,不过她也出来的急,又没有带着徐晏温的衣物,现在回去拿恐怕也来不及了。她身边徐晏温能用上的东西少之又少,匆匆收拾了一些后,又塞进去了几个香包,有几种香料供他挑剔。
暴雨后的风依旧没停,随处可见稻草和杂物,地上泥泞,留下几道深深的马车轱辘印子。最终见到人的时候,是在城门外。
五六个一身狼狈的同僚揣着手,执着的等待在城门外,徐晏温跨坐在马上,眺望着即将要去的,荒凉的路途。
他拉紧缰绳,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衣,发冠也没了,束发的只有一条黑色的绸带,往常黝黑的眼眸,在被洗涮过后天空的照耀下,呈现了琥珀般的色泽。
他前襟染上了一些稍暗的泥点子,唇依然鲜红,失去了平时的整洁和难缠后,沈春娴有点看不习惯他了。
同僚们都在盯着城门内,想要在最后的时间内看一眼也许能赶到的家人,最后不得不收回目光,狼狈的准备离开。
“走了,该走了。”
“那不是徐大人的妻子吗?徐大人呢,快去见见啊。”
众人高声呼唤起来,此时他也就看见了沈春娴,整个人都立刻鲜活了过来,徐晏温本想矜持的过来,但嘴角第一时间上扬。他从对于前途的迷茫,转而担心身上有没有沾上霉味,还有衣摆上的泥点子,这些他是十分不想让沈春娴看见的。
挣扎一番后,遵守本心跑过来,又猛地意识到沈春娴背后是一片被风吹倒的草木,马车也停在城外,她不是从城里出来的。
徐晏温先是狐疑,很快萌生了一个想法,不禁勒马在原地,心里涌出难以置信与委屈,就停在原地不进也不退,生气的瞪着沈春娴。瞪了一会也瞪不下去了,因为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悲凉和没有气势。
他僵着不动,暗红色的披风在他背后张扬的厉害,好半天,那边的同僚开始连声催促他要启程了。
都以为他扭头就要走了,徐晏温大概是调整好了心情,策马跑过来,下马,狠狠从沈春娴手里拽过了她收拾好的,装着银票和香包之类的包袱。
接着,他站在沈春娴面前,身影把沈春娴全部笼罩了,喉头反复滚动,最后气急败坏的喊了声:“沈春娴!”
沈春娴即使觉得自己腰板很直,也在他的质问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 干什么?”
他咬着后槽牙,“你居然就这样过来,你连装都不装一下,你等着……我都不知道你懒成这样了。”
沈春娴立刻明了他的意思,顿时也后悔起来,她应该绕一圈从城里出来,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的!可惜了,刚才太着急,没想到。
看着沈春娴略显懊恼的神情,徐晏温才再度觉得安定,他习惯性的整理自己的衣衫,想恢复平时的仪态,却发现根本没法做到,索性不管了。做出一个许诺,“两年内肯定回来。”
这个许诺,其实他自己都没有多少底气,但不得不说,徐晏温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沈春娴又被他提醒了一遍时间,被离别的情绪渲染,发愁的说:“好吧,最好如此。”
在同僚越发频繁的催促下,他不得不走了,转头时依然觉得恼火,但不让沈春娴发觉了。回归到离京的队伍当中,阴沉沉的天空下,四处都是暴雨折断的枝叶,众人在这片狼藉的地上,朝着更加开阔的地方去了。
有人忽然奇怪:“徐大人怎得哭了?”
众人兴奋起来,虽然是同一处境,但这个消息短暂的冲散了心中的惶恐,乌泱泱的追上来要看看‘徐大人’的哭相。
徐晏温本来也只给众人一个背影,闻言,更加坚决的把众人都甩在后面。
……
此时,沈二姐家中寂静无声,庭院内全是肮脏的积水。
沈二姐的女儿,龙凤胎中的文心,几个时辰前还是因为天花病逝了,因着这场暴雨下的太大,小文心的尸身被迫在家里停着。雨刚停,沈二姐的丈夫就让两个伙计将女儿给送出去葬了。
文心死的应该更早,早上有人给她送药才发现的,说不定她昨晚就离开了。
她只有三四岁,原本穿的是寝衣,因要抬出去,伙计匆匆扯了一件带绒毛的红袄子给她穿上了,扣子甚至都扣错了。惨白的脸上除了溃烂的痕迹,隐隐能看出深青色的血管。
二姐夫只看了一眼,心里狂跳,觉得无比可怕,担心染给自己和儿子,“快送出去。”
是夭折,又是个女孩,自然是不能葬进祖坟的。夭折是件晦气事,也没有人为她烧纸钱,找地方埋了就是了。
自从早上,沈二姐吃坏了东西就忽然开始心绞痛,浑身无力,躺在床上睡觉,一睡睡了一天。加上二姐夫怕她生事故意隐瞒,女儿死的消息她根本不知道。
将文心送走,二姐夫松了一口气,转入后院,走到佛堂门口,看见母亲铁氏抱着文耀正在玩耍。
见状,他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倨傲蠢蠢欲动,全然忘记了前几天自己拼命抄佛经的样子。“娘,文耀也该念念书了,别整日把他拘在这里。”
铁氏根本听不进去,把小布马给文耀自己玩,一边说:“沈氏病的蹊跷,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肯定是文心这死丫头冤魂不散,缠着她娘呢。我和文耀七天内都不会出去,免得这个死丫头害我们。”
事实上,铁氏带着宝贝孙子,已经几乎住在佛堂了,除了每天用饭出来外,都是躲在佛堂里的。
前几天文耀的安危还不明晰,二姐夫就也没有意见,可现在文心都病死了,文耀还一点症状没有,可见是确实没有染上,二姐夫就不愿意再抱佛脚了。听见娘的神神鬼鬼之说,心里很是轻蔑。
二姐夫义正词严的道:“娘,你莫要在文耀面前说这些,将来我是要带文耀走上仕途的,天子近前,什么神鬼都要惧怕。”
二姐夫这样的官在朝廷一抓一大把,什么天子近前更是胡扯,存粹仗着铁氏不懂耍威风,铁氏果然敷衍点头,但说什么也不愿意把文耀带出佛堂。
他无可奈何,在佛堂里转了一圈,越发烦躁。想自己当年就是启蒙太晚,做什么都晚了一步,耽误了大好的年华,如今唯一一个儿子,他怎么能让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呢?
这时候飘过来一张佛经,二姐夫抓起来一看,真是前几天他埋头苦抄的其中一份。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这一手字,正要陶醉一番时,儿子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也在看他的字。
二姐夫心里一热,十分自豪,“文耀,爹今天教你认这张纸的字。”
他和文耀伏在前几天用来抄写佛经的地方,兴致勃勃的开始认字,文耀的确聪明伶俐,二姐夫越教越高兴,只觉得家门有望。
铁氏在两人身后,一脸慈爱的看着,浑然没有暗中嘱咐烧掉孙女尸身时的丑恶嘴脸。
佛堂内其乐融融,门外吹进来一阵卷着潮湿泥土味道的风,只有文耀往外看了一眼,好像看见姐姐绑头发的红绳被风吹了过来,下一秒就要掉进泥水里。
文耀跑出去,把红绳子捡起来塞进了衣襟里的兜。二姐夫和铁氏都没看见他在干嘛,坐在原地叫他别调皮。
他本来想问问姐姐的红发绳为什么会在这里,但见爹爹和奶奶都面色如常,转眼也就忘记了要问,继续回去爹爹怀里学认字。
第43章 女儿歌.六
一年半后, 初春。
冻上了整个冬天的河水刚刚溶解,一群绿头鸭子已经下河,在水里嬉戏。
死去的孙次辅平案了, 成了清臣标杆,既然这样, 他的学生也不可再打压。离开的人也在这个春天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河边,曹雨薇正在洗衣服, 挽着袖子,拿木棍一顿乱敲,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坐在不远处监视她的表妹。
……
另一边, 刚下朝的二姐夫悠闲的走在街上, 看见烧鸡刚刚出炉,烤的金黄。想到儿子爱吃, 急忙买了一只揣在袖子里。
这一年半以来,二姐夫升官了,身份可不一样了, 春风得意。
回到家里,由两个新进门的小妾殷勤的给脱掉了外袍,烧鸡差点掉下来, 被他一把接住, 重新拿在手里, 便就要去看看儿子。
两个小妾见状暗暗撇嘴, 扭着腰,不屑的离开了。
走在去后院的路上, 二姐夫也不禁纳闷, 他正是壮年, 家里妾室也不缺,怎么就是添不了丁呢?再往前想想,有了文耀和文心后,就连沈二姐也没动静了。
文心一年前没了,家里就只剩下文耀一个独苗苗。二姐夫心里发沉,自己这辈子的运气怕是到头了,还好有个文耀,不至于没人传香火。
刚到了后院,就看见四岁多的文耀坐在窗前,绷着小脸正在写字。二姐夫十分满意,拿着烧鸡走过去一看,顿时怒气直冲天灵盖,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你又抄金刚经?谁给你的,我不是叫你看千字文吗?叫你学学问,你念什么经呢!”
抽出那张宣纸,文耀的字写的也认真,干净稚嫩。二姐夫来不及骄傲,嗓子里涌出一股辛甜,左脚绊右脚,把自己快拧成麻花了,勉强没摔倒。
文耀居然不是在抄,他是在默!再一瞧,他前些天染了虱子,头发都剃掉了,乍一看光溜溜的,和个小和尚一样。
文耀抬头,和平常岁数的小孩不同,透露一股聪慧和出尘,他静静地拿回了自己默写的佛经,说:“爹,千字文是书,金刚经也是书,都是写在纸上的,没什么不同。”
二姐夫怒不可遏,眼珠子红的滴血,“胡说八道,你不读圣贤书,将来有什么前途?”
文耀摇了摇头,劝解道:“人活一生,处处是因果,我们是来还债的,还完又归为尘土,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二姐夫内心剧震,发泄的将桌子给掀翻了,“逆子,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鬼话!”
“爹,你把东西都砸了也没用,道理都在我心中,一切都是佛祖告诉我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姐夫回顾了一下记忆,都是因为……都是因为文心那丫头,她染病的时候家里供了佛,母亲整天带着文耀拜佛,把文耀的性情给带偏了。
他冲出房间,慌乱中烧鸡也不知道到哪去了,回头一看,文耀在一堆乱纸中,静静地打坐。
二姐夫只觉得天塌了,眼角不断抽搐,整张脸都带的扭曲了。
万万不能让文耀继续这样,他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必须让文耀走上正途,将来还指望着文耀光宗耀祖。他跑到佛堂门口,想要将佛像推倒,没想到太重,最后气的抱起一块石头砸了一通。
香炉里还插着母亲铁氏供的香,二姐夫一并拔掉,一脚踢到外面去。
惊动了一群下人,眼神怪异的看着他,二姐夫吩咐道:“从今以后,把这地方锁了,佛像扔出去,家里再也不许有人和小少爷提佛。”
有人壮着胆子说:“老爷,把佛堂锁了,咱们怎么和老夫人交代?”
铁氏倒也不是诚笃的信佛,她只是非常的迷信罢了,有什么她都要信一信。尤其是文耀没染上天花后,铁氏就更加迷信了。
见二姐夫不为所动,下人们就按照他的吩咐,把佛像搬了出去,并用一把大锁锁在了门上。
捣鼓了一阵,刚把佛像挪到废旧库房,铁氏就拄着拐棍过来了,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你个孽障,我七十七天的静心咒还没念完,就把我的佛堂关了!你安的什么心。”
二姐夫冷笑,“娘,我早就说文耀要以念书为重,你日日在他面前念叨他的命是佛祖救回来的,如今他的心一点都不在读书上了。”
铁氏:“……本就是这样,我往后不说了就是了,读书要紧。”
二姐夫依然不满,“这个破佛堂在他就读不了书,耽误了光阴,往后还怎么科举。”
铁氏气衰下来,最后同意了儿子的做法,不过脑子里还想着,私下弄个小佛堂在自己旁边。
锁掉了佛堂,二姐夫心情愉悦,回去浅眠了半个时辰,还没睡好又被吵醒了。以为又是沈二姐跑来找事,厌恶的起来了,就听见外面的人说:“老爷,小少爷一直在佛堂门口跪着不起来。”
二姐夫睡意顿时飞了一大半,心想肯定是文耀要闹,气不打一处来,穿上鞋子就又去佛堂门口。
这一看,还真是跪着,正正经经一点不懈怠的跪着。见二姐夫过来,文耀忽然重重的磕起了头。
二姐夫吓坏了:“文耀……你干什么呢?”
文耀直起背,“我是给您磕的,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磕头,我想好了,我要出家了。”
二姐夫脸上的怒色还未消退,就滑稽的僵住了,呆若木鸡。任他想破了天,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他强颜欢笑道:“你一个小童,总学这些大人的说辞。”
文耀:“我虽然年岁小,但已经勘破大道,胜过无数碌碌无为的大人。”
“疯了疯了。”“小少爷沉迷经书,果然看疯了。”“小少爷被鬼附身了。”
二姐夫只觉得是在讽刺自己,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往儿子脸上抽了一个巴掌。今日必须要打消他这种可怕的想法。找来棍棒,不顾下人阻拦,将文耀给打了一顿。
打完了,二姐夫浑身的力气也没了,跌坐在地上,头晕目眩,眼前也一片漆黑。等缓过来后,才发现母亲铁氏又闻声过来了,看着母亲和唯一的儿子抱在一起抽泣,二姐夫呢喃道:“家门不幸啊。”
铁氏哭的凄厉:“文耀啊,你可不能出家,你走了,谁给家里传香火,咱家的香火不能断啊。”
文耀声音微细,“怎么说,就只有我能了吗?”
铁氏连连点头,“若没有个子嗣,咱家的这些家财连个受用的人都没了。”
二姐夫也默认了这个说法,他环顾四周,找不到沈二姐的身影,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如果是以前,沈二姐必然过来了,今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居然连儿子要出家也不管了。
折腾了好一会,众人都精疲力尽,眼看文耀不继续喊了,都以为事情要告一段落,就各自散去了。
铁氏心疼的揽着文耀走了,二姐夫心累胳膊也累,脚步蹒跚的回去,准备再睡一会。
下午,一阵尖叫再次打破宁静,几只乌鸦嗅到了鲜血味道,落到了房檐上,审视着半个府邸。
奶娘搀着文耀撞开了房门,血淋淋的剪子被他拿在手上,裤腿和裆部全部被血染红。奶娘颤声大喊,“快来人,小少爷自宫了!”
这伤势非同小可,一般的大夫看不了,为了保住命,只有请专为太监净身的老师傅来。
众人抬着已经不能行走的文耀时,他已经和纸一样惨白,视物不清,以为爹来了,伸出一只手,“爹,我也不能传宗接代了,现在能放我出家了吗?”
众人冷汗直流,小声的交流,“小少爷真是疯了,这下完了。”
……
河边,曹雨薇慢吞吞的洗完了衣服,看见飞驰过去的骏马,知道那是去往徐家道喜的,不禁咬牙。谁能想到,徐晏温那么快就回来了呢?
她先是盼着沈春娴嫁过去过的不好,接着又盼着徐家落魄,一样都没成。盼着盼着,徐家又要风光了。
曹雨薇心里已经麻木,提不起什么情绪了,有时候她真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戏里的丑角。
将衣服拧干了收回盆里,想着自己又该怎么办。
她洗衣服洗了一上午,姑妈派来监视她的小表妹也累了,偷偷跑去逛胭脂铺子,曹雨薇其实是故意洗那么慢的,因为她实在是不想回张家。
从一年多以前,她和姑妈在河边的那场闹剧后,姑父姑妈都已经看她很不顺眼了,如果不是曹雨薇相貌还不错,姑妈打着收点聘礼的念头,已经不会容忍她继续住下去了。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她,事情的起因是她无意间发现姑妈忘性大,沐浴时候时常会忘记衣服里还有碎银子,但这些银子是绝不能等到洗衣服时再收的,那样会先一步被姑妈的女儿拿走。
曹雨薇到了张家后没有半点能用的银子,更何况她已经想攒钱离开了,便对这点碎银子打起了主意。
于是姑妈一沐浴完,曹雨薇就会偷偷的进去搜有没有银子,一次两次还好,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日居然撞见了姑父进来。她赶紧用姑妈的衣服遮掩,却被误认为是姑妈,被姑父从背后抱住了。
曹雨薇当时就失声尖叫,姑父也被吓了一跳,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就被蒙上了禽兽的名头。
可晚上姑父和姑妈一合计,顿时气的七窍生烟,立刻找了一家急着娶妻的,要把曹雨薇送走。曹雨薇连自己爹娘的都不听,又怎么会听姑父姑妈的。连夜逃跑,没想到天太黑,又着急,就不慎掉进了水里,引发了河边的闹剧。
至此,怕曹雨薇再偷钱,或是逃跑,她上个茅房都被姑妈的女儿盯着。
处境太艰难,曹雨薇都没功夫管沈春娴了,蔫哒哒的回到了张家,无视老车夫看笑话的目光,把衣服晾上去,接着躲进了屋里。过了一会儿,姑妈来砸门,曹雨薇扬起一个笑脸,讨好的打开门,“衣服都洗干净了。”
姑妈不理会这个,先是警惕的往屋里看了看,防止曹雨薇又作妖,才说:“锦心啊,上回的王家你不喜欢,媒婆又来提了一家,大财主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弱,也知书达理的,你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曹雨薇心里滴血,脸上也只能为难的笑着,“这种大事,还是得我爹娘为我出主意,劳烦姑妈再等等。”
姑妈看似不着急,“你爹娘两年来都没来过消息,眼看着你都二十了,再耽搁哪还有人家要你,你自己想想吧。”
曹雨薇内心恨不得咬死她,她虽然年纪是不小了,但也离二十还有整整一年。看着姑妈走了,曹雨薇孤零零的坐在屋内,越想越觉得往后的日子黯淡无光。嫁给什么财主的病儿子她是不愿意的,想到姑妈会赚她的聘礼,曹雨薇更是觉得浑身和针扎的一样。
思来想去,她对姑妈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等到天黑了,再度潜进姑妈的房间找钱。
姑妈此时不在房间内,应当是饭后消食去了,从她的针线盒内找到了一点碎银子,曹雨薇一咬牙,又打开了姑妈床头上的匣子。
拿点碎银子没事,但动了里面的银票必然是要被发现的,曹雨薇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必须得为下次逃跑做好准备。
刚打开匣子,曹雨薇就惊讶的发现有两封信件放在最上面,显然是最近一段时间收到的,她心里一动,拆开了,居然是家里给她写的信!
曹雨薇只觉得一道惊雷劈进了她脑子里,原来家里并不是不管她了,只是信都被姑妈给藏起来了。
她泪眼朦胧的辨认出,是二哥的字,二哥简短的表示他已经娶妻,父母这一年来也多病,让曹雨薇不要再置气不回信。最后说,他会在三月初九乘船到码头,来接曹雨薇回家。
曹雨薇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掉下来,她其实早就后悔了。
三月初九……姑妈肯定会阻拦,她要偷偷过去和曹二哥汇合。
第44章 女儿歌.七
徐家, 此刻被夜色笼罩。
沈春娴站在树下抬抬脚,徐晏温便弯腰给她整理裙摆,她蹭脏了徐晏温的衣摆, 徐晏温便抬眼看她。
他近来脾气好的不得了,人也没那么挑剔了, 沈春娴都怀疑,回来的到底是不是他, 是不是回来的路上被掉包了。
徐晏温拧眉,“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
他已经和沈春娴闹了半天了,站在树下的样子很难看,徐晏温都能听见远处丫头的嘲笑声了, 他只希望沈春娴能和他进去再说, 现实却是两人的腿都死死的钉在树下。
沈春娴穿的十分轻盈,像是春天刚绽放的小花, 不敢触碰,唯恐她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她半个身子都快隐没在黑暗里了,颤巍巍的说:“你为什么给别人都带了东西, 忘了给我。”
今天早上听说他回来的时候,带了棉乡城的樱桃,最好的那种, 个头饱满色泽鲜红。不像是这个月份勉强摘下来的那样小。沈春娴暗暗的等待了一天了, 连影子都没看见, 刚才听说已经被人分完了。
沈春娴忍了又忍, 终于忍不住了,等人都走了, 就开始和徐晏温发作。
真不敢相信, 他居然没有给自己留, 可如果是疏忽了也不太可能,因为婆母许氏已经在吃樱桃了!走了一年半,徐晏温就已经全然变心了。虽然外表看着还是一样的,但指不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沈春娴冷冷的扫视他,又往他左右两边看看,回忆了一下他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姑娘了,发现也没有。他走的时候是光秃秃的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
徐晏温也狐疑的看看自己左右两边,摸不清楚沈春娴搞什么幺蛾子。无力的陈述道:“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也许是采购的时候忘了,少了我明天让人去买。”
沈春娴怒气难消,回头踩了他一脚,他看着又被踩脏的鞋,沉默的跟在沈春娴身后。
进到房间里,房间大部分摆设都和从前一样,扑面而来就是沈春娴那种淡香味,来源很可能是梳妆台上的种种胭脂水粉。窗边挂着蓝色的绳结,正悠悠的飘着,当初被徐晏温嫌弃的婚床磕破了一个雕花小屏,后来找人重新补了补,但总感觉颜色不一样。
沈春娴坐下来,还是很不高兴,咬着桌上剩下来的半块桃,余光瞧着徐晏温,徐晏温居然已经准备睡下了。从前他还要沐浴,今天省略了很多过程,只简单洗漱了。
沈春娴心里更加难受了,过去把脸靠在他手臂旁边,低声问道:“你才不是忘了吧,明明铁娃那孩子都有。”
徐晏温无可奈何,但死活不承认是自己疏忽,被缠的下了床,“我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点漏了被装进库房了。”
他刚走,沈春娴就听见半雁过来敲门,打开门一看,半雁捧着一碟樱桃,“夫人,早上送来的樱桃,放在后边我忘记拿了。还有不少,吃不完到时候都蔫了,明早给丫头们也分分吧。”
原来早上就送来了,是误会徐晏温了。沈春娴接过樱桃,胡乱的应了,送走半雁,她又坐下吃樱桃,这次的樱桃和她设想的一样甜。
不过徐晏温上哪找去了?半天也不回来。
沈春娴看着漆黑的夜色,开始担心起来,他到库房里去找,得对到什么时候,不会对到半夜吧?
好在徐晏温不是死脑筋的人,沈春娴在心里说到第三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终于回来了,虚弱的说:“阿娴,晚上不方便点,少了什么明天再对吧。”
沈春娴见他被指使的疲惫,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但嘴上又不好意思说,连忙点头:“不用点了,我刚才说错话了。”
徐晏温略为感动,目光凝到桌子上的樱桃上,坐下来吃了一个,对沈春娴说:“这个好吃吗?”
他就知道沈春娴喜欢吃,还有就是犯懒,专门弄来的樱桃,得了沈春娴的回复后,徐晏温满意了,仔细擦干净了手,准备休息了。
躺在熟悉的婚床上,沈春娴在一旁抱怨压到她的头发了,不一会她就睡熟过去,四周安静了下来。
徐晏温才有了回家的感觉,他确实累了,车马劳顿了一路,回来又被沈春娴给闹了半天,也生不出别的心思了,很快也沉沉的睡去了。
清晨,沈春娴刚醒来,半雁就冲进来,趴在她耳边,语气惶恐的说:“姑爷像变了一个人!”
沈春娴:“怎么了?”
半雁往外看看,确认徐晏温不在附近,继续和沈春娴咬耳朵,“刚才打水的小丫头往姑爷身上泼了半盆脏水,姑爷居然没变脸,如果是以前……”
以前的徐晏温,陌生的小丫头在他眼前走,都有可能被他烦的。更别提摔倒泼了他一身脏水。
说完,沈春娴和半雁都感觉到震惊,一会后,沈春娴终于起来,照常洗漱。半雁已经把樱桃分出去一部分了,大家都偷偷回去分享樱桃,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春娴站在门口,奇怪的问:“他人呢?”
半雁去问了问徐晏温的踪迹,更加惊悚了,“姑爷请几位相熟的大人去外边吃饭了。”
沈春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看见半雁也是一副无法想象的模样,才只好接受,徐晏温真的不一样了。他好像更加成熟了,不像是以前特立独行。
得到了这个结论,半雁非常高兴,毕竟在她眼里,徐晏温那些举动怪异,让院子里的人也战战兢兢不好伺候,现在姑爷属于回归正常了。
沈春娴也先是觉得好笑,没过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她很难不去想,徐晏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孤身一人到那边,条件不会好,自然也容不了他那些毛病了,所以他就逐渐表现的像是个正常人。
笑不出来,沈春娴真笑不出来。
徐晏温直到黄昏才回来,此时,经过半雁的奔走相告,大家都对徐晏温表现的很热情,干粗活的王五更是挑了一桶泔水,和徐晏温脚前脚后的走过。待发现徐晏温面色如常,才确定了这个消息是可信的。
房间里,半雁见他来了,“姑爷,喝水吗?”她忘了把杯子烫一遍,桌面上看起来有些杂乱,不由感到尴尬。
好在徐晏温说:“不用。”
半雁如释重负的走开,又想到徐晏温现在变正常了,没烫过杯子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趴在门缝瞧了一会,见徐晏温对那些杯子毫不在意,也就放心的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沈春娴过来了,在走来走去,兴致勃勃的给自己泡茶喝,茶香味让里面看书的人也察觉了。
沈春娴还没喝上,就被人叫走了。她刚走,徐晏温便接管了茶,凝视了杯子片刻,用沈春娴的手绢沿着杯沿擦了一圈,倒一杯喝了,又倒一杯喝了。
其实有点渴,再喝点好了。
一炷香后,沈春娴急匆匆的回来了,看见里面没人,一本书被打开了,被风吹的缓缓翻页。门是开的,提起小茶壶也空空的。
沈春娴诧异的晃了晃茶壶,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有没有泡茶,不解的寻找了片刻,走到外面去问,“谁把茶给倒掉了?”
早上倒了徐晏温一身脏水的小丫头正在扫地,闻言抬起头,小声的说:“不是倒了,是被姑爷喝光了。”
沈春娴难以置信,他是水缸吗,那么能喝?看看四周没有徐晏温的影子,也只能作罢。
傍晚,在小池子旁边找到了徐晏温,两人从这里到许氏那边,要穿过一条狭长的石子路,走着走着,他就落到了沈春娴后面。
沈春娴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脚,以为是徐晏温,便说:“别跟那么近,踩到人了。”
徐晏温:“……哦。”
沈春娴又觉得他跟上来了,奇怪的说:“你干什么?”
回头一看,惊讶的发现徐晏温离的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候脚底下窸窸窣窣的响,仔细一看好像是一条绿色小蛇,一下子蹿进旁边草丛里去了。
沈春娴汗毛倒立,瞬间觉得周围都有可能冒出蛇,怕被蛇咬,不敢走动了。
一会的功夫,沈春娴趴在徐晏温背上出来了,并且说下次再也不会从这条小路经过,徐晏温只好重申道:“那只蛇没毒。”
沈春娴不相信,她甚至觉得徐晏温就没看清楚,担忧下脚裸都开始幻痛了。
等到了许氏的门口,沈春娴跳下来,和许氏说了一遍有蛇的事情。“娘,到时候我让他们把草都割掉,蛇自然就跑了,只是这两天出去时要小心点。”
许氏弄了一个箩筐,正在捡里面的洋花,闻言:“是那只小绿蛇吧?以前在家,常常抓这样的小蛇做羹汤,味道十分鲜美,要是抓到了就拿来给我。”
沈春娴目瞪口呆,这母子俩完全不怕蛇,甚至开始讨论起了从前抓蛇的记忆,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吃法。
相比下没有人对她要割掉草的计划表示认同,沈春娴十分沮丧,回去的时候迅速让人把蛇找出来,给许氏送去了。
第45章 女儿歌.八
数天后, 沈二姐家里。
黑暗里点着几盏奇怪的白灯,惨白惨白的,像是用来招魂的。
文耀起来小解, 奶奶铁氏趴在他的床头哭成泪人,现在已经睡着。他走动了几步, 伤口隐约的疼,已经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这点是得了年纪小的好处,伤口愈合的快。
他觉得胸口闷的很,推开门,在附近走动了一下。恍惚间看见娘在烧纸, 勉强走过去一看, 娘一脸的哀伤。
文耀以为是沈二姐被自己的身体影响,毕竟他下手太狠, 再没有做正常人的希望了。也许是为了家里的根断了的缘故,他淡淡的想。
“娘,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他走过去, 幸好沈二姐的蹲着的,他才能拍到沈二姐的肩膀。
沈二姐回过头,白灯照的她也像是个鬼, “文耀, 今天是你姐姐的忌日。”
沈二姐说完, 心里又烦躁又憎恨, 她一度连儿子都顾不上了,满脑子都是对婆婆和丈夫的不满。文心死的时候, 她连看也没看上一眼, 就被二姐夫匆匆送出去埋了。
若是埋了也就算了……她多次询问地点的时候, 铁氏都支支吾吾。后来才知道,铁氏怕影响了家里的风水,直接让人把文心烧成灰,随便埋了个偏僻的地方。
加上夭折的小童也没有碑文,沈二姐到地方一看,到处都是小坟包,找也找不到文心的了,叫她怎么能不气?回来就三天两头的梦见文心,越想越难受。平时还能安慰自己还有儿子,现在这招也没用了,这一年都在郁郁寡欢。
至于二姐夫的小妾,文耀平时的功课,沈二姐都不放在心上了。老是想着自己死掉的娘,死掉的文心,还有自己无情的爹,越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尤其是女孩,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
在家的时候被爹呼来喝去,被兄弟们训斥,等出嫁了,女儿死了都来不及看一眼,婆婆和丈夫生怕自己生事。
简单的来说,沈二姐抑郁了。
这种抑郁,让她时不时的就生出干脆死了的想法。今天给文心烧纸,其实她记错了,文心的忌日还有两三个月呢,但沈二姐近来记性也很混乱了。一个月前听见儿子自宫的消息,沈二姐震惊了一天,接着又想活着果然没意思,为文耀哭了几天,也仅此而已了,她开始冷眼看一切。
文耀敏锐的发现娘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姐姐不是夏季死的吗?”
沈二姐惊愕了片刻,又说:“谁知道呢,反正你姐姐已经被烧成灰了,你记得,都是因为你奶奶这个大恶人,她怕你姐姐死的不惨,来生再投在咱们家,才把她烧了。”
文耀吓的差点摔了一个跟头,他隐约还记得姐姐的面容,印象里大多数都是在不满和哭泣。
他感觉到害怕,浑身都冷冰冰的,奶奶和善的脸也开始扭曲起来,又想到爹这些日子一副人生无望的嘴脸,再也不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对沈二姐说:“娘,我走了。”
沈二姐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无精打采的说:“去吧。”
文耀挪回自己的房间里,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包袱,这时候忽然找到了文心的红头绳,他想带走用来系东西,发现被奶奶压在了胳膊底下,只好放弃了。
趁着夜色,文耀揣着满心的悲凉,偷偷离开了家。
天微微亮,家里疯了,铁氏醒来遍地找不到孙子,怕他出事,叫起来一大群人在家里寻找。都以为他在摔了碰了,寻找过后连半个影子也没有找到。众人回到铁氏的门前,窃窃私语。
“小少爷不会又做什么傻事了吧?”
“再找不到,等会老爷来了,又要发疯了,老爷最近火气大的很。”
“你们不要同别人说,咳咳……听说老爷请了好几个大夫给他开方子,但好像没什么效果,还把人喝伤了,以后恐怕也生不出男娃来了。”
铁氏听着这些话,觉得无比的刺耳,一张脸沉着,皱纹像是枯树皮一样难看。孙子做了傻事,她把这些全怪在儿子、沈二姐,以及死去的文心丫头身上。若不是文心的天花,她怎么会求神拜佛,不求神拜佛文耀怎么会做傻事?
还有儿子也放任事情的发生,半点没有个做父亲的样子,最后则是沈二姐,一个娘,连儿子都管不好,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铁氏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这件事里发挥的作用,更选择性的忘记了一个月前她的话才导致了文耀动了自宫的念头。
此时,二姐夫也赶来了,他神情疲惫,胡须也失去了光泽,“怎么找不到,家里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找找,他一个小孩,能飞了不成。”
铁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慌张的说:“快去看看各自房间里的剪子和刀少了没有。”
大家起初还没当一回事,听见这话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怕小少爷已经把命折腾没了,四散跑去寻找。找来找去还是没有影子,就在铁氏都要忍不住让人去外面也找找的时候,有人喊道:“这有一封信。”
这封信居然是早就放在房间里的,只是铁氏不识字,就下意识的忽略了,现在被找到,二姐夫和铁氏急忙拿起来看。
铁氏干瞪着眼,见儿子打开信就被雷劈的蠢样子,急的说:“写的是什么?”
二姐夫嘴唇颤抖,如同羊癫疯一样抽动了起来,眼珠子往上翻,断断续续的:“文耀,文耀,他要去出家了!”
说罢,二姐夫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僵硬的需要四个人才能抬起来,白沫子从嘴里吐出来。铁氏吓的扑上去,“我的儿啊,你是怎么了,你可不能出事啊。”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二姐夫抬进屋里,又急匆匆的找大夫来看,几针下去人虽然醒来了,但再也没有一点心气,木头一样躺在床上。两个妾哭着进来了,香粉味掩盖住了药味,二姐夫眼珠子转了转,人群中,沈二姐没来。
他知道,这个家要散了。
好不容易看好了儿子,铁氏使着人去外面找文耀,可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夜,寻便附近也没有,又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到更远的地方找。
此时,铁氏短暂的想念起了文心,要是都是男孩该多好,文耀走了也有人能给家里传香火。
……
张姑妈家中,下起濛濛细雨。
已经是三月初九,曹雨薇在信件上看见的日子,今天她要和二哥汇合,返回家乡。
这预兆着曹雨薇即将和家里和解,她已经一晚上没睡了,激动的双颊通红,甚至想将自己偷偷珍藏的宝贝当做礼物送给娘。
她在无数个日子里都感到后悔,离开讨厌的家,原来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抓着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曹雨薇贴在门后听了很久,终于确定姑妈和表妹都在呼呼大睡,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曹雨薇有夜盲症,晚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这也是她上次逃跑掉进河里的原因。
所以这次,她特意耐心的等到天有些光亮了才出发,没想到刚到院子里,就不慎踢到了老狗的饭碗,那瘦的皮包骨的老狗瞬间睁开眼睛,凶狠的叫了几声。
曹雨薇抓着包袱缩到墙角,心里狂跳,紧张的咽着唾沫,听见姑妈屋子里传出来脚步声,好在姑妈没出来,只是大骂道:“死狗,乱叫什么,明天就炖了你。”
曹雨薇松了一口气,移开门栓,在小雨中弓着腰,快速的跑向江边。
江边,雨落在水面上,泛起细微的涟漪,已经有人在码头活动,带着斗笠的抗包人,或者是等待载客人的船夫。
曹雨薇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过来,她时不时往后看看,怕姑妈追过来,不敢直愣愣的站在码头上,就找了一艘挤满人的小船上去。小船还在等人,暂时不走,曹雨薇就小心翼翼的装作是坐船的人。
小船虽然挤,但好歹挡住了雨,曹雨薇在等待中,便看见雨越来越大,她心里也更加害怕起来。按照现在的时间,姑父已经起来准备去衙门了,姑妈也会在一个时辰后彻底起来。
曹雨薇忍不住想了很多,想二哥到底是不是清晨来,要是晚上才来怎么办?她是不是就应该等在家里,而不是贸然出来?可如果姑妈拦着,或是把她偷钱的是说出来呢?她在心里狠狠的诅咒了一番姑妈,以及姑妈的几个女儿。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出现了另一条大船,十分气派,曹雨薇差点跳起来,死死的盯着那条船。
船一点点的近了,上面的人却不是曹雨薇期待的,没有曹二哥,而是一群运货的莽汉,在码头上将货物卸下来,其中有两筐又大又红的樱桃,吸引住了曹雨薇的目光。
有人说:“哦,这是徐家的货船吧,这个月送了不少樱桃来了,要不是果子会坏,说不定直接运一船了。”
徐家,送樱桃。
曹雨薇冷冷的看了一眼,樱桃被保护的很好,再低头看看自己,因为被挤到船沿上了,衣服都湿掉了一半。
第46章 女儿歌.九
人和人真是不同的。
曹雨薇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胃里紧张的不断抽搐,船走了,她就找另一条船藏起来。
中午, 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三四个撑伞的人,细看正是姑妈和姑妈的女儿, 沿着街道正在搜查,一面大喊:“谁瞧见我侄女了, 这天杀的小畜生要和人私奔。”
话音刚落,曹雨薇身边的几个船夫就看了看她,眼神有些疑惑。
她待的太久了,又是孤身一人, 真是叫人奇怪, 难免会和姑妈找的人对上号。
船夫们相互说了两句话,又归为平静了, 到底没把曹雨薇给供出去。
姑妈和女儿们渐行渐远,曹雨薇蹲下来,只余下两只眼睛盯在外面看。又过了一个时辰, 姑妈又回来了,坐在码头对面的小摊上吃了一碗混沌。叉着腰,狐疑的往周围寻找, 最终还是带着女儿们回家了。
远远的就听见她说:“真跑了, 白给她吃了那么多的粮食, 哼。”
曹雨薇打了个寒颤, 虚脱的坐在的地上,眼里满是喜悦, 她终于摆脱姑妈了!从天明等到天黑, 曹二哥的船终于来了, 他站在船头上,气质依然也当初不一样,虽然五官还是丑的离奇。
曹二哥身边,一位略瘦的清秀娘子挽着他的胳膊,带着柔和的笑意,这显然就是曹雨薇的嫂子了。
随着船越来越近,曹雨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掐了自己一把,才确定不是在梦中,泪眼朦胧的跑过去,感动的想要抱着曹二哥。“二哥,我错了。”
一双手率先扶住了她,原来是嫂子,嫂子将曹雨薇带离曹二哥,站在了自己面前,满意的开始打量曹雨薇。又说:“小妹,别说这些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就这就跟我们回去,爹娘在家里都想念你呢。”
曹雨薇闻见嫂子身上一股花粉味,刺的她直想打喷嚏,但这时候她仍然在感动,两道泪痕悄然划过,在脸上留下清晰的印子。“爹娘……还好吗?”
曹二哥则说,“别提了,爹身子不好,上回非要去看打猎,被人撞的摔了一跤,腿有毛病了。娘在家里天天怨你,气都快气出毛病了。”
曹雨薇惭愧的低下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那个挤的没空下脚的小院子。被她嫌弃,称为狗窝的地方,现在想想,还是自己家里好。还有被她嫌弃没用的爹与哥哥,如今也只有哥哥来接她来了。
嫂子打圆场,“别说了,小妹已经知道错了,还下着雨,小妹身上都湿了,快上船换一身衣服。”
曹雨薇连忙点头,小心翼翼的上了船,这时候曹二哥却说:“姑妈多次写信来和爹要钱,简直贪得无厌,这次来也要和她理论理论,你们在这里等着。”
闻言,嫂子有些不乐意了,笑着说:“就十几两银子,别伤了和气,何况不是已经接到了小妹了吗?”
视线转过来,曹雨薇也急忙点头,她绝不想让曹二哥知道她偷钱,以及姑父非礼的乌龙事件。见状,曹二哥嘀咕了两句,也就不再去找姑妈了,一行人陆续的上了船。
坐在船上,得知曹二哥虽然去了个没油水的地方当县官,但好歹也安稳下来了,谈到这个时,曹二哥生气的说:“当初我要是考上进士,就不会困在个小地方了。”
曹雨薇低下头,后悔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初要不是她置气藏了二哥的饼子,二哥也不至于差点饿晕在考场。而此时,嫂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笑的勉强。
嫂子又劝道:“这些陈年往事,也不要再提了,小妹耽误了那么多年,年纪也不小了,给她找个归宿才是重要的。”
她的小丫头从后面跑过来,手搅在一起,“老爷夫人,水烧好了,衣服也备好了。”
曹雨薇这才起来,跟着小丫头去后面房间沐浴,衣服是嫂子的衣服,曹雨薇把门一关上,哽咽的哭了起来。她害得二哥没了前途,二哥和嫂子居然不计前嫌。
曹雨薇脱了衣服,泡在热水里放松,只觉得踏上了回家的路,安全感十足,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再等她醒过来,水已经冷的不像话,也没有人叫她,曹雨薇抓起衣服穿了,慢慢的走出房间。
外面依然下着雨,江面乌黑一片,偶尔有恐怕的、不知名的动物叫声从远处的岸上传来。她慢慢踱步,走到甲板上,发现二哥和依然在说话,在夜里还点着一盏灯,泛着昏黄的光。
她走过去,正要喊哥哥嫂子,就听见嫂子生气的叫声,曹雨薇吓了一跳,便停下来偷听。
嫂子:“我表兄弟怎么了,不就是个肺痨吗?你曹家娶我的时候,可没嫌弃我家穷,现在怎么又说上了!”
曹二哥的声音低了一头,像是挣扎犹豫,“那不一样,曹雨薇嫁过去也得吃饭。”
嫂子气的打翻了灯,四周变得昏暗一片,“当初是怎么说的,把你妹妹接回来,然后把她许给我表兄弟,我表兄弟可比你妹妹还小上两个月! 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和你坐半个月的船!”
曹二哥解释道:“我只是随口说说,曹雨薇虽然惹恼了我爹娘,但把她嫁给一个肺痨鬼,我爹娘也未必愿意。我落了个刻薄的名声,对你又什么好处。”
嫂子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是你对你这个坏了你前程的妹妹,又怜爱上了呢。来接她的事爹娘可不知道,我看你不把她送去我表兄弟家,还能把她送去哪!”说完,她点燃了灯,冷冷的面对着江面。
周围安静了下来,不远处的曹雨薇已经呆住了,表情似哭非哭,接着一双怨毒的眼睛,重新注视起了曹二哥和嫂子。
原来爹娘并没有管她的意思,曹二哥来接她也只是被嫂子给说动,想要把她嫁给肺痨的亲戚。曹二哥还恨着当年的事,恨她误了前程。曹雨薇转而发现更加绝望的事,在地上她还有机会逃跑,可现在在船上,周围全是能淹死人的水。
曹雨薇退回了房间内,各种心思重新活络起来,她要回去闹,闹到族长那去,她是不会屈服的,什么肺痨鬼,根本配不上她。
躺到床上,继续咒骂可恶的二哥,以及无情的父母。
和以往不同,这次还多了一个嫂子。
船一路行驶回老家,载着一心怨念的曹雨薇,和冷酷无情的哥嫂,注定是漫长的鸡飞狗跳,曹家人此后再也没有踏足京城。
……
徐家,沈春娴的大姐带来了一个消息,二姐的家的文耀离家出走了。
说这个的时候,沈春娴展露了很久没亮出来的技能,做了一些精美的小甜点摆出来,周围点缀着刚刚运来的樱桃。【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徐晏温原本嗤之以鼻,后来发现他喜欢吃咸的,就单独给他做一种。半下午,他散漫的坐在沈春娴身边,快将一盘点心都吃完了,沈春娴冷眼看着他,居然有一种,在看着曾经自己的感觉。
这家伙越来越和沈春娴同类化了,两人一起睡到了天色大亮,从前许氏还管管,现在许氏也受府里懒惰氛围的影响,起的也晚,对沈春娴两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大姐一来,沈春娴就把他赶走了,仰着下巴,“快走,别碍事。”
徐晏温端着盘子走了,到门口正好撞见沈大姐,沈大姐对他端着盘子的行为很迷茫,两人打过一声招呼,徐晏温就淡定的离开了。
没成想,沈大姐是带着快一岁大的小茵茵来的,这是沈大姐第二个女儿,正被奶娘牵着,蹒跚的走进来。直接就抱住了徐晏温的腿,奶呼呼的说:“呆、呆。”
她抓着徐晏温的衣摆站稳了,努力的睁大眼睛,继续朝着沈大姐挪过来。
沈春娴看的有趣,大姐就略感尴尬的和她解释,“这个小丫头,说话晚,说不清楚,你姐夫抓着硬让她叫爹,这下好了,她现在看见个男的就叫爹。”
沈春娴和徐晏温一块笑了,他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小茵茵终于走过来,沈大姐抱起来拍拍她爪子上的灰尘,看沈春娴眼镜也不眨,就把小茵茵塞进沈春娴怀里。沈春娴不知道怎么抱,小茵茵就自己调整了坐姿,躺在她怀里咬手,沈大姐看的头疼,把她的手打掉了。
沈春娴原先对小孩没什么兴趣,但漂亮又乖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呢?尤其是她听说了二姐千辛万苦生下的两个孩子,一个死去了,一个失踪了后,再看孩子,每一个觉得是女子骨血所组成的。
两人聊了一会沈二姐的事,她一直没有找到文耀,甚至不知道文耀是不是还活着了。
又说到:“六妹妹要出嫁了,就在明天。”
六妹妹是钱夫人生的沈春玉,两年前钱夫人就给她找好了人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急着把沈春娴嫁出去。这时候沈春娴才意识到,一晃已经过了那么久。
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沈家没有告诉沈春娴,从一年多以前,沈春娴就已经逐渐和沈家没了来往。
沈大姐神秘兮兮的,将小茵茵又交给奶娘带到一边,凑在沈春娴耳边:“你们俩年纪轻轻,身体也好,我给你带来一个秘方,非常灵验。”
沈春娴吓了一跳,脑子里闪过不少奇怪偏方,“大姐,我不喝药。”
沈大姐恼怒,“你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说完,她就从袖子里掏出两支签,一支上面刻着酸,一支上面刻着辣。
“要女儿就在枕头底下放辣,要儿子就放酸,这叫心想事成。”
沈春娴:“……”
真不知道这方法到底有什么依据。
沈大姐带来的心想事成,晚上就被半雁给悬挂在了门口,半雁刚一走,徐晏温就过来了,碰到他的头,被他随手拽下来,扔到一边。
闲来无事,两人趴在窗子上看月亮,今晚月色皎洁,虫鸣不止。
沈春娴将头发放下来一半,懒懒的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你叔父走了?”
徐晏温听见这个有点心烦:“嗯。”
叔父吃了两次闭门羹,终于又见到他一次,大概是觉得这次难以挽回,才愤怒的走了。就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徐晏温应该能空闲上两个月不被打搅。
这倒也挺好的,两人往远处看,发现花坛里被按了一个小手印,肯定是白天的小茵茵干的。
沈春娴乐不可支,“她还挺好玩的,要是穿的薄的话,一只手就拎着了,就是好像有点傻,说话太晚了。”
两人都不知道小孩多久才能说话,徐晏温听了居然也点点头,将她和小时候的铁娃比较一番,干净了不知道多久,“好玩是好玩,确实有点傻。”
沈春娴说出自己的依据,“我听说二姐的文心,当初七八个月就能说话了。”沈春娴说完怅然若失,她还没玩够,大姐就走了。
徐晏温不怎么动心的样子:“这样的小孩子,刚生下来哭闹的烦人,长大了又调皮惹人烦,就只有几年好玩罢了。”
徐晏温对子嗣表现的如此冷淡,全要归功当初于他和一群同僚挤在旅店,同僚侍女半路生产,他和那孩子待了一路,已经被烦的受不了,击破了他从前子嗣繁荣的美梦。再则,那侍女难产死了,他知道生育的痛苦。
他不想将侍女代入沈春娴,如今就已经很好了,就现在这种场景,徐晏温抗拒去想以后。
沈春娴表现的很伤心,想想时间会流逝,想想可爱的小女孩会长大,变得多了烦恼。
她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天,和徐晏温一起看月亮。
第47章 番外:听花草的声音
屋外头好像在下着雨, 啪嗒啪嗒的打在掩了一半的窗户上,一股混着泥土味的冷风从窗户缝灌进了整个屋子。沈春娴被冻醒了,头痛欲裂, 隐约看见窗户棱上摆了两盆小花,被风吹的挨在了一起, 耳鬓厮磨的样子。
“老四那个狗东西又被押回来了,祸害了整整十五两银子, 还叫人按了红印子,那些个打手说了,不拿钱就把人拖回去打死了事。”
“年前才给老二下了定,家里哪还有闲钱。大儿媳妇手里有私房钱, 不过已经被黄氏要过来给春娴看病啦。”
“是该紧着春娴的!不过那怎么办呢, 圆圆也好可怜,她要是被卖了, 一定没有好去处的。”
“啊。别吵了别吵了,春娴醒了,嘘。”
沈春娴迷茫的撑起半个身子, 窗户外静悄悄的,两盆小花已经恢复原位了,各种抖愣着身上的雨滴, 哪里有什么东西在说话。
……
不知道睡了多久,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春娴睁开眼, 视线正好和往里面张望的妇人对上, 头一疼,各种杂乱的画面交织在眼前。
“心肝春娴哎, 你可算是没事了, 快出来瞧瞧你四侄儿吧!这遭天杀的又开始赌钱了, 咱家拿不出钱,你哥要看着人打死他,你再出来瞧他最后一眼吧。”
黄氏快步进来搂住她嚎啕大哭时,沈春娴脑子里的回忆将将归位,她才反应过来,讨人厌的家伙又开始给家里添麻烦了。
“那群人凶神恶煞的,说到底这都是你四侄儿自己造的孽,嫂嫂我可管不了他了!”黄氏哭着说道。
沈春娴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被黄氏摆弄娃娃似的套上了鞋,扯了件外衣就匆匆的往架。出了院子,才看见院里站着一大帮人,受了凉的胃里就开始翻腾,哇的一声呕的天翻地覆,正好吐在了一双洗的黯淡的黑色鞋面上。
鞋的主人猛的变了脸色,他表情有些崩溃,倒退了两步狠狠的甩着脚,一边眼神不悦的盯着沈春娴看。
沈春娴昏迷的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什么。但徐晏温的态度让她讪讪的,甚至十分怀疑,这个邻居是不是早就对早就有意见了。
“那个,不是故意的啊。”沈春娴折腾的脸苍白,像一朵颤巍巍的花骨朵,徐晏温倨傲的抬眼,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的攥紧,耳朵悄悄红了。
欠了钱的沈华被拧着手押着,身上好几个泥脚印,疼的嗷嗷叫。黄氏一边掺着沈春娴,一边大声哭嚎起来,却怎么也不说拿钱的话。大房的沈深一家、沈丰沈裕几个弟弟妹妹以及邻居许氏,都挤黄氏身后,这么乌泱泱的一群人,却连个屁也放不出来。僵持了半天,又淋着小雨,几个打手们都躁乱的很。
“既然舍不得拿钱来赎,那就拿人来抵债。”领头的汉子等的不耐烦,他倒不是不敢打死沈华,只是如此就亏本了。一伸手随便揪出了个小丫头,“你家这个年纪不错,能值五两银子。”
一直没说话的沈洪平不乐意了,闷声道,“那是我亲闺女。”
汗子忒了一声,嘲笑道,“没钱就卖女儿的不多的是?要不添点钱让这小丫头跟我走,要不我带走你儿子打死,闺女还是儿子,你自己选吧。”
沈洪平低声和垂头抹泪的黄氏商议,两个人舍不得闺女,但更舍不得儿子死,片刻,隐约听见黄氏松口了,“五两银子太少了,咱就最多只能添四两。”
被揪住的圆圆耳朵尖,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用力挣脱开汉子的钳制,一头扑到沈春娴怀里,哀求道,“小姑姑,小姑姑你救救我吧。别让他们把我带走,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小姑姑,你劝劝我娘吧。”
沈春娴反射性的搂住圆圆。
沈春娴正要说话,沈华已经胆战心惊的喊叫起来,像岸边上的鱼一样撅起身子扑腾,“小姑姑,我也是你侄儿。幺妹跟他们走了,吃香的喝辣的。我和他们走了,可就没命了啊,小姑姑可你不能那么狠心!”
“你还好意思比较?你自己做的事,凭什么要圆圆来担。”沈春娴开口,嗓子干涩,落在沈华的耳朵里,如同给他叛了死刑,让沈华直接僵在了原地,面如死灰。
汉子似乎发现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在家里颇有地位,困惑的咦了一声,“这个大姑娘总不是你女儿了吧?她生的是真好……能抵十五两,我们肯定能给她找个好去处,说不得还能余下些钱给你们。”
话刚说完,黄氏就气的蹿了起来,抓住扫把劈头盖脸的往汉子身上打,骂道,“你个痴心妄想的小崽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死了婆娘的蠢脸!我家春娴是什么人?她可是有大福气的,荣华命,做娘娘都不为过!打我家春娴的主意,也不怕天上降道雷,把你劈进阴沟里!”
沈家十多口子,没有一个反对这句话。汉子被扫把打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气的笑了,“我今个是见识了,卖儿子卖女儿都要护着小姑子,这么有本事,有本事莫要欠钱啊?”
“去你娘的狗屁!”黄氏恼的扔了扫把,上去抓汉子的脸,两个人推搡了两下,黄氏被推倒在地,沈洪平赶紧去帮忙。身后的一大家子人也都有了主心骨似的,跟着上去和撕打起来,院里乱做一团。
沈春娴往后走了几步,忽然发现徐晏温不什么时候退到阴影里去了,正抱着手臂,拧眉看着这一切。
想到这个邻居哥哥,沈春娴打了个寒蝉,掰着手指头,怎么也算不清这时候的自己做过多少惹他的事了。就比如说,她刚吐了他一鞋面。
少年的徐晏温身量还有些单薄,皮肤苍白,下颚线条冷硬,用布条束起的黑发边缘微微打卷,在光线底下泛着光。背挺的笔直,周身的凌厉不能直视。
沈春娴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她为什么那么蠢呢,总是莫名其妙的招惹徐晏温的?“我昨天想想我做的真是太不对了……咱们以后和平相处吧,我以后肯定改过自新,绝不再惹你了。”
徐晏温分出点余光给她,嘴角往上一挑,“你每次这样说,可都没做到。”
沈春娴被看的头皮发麻,默默的背过手去扣墙皮上的青苔,忽然间,一声尖利的喊声响了起来。——啊,疼!
谁在说话?沈春娴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去看,背后依然只有老旧的灰色墙皮,几片碧绿色的青苔附在上面,可怜的蜷缩在一起,那道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分明是道稚嫩的童声。
——徐晏温其实很喜欢你哦,因为春娴每次都把多余的饭菜送给他娘!
青苔在说话?
沈春娴难以置信,屏住呼吸等了片刻,那道声音却消失了。
雨丝一点也不见停,倾斜下来把她裙角都沾湿了,天色灰蒙蒙的,院子里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沈家虽然人多,但也有不少女人孩子,和几个年轻力壮的打手自然比不了,没一会就落了下风。
闻声出来看的邻居许氏不知什么时候被卷到人群里,汉子骂骂咧咧的踹了她一脚。徐晏温的脸色猛的就变了,大步上去,扯过汉子的头往墙上撞,砰的一声,血顺着汉子的额头淌下来,所有人都安静了瞬间。
“杀人了!徐晏温这小子杀人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的!”黄氏大嚷道。
“大姐,他不是故意的。”许氏吓了一跳,连忙扯了扯徐晏温的胳膊,着急的训斥道,“快,快和你嫂嫂说,你是怕娘挨打了,不是有心杀人的。”
徐晏温不为所动,薄唇紧抿,紧绷着的手上青筋突起,像是在隐忍着怒气。
“到底是外来户,白帮你们家那么多年了啊!”黄氏接着说道,“养不熟的白眼狼,关键时候就知道害咱们呦,这下好了,牵连的咱们都坐大牢!”
“你们又唱的哪一出呢?老子还没死!”汉子气急败坏,靠在墙边深吸了一大口凉气。
沈春娴凑近一看,伤口虽然不大,但血淌的太骇人,一会的功夫,汉子眼前发黑,连站也没有力气站了。沈洪平也慌了神,招呼着老大老二要把人抬去郎中家里看。黄氏却喊道,“又发什么颠,王坡子连个头疼都瞧不好,这哪里是咱们村里能瞧的!”
这话说的有道理,打手们也来不及较劲,背上汉子就往外头走。沈春娴觉得眼前忽然更加清晰了,一朵攀在竹竿上的菟丝花探出了头,伸展着曼妙的腰肢,银铃似的笑声响起了来。
——赵大礼可真倒霉,一脚的冻疮还没瞧好,翻山越岭的来讨债,又伤了脑袋。嘻嘻嘻,还不如去打仗呢,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逃兵。
——春娴春娴,你听好了,冻疮的治法是取白芍、鸡血腾、当归、透骨草各一味,生姜三片内煎服用哦。
“赵大礼……”沈春娴喃喃着,伏在兄弟背上的汉子噌的扭头,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是真的!沈春娴脑海里哄的一声就炸开了,喉咙发干,试探的问道,“你有冻疮吗?” 汉子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惊恐万分,连连拍打着背着他那人的肩膀,催促道,“快、快走。”
原来不是幻觉,自己是真的能听见花草在说话!
……
自从沈春娴发现自己能听见花草在说话,就时不时的偷看隔壁的徐晏温。
每次都有声音说:——是真的是真的!他最喜欢你了。
沈春娴就捂住耳朵,她才不相信,明明徐晏温最讨厌每次都把他衣服弄脏的人了。
第48章 番外二:废太子平行世界
沈春娴做了个梦, 梦到的东西很奇怪。
黑漆漆的屋子里,摆着三个笼子,分别关着一个长着动物耳朵的男人。
有一个欢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好啊, 有神秘力量选中了你,特邀你体验当下最火的养成小游戏哦。”
既然是梦, 沈春娴就不怎么在乎逻辑了,对耳边的声音也没有大惊小怪。
她的视线挪到三个笼子, 第一个是狐狸耳朵的冷脸男人,正在矜持的抚平的衣袖,尾巴偷偷地蜷曲了起来。
第二个是身上挂刀的狗耳朵男人,兴奋的伸出了爪子, 冲着沈春娴笑的很是殷勤。
沈春娴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人形萌宠, 可以摸吗?
她路过两人,看见后边的第三只,那个萌宠恹恹的, 挑剔的瞥了眼沈春娴。
第三个萌宠长着猫耳朵,尾巴一下一下的扫在地上,鼻梁挺立, 往上看眼睛冷淡, 浓密的睫毛投下来, 表情十分礼貌。
等下, 这张脸不是徐晏温吗?神秘游戏居然把徐晏温抓进笼子了?
沈春娴毛骨悚然,猛地紧张起来, 这时候那个声音又说:“请放心, 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体验完小游戏后,你们都会回到现实世界哦。”
沈春娴这才发现,小猫身上的衣服是一件蟒袍,他身上好凉,沈春娴刚碰了一下,他就警惕的藏起了手。
沈春娴又查看他的腿,发现小猫被捕兽夹夹伤了脚腕,血肉模糊的十分渗人。
无意间碰疼了他,猫尾巴一甩,毛茸茸的搁在了沈春娴手心里。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是否选择带走太子徐晏温,一经选定不可回退。】
沈春娴点头,同时奇怪她怎么把徐晏温梦成太子了,“选定。”
面前的三个笼子消失了,一行字在沈春娴面前跳动。
【正在重置场景,场景因不可抗元素,固定为皇宫。】
沈春娴没觉得不妥,太子可不是应该住在皇宫吗,这很合理。
下一刻她真的来到了皇宫,却是皇宫里破旧宫殿的面前,大门掉了一扇,只有最中央的房间有居住过的痕迹。
房间前扔着一个破碗,大米加青菜,早就被风雪给冻上了。
房间的窗户也破了,呼呼的往里进风,窗户下面放着一张桌子,也被雪铺满了。
推开门,小猫样子的徐晏温就躺在里面。小猫盖着棉被,墨色的头发散在外面,他耳朵动了动,发现是门被风吹动了,便又恹恹的睡着了。
沈春娴不禁咂舌,这地方也太寒碜了。
沈春娴摸了摸猫耳朵,小猫睁开眼盯着半空看了一会,转而把头埋在被子里睡觉。
徐晏温现在好像看不见自己。
小猫的嘴唇发白,沈春娴推测出他很久没吃好饭了,再加上受伤,身体温度很低。
沈春娴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发现水一丝温度也没了,寻便周围,没有任何可用的东西。
……
沈春娴沉默了,宛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是两个宫女在小声的说话。
“捕兽器去哪里了,昨天明明是放在草丛里的,要找不到了,公公定然会骂我的。”
另一道声音:“肯定是被野猫带走了,就这样回禀公公,反正也是用来捕野猫的东西。”
“……可我还是怕,不会伤到人吧?”
“废太子门前乞丐都不来,怎么可能伤到人,我们快回去吧。”
片刻后外面没了动静。小猫吵醒了,吞了口唾沫,明显已经饿了,可环伺一周没有东西可吃,小猫又失望的闭上眼睛。
沈春娴心中不忍,四处看看,用一块破布勉强挡住了风雪。
沈春娴又在大门附近捡到一只快冻死的雀鸟,她把小鸟身体捧在手里,小鸟抖着翅膀复苏了,站在小猫身边歪头看他。
沈春娴查看小猫腿上伤势,用冷水清洗了血迹,撕破小猫的衣服准备绑到他伤口上。
忽然间,沈春娴摸到他胸口有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盒药膏。
有药有药!她居然有药!
沈春娴的眼睛瞬间亮了,敷在小猫伤口上后,沈春娴照旧把撕碎的布条绑在他伤口上。
小猫疼的死死皱眉,突然掐住了沈春娴的手心。
沈春娴拨开他的爪子,一边温柔的摸他的头发,嘴里嘀咕道:“等着我回来。”
做完一切,沈春娴出了屋子,她预想的没错,在皇宫范围内都可以自由行动的。
沈春娴转了许久,终于误打误撞的找到了皇帝宠妃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汤炉噼里啪啦的烧,一个胖太监翘着脚在闲聊。
正在看炉子的小太监说:“干爹,你今天还不去给废太子送饭吗?”
胖太监脸上浮现得意,“不送!咱家告诉你,三天送一次就够了,他还能去和管事告状不成?”
小太监附和的笑起来:“废太子告状给管事他就丢脸丢大了,但咱也不能把人饿死了。”
胖太监:“这算什么,前一个送饭的七天未必送一次,废太子命大着呢!”
说完,胖太监就要打盹,他身子重,能少走一步就少走,时常要窝在小厨房里偷懒。
门口的沈春娴已经怒火中烧。
难怪小猫饿成这样,门口的饭菜都冻成了冰,都是因为这个胖太监消极怠工!
胖太监不止自己消极怠工,还连累的别人也怠慢小猫。
小猫身份虽然是废太子,但怎么也比胖太监高贵。
不不不,什么太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徐晏温啊。她把徐晏温梦的那么惨,要是告诉了他,恐怕他会暗搓搓的生气的。
沈春娴迈进了小厨房,慢慢接近了两人。
片刻后,小太监忽然听见谁在耳边有节奏的吹哨子,他是个没根的人,把不住自己,一下就尿湿了大腿,尴尬的站了起来。
“干爹,我去换件衣服,您帮我看着汤炉,里边是王昭仪要的翠玉汤,怠慢不得。”
胖太监嫌弃的捏着鼻子,摆摆胖手,“咱家还能不懂这个?你快去吧。”
小太监走了,小厨房里就剩下沉春娴和昏昏欲睡的胖太监,胖太监四仰八叉的,和个大型癞□□似的。
沈春娴一脚踩在胖太监的脚上,来回碾动。胖太监疼的嗷一嗓子跳起来,颤抖的往四周张望。在沈春娴的梦里,太监也看不见她。
胖太监往外跑,沈春娴就跟在身后踹他的屁股,哐当一声,他竟然绊在门槛上摔了下去。
沈春娴看着他在鼻子底下摸索,接着手上出现了血迹,他摔的流鼻血了。
沈春娴冷眼看着,幽幽的说:“下次还敢虐待徐晏温吗?”
胖太监眼睛一翻,吓的晕了过去。
沈春娴把胖太监的身体拖回小厨房,以免有人看见他躺在地上误以为是谋杀现场,接着就开始在小厨房乱逛。
在厨房里找到了做翠玉汤剩余的食材,沈春娴将其胡乱扔进锅里煮熟,和炉子里熬好的替换了,再伪装一番,勉强不是太丑。
炉子里的翠玉汤被沈春娴装到碗里,端着回到了小猫的院子。
她把碗放在桌上,用东西盖着免得冷的太快,眼看小猫要醒了,沈春娴找了个地方继续观察。
她有点无聊了,梦怎么还不醒?
……
废弃的房间里,徐晏温醒了。
他无神的盯着房顶看了片刻,意识逐渐清晰,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人在他房间里,那个人他应该是没见过的,但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她是沈春娴。
沈春娴是谁?确实没有听说过。
徐晏温嗅到一空气里有一股香味,肚子里更加饥饿了,慢条斯理的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下床。
看到脚腕上被人缠了一块布,是他衣服撕开的布料。
有人来过他的房间?徐晏温愣了愣,所以并不是幻觉,的确是什么沈春娴来过吗?
徐晏温呆住了,半晌又把纱布缠了回去,他闻见了淡淡的花香味。
这时候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徐晏温扭头看过去,瞳孔猛地放大了,他桌子上居然有一只鸟。
鸟见吸引了徐晏温的注意力,便用嘴巴碰碰瓷碗,发出声响,豪气的煽动翅膀,鸟胸膛也随即挺了起来。庡?
徐晏温掀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碗,香味竟然就是从里面传来的,里面是一碗汤!
汤卖相很好看,三种颜色点缀在其中,汤是甜的,是赵尚膳的拿手菜品。
鸟先忍不住了,嘴巴伸进碗里喝了几口,热乎乎的躺在桌上不动了。
徐晏温等了一会,见鸟还没有死,才缓缓把手伸过去拿碗,心里依然狐疑。
一碗汤下肚,徐晏温四肢都复苏了过来,发白的嘴唇乍一被滋润,里面的裂口生疼。
忽然间外面传来急促的走动声,徐晏温一僵,手里的碗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人推开了门,看的清清楚楚。
徐晏温以为要东窗事发了,这个沈春娴为自己偷东西的事情。
来的是两个小太监,合力抬着一筐碳,把碳一放下,对着徐晏温就是咣当咣当的磕头。
小太监:“奴才拜见七皇子,上个月的碳奴才给您送过来了,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再也不敢了。”
另一个太监哭着说:“今年的新衣,奴才已经报上去了,日夜赶工,后天就给您送来。”
徐晏温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他已经大半年没领过衣服了,早就不抱希望,更何况是碳。
这些东西要么被太监昧下,要么被他们倒卖到宫外,反正一样也落不到徐晏温手里。
徐晏温哑着嗓子问:“你们想怎么样。”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竟然折返到门口,拖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脸也被打肿了,就是先前不愿意送饭的胖太监。
胖太监哀嚎:“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别再拿小鬼来缠我们了!”
两个小太监牙关齐齐打抖,目光里浮现恐惧,他们可都亲眼看见胖太监被王昭仪扇了几十个巴掌,就是因为翠玉汤被小鬼调换了。
胖太监总不能自己换了,除非他是不想活了,而且那时候小厨房就只有胖太监一个人。
胖太监和他们说鬼踩了自己的脚时,他们还不相信,可现在真来到了废太子的住处,看见废太子手里拿着一个碗,碗里的汤底分明就是真的翠玉汤。
他们哪里还能不明白!哪里还能不明白!
废太子这是养了小鬼了啊,要报复他们这些奴才!
小鬼……徐晏温继续喝汤,但不管怎么样,他是有些感谢这位小鬼的。
就是不知道下次能不能再见到她了。
放在太监眼里,就像是坐实了徐晏温养小鬼的猜测,一个个惊恐:“奴才去催一催尚衣坊,改天再来伺候。”
小太监搀扶着胖太监,三个人屁滚尿流的跑了。
徐晏温望着窗户上的破布,回想睡梦中有人抚摸他的头发,他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原本繁杂的思绪都被抚平了,沉沉了睡了一觉。
沈春娴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名字?
徐晏温再度沉沉的睡去,这次他依然在做梦,梦到自己不再是太子,而是一个寒门子弟,和母亲相依为命……后来他为了科举来到京城,娶了……娶了沈春娴。这下他明白了,沈春娴是他臆想出来的妻子。
梦中,他正在和沈春娴一起看月亮。
……
沈春娴醒了,徐晏温一只手正在拍她的背,她身上盖着徐晏温的衣服,好像已经睡了一会了。
窗外月光依然皎洁,沈春娴看的清清楚楚,这回的徐晏温没有猫尾巴和猫耳朵了,他说:“看我干嘛?还以为你今晚睡不醒了。”
沈春娴心想这才对,她居然把徐晏温梦成猫了,他可是最讨厌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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