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院子里的树哗啦啦的被风吹动了一夜,沈老爷起床穿戴,昨晚为沈春娴搬空了半个库房财务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他酒醒,虽然已经有些后悔,但更多的还是发愁,就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头顶。
今日不用上早朝,沈老爷却还需要去礼部和同僚处理一些事,他的精神有些萎靡,等赶到礼部,一部分的同僚们正激烈的议论着祭天的具体事宜。
端着一杯茶,正慢悠悠的喝着,沈老爷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精神稍稍提起来倾听。
“赵次辅的派系是想将我们挤的站不下脚吗?去年提携了几个,今年又施恩那些学子了,还指使着写歪诗抹黑我们,可笑可笑。”
“其中这个徐晏温,倒是个人才,重情义,也明善恶,可惜就是站错了队。”
沈老爷咽下一口茶,好奇的接话道:“李兄,这话怎么讲?”
沈老爷一通打听,才知道这个同僚和徐晏温是同乡,以及徐晏温的品行在山东是比较好的。三年前徐晏温的兄长忽然病逝,留下一个病歪歪的嫂子,徐晏温便一同供养嫂子。
后来徐晏温有了功名要进京城,嫂子怯懦不愿意离开家乡,徐晏温的母亲又做主给她找了个合适的人家,再度嫁了出去。
婆婆主动给寡媳再找人家,也是世间罕见了。
“虽说供养亡兄的家室也是常理,但她并无所出,遣回娘家也无人指责,可见徐家家风仁义。”同僚的一句话给这番八卦画上了句号。
沈老爷直接将这番话听进了心里,这样说的话,徐晏温家里就只有一个寡母了,家里关系清白又简单。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沈老爷和赵次辅属于政敌。
不过人才可遇不可求,即使是政敌的学生……也能把女儿嫁给他。
结束了上午的事,他匆匆迈步往外,找到随身的小厮,“你去打听打听,徐晏温是否真有传言的那么好。”
……
几天后,沈家三公子,也就是钱夫人的嫡子邀请了一群友人来家里聚会。
这些人都是他的同龄人,年轻气盛,经过几代的洗礼后,五官也不会差到哪去,打扮了后个个清新俊逸。沈三哥特意重点邀请了他不怎么熟的徐晏温,这是他爹嘱咐他的。
将一群认识的、以及不太熟的友人谈天说地拖到正午,沈三哥便盛情大家留下吃饭,等到桌前,无法推拒的又喝了几轮酒,不多久过去,大家都醉醺醺的了。沈三哥放眼望去,只有徐晏温静静的坐着,见不到一点醉意。
这是因为他就没怎么喝,杯子里只有浅浅的一层,更离谱的是,徐晏温甚至连筷子也没动过。
一点面子也不给!沈三哥在心里大骂,要不是爹特意嘱咐过,他此刻恐怕已经翻脸了。沈三哥让人把他喝醉的友人都安置好,又演出一些醉意,冲过去想要和徐晏温勾肩搭背,哪知道徐晏温一躲,让他差点栽倒在地上。
徐晏温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几分抱歉,嘴里却说的好听:“沈兄见谅,我一向不喜与人靠的太近。”
沈三哥恍然大悟,原来是有怪癖,难怪连筷子也不动。他继续装作醉酒失去理智,热情的说道:“亦年,我真后悔没早点交你这个朋友,你的脾气真是和我相投,走,今天咱俩得好好聊聊。”
徐晏温嘴唇一扯:“?”
他以为,应该已经很不被待见了才对。
刚走出门,就听见沈三哥说:“我有一个妹子——”
徐晏温心里咯噔的跳了一下,还没等意识到缘由,沈三哥后半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和你交情甚好,我打算把我妹子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微风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徐晏温逐渐阴郁下来的目光,让自认为脸皮很厚的沈三哥都无法装醉了,心虚的看向远方。毕竟什么交情甚好,骗鬼呢?
不知不觉,徐晏温已经被沈三哥给带到了后院,一棵瘦而小的树伸展树枝,柔美的倚靠在墙头上,树枝上被人系上了轻盈的纱幔,枝头开着寥寥淡黄色的小花。
这些花很小,不惊艳,寻常人不会注意,更不会觉得美,像是沈三哥。
徐晏温却被吸引了一会,目光流连的巡视,树是从墙内探出来的,墙内传来一股若隐若现的芳香,有少女悦耳的嬉笑声、清晰的走动声、小奶猫娇气的叫声。门前是照顾得体的盆栽,也伸出了颤巍巍的,一掐就断的脆弱花苞。
半掩的门,隔开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区域,里面浸泡在安宁、香甜的氛围中,笼罩在让人能安眠的暗昧光束中。
这是沈三哥那位妹妹的住所,徐晏温清楚点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心底划过一道古怪。
沈春娴的院子门口有一张石桌,她有时候会在这里喝茶吃点心,顺便看看景色,在沈三哥和徐晏温来之前,她刚进去不久,所以桌上还放着温热的茶水。
察觉到气氛没有刚才那么严峻了,沈三哥走上去率先坐下,没话找话的说:“我妹妹贤良淑德,给我们准备的茶水解酒。”
说完,沈三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没主动给徐晏温倒,因为他其实也有点置气了,他何时做过那么掉价的事,追着把妹妹嫁给别人。也就是沈春娴了,要是他亲妹妹沈春玉,他是死也不会答应的。
爹不疼娘不爱的五妹沈春娴,才能激起他一点做兄长的责任心。
徐晏温也口渴了,在酒桌时人太多,且都是面红耳赤的邋遢男子,对比下来,他更加能接受沈春娴门口被遗忘的一壶茶水……虽然依然有一个碍事的沈三哥。
他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用的是离自己最近的杯子,喝完后眼神猛地一凝,发现杯口有一个较浅的口脂印记,很淡,也旖旎。
徐晏温下意识的用手指骨节敲桌面,又一寸寸的蜷起手指,舒了一口气,这是她用过的,设想必定干净,也还可以接受。
沈三哥目睹徐晏温的诡异行为,心底更加不满,把沈春娴嫁给他,怎么看都不合适。这个该死的徐晏温除了一张皮囊迷惑人,实则难以相处,还满身怪癖。
徐晏温起身,淡定告辞,还无情的说:“沈兄今日喝醉了,今日说的事,还是等沈兄清醒后再谈吧。”
沈三哥目瞪口呆,连送也忘记送了,回过神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徐晏温居然没立刻拒绝?怎么回事,他难道也有这个意思,不可能,他可是连沈春娴的面也没见到呢。
难道说,徐晏温并不像是表面上那么不近人情,实则担心他恼羞成怒,才没有立刻拒绝,给他留几分颜面?
沈三哥思考了一会没有头绪,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转告了自己爹。
沈老爷闻言,也觉得有戏,大力度鼓舞了儿子一顿,“你继续和徐晏温交好,我让人打探了一番,他不仅是个良婿,他的学问也好的很,多多同他来往,于你科举也大有益处。”
傍晚,沈春娴收到了一封信,是半雁拿进来的。她已经有了预感,一看果然是曹雨薇给她的。
曹家和沈家离的那么近,曹雨薇已经好些天不上门了,今天又写了一封信,代表那天闹的太难看,她不能上门,且有了绝交的念头。
沈春娴脸上本来还有些黯淡,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也立刻变的反感起来。上回沈老爷开库房的事不知道怎么被曹雨薇知道了,曹雨薇怒火中烧,写了好大一段话来质问她。还说沈春娴把她害惨了,现在家里人都不相信她的话了。
半雁在一旁说风凉话:“她竟连害臊也不知道怎么写的吗?在咱家闹了一顿,嫌弃咱们没钱,现在又闻着味跑回来了。”
这话真够损的,但是蹲在地上给盆栽剪枝叶的夏烟没有任何表示,显然也很认同这些话。
沈春娴翻身起来,气鼓鼓的给她回信,沈春娴的话一向直,又在气头上,唰唰唰的一段解释完了,拿起来一看,忽然也觉得自己的字真的普通。
尤其是和曹雨薇的来信对比,沈春娴举起来,在灯光下细细的对比,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果真是,做什么什么不行。
半雁唐突的出声:“所以明天练字吗?”
闻言,夏烟也抬起头,盆栽也不修剪了,好奇的看着沈春娴。沈春娴挣扎了一番,眉心艰难的拧在一起,还是从心的说:“不练,我又练不好。”
两人习以为常的不吭声了,没多久,夏烟出去拿工具,看见门口的茶壶好像被人动过了。她愣了半天,问了看见的人,便直接拎着茶壶走进来,“小姐,听扫院子的说,三少爷带了个不认识的男子,用咱们的茶壶喝茶了!”
沈春娴投过来迷茫诧异的目光。
夏烟:“要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吗?”
沈春娴:“打听打听,另外再问问三哥现在在哪。”
夏烟应声,看了看手上的茶壶,还是留下了茶壶,走到外头将两个杯子都扔掉了。没过多久她就打听出来,沈三哥正在和沈老爷探讨学问,还有今天带来的那个男子,是沈三哥喝醉了,胡乱带来的友人。
听见是沈三哥的朋友,沈春娴就没有再在意了。
沈三哥之前常常不在家,这次也是因为明年的会试,被沈老爷勒令留在家,临时抱佛腿的。
现在是十一月底,会试在明年的二月初,也仅仅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至于沈三哥……沈春娴发自内心的是觉得他考不上的,毕竟他平常也只好吃喝玩乐,懒的程度也只比沈春娴略次些。
不过沈春娴的懒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沈三哥却惯会为自己遮掩,比如频繁外出,写信回来告知父母自己很勤奋。
往年考过一次,没中,深感羞辱,立志要发愤图强,到书院学了一段时间,就再度恢复到吃喝玩乐的日常中。玩乐了两年,又到了会试,间接性的再发愤图强三个月,周而复始。
所以,沈春娴深深的觉得他是考不上的,大多数人都这样觉得,只有对他寄予厚望的沈老爷和钱夫人不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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