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萍县有一个阮家,原是书香门第,族中子弟都是文文弱弱的读书人,虽是五谷不分,却个个满腹经纶,心怀天下。只可惜仕途不顺,无缘庙堂,便靠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在当地办了个书院,有教无类,日子过的还算顺遂。
这一家子读书人延续好几代都没出个善经营的,偏偏读书读得傻了,一心向往着清河海晏的太平盛世,看不得人间疾苦,见不惯世事不平。于是,他们年年上书替百姓喊冤诉不平,岁岁散财接济街坊领居,若不是先祖家底丰厚,早给败光了。如此自不量力地蚍蜉撼树许多年,在市井民间得了不错的名望,也得罪了不少人。
有人便打起了阮家的主意。
尤其是阮家背后源源不断的财富。
阿九回头瞥了一眼唐少棠的脸色,继续说道:“当时有个传言,北渊王朝国破前,有两位贵女在武功高强的亲兵护卫下从密道出逃。这支队伍携带着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备他日复国之用。逃亡途中,幸得一位前朝老臣相助,避过的追兵逃出生天。出于感恩,其中一位贵女便将千千万万两黄金留给了恩公,由他暂为保管黄金,并许他取部分钱财挪作私用。”
唐少棠:“……”
北渊亡国贵女?
霓裳楼创始之初,便与贵女复仇的传闻息息相关。
传闻的真假如今已不可考。
然而……
先有三年前姓阮的雇主联络霓裳楼欲杀范家二子,后有祠堂设置机关。
诸多巧合结合在一起,就成了必然。
地道的视野逐渐开阔,阿九领着唐少棠走过一个又一个宽敞空旷地洞,一路继续侃侃。
据说这位前朝老臣后来为报君恩,以身殉国。新君感佩他一片忠心且德高望重,虽怨他不肯为己所用,却也敬他高义,便赦免了他的后人。甚至宽宏大量地把他原本的家宅和官爵都留给了他的后人。
蓑衣翁的《百世录》正是倚靠公文官书的相关记载,遍阅各大氏族的族谱后顺藤摸瓜,寻着蛛丝马迹,最终推断出那位前朝老臣正是阮家的祖上。
消息一经传出,江湖众说纷纭,人们频频猜测阮家世代殷实,靠的正是那笔前朝留下的黄金。
不少宵小之徒随之闻风而起,蠢蠢欲动。
索性阮家立足兰萍县多年,尤其到了阮成济这一代,除了一门心思读书,又添了几分游侠意气,除了开书院教书育人,还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江湖人,连他娶的夫人,都是位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子。文武两道都有了倚仗,不是想动就能随意揉捏软柿子。
可惜,阮成济遇到了一个人。
姓范,范则诚。
范则诚原是个落拓的江湖中人,受阮成济救助,以报恩为由当了阮家的护院。
范则诚此人,深谙人心却道貌岸然,人前口若悬河人后长袖善舞,很快就与阮成济称兄道弟。阮成济更是引他为至交好友,掏心掏肺,一次把酒言欢,便轻易吐露了财宝的秘密。
他以为他的好兄弟会替他保守秘密,殊不知此人心术不正,且与无寿阁素有往来,替他们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龌龊事。当他从他这位“范兄弟”口中确证了黄金的存在,蓄谋动念,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据为己有。
但范则诚忌惮阮家教书育人且交友满天下,虽不在官场亦不在江湖,与这两处联系却是遍布天下。
阿九止步回头,一手横在脖子上,边示范边说:“说好对付吧,都是文弱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咔嚓一刀了事。说不好对付吧,与阮家来往的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凶手。你说范则诚能想出什么法子?”
唐少棠摇了摇头。
他不懂繁复的人情世故,人心叵测。
他所经历过的争斗俱是刀剑无情,生死了断,何曾玩过什么阴谋诡计。
好在阿九并不期待唐少棠能揣摩出范则诚的心思,径自往下说:“范则诚想出了个借刀杀人的法子,让阮成济对上无寿阁,两方头破血流,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唐少棠:“他利用了阮成济的儿子?”
唐少棠尤记得,阮成济曾委托霓裳楼杀范家二子的缘由——痛失爱子。
阿九:“不错。范则诚为了诱导阮成济不计后果地与无寿阁正面相争,但他绑走了阮家唯一的骨血,阮成济的亲生骨肉,并告诉阮成济,他儿子被无寿阁抓去练蛊了,性命垂危。”
范则诚也确实把阮成济的儿子交给了无寿阁,既从无寿阁得到了好处,也把阮家推入了深渊地狱。
阿九黯然道:“阮成济情急之下,不待细细绸缪,便公开招募有能之士闯入无寿阁讨人。无寿山一役,他的夫人也参与其中,死于无寿阁点墨之下,爆体而亡,尸骨无存。最后的结果,如你所见。阮家耗尽人脉家财,没能换回爱子,只落得个家破人亡,自己也成了孤家寡人,从此潦倒落魄。”
哪怕后来查明范则诚才是始作俑者,却因范家如日中天的地位,再无力扳倒雪恨。
只能依靠重重机关的阻隔,独自躲藏在这地下。
唐少棠想起途径的几个空荡荡的地洞,虽已无使用痕迹,仍不失为妥当的藏匿之所,遂问:“方才发动机关的人,是阮成济?”
阿九点点头:“嗯,我们落下的地方是陷阱,但这陷阱应该与地道相通,出口——”
就在眼前四个字尚未出口,前路被一块巨石阻挡,阿九顿时哑然。
阮成济毕竟不是个傻子,怕是提前发现了这个漏洞,早早就挪巨石堵住了通道。
难怪途径的地洞没有使用痕迹,原来是已经用巨石做了分割,堵住了这头,搬去了那头。
这下好了,巨石怎么说也得重于百钧,看来此路不通,得另寻他法了。
唐少棠替阿九把话说完:“出口没了?”
阿九拒绝打脸,故作镇定地改口道:“出口在别处。”
说着就拉着唐少棠转身往北面窄道走。
唐少棠随他摆布,心里生出别的疑惑。
阿九说了这许久阮家与范家的恩怨。唯独没有说他自己与两家的关系。
但他对两家恩怨知之甚详,与范家有怨,与无寿阁有联系。
整个故事里,有且只有一人,符合这个条件。
答案呼之欲出。
唐少棠:“你是不是阮——”
阮成济有个为无寿阁所擒的儿子。
阿九截断话头,干脆否认:“我不是。”
他摇头:“阮家的孩子没能活下来。”
“不过,阮家所谓的金银,也没落到范则诚的手上。”
阿九回头眨眨眼:“你猜金山银山去了哪儿?”
唐少棠:“……”
霓裳楼为亡国贵女所创,唐少棠联系到阮成济曾联络霓裳楼杀范家兄弟,以及祠堂设置的机关。他已经断定阮家与霓裳楼有牵连。传闻极有可能是真。
黄金目前只有可能在三个地方,阮家,范家,他家。
是了,如果范家没能找到黄金,黄金也是有可能被霓裳楼找都并带走,回了他家。
阿九故弄玄虚地踩了踩脚下,问:“你说我们现在的地方,原来是用来干嘛的?”
唐少棠:“!”
他们落下的地方真的是个陷阱?
底下是水,有空气,有通路,如果是致人死地的陷阱,却没有布置任何杀人的后招。
难道这原本不是陷阱,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用作了陷阱?
入口是机关门,只要腰间缠上一根绳子,一头绑在真正的屋柱上,缓缓下落,便不会有事。
莫非……这里不是陷阱,而是一个出入口?
通往的,是藏匿黄金的秘窖?
唐少棠:“你认为,我们途径的空洞穴原来是用来堆放黄金的?”
那假梁柱的地道又怎么说?
是后来才另造的?
为了……躲避范家灭口?
阿九:“很有可能,不是吗?”
唐少棠陷入沉思。
开阔的岩洞,确实有可能作为储藏黄金的宝库。
但他们行了一路,并未见到任何财宝,阿九也说黄金没有落在范家手里,那黄金去了哪里?
当真送往了霓裳楼?
阿九:“而且啊,我有位故人曾与我说,他小时候被罚跪祠堂,偶然发现自家地底下藏了个大窟窿,抓着吊绳垂下去,就能落进一个浅湖。”
唐少棠:“……”
祠堂,罚跪,阿九说的故人,才是真正的阮家后人?
但他说——
“浅湖?”
他从高处落下,一头扎进湖中,却并未跌落湖底。此湖绝称不上浅。
莫非是阿九或他的朋友记错了?
阿九:“不错,一个稚童口中的浅湖,我们两个七尺男儿落下都不觉浅,是什么道理?”
唐少棠:“大量的黄金,被沉了湖?”
阿九笑赞:“糖糖就是聪明,一点即通。”
“不过这也是我的推测罢了,黄金可能真的有过,只是沉了湖。黄金也可能是无中生有,水位上升是因为常年多雨,数十载积累的结果罢了。”
“我那位故人并没有向我提过黄金,不过他倒是告诉我,沿着地下湖往北走,有一个连通花园的风口,能透气。无奈洞口只有一拳大,小孩儿的脑袋都钻不出,若要回地面,还是得回原路顺绳子攀上攀下,麻烦得很。”
“他还说,等他长大练就了绝世武功,定要拿此处来试试本事。看看自己能不能一掌拍开松松垮垮的洞口。”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北面的风口。
阿九松开唐少棠的手腕,淡淡道:“可惜他没机会长大,”他抬手抚上潮湿的石壁,神色一凛,道:
“今日,就由我来试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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