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就怕秦云盏在觊觎自己的剑一样,师云琢光速把朝光净收入鞘中。
能看出来,他下手未曾留情。神剑朝光净有洞虚境修为的加持,在无约束限制的情况下酣畅淋漓的释放威力,鬼民无一幸存。
城池瞬息间变得空荡荡,阴冷晦朔,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森然腥气,伴随着刺鼻的粉尘漂浮,让人极为不舒服。
秦云盏皱了皱眉头,念及方才发生的风云诡谲之事,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想要叫人解答,但刚想开口询问师云琢,却被师云琢率先开了口。
“他们为什么会攻击你?”
秦云盏愣神了一瞬,只觉得师云琢这句话的重音有些怪,并非落在“攻击”二字上,而是落在了“你”这个字上。
就好像,他确信这些鬼民会群起而攻之,只是对象与他脑海中既定的人选有所出入。
“我也想知道呢!”秦云盏的思绪被搅乱,喃声道。
师云琢盯着他望了片刻,阖眸吐息,似是无奈,也不再问,只转身道“走吧。”
秦云盏有些分不清楚来去时的方向,分明记得从城门外闯入后并未奔逃几步,但转圜时,城门就不见了。
到底是在大洞天之中,眼见这种光怪陆离的情景切换次数之多,秦云盏早不以为怪。索性跟着师云琢一路直行,渐渐有光自天边打亮,照彻空荡荡的巷陌,宛如一下子从黑夜走到了白日,给人以时空错乱之感。
秦云盏依稀觉得自己是穿出那片鬼气深深的城郭了,因为远高处的浓雾随光散去,他看见了一座巍峨皇城。
飞檐角勾,蟠龙绕柱,金红耀眼,极壮丽贵重。
长街通往,开阔平坦。
“出来了!”他道。
“嗯。”师云琢应道“应该是。”
果真,这一路一只鬼也没见着,秦云盏这下确信他们是脱身了,渐渐感到轻松,甚至有一种自己在免费参观旅游淡季的影视城的感觉。
他东张西望,兴致盎然,忽然发现两旁的墙壁之上有些拖长的斑驳的赤色痕迹,像是有人情急之下写了大篇幅的字,在这些张牙舞爪的字画里头,秦云盏隐约还能认出几个,便半眯着眼,一字一句轻声读道“四皇子”
“佛口蛇心”
“无情阴毒”
“报应将至”
“恨”
那些字迹都歪歪扭扭,收尾仓促,显然是作者来不及完成就离开了,徒留下这些字迹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斑驳残缺,为历史所尘封。
秦云盏虽然没当过皇子,但古装电视剧也没少看,他知道但凡一个王权集中制的朝代国度,都不会允许平民百姓肆意辱骂不敬皇室中人,更不用提在这长街的显眼处乱涂乱画了。
“这个四皇子得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逼得臣民不得不到处写大字报来辱骂他。”他奇道。
师云琢没有回答,秦云盏自讨了个没趣儿,便也不问了,气氛莫名的凝重,他兀自跟着师云琢继续走。
长街漫漫,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只是在走的过程中,在街头巷陌,秦云盏发现了更多的与这位“四皇子”有关的内容。
不仅仅局限在墙上、地上,有的雕刻在砖石木具之上,有的制成酒旗招子高高挂起,有的写在破碎的绢布上四处飘散,总之无一例外都是恶毒的怨诅之词。
秦云盏有些笑不出来了,他的心情莫名很沉重。
师云琢一路未曾出声,过了许久,突然开口道
“你也觉得这个四皇子罪大恶极?”
“未知前情后果,不予评价。”秦云盏想了想说“但城空人灭,想来是很惨,毕竟百姓比之当权者如蝼蚁巨象,基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当权者比之寻常人的不同。”师云琢道“寻常人的错是错,可以略而不计,时过境迁,但做决定的人却会因为一念之差而背负千古骂名与永世愧疚。”
秦云盏一愣,“这点我倒是没想过。”顿了顿他挠头道“但在我的印象当中,为君者大多心理素质强悍,脸皮不厚心思不狠,也爬不到权利的巅峰,他们应该没有这种顾虑吧。”
师云琢顿了顿,点头道“你说的无错。”他眺望远处,神色渺远,似有喟叹,“可若是心智软弱的人去做这些事情,不啻于足踏钢刃,背炙烈火。”
秦云盏有些没听明白,只觉得师云琢今日的感慨未免有些太多了。
“师兄,你也不用与我说这些。”他道“我也不是个多有文化底蕴的人,恐怕没办法跟你产生共鸣。”
师云琢低声笑了笑,情绪不明,“也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凝眸道“出了这座城,就可以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猝不及防的,他停下了脚步。
秦云盏毫无准备,脑袋径直撞上了师云琢的背心,给自己后弹了好几步。这一下撞得还不轻,秦云盏揉着脑门儿“哎哟哎哟”直叫唤,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发现师云琢伫立在原地,正翘首以望着天际。
看什么呢这是?
秦云盏一头雾水,顺着师云琢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他看见了一处高耸入云的桅杆。
桅杆顶端悬挂着一个东西,圆圆的,缀满了宝石流苏,迎风飘荡,锒铛作响。
似是个饰物,但却又不似个寻常饰物。
秦云盏不禁以双手在额际搭了个凉棚,眯起眼睛使劲儿的看,他看不清还好,这一看清,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白毛汗湿透了里衣。
那是一颗女人的头!
风声幽咽,白光璀璨。
那颗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绝美风铃,被悬挂在整个皇城最显眼的地方,轻轻摇曳着。
秦云盏通体僵硬了好半天,艰难的去扯师云琢的衣角。
“师兄师兄师——”
他话音未落,师云琢已经凌空跃起,抽出朝光净一剑砍断了悬挂那颗头颅的铰金链子。
师云琢居然没能接住,头颅呼呼的坠落下来。
照这个高度掉在地上,那得像个西瓜似的摔裂成好多瓣,场面一定不会好看,秦云盏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接。
那颗头最终掉落在他的怀里,秦云盏也得以看清其轮廓。
他本是壮着胆子忍着膈应去做这件事,但真正从近处来看这颗头,他却意外的发现,这是一个极清丽脱俗的女人。
年龄尚轻,二三十岁,五官婉约秀美,眼尾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头颅是被从脖子的地方整齐砍断的,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她的表情安详平静,宝石珠串有的是编织在她浓密的秀发之上,有的嵌在她的耳垂下,还有许多是在她的脖子处打穿了一圈孔,以细细的金链子在里面串了一圈,在织成璎珞。
不得不说,这些繁复的“工艺”手段的的确确是将这个女人的头颅打造成了一颗绝无仅有的艺术品,但其竭力表现出来的无论是鲜活祥和还是雍容精致,都与其死物的本质全然不符,两相冲击对比之下,反倒彰显出了惊世骇俗的妖冶与诡异。
秦云盏抱着这颗头颅怔了怔。
他抬起头,发现师云琢不知何时已经落地了,只站在很远的地方,不曾靠近过来。
男人的目光凝固在他怀中,俊美无俦的脸颊在细微的抽搐着,一向温润清冷的眼眸此刻急剧的收缩,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点,脸色亦是惨无血色。
有那么一个瞬间,秦云盏生出了几分错觉,仿佛师云琢并不是没来得及靠过来,而是不敢靠过来。
方才面对那成千上百狰狞凶狠的鬼民,师云琢都来去自如,片叶不沾,没表现出半点畏惧踯躅之色,缘何看见这么一颗美丽的头就失态成了这样?!
秦云盏只觉得不对。
他的太阳穴在“突突突”的剧烈跳动,脑海里有许多碎片式的东西在风暴中旋转着。
他看不清晰其中的答案,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亦或是短暂的忘却了什么。
那些真相,都呼之欲出!
猛然间!秦云盏瞪大了双眼,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去看怀里的这颗女子的头颅!
他看了两眼,又抬眸去远处他的师兄,复又低下头去。
反复几个来回之后,他的眼眸放大,被无限膨胀的震惊所占据。
这女子的样貌与他的师兄竟有六七分的相似!
电光石火间,秦云盏又转过身去,望向他与师云琢走来的这片长街与城池!
他错愕的发现,这街景与建筑物的构造是有一种熟悉感在其中的不,不是熟悉,同样的岔口,同样的拐角巷陌,与他先前闯入的那片城郭根本就是雷同!
只因由黑夜突然进入白昼,这城池中更多的细节随着光亮显山露水,所以让他这个外乡人一时不敢认。
故而城还是那座城。
秦云盏的脑子里“嗡”一声,他又想起,先前踏入城门时,窃听见那宣读之人的只言片语。
“月中又至!御熙国上下一体,君民齐乐!”
等等,他们说的是御熙国?
“北海之滨有一千年古国,名为御熙,师云琢修道之前便是御熙国的四皇子。”
“可惜他那皇子可真是当的徒有虚名,那年卜算子算出御熙国将有灭顶浩劫,唯有修为高深的仙君能消灾解难,国主便命师云琢回都救国,那时师云琢在桃山关修炼,距离御熙国不过一两日的脚程,若是御剑则更快,他却偏偏见死不救,任凭他的子民与故国悉数陨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说那千千万条性命是死于天灾,但追本溯源,其实是死于师云琢之手。修真之人讲究顺应天道,他逆天而行,满手杀孽,自然修为停滞,不可突破”
秦云盏的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段荒诞可怕的故事在他的脑子里初具雏形,他尚未来得及去求证,却见师云琢骤然间跪倒在地。
这一向清高而不可一世的男人在这一刻躬身蜷起,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头颅,浑身上下都在痛不欲生的颤抖。
秦云盏从未见过他如此,只觉一颗心都仿佛在被刀割,他放下那颗头颅,疾步奔将过去,嘶声道“师兄!!!”
他扑倒在师云琢身畔,倾身过去,想要给师云琢一句慰问,却只在粗粝深重的呼吸声中听见了沙哑泣语,仅两字,已如两方镇纸,将秦云盏所有的猜测推断都压到了实处。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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