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对你师兄说‘你不爱我了?’”明开峦震撼道:“你真的对他说了‘爱’这个字??”
“是啊,这有什么问题吗?”秦云盏不以为意道。
“我要是对我师姐说这话,我师姐肯定把我的脸打肿,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开峦说。
“那我不一样,虽然我师兄是天鹅,可我不是癞□□!”秦云盏冲他扮鬼脸。
“可是两个大男人说爱也太奇怪了吧!”明开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云琢哥那么君子端方的一个人,真的不会把你的小狗头拧掉么?”
秦云盏的眉头拧到打结。
“搞什么搞什么?谁规定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能说爱?太封建了吧你!”
“我封建?唉不是,他们说男人和男人那叫龙阳之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明开峦说:“悬镜门的蔺宗主和那个裘难,不就是因为搞龙阳才不得善终的嘛!要不他们本来是多好的一对儿师兄弟啊!”
“你真觉得他们是因为搞龙阳才变成这样的?”秦云盏古怪道。
“难道不是吗?”明开峦说:“反正大家都这么说。”
“希望你有一点独立思考的能力。”秦云盏老生常谈。
“不是。”明开峦倒吸了一口凉气,品着味儿不对,“你该不会真的对你师兄有意思吧?”
秦云盏愣了两秒。
他信马由缰的抒发情感好半天,被明开峦突然这么当头一问,才觉着自己说这番话的起因未免有些无端。
“没,没有啊。”他结巴了一下,将帷帽的帘幕放下来,迈腿前行,“我爱很多人的好不好,我爱我娘,我也爱我师尊。”
“这就对了。”明开峦紧随其后道:“你跟云琢哥简直就是模范师兄弟嘛,扶玉仙盟里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俩呢!”
羡慕?
秦云盏有些好笑。
说起来一年之前,他们箫下隐居还是个人人喊打的存在呢。
从来不知道人的观念风云变幻,要看扁一个人很容易,要高看一个人,也很容易。
往往只需要一两件惊心动魄的事情。
师云琢此前因为朝光净与身世的秘辛没少被人造谣,他是个心意淡的人,不稀罕与人分辩澄清,也就任人误解了许多年。直到几个月之前,罗刹阙的宗主韩罗刹提议要与箫下隐居搞什么道法交流。
道法交流说白了就是各大宗门每年都会搞几场的联谊会,用来增加宗门弟子之间的感情,没准儿还能偷偷师看看对家宗门最近又掌握了什么新技术,绝大部分宗门都会找与自己地位相近的对象进行建交,有利无害。而罗刹阙自从上次出了一个差点儿把剑阁万兵库搞垮的易罗生,在扶玉仙盟里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橄榄枝递出去屡次被退回,韩罗刹这才意识到他们可能除了箫下隐居,很难有第二个选择了。
虽说他们似乎之能选箫下隐居,但韩罗刹打心眼儿里还是有点儿看不上箫下隐居。虽说苏九重去了一趟瀛洲回来大败穷奇,但似乎伤的颇重,一直卧床不起,天晓得后面能怎么样,剩下两个徒弟青黄不接,怎么看都没前途,与他们说道法,大概也是对牛弹琴,能收获个啥?但他又嫌面子上挂不住,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勉为其难的向箫下隐居递去了拜帖。
秉着去一日游的心态,韩罗刹领着门中弟子前往箫下隐居,去之前还叮嘱弟子们不要打瞌睡,也不要出言不逊,以免把场面搞得很难堪。果不其然,去了之后,他们发现迎接他们的只有师云琢一人,毫无阵仗可言。
韩罗刹来了就想走了。
但首日道坛需要两方宗门的领头人坐而授法,韩罗刹自是走不掉,他手捏着一卷提前准备好的讲稿,打算迅速念完迅速了事,内容无非是些剑道人伦之类的侃侃而谈,每年都差不多,都是他熟稔的东西。
待到将讲稿翻开,韩罗刹陡然间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显然是谁忙中出错,那竹简上并非是大弟子的手写书稿,而是密密麻麻的中古文字。
韩罗刹当即傻了眼,他一个字也不认得。
座下众目睽睽。
韩罗刹如坐针毡,汗也出来了,浸透了背上的重重衣衫,他骑虎难下,张口结舌,手中的古卷却突然间被旁边的师云琢接了过去。
韩罗刹诧然回首,但见师云琢淡然阅卷,他的脸上没有半点面对陌生文字的迷惘,只停顿了片刻,而后平声和调的将内容念了出来。
居然是往昔剑仙桑止的手记。
韩罗刹原本还在想师云琢是不是只是在对着这卷看不懂的东西装模作样的背诵一些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内容,但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错了,因为师云琢讲课的内容十分连贯,每一处停顿都是井然有序的,与卷宗上的分段起行完美重合。
那是真正的学识渊博。
韩罗刹入道之前是个镖师,没有念书的天分,文化水平很一般,但他却十分向往腹有诗书气自华。人往往缺什么就会格外在意什么,所以每年的道法交流,韩罗刹都格外的重视,也一定要让身边儿有文化的弟子替自己写好讲稿,以出风头。
今日这般不巧,本以为师云琢会拆自己的台,但事实上,师云琢并没有这么做。
“感谢韩宗主带来的宝贵典籍,云琢受益匪浅。”师云琢在结束的时候温和道。
这一刻,韩罗刹觉得不止是他们罗刹阙门中的弟子,就连身为宗主的他自己,都要为师云琢身上的涵养所折服了。
如此博闻强识又温文儒雅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在外头传他是不忠不孝的?
“师仙君,没事就多来罗刹阙坐坐,来讲讲课。”韩罗刹握着师云琢的手,诚恳道:“罗刹阙欢迎你的到来。”
......
发生这些事的时候,秦云盏并不在现场,那时他正跟明开峦两个人在执行处女任务,初次搭档,毫无默契可言,秦云盏出十剑,七剑都能被明开峦的音浪弹回来,两人在一片儿沼泽田里上蹿下跳,区区一条双头大泥鳅,俩人愣是捉了三天才捉到。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在东北玩儿泥巴呢!”
事后,秦云盏幽怨的感慨,他浑身上下都是泥,干了之后仿佛结了一层壳儿,连眼睫毛都打了缕。
“你嗷嗷啥!”明开峦跟他比也好不到哪里去,龇牙咧嘴的不欲让泥巴吃进嘴里,“你回去之后还有师兄给你洗衣裳呢!我回去之后只会收获师姐的嫌弃!还有逼视!”
“这倒是啊。”秦云盏大言不惭,心情莫名其妙的就好了起来。
外出三天没见到师云琢,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像是有个小勾子在不停的勾他的皮肉一样,酸溜溜的难受。
“走了。”他说走就走。
在秦云盏的印象当中,他们箫下隐居的湘妃林是个常年人迹罕至的地界儿,今日却人进人出,热闹非凡。
不仅是人多,好像来的人大多还都是年轻的女修,各个面带笑容。
她们时不时与秦云盏擦肩而过,脸上的笑容都会瞬间转变为惊恐,而后如避蛇蝎般退的远远地。
秦云盏一头雾水。
他磕磕碰碰的穿过了湘妃林,进入了他的老巢,熟悉的清净感依旧没有降临,因为偌大的地界儿上还攒动着不少人头。
“师仙君!你帮我看看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师仙君,你看这个剑法适合女孩子练吗?”
“师仙君我昨日抄录了桑止前辈的手记,想赠与你。”
......
秦云盏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那厢,女修们的喧闹声被打断,纷纷回过头来,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又都炸了。
“天哪!这是什么东西啊!!”
“是妖怪吗?是妖怪吗!!”
“你不要过来啊!!”
......
“师兄,是我。”秦云盏死气沉沉道。
师云琢从人群中缓缓站了起来,他个高肩宽,穿一身月白色的袍子,鹤立鸡群。
“这位是我的师弟,秦云盏。”他淡声道,眼底含了几分笑。
秦云盏撇撇嘴。
女修们顿了两秒,七嘴八舌道:
“他是秦云盏?天呀!怎么脏成这样!”
“他是师仙君的师弟?这也太云泥之别了吧!”
“听说他本来长得可丑了,后来不知道靠什么丹方涂脸遮瑕才能维持现在的样貌。”
“啊!所以他现在这张脸其实是假的咯!”
“不是只有女孩子才涂脂抹粉嘛!一个大男人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他不觉得害臊嘛!”
“就是说啊!”
“大概是因为在师仙君身边儿怕被人看扁吧,毕竟师仙君生的这么好看,是天生丽质!”
“喔,师仙君怎么会有这种师弟啊,离他远点,他身上好臭。”
......
“我还有门中事务要处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师云琢不动声色的下达了逐客令。
小女修们皆是不情不愿,但最终还是拱一拱手,结伴离去,离去时还不忘在秦云盏身边绕开一个大圈子。
秦云盏的耳根终于清静了。
他拖着步伐走到了师云琢身边,就着石凳一屁股坐下,侧目就看见石桌上放满了精美的荷包与花笺,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秦云盏忽然就感到一丝疲惫,比他跟明开峦在泥坑里滚了三天三夜还疲惫。
“喏。”师云琢推了一叠手抄的经稿过去,“不办道坛不知道,罗刹阙的藏书里竟存有不少精品,我借着这几天看了许多,也抄录了一些,多是修炼心法,对你应该有用。”
秦云盏瞄了一眼,平整的宣纸上工工整整都是俊秀的小楷,想来写这么多字是费了不少心神的。
师云琢有将他修炼的事情时时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我不要。”他嘟囔着,低头用手指去抠裤子上的泥点子。
“为什么?”师云琢微有诧异。
为什么?
秦云盏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他要是知道,也就不会不快乐了。
“我又脏又臭。”他低声说:“你们干干净净的东西,不要被我碰脏了。”
他说着,又冷不丁回想起几天前,他问师云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师云琢根本没有给他答复,只是翻了个超大的白眼儿。
大抵是觉得这个问题连命题本身都很可笑吧。
他的手冰凉,被泥土包裹着又麻木僵硬,就是这样的一只手忽然被师云琢抓住。
秦云盏愣了一下,就见师云琢不容置疑的握着他的手腕,将他黑乎乎的手指朝着自己的脸颊上贴过去,留下斑驳的灰痕。
“我干干净净?”男人的眼底光泽淡淡,又凉又冷,如削薄的剑刃,能将人建起的隔阂屏障轻易刺破,“那来,把我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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