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静深,亭台楼阁隐没在枝叶间,露出了一点青色的檐角,檐角下花树婆娑,更有几株玉兰横斜于曲径幽处。
时值早春,天气乍暖还寒的,花尚未开,只在枝头缀着嫩生生的苞芽儿,似玲珑象牙,含羞不语。
树下有一豆蔻少女,正踮着脚尖采撷花苞,清姿曼妙,宛然如画。
从石桥上望下去,但见她身段婀娜,前方高耸,后方圆翘,罗裙袅袅,裹着一身曲线玲珑,中间勾魂夺魄一把小蛮腰。
隔得有些远,其实她的容貌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只觉得一团春光氤氲,似桃花夭夭,灼灼其华。
如此妙人,无怪乎秦方赐看直了眼。
姜氏在府里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连带身边的丫鬟都是府里的包打听,她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立即过来附耳说了两句。
姜氏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哦,原来那个就是昨天母亲指派给二伯的房里人啊,你看什么呢,好没规矩。”
秦方赐觑看了秦玄策一下,见二哥脸色平常,美色当前,他的胆子肥了起来,端着一脸正色对姜氏道:“你这就不对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见此美景佳人,如遇春花、如赏秋月,发乎自然,怎可以小人之心度我?”
姜氏“啐”了一声:“什么美景佳人,这种半道偶遇的小把戏,不是曼娘表妹惯用的手段吗,只要二伯在家,一天之内总得遇上一两回,我见得多了,这丫头不过拾人牙慧罢了,算什么新鲜?”
秦玄策不动声色,看了姜氏一眼。
秦方赐知道不妙,不待秦玄策开口,就替他训斥姜氏:“不会说话就别说。”
姜氏一时气愤,在秦玄策面前忘了分寸,此时回过神来,赶紧讪讪地闭了嘴,退后了两步。
这边桥上声音大了点,终于惊动了阿檀,她回眸望了过来。
秦玄策矜持地收住脚步,微微侧过了身。
但是,阿檀只是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一眼而已,一看到秦玄策,她就跑了,撩着裙子,慌慌张张的,好似后头有狗在撵她似的,连采撷的花苞落了一地都来不及收拾。
秦方赐“咦”了一下:“二哥分明就在这里,她怎么就走了?莫非是欲擒故纵之计?”
秦玄策的面色还是淡淡的,喜怒莫辨,只是说了一句:“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周围的气氛明显沉了下来,秦方赐吓得抖了一下,二哥片刻前分明情绪甚佳,怎么一下子就变了,真叫人奇怪。他不敢再多说,低下了头,但想起了方才树下的翩翩佳人,心里却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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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山庭的小厨房修葺得方正宽敞,高炉大灶,鼎鬲釜甑一应俱全,昨天仆妇们帮着收拾了一下,如今干净又透亮。大木桶放在灶下,里面活鱼游动着,发出泼剌的声响,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叫阿檀十分满意。
她心生欢喜,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盈盈笑意,瑰姿明艳,直令一室生辉。
长青暗暗念佛,都不太敢正眼看她,心中琢磨着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这般美人本应置于金屋玉楼,亏得自家二爷狠心,居然把她打发到厨房里来干活了,真真暴殄天物。
但阿檀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在打理采到的玉兰花苞,方才忙乱中掉了不少,只得一小捧,她格外珍惜,细心地用盐揉搓了一下,倒入碗中,打上了鸡蛋白浸泡着。
长青蹲在一旁,好奇地张望:“阿檀姑娘,你在做什么?这玩意儿能吃吗?”
“自然能吃,味道好着呢。”阿檀手里忙活着,细声细气地道,“玉兰花瓣最是丰腴肥厚,这节令才是花骨朵儿,格外脆一些,待会儿裹着蛋清炸一炸,又香又嫩。”
长青啧啧道:“听过去就稀奇,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我们家的厨子可不会整活这些花样,正好,陶嬷嬷叫你做些糕饼明天要用,你得多费点心思……”
话才说到一半,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有人连个招呼也不打,直接走了进来。
长青回头一看,赶紧起身迎了上去,赔笑道:“三爷,您怎么来了?”
秦方赐却不理会长青,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阿檀,一脸赞叹之色,连连点头:“果然,著粉太白,施朱太赤,嫣然一笑,足以迷惑阳城,古人诚不欺我,今日始信世间有此殊色。”
这位三爷虽是个武人,但却爱学那些个什么魏晋文人风气,很有些风流不羁,平日连姜氏都管不住他,长青也不好劝,只好委婉地道:“三爷,厨房脏乱,仔细污了您的脚,二爷这会儿在书房呢,我带您过去。”
秦方赐摆了摆手,还是看着阿檀,笑吟吟地道:“这小娘子煞是可怜,只怪二哥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凭地美人,怎么做这粗活,大是不妥,不若这样,三爷我房里还缺个研墨添香的丫头,我这就去禀明二哥,你日后跟了我去,断不会受这般委屈。”
阿檀的脸涨得红红的,她生性害羞,连看都不敢看秦方赐一眼,只是低着头,从水桶里捞起了一只鳜鱼,转手抄起一柄长刃厨刀。
这小厨房里的器具都是簇新的,刀子闪闪发亮,看得秦方赐有些心惊,眉头皱了一下:“怎的,莫非你还不愿意吗?”
鳜鱼足有一尺长,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拼命挣扎着,在案板上叭嗒乱跳,发出很大的声响。
阿檀默不作声,单手按住了鱼身,另一手持刀一转,直直贯入鱼头,顺势一剖一拉,着力精妙,“刺溜”一声,只一刀,整条鱼从头到尾被切成了两片。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阿檀手里的刀转了一下,银光中带着血水,她的声音还是软软怯怯的:“三爷说什么,我听不懂,二爷指派我在厨房里做事,我只听主子的,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秦方赐看了看那鳜鱼,鱼尾犹在摆动、鱼嘴犹在张合,鱼眼睛还是锃亮的,瞪着秦方赐。
好好的一个美人,谁教她杀鱼宰鸡的?真是大煞风景。
秦方赐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呆滞了半晌,悻悻地道:“不,我没说什么,忙你的去吧,我这就走了。”
秦方赐拂袖而去。
长青在后头目送他走远了以后,凑到阿檀面前,惊叹道:“嚯,看不出来,你还真有几分本事,这么老大一只鱼,这一刀下去,咔嚓,干净利落,啧啧,难怪三爷要被吓跑了。”
阿檀换了一柄细刀,利索地划过鱼身,鱼鳞落下,簌簌如雪片。
她笑了起来,羞涩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那是自然,我手艺可好了,我大师傅夸过我,天生就是吃这个饭的,比旁的姑娘强太多。”
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吗?明明生了一幅绝色艳容,非要挤到厨房里做事,这姑娘,虽然脸蛋生得很美,脑袋瓜子却有点不好使,可惜了。长青摇了摇头。
阿檀一边收拾鳜鱼,一边随口问道:“对了,长青哥,你方才说,明天要做点糕饼,是谁要吃这个,口味如何,喜欢甜口还是咸口?”
长青答道:“这是府里的惯例,每回二爷征战平安归来,老夫人都要带他去大法明寺烧香,拜谢菩萨的保佑之恩,陶嬷嬷总叫下面做些素食点心带去,供主子在外食用,大厨师父的口味也吃腻了,陶嬷嬷这回叫你试试手艺,你可得好好做,别给她老人家丢面子。”
阿檀听得心里一动,停下了手:“去烧香吗?长青哥,你明天也一块儿出去吗?能不能……”她扭捏了一下,红着脸,怯生生地道,“把我给捎带上?”
长青讶然,抓了抓头:“这我可做不了主,要问二爷的意思,何况,大法明寺又不是玩耍的去处,有什么值得去的?”
阿檀神色黯淡了下来,轻轻地道:“我从来没出去过,也不知道外头的天和地是怎生模样,若是能让我出去看一眼就好了。”
长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阿檀说的“从来没出去过”是什么意思。
她出生就是个宫奴,从未踏出禁庭一步,如今到了晋国公府,深宫到侯门,一样幽深似海,对她来说,还是走不出去的这一方世界。
长青有些恻隐,但他也是下人,不便多说什么,只得讪讪地笑了一下,硬生生地把话题扯开去:“对了,我们家二爷爱甜的,老夫人爱咸的,明天的点心,你看着办,多少都做几样。”
阿檀抿嘴,浅浅地笑了笑:“二爷爱吃甜的?看不出来呢。”
长青故意要逗乐阿檀,他挤了挤眼睛:“二爷嘴巴刁着呢,太甜太淡都不行,只爱一丝丝,要恰到好处,实在是个难伺候的主子,不如我们就别管他了,多做几样咸口的,讨好老夫人才简单些。”
“那不能,二爷是我主子,我自然要一心一意为他着想,你放心好了,我做一水儿的甜口,酒酿甜橙、蜜渍芙蓉包子、杏仁核桃糕、酥琼叶,总得有一两样叫二爷喜欢的。”阿檀的声音软软的,甜得像蜜一样。
长青听了,赶紧摆手:“其他可以,这杏仁核桃糕万万不可,你既在厨房做事,须得谨记在心,虽然二爷爱吃甜口的,但吃不得杏仁,采办的人固然不敢把这玩意买回来,但我还是要和你嘱咐一声,以防万一,别出岔子。”
阿檀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道:“还有这等忌讳,真稀罕,这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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