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福寿斋?”张掌柜闻言颇为惊奇,说道:“福寿斋老宁家在县城做了几代人的买卖,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季仲远摇摇头,表示不解,他初来乍到,对县城的人和事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福寿斋是多年老店,而且做的东西好吃,在县城极具声望,一听说是福寿斋做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同行恶性竞争,所以让张掌柜来帮着分析一下。

    张掌柜只得叹气道:“老宁不是我们一起的,我不好去说什么,不过也听说了,老宁夏天去湖中游玩,失足落水呛着了,之后就常咳嗽,不太利索,现在是老宁的儿子接班,小子没经世事,可能钻了牛角尖,前些日子你不是搞试吃吗,估摸着他们也尝过了,觉得味道好,自己又做不出,就有些红眼了。”

    “且不管他是什么原因,老哥,我一乡下人出来县城,第一天开店就遇到这种事,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忍气吞声。”

    张掌柜想了想,突然笑了,摸着胡子说:“你家那小姑娘以前是个小花子?”

    “是啊。”

    “那就好办,这些花子有些…”张掌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懂的,奇奇怪怪的,就是他们会把天下花子都看作自己的同伴家人之类的……”

    “所以你救过那小姑娘,在他们眼里就算是救了他们自己人了,只要稍微再示点好,就能收买他们。”

    季仲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丐帮?”

    “丐帮?”

    “呃,算了,没什么,谢谢老哥提醒,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仲远心里已有打算,回去后找来飞燕,叮嘱一番,就让飞燕去找那个老柴棍了。

    他自己则忙里忙外,跑了许多家铺子,又和南丰纸品铺子联系了一番,敲定了来县城之后的第一个节日活动。

    眼下马上就到春节,无论贫富,人们总少不了互相走动,而且去年春节因为国丧,大家都没能热热闹闹过年,所以今年必定会大张旗鼓庆祝一番。

    他的计划还是老样子,制定节日礼盒,去和南丰家谈了包装之类,这次只有一个礼盒,就是新春大吉,倒不是季仲远懒得设计了,而是他没钱了,成本所限而已。

    不过在销售策略上他倒是又想到了新的主意,除了在广福来售卖之外,他还和圈内一个卖酒铺子的老板合作,推出优惠套餐。

    礼盒售价每盒5两银子,酒铺的女儿红,一小坛是4两,若是单买这两样就是九两,可是若买他们包装好的好酒好礼大礼包,就只需要八两,能省下一两银子呢。

    这样的促销手段定能带动两家都发上一笔,季仲远就是和酒铺老板商量具体事宜去了。

    下午他又找到了白云居的,商定了一票联合发财的好事,凡是在季家买了礼盒的人,或者消费满五两银子,都可以得到一张优惠券,这张优惠券在白云居消费,都可以抵一两银子用,而白云居也决定从季家铺子里定制一些甜品,进价给到最低,作为餐后茶点使用。

    这一谈就谈了一下午,才终于敲定了合作事宜,具体的事情交给赵吉祥和白云居的伙计去落实。

    等回到了铺子,已经天黑,飞燕早就回来了,跟他说交代的差事已经办完,季仲远揉揉飞燕的头,夸赞道:“咱们飞燕真是商业奇才。”

    飞燕吐吐舌头,淘气地跑开了,她还是个小丫头,季仲远看见她就想到季云朵,进而想起家来。

    他正靠着窗边发呆,田小野回来了,见他愣愣出神,就带了一杯奶茶回来给他,问:“仲远哥,你想什么呢?”

    季仲远接过奶茶,把小夫郎搂进怀里,说:“在想那些青楼的姑娘们。”

    田小野身体一僵,脸色立刻就绿了,都说男人有钱变坏,莫非仲远哥也……

    季仲远喝了一口奶茶,发现怀里的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就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低头一看,小夫郎眼圈都红了,他仔细一想,便笑出了声:“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我在想青楼已经营业,生意火爆,每日前去的有钱人数不胜数,如果能让那里的姑娘去推销咱们的礼盒,岂不是一推一个准,你想啊,首先那里的客人不缺钱,然后那里的姑娘最是能说会道,进去了的男人哪个不是对姑娘言听计从,推销个礼盒岂不是小菜一碟,我们只需要按照销量给姑娘们提成就是。”

    田小野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闷闷地在季仲远胸口蹭脸,小声道:“你让赵吉祥去办,你不准去。”

    季仲远哈哈大笑,这可是田小野难得的闹情绪时间,他平日里总是乖巧温顺,像是甜腻的点心,只有甜,而少了些别的滋味,只有在这时候,才透出一份酸和一份硬刺,硌得人怪心痒的。

    而且……

    天色也黑了。

    这不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嘛,新婚一年,还是蜜月期呢,季仲远整日都琢磨夫夫之间的新花样,这会不就送上门了。

    只红了眼圈怎么够呢,要哭就哭出来才行。

    季仲远将人打横抱起,说干就干。

    ……

    铺子的礼盒不几日就做出来了,赵吉祥立刻带着手下的伙计马不停蹄地跑生意去,除了酒坊是礼盒套装外,广福来和醉香居卖的都是专门的点心礼盒,广福来的那些熟客不说,醉香居的姑娘们可是铆足了劲儿地推销,她们一年没开张,可不得使劲赚钱挽回损失嘛。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小花子沿街大声宣传,搞得满城皆知,更是做足了宣传。

    这就是季仲远之前让飞燕去做的事情,她和老柴棍谈了生意,雇佣他手下的小花子去宣传,每人每天十文钱,工作三天,干得好以后还有合作项目,以此老柴棍与季家铺子的关系又进一层,给多少钱都抵不过一个“长期合作”来得诱人。

    于是礼盒推出第一天,就已经卖出去了八十多盒,亏得季仲远有经验,让铺子里的人攒了几天的工作量才敢推出,不然就是这一天都撑不过去。

    铺子里又开始加班加点,季仲远每天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每天都在算账,处理各种事宜,忙的不亦乐乎,铺子里的员工更是两班倒,一刻不停地在做点心,做烤鸭。

    没错,烤鸭。

    县城里的人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烤鸭,甜面酱鸭肉葱丝蒜瓣,薄薄的小饼一卷,别提多好吃了,小吃铺子还提供片鸭服务,只要你有需求,送到你手上的鸭子就是片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连带着葱丝蒜片小饼面酱都给配好了,直接开吃就成,别提多贴心。

    因此小吃铺子的烤鸭卖得最贵,却也生意不断,每天都要提前预定,没预定的只能看运气了。

    临近年底大家都忙,三部白蛇传都已经出来了,这下故事从头到尾都是连贯的了,小宛儿把白蛇传唱火了,冯班主亲自改的唱本,死死把在自己手里,纵然市面上能买到白蛇传的小说,别的戏班子却也拿不到这么好的唱本,因此祥云班每天的单子都是爆满,几乎家家都要点白蛇传。

    小宛儿的单子更是如雪花飞一般多,不少人家听了一遍还想听一遍,新鲜的本子可不多,出来一个就能占据很多年市场,小宛儿的嗓子都有些受不住,为了保住台柱子,冯班主一天只给他排一单,谁出价高排谁,谁身份尊贵排谁,小宛儿的工钱也随之水涨船高,他带回家的钱多了,钟少文的生活也跟着好了许多,纸笔什么的也能换新的,于是更加勤奋苦读,只等冬去春来,考上功名。

    小宛儿还款的速度也快了,和田小野见面的次数却少了,如今动不动就有府城或是其他县城的人来祥云班下单,包吃包住,还给不少钱,冯班主不敢不接府城达官贵人的单子,一般都会安排小宛儿去唱,于是小宛儿一开始是隔三差五往府城跑,后来府城听的人多了,又赶上要过年,冯班主干脆让他住在了府城里,也能保证每天一单的量,连过年都回不去了。

    田小野也很忙,即便他相见小宛儿也见不了,只能在小宛儿最后一次启程时,送了他好几罐秋梨膏,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他才回来。

    回来之后,田小野有些失落,对季仲远说:“小宛儿去那么远的地方,身边也没人照顾,怪可怜的。”

    季仲远正在疯狂对账,闻言头也没抬,说:“钟少文没跟他去?”

    “没呢,我还觉得挺奇怪的,按理说有这种机会,钟少文是绝不会错过的,没想到他竟然沉下心,留在县城读书,说是过年都不回家了,非要考上功名不可,你说几个月前他还生活不能自理,要靠小宛儿照顾吃喝起居,现在怎么就能自己呆在县城吃苦了呢?”

    “这谁知道,但愿他是真心改过了,考上秀才,到时候每月光靠月前也能养起他俩,小宛儿就不用那么累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各自忙了起来,他们还要拼上七天,七天之后无论还有没有订单,他们都要关门回家过年,也正因为提前贴出了这样的声明,他们最近的工作量才格外大,许多人怕过年时候买不到礼盒,都提前订购呢。

    第92章

    礼盒定出去数百盒,却是不再接单了,不是银子失去了魅力,而是实在是饱和了,铺子里日夜加班,多一份都做不出来了,只能做出这几百盒。

    这个量已经超出了季仲远的预料,按照他的逾期,也只是有一两百的单子,却没想到一下子订出去了近四百份,这可不能再贪多了,若是接了单子做不出来,燃烧的可是他们的信用。

    临近年底,县城里热闹非凡,处处都繁忙,处处都热闹,只可惜季仲远和田小野却没有时间逛一逛,他们也没有这个心情。

    巨大的经济压力压得他们喘不过来气,他们太需要年前这一波收入了。

    如此一直做到腊月二十八,他们才做完了所有的点心,等到把所有的订单都送到,再做年度总结,清理所有账目,完成所有的一切,关上店铺大门,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下午了。

    他们不想赶夜路回镇上,所以决定三十早晨再离开,当天夜里,所有人竟是没有体力去逛逛夜市,都趴在屋子里呼呼大睡。

    外面下了雪,夜市上的人仍然不少,摊贩们也不想太早收摊,错过一夜收入。

    田小野把自己挂在了甜品铺子二楼雅间的窗户上,他看着外面人群,无比想去逛逛,但是身体实在疲累,这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季仲远挂在他旁边,懒洋洋地咬着田小野的耳朵,毫不避讳地在窗口亲昵,轻声说道:“明年可不这么拼命了,我要带你逛年集大街去。”

    “嗯……”田小野被他咬得浑身都痒,只是懒得推开他。

    两人像两只相依为命的麻雀,在窗口一边赏雪一边互相吸收着彼此的温存,珍惜忙碌之后难得的独处时光。

    第二天一早,季仲远就带着铺子里的所有人踏上了归乡之路,他们拿出一个时辰去采购了回家的节礼,每个人都买了不少东西,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季仲远给他们发了一个月的工钱,又发了年节红包,大家手头都宽裕,回去捎给家里,能过个很好的年。

    天大亮之时,马车和牛车驶出县城,大年三十天气给力,没有下雪,但官道上的积雪很厚,走起来依然不快,等到傍晚天刚黑之时,马车才到达小镇,季仲远田小野和赵吉祥下了车,搬下他们的行李,其他人则继续坐车回家,或是回村里去。

    大年夜,镇上也很热闹,樊雨花早就和好了面,这会儿正和常小惠包饺子呢,陆大嫂回家过年,家里又只剩下了自己家人,季云朵逗着孩子玩,季伯山在院子里收拾来收拾去,季仲远在门口大喊的时候,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还不忘回头喊:“娘,仲远两口子回来了!”

    樊雨花早听见了,这会儿顾不得擦手上的面就跑了出来,见着季仲远和田小野可高兴坏了,拉着他俩就进屋,说:“就知道你们两个小崽子不敢不回来,快进来暖和暖和,在马车上一天,怕是要冻坏了。”

    季仲远和田小野跟着她走进家门,扑面而来是一股暖意,屋子里燃了四个火盆,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

    季仲远和田小野脱下厚重的外套,季伯山拿起外套,赞道:“好厚的皮子,穿着可够暖。”

    季仲远笑道:“这是我们新年的新衣,也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件,超暖和,娘,你可得穿着,身上能好些。”

    见儿子惦记自己寒湿关节痛的毛病,樊雨花笑意更浓,连连点头:“明天娘就穿着去拜年。”

    “等明天干嘛啊,现在就穿上,我拿去火盆那烤烤,驱驱上面的寒气。”季仲远说着,就从行李中取出几件毛皮大氅,拿去在火盆边的架子上烘烤,一路走来,这些衣服在马车上吸足了冷气,这会儿确实不能上身。

    田小野洗了手,坐到暖炕上帮忙包饺子,樊雨花打量他一番,皱着眉头说:“瘦了,眼圈耶嘿,定是没休息好,累着了,你别包饺子,去床上躺会儿,睡会儿再来吃饺子。”

    “娘,我不累,来家了就一点不困了。”田小野说道。

    然而他一秒钟后就被打脸了,只包了一个饺子,就打了哈欠,樊雨花见了就把他赶去睡了,说:“这大冷天的,又累又赶路,再撑下去非生病不可,快去休息。”

    田小野被强行扔上了床,他还想挣扎,但是房间里火盆烧了好几日,床上的被褥也是干爽温暖的,樊雨花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他的头一沾上枕头就立刻昏昏睡去,这一睡,就陷入了昏迷。

    大年三十,田小野发热了。

    好在朱郎中就在隔壁,他家就有药,拿了回来就能煎上,田小野吃了药,半夜开始出汗,温度才降了下来。

    朱郎中说发热还要反复两三天,也不用太担心,他就是疲劳过度,又受了凉,这才染上了风寒,只要按时吃药,好好吃饭多休息,就能恢复。

    朱郎中走后,樊雨花责备季仲远道:“定是你挣钱挣昏了头,把小野累得够呛,你说说就这么个小夫郎,你怎么舍得把他累成这样。”

    季仲远也深深自责,他自己强壮得像一头公熊,成天有使不完的劲,就算是累得半死,睡一觉也能生龙活虎,常年不生病,就自然而然忽视了身边其他人的情况,田小野可不像他那么壮,却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熬夜操心,最后竟然累病了,这让他十分愧疚。

    他衣不解带,日夜陪在田小野身边,静心照顾他,其实田小野退烧当晚就已经感觉好多了,之后每天都是清醒的,却被季仲远当做不能自理的人来照顾,每日喂饭喂药,还要看着他大口大口喝下大量热水,喝水喝多了却不让他出门去茅房,只让他在屋子里用马桶解决,这让田小野十分脸红。

    两人养了几日病,田小野退了烧,感情的温度却迅速上升,等到七日后田小野大好,竟是胖了好几斤,整个人都像是被养回来了一般。

    他们在家过完了十五才启程,村里人也都在十六这天聚到了镇上,他们在家过了个开心的年,特别是两个双儿,被家里前所未有的善待,心中都对季仲远感激不已。

    没有回来的就只剩刘月了,这道是件喜事,她和窦捕快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十八,这会儿正在婆家待嫁,准备再做一次新娘。

    季仲远带着店员们回到县城,让谭二福和赵吉祥带着店员准备开张,自己则和田小野走亲访友,去看望了县城里的朋友们。

    第93章

    张掌柜身穿大红袍,十分喜庆的在客栈里摸鱼,大过年的少有人出门,他客栈也没有客人,只是开着门,伙计们也没有来上班,他煮上一锅肉汤,摆上两碟干果,和季仲远聊聊天。

    他告诉季仲远,县令大人过完年就走了,新县令还没到,现在县城由县丞代管,一切还都维持原样,等到新县令来了,可就没那么好了。

    “我们家来县城开客栈,已经三代人了,就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县令,施政宽仁,执法严苛,只要是安安稳稳的良善之人,都能在县城过的舒心,实不相瞒,他在任上这些年,我们的收入也增加了不少,哎呀,新来的县令不知会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吧,啧啧,再来这么一个好县令的可能太小了。”

    “是啊,好官造福一方啊。”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县令大人调到哪里去了。”

    “那谁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磕着瓜子聊着天,烤着火,漫无边际,季仲远坐着摇椅摇啊摇,新说古代虽然哪哪都不太发达,但好在生活节奏慢,最重要的是年假长,也不会调休什么的,实际算算真的假期也就那么可怜的几天,大过年跟赶着投胎似的这住两天那住两天,心总在路上悬着,身体就得不到放松,放假之后上班反而更疲惫,竟还需要加班补回赶路休息的那几天,何苦。

    窦捕快迎娶刘月,两人都是二婚,按照规矩,仪式搞得很简单,季仲远带着田小野去吃了席,席面上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厨子也是请的白云居的人,像是要弥补仪式上的简陋,庄重宣告他们对这段姻缘的重视。

    刘月哭得稀里哗啦,窦捕快牵着她的手就没松过,季仲远喝了点小酒醉眼迷离,看着这对儿就搂紧了身边的田小野,只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是再好不过的,安稳而知足,温润的岁月里泛起几朵酸甜苦辣的浪花,就足够了。

    婚后的刘月依旧在甜品店上班,她拿的薪水不少,又没有公婆需要奉养,两口子单位又都管午饭,有房有工作无贷款,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刘月每月能拿到一两六钱银子,窦捕快每月二两八钱,两人平日里花一个人的攒一个人的,一个月就能攒下两三两银子,只要不乱花钱不染上吃喝嫖赌的恶习,慢慢的就能攒下丰厚的家底来。

    等出了正月,甜品店和小吃店的生意又开始稳定起来,每天都能满座,他们又有了经验,基本上做多少卖多少,少有剩余,而这会儿天气不热,就算是剩余的面包之类,第二日也可以卖,这会儿也不讲究现做现卖,点心铺子的点心放上几日,只要不变味就一样卖。

    铺子里人手不足,季仲远又雇了两个人,没有通过招聘,而是从老柴棍那寻了两个小花子来。

    老柴棍过了这一冬,身体就又差一些,花子们吃不饱穿不暖也没有个好住处,寿命都不长,他年纪大了,对这些小花子就有点当爹的感情了,想着为他们找些去处,正好季仲远那里需要人,老柴棍便找到飞燕,问能不能收留他手底下的孩子。

    飞燕做不了主,就找到了季仲远。

    “这几个小的身体好,人也机灵,哪能一辈子当花子啊,你们要是能用他们就用吧,不用给工钱,就给口吃的,给件衣服就成,让他们活得像个人。”老柴棍说这话的时候咳了好几声。

    季仲远道:“我若用他们就正经用,不会少了他们工钱,只是有一点,我们铺子卖的是吃食,伙计们都得干干净净的,你家这俩可得随时注意卫生,并且不能再回来住了,得住在我铺子里。”

    “季老板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巴不得他们住你那,再别回来,你放心吧,这俩孩子都是懂事的,我都跟他们说过了,要一辈子给你干,绝不能偷懒耍滑,也不让他们回来了。”

    季仲远便留下了这两个孩子,让谭二福安排他们剃光头,用药水洗了身子,剪短指甲,还要教他们刷牙,各种培训之后才会让他们干活。

    事情定了,飞燕从外面回来,她带了两包药给老柴棍,这却是老柴棍始料未及的。

    “拿着吧,养好身子。”季仲远说道。

    老柴棍接过药,又给季仲远磕了个头,说了句好人好报,这才走了。

    新来的俩孩子像无根落叶,没有来出,也没有名字,两人被洗得喷香,换了新衣服,带到季仲远面前。

    季仲远和田小野瞧着面前两颗光溜溜的脑袋,又见两个小孩瘦骨嶙峋,眼睛却大大的,眼神不像其他花子那么呆滞无神,而是黑白分明,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就知道老柴棍没有骗人,这是两个好孩子。

    季仲远问道:“你们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大点的那个说:“我是小九,他是小十二,我十岁了,他七岁。”

    十岁左右的孩子看上去像七八岁,七岁的就更小了,就跟刚遇到飞燕时她的状态差不多,营养不良,畏畏缩缩。

    季仲远道:“我铺子里可不兴叫小九小十二这样的名字,这样吧,你们俩就跟着我干,半年后谁干得好,我就让他跟着我姓季,给我当个干儿子,怎么样?”

    田小野听了愣了一下,他看看季仲远,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俩不会有孩子,而这儿是两个没有根的小孩,收做干儿子,就是给他俩以后留个孩子,老了也有个依靠,而对于两个孩子来说,他们也是在年少时有了依靠,可以说是两全其美。

    两个小花子听了愣住,小十二太小了,不太懂季仲远的意思,瞪着眼睛看小九,小就跟着老柴棍要了好几年饭,比一般孩子要早熟,一下子就明白了季仲远的意思,连忙拉着小十二给季仲远跪下磕头,磕地砰砰响,听着就疼。

    “我们一定好好干活,谢东家大恩。”

    他俩一跪下附身,衣服上便烙出一条细细的脊柱印子来,田小野看着就心疼,说:“不用磕头,快起来吧,以后好好干活就是。”

    一番忙碌,把两个小花子安顿下来,田小野对于收干儿子这件事十分慎重,拉着季仲远说了许多,各种担心,季仲远却让他不用担心,这俩孩子至少要考察半年呢,要给自己收干儿子,定要找稳重老实的,机不机灵其实不重要。

    这会儿可没有养老保障,老了都得靠孩子伺候,樊雨花虽然开明,不许季仲远对不起田小野,却也对这两人将来养老的事情很是担心,原本就是打算季伯山多生几个过继一个给季仲远的,季仲远却觉得很别扭,明明是大哥的孩子,却要叫自己是爹,叫大哥是大伯,这太无法接受了,所以自从樊雨花跟他说了,他就开始考虑收干儿子的事情了。

    这时候收干儿子跟亲儿子一样,他本是想收养一两个孤儿,只是一直很忙,没时间去做这件事,这会儿送上门两个小孩,又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季仲远觉得这未必不是一种缘分,就先看看这俩孩子行不行吧。

    不过无论这俩孩子能不能给自己当干儿子,季仲远都打算让他们做自己的亲信,他现在依靠谭二福和赵吉祥两人,身边确实少了能给自己跑腿的亲信。

    这俩孩子跟着谭二福干,平日里的教导却是季仲远亲自上手的,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教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也教他们读书认字,可以说是十二万分的用心培养了。

    就在季仲远忙着教小孩的日子里,新的县令到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上任第四天,官府就贴出了三张告示,一是说税率提高一成,二是说要宵禁,除了正月十五和过年期间,每天戌时一到街上就不能有人了,都得回家去,至于在家里干嘛就没人管了,反正不许出门。三是征兵,强行征兵,春耕结束,按户出一名男丁入伍,不得用银钱抵。

    这三条一出,满城哗然。

    季仲远深深感激窦捕快给了提醒,让他们提前开张,以前的县令十二月免税一月,为的是让百姓过个好年,新任县令不仅取消了这一个月的免税,而且还提高了税率……

    这也没什么。

    真正让所有人惶恐的是第二条和第三条,宵禁意味着店铺要早关张,意味着夜市的摊主们都不能出摊了,甚至要去青楼玩耍的人,都得趁早,这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原本灯火通明的县城将不复存在,大家的收入将严重缩水。

    几大掌柜凑一起说了这事儿,有有门路的告诉他们这是要提高人口出生率,让回家造人去。

    季仲远不禁满头黑线。

    然而这些倒也好说,他真正怕的是第三条。

    按照第三条,再过三个月,他们家就得出人当兵去,不是他,就是他大哥,这可如何是好?

    他托刘月问了窦捕快,得到的回答是每家出一人这事儿是肯定的,也不能用银钱抵,官府对这事儿把得很严,不过窦捕快却让刘月对季仲远强调了一下,只要能出个人就行,季仲远琢磨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只要有人报名说是他家的就行,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官府要的,其实是人数。

    只是谁也不愿去啊,总不能大街上拉着个人就问人家能不能替着去参军?

    季仲远还在发愁,却不知道就在他发愁这些日子,街上壮年的花子都不见人影了,早被许多人家抓了回去,给点钱养两天,让他们去顶人头,也有大户人家让自家仆役去的,还有那些个买了穷苦人家的青年定名额的,一时间都乱了套了。

    第94章

    这事儿还未完结,三月一日春闱便开始了,钟少文在二月下旬就去了府城,全心备考。

    小宛儿没有跟着去,他已经回到了县城,现在都在白天唱戏,宵禁后就不能出夜场了,钟少文一走,他就自由了,还在田小野那里住了两回,两人玩的可好。

    钟少文别的方面不行,读书却是极其认真的,三月中旬春闱结果出来,他竟是如愿以偿,中了秀才,还排在了第六名,是极好的名次。

    如此每个月他不仅能领到官府补贴的银子,还能多领一石粮食,而且因为成绩优秀,官府奖励了十两银子,日子再不会像从前那般紧张了,他高兴极了,和同窗在府城好好玩了几日,甚至不想回去了,像他这样的秀才,在府城也会找到很好的工作,就算不工作,靠着补贴也能在府城过下去,那么,他还有什么回县城的必要呢?

    更别提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竟然是有橄榄枝伸到了他面前,让他彻底决定在府城定居了。

    府城名门贵人多,更有不少世家在此定居,其中府衙长史有个大哥,家财万贯,只有一个独女,视作掌上明珠,家里舍不得把她嫁出去,就想给她找个上门女婿,又要找个哪哪都好的,普通的男人他们看不上,门当户对的也不会给他家当上门女婿,于是他们就在新考中的秀才中选。

    考中秀才的多是三四十岁的男人,多有家室,许多还是有孩子的,甚至还有当爷爷的,都不合适,最后家里人把目光锁在了钟少文身上。

    钟少文二十出头,年纪正好,长身玉立,样貌气质也算出众,更重要的是家境十分一般,父母都在村里,这样的人就算考上了,也没有靠山,很难再进一步,正需要一个依靠。

    于是长史便亲自将钟少文叫了去,说是考校,其实问了几个书里的问题后,就说到了家常,钟少文机灵着呢,一听人家问了妻子父母,就立刻猜到了长史的意思,便告诉人家自己的父母健康,无妻无子,又担心人家查到他和小宛儿的事情,便说是父母为了照顾自己求学,给纳了一房男妾,又不许他纵情声色,所以纳的是个小双儿,只让他照顾起居,再没有别的了。又怕长史介意,便说是那小妾被人看中,后来被人买了去,这会儿就是孑然一身。

    双儿在当今这个世道地位极低,特别是对于上阶层的人来说,底层的双儿甚至如商品一般,随意买卖,就算是玩耍一番,也没有人当回事儿,因此找个双儿做妾照顾起居,这根本不算什么,对于长史来说甚至觉得钟家是在做好事,不然只让那双儿当个仆役使用便是了,何必给他妾的身份。

    因此钟少文就成了他们心中完美的人选,长史当即提出了入赘的事情,钟少文言说要回家问过父母,长史也同意了,其实他们也需要对钟少文考察一番。

    钟少文其实心中已经拿定主意要靠上长史这座大山,也知道入赘是百分百的事情,他也不在意,有人管吃管喝,还能娶到财主家的小姐,那简直是天大的美事。而且财主家就他一个女婿,以后就要依仗他,他还有功名在身,不能随意打骂欺负,所以去了人家家里就是吃香喝辣坐享其成的,何乐而不为。

    他只给家里去了封信,告知父母一声,自己则连夜回了县城,他的眼中是轻蔑是决绝,他必须要把小宛儿解决掉。

    小宛儿这会儿已经知道钟少文中了秀才,拉着田小野一个劲儿的分享自己的喜悦,就连田小野和季仲远也为他高兴,感觉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了。

    因此钟少文回来的时候,小宛儿是一身喜气,欢欢喜喜迎他进门的,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好菜,还买了一点好酒,花了不少钱。

    钟少文在府城住了好久,再回来看看这桌子饭菜,就嫌弃有些寡淡了,他只夹了几口肉菜,便放下筷子对小宛儿开门见山地说:“宛儿,这次回来是有事跟你说。”

    小宛儿还被蒙在鼓里,托着下巴望着他,满眼都是喜爱。

    “我中了之后,州府长史便来找我,给我提了一门亲事,若是娶亲也就罢了,可是却偏偏是要我入赘,我想着入赘怎能带你,带你去那小姐必是不让的,日后少不了欺负你,也给我脸色看,所以不如还你自由,咱们好聚好散,以后你也不用辛苦操劳家事了,若是有好人家,就寻了嫁了,若是不想唱戏了就去季家干,他们待你不错,你也可提出让他们缓缓赎身银子,每月多给你些月钱,反正也不急了。”

    小宛儿听他说,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消失掉,笑容凝在嘴角,他的大脑一片懵,心头和身体都是冰凉的,他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好容易用发抖的手撑住身体,许久之后才颤抖着嘴唇问道:“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小姐……咱们……咱们不是有婚书吗?”

    钟少文不耐烦地说:“那婚书上我写了纳字,又没写娶,本就不算数,再说了,咱们又没成婚,对外也只说咱们是发小,算不上夫夫。”

    小宛儿不知所措,泪水哗哗往下流,他拼命摇头,哭道:“不是的,我们明明就有夫夫之实,我们……你……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家人,都知道我们是……是那种关系……怎么就不算呢?”

    “算什么?顶多算你是我的小妾照顾我而已,没有明媒正娶的,就不是夫郎,更何况咱俩纳妾的礼都没办过,你说你算什么?顶多算是野鸳鸯?传出去我倒是风流才子,你就是个贱货,哎,你别让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反正现在就这样,咱俩这么多年,我也不想传出你不好的话来,咱们好聚好散吧。”

    小宛儿抵死不从,他扯住钟少文的袖子,哭喊道:“少文哥,你怎么了呀,是你说要娶我的,是你说等你考上了就帮我还钱,我们一起过日子,你还说……”

    “说说说,说什么说,我每天都要说那么多话,你每一句都记得吗?”钟少文终于不耐烦了,他站起身,甩开小宛儿,“你自己心里有点数,你是个什么身份,我是个什么身份,我能娶你吗,我不要脸了吗,让人知道我该多丢人,算了,看在你这些年对我还可以的份上,我这里有十两银子,算做给你的答谢。”

    他甩手扔下两块银锭子,正欲出门,犹豫了一下,又回头捡起一锭,说:“你在祥云班有吃有喝,也不需要用这许多钱。”

    说完,他便大踏步离开,他早就受够了这狭小阴仄的房间,如今有了银子,定是要住宽敞明亮的客栈去。

    小宛儿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愣愣看着钟少文离去的身影,半晌,突然哀鸣一声,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第二天一早,季仲远正要带着小九出门,就见冯班主急火火地跑了过来,他气还没喘匀,就喊着:“季老板,小宛儿……出事了……”

    小宛儿的身契还在季仲远手里,按照规定,他还是季家的家奴,出了这样的事定是要告诉季仲远的。

    季仲远带着田小野赶到祥云班,就见有郎中出来,正好遇上,郎中便告诉他们:“性命无碍,但是状态不太好,再这么下去,迟早把自己作死。”

    季仲远还一头雾水呢,田小野就迫不及待地跑去了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床头形容枯槁的小宛儿,硬生生吓得他刹住了脚步,一时间竟是不敢认。

    田小野错愕不已,走到床边坐下,拉住小宛儿的手,关切地问道:“宛儿,你这是怎么了?”

    小宛儿眼神空洞,死死盯着床柱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移到田小野身上,张了张嘴,好久才发出声来。

    “小野,他……不要我了……”

    说罢便落了泪。

    冯班主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前后讲给季仲远和田小野听,小宛儿只一直坐在床头落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仲远恨恨的一拳砸到墙上,骂道:“狗娘养的,早知道那个人渣不可能一下子改好,果然……人渣就是人渣!”

    田小野则是心疼万分,他搂住小宛儿,也跟着落泪了,说:“他怎么能那么骗你……他不是人……”

    小宛儿被他温暖的怀抱抱住,才好似回了一点神,嗫嚅着说:“我看了婚书……我找人看了……是假的,人家说正经娶亲不会用这样的婚书,顶多是纳妾用的……”

    季仲远和田小野成亲的时候没有这样的订婚书,他们也不知道婚书应该是哪样,只是深深自责,当时小宛儿把婚书给他们看的时候,就该找个明白人问问。

    小宛儿浑浑噩噩,还是被灌了药才睡去,因着宵禁,季仲远和田小野只能先回家,却不料第二天一早就传来糟糕的消息,冯班主急得满头大汗,说小宛儿失踪了。

    季仲远心头直觉不妙,田小野的太阳穴突突跳,神使鬼差道:“他会不会想不开,咱们得分头找。”

    冯班主道:“班子里的人已经找了一早上了,附近都找过了,都没有。”

    季仲远皱着眉图,突然一个激灵,道:“城外呢?湖边呢?”

    第95章

    小宛儿被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整个人面色惨白,竟还穿着亵衣,连外套都没穿就跑来寻死,可见是有多生无可恋。

    田小野崩溃大哭,所有人都默默垂泪,只有季仲远推开众人,双手交叠在小宛儿胸口使劲按压。

    有人大叫:“季老板,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大男人,怎好去摸人家双儿胸口。”

    季仲远没时间和这种人废话,专心致志做心肺复苏,他只觉得如果不试试就宣告死亡实在是不负责,万一能救呢,万一——

    “噗……”

    小宛儿突然吐出一口水来,旁边的郎中见了,立刻上前,一番诊治之后欢喜道:“活着……暖起来了……”

    众人都惊呼不已,季仲远和田小野无暇顾及旁人,赶紧帮着把小宛儿扶上了季仲远的背,把人背回了家。

    考虑到小宛儿需要照顾,他们直接把小宛儿背进了自己家,而没有去祥云班,这样又养了一日,小宛儿才悠悠转醒。

    他似乎有些浑浑噩噩,醒一会儿昏迷一会儿,醒的时候也不说话,但能喝进去药,昏迷的时候偶尔还会发热,就这样一直过了三天,第四天早晨田小野端着水盆进来时,就见他站在窗边,只穿了一身亵衣,不知在看什么。

    田小野连忙放下水盆,拿起外衣给他披上,念叨着:“吹了风可怎么办。”

    这就要去关窗。

    手腕被一只细瘦的腕子搭上,田小野回头,见小宛儿面色惨白,一双墨色眼睛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就开着吧,我想看看外面。”

    田小野往外看了看,问:“你看什么呢?”

    小宛儿道:“你看转角处那棵桃树,开花了。”

    田小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株桃树开了粉嫩的花朵儿,从石墙后伸出几枝,颇为可爱,他也有些喜欢,说:“我们冬天搬来,都没发现那里有桃树,也不知道秋天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好不好吃。”

    小宛儿摇摇头:“不好吃,又酸又涩,也吃不到,还是小青果的时候就会被小孩子们摘了去。”

    田小野笑道:“看来你早就尝过了。”

    小宛儿点点头,又说:“那边有两个小孩在捡桃花。”

    他目光缓缓移动,又说:“你看那儿,馄饨摊老板在和客人争执什么,大概是那人吃完发现没带钱。”

    “还有那边,那个婶子挑水呢,担子太重,挑起来摇摇晃晃的,撒了一路。”

    “那边有个小贼,我看见他了!”

    “咦,那不是你家铺子的伙计吗,这是外出跑业务回来了。”

    “……”

    他语速很慢,说着他看到的一点一滴的景象,田小野听着听着,就升起一丝担心来,拉住小宛儿的手说:“宛儿,你现在怎么样,我很担心你?”

    小宛儿垂下眼睫,看着田小野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说:“我死过一次了,不会再寻死了。”

    田小野刚松了一口气,就听他说:“我跳进湖里的那一瞬间就害怕了,我发现我很怕死……”

    “活着多好啊,至少太阳是暖的,湖水太冷了,真的。”

    田小野拉着他的手说:“你想开了就好,仲远哥说了,有些人来到这世上遇到糟糕的人,就说明你是天上的仙子下来历劫,等到过了这一劫,以后的生活就都会顺遂起来的。”

    小宛儿点点头,说:“你曾和我说过,我什么都有,我一直不懂,可是就在我昏迷的时候,我突然懂了,我会唱戏,我能赚钱,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算他走了,我也没有失去什么,我的本事还在,我的钱也在,那些伤心也好真心也罢,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过去的岁月里,未来的每一天都没有了。”

    “是啊,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过去的就让它留在过去。”季仲远听见这话,正好从门口进来。

    小宛儿见了他,立刻就跪下了,说:“季大哥,谢谢你救了我,我一定会报恩的。”

    季仲远把他扶起来,笑着说:“我还担心你会想不开,现在看来你确实是脱胎换骨,重生了,好啦,既然都想开了,就来吃点东西吧,不过你现在只能吃白粥,想吃我的甜品,还得养上几天呢。”

    听了这话,小宛儿和田小野相视一笑,过去的已经过去,至于新生……

    夜深人静之时,小宛儿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明月,自有思量。

    再过了几日,小宛儿基本恢复好了,也能和人聊最伤心的那件事,只是说起来却不再有伤心,只有愤怒。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吃了个暗亏,定要在那混蛋身上讨回本来。”季仲远怒道。

    “老弟,那是个秀才,算是半个官身,可不能硬碰硬,你可知道若是闹到县衙,平民告秀才,先得挨上十大板子,这事儿还得智取。”张掌柜捏着胡子说道。

    “那是自然,我早有计较。”

    小宛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谢诸位好意,只是这是我的事,我不想麻烦大家,我想自己解决。”

    “确实是要你自己解决。”季仲远从袖子里掏出薄薄几张纸来,“我写了个小话本,已经给了冯班主,等改好了戏本,就唱出去,你可能唱?”

    小宛儿接过那几张纸,问:“这写的什么?”

    田小野说:“仲远哥把你的故事改编了一下,写一个书生家境贫寒,全靠妻子辛苦做些针线活养活,后来中了秀才,被有钱人家招为东床快婿,他便休了妻子,妻子悲痛之下投湖自尽,化作厉鬼,把那有钱人家搅得天翻地覆,家破人亡。”

    小宛儿点点头:“这样的本子确实有人爱听,可是我唱不了了。”

    冰冷的湖水灌进他的喉咙,又经历了反复高烧,他虽然身体好了些,但是嗓子却变得沙哑,声线也变粗了,不再婉转动听。

    他可能很长时间都唱不了戏了。

    不过他倒是看开了,现在就算不唱戏,他也可以跟着田小野干,不愁衣食的,这就很好。

    “那就让别人唱,谁唱无所谓,重要的是唱到府城里去。”

    “嗯。”

    只是唱到府城还不够,后续还要做很多工作。

    祥云班因为白蛇传在府城小有名气,不少人都会请他们去唱,于是把这部新的戏传出去,一点都不难。

    很快,府城的夫人小姐们就都喜欢上这部戏,同理心让她们无比心疼那个妻子,恨死那个负心的男的,连带着咒骂那个跋扈的豪门小姐,毕竟戏里唱的,可是那个小姐看上了书生。

    等冯班主说这部戏已经在府城传开后,季仲远便组织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祥云班的人都认得钟少文,早就摸清了他的住处和平时的路线,最近他和那长史大哥家的孙小姐常见面,又是春光正好的日子,少不了约着出去玩。

    男女不宜单独会面游玩,钟少文每次和孙小姐见面都是呼朋唤友,叫上三五个男性,三五个女性,大家一起游玩遮遮掩掩。

    这天阳光明媚,十几个青年男女又出门踏青了,他们这次在府城郊外的桃花园中,桃花开得浓烈,大家兴致勃勃,钟少文诗兴大发,正吟诗助兴,诗中既有桃花绝艳,又有才子佳人,大家听了诗,都看着孙小姐笑,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男人路过,见着钟少文,突然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怎的……这个样子……”

    这人是化了妆的祥云班小生,钟少文哪里认得出他,一脸迷惑:“您是?”

    那人也不搭话,只是上上下下打量钟少文,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下半身,啧啧两声离开了。

    钟少文莫名其妙,众人也觉得奇怪,都问他怎么回事,钟少文哪里知道,只说是认错人了,便把这事含糊过去了。

    一行人玩了半天,都有些累了,他们不打算回去吃饭,而是让丫鬟小厮们带了食水,就在这桃林席地而坐,吃起野餐,也是一种情趣,可是好巧不巧,又一个人路过,见着钟少文,也是面露惊奇,道:“钟公子,你的脸色怎这般差……”

    钟少文又糊涂了,但是当着孙小姐的面,还是彬彬有礼地起身,回道:“您是?”

    那人蹙眉道:“钟公子,咱们一起玩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怎么这会儿翻脸不认人了。”

    那人也是化了妆的小生,最是会演,他死死盯着钟少文下身看看,一会儿突然露出惊恐的脸色,好似本能般地捂住了自己的下身,而后紧张地放开,嘟囔一声:“糟了。”便匆匆离去。

    众人看钟少文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孙小姐的面上也不好看,只有钟少文一头雾水,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众人只觉得无比扫兴,钟少文连连解释也挽回不了,却不料等送孙小姐回府时,又遇上了一个人,那人笑眯眯的和钟少文打招呼,随即也惊奇不已:“钟公子,你这脸色怎么……莫不是……”

    不出意料,他的眼睛也扫到了钟少文的下面,钟少文只觉得某处一凉……

    他有些恼怒,孙小姐还在眼前呢,这群人是想干什么,他喝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今天一个两个都来找我,好想与我很熟的样子?”

    那人更震惊了,指着自己道:“你竟然不认得我了?开什么玩笑,大家在一起混了那么长时间,你和那小旦整日窝在屋子里不出来,我还给你们打过水,你……”

    那人摇摇头,又走了。

    这下,孙小姐的脸面彻底挂不住了,摔门而去,把钟少文关在了家门外。

    第96章

    钟少文回去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俗话说三人成虎,连续三个人看着他的下半身,流露出那样惊诧的神情,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毛的。

    在府城考试期间,确实有同窗去那些地方快活的,只是他爱惜羽毛,把科考和前途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没有去过,但是他一直有个难言的小毛病,就是在那方面有些欲求不满,以前和小宛儿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做,不然就觉得空虚无比,如今仔细想想,他碰过的人,确实只有小宛儿一个。

    他咬牙切齿,看来问题就出在小宛儿身上,他相信自己为了前途能忍住欲望,但是却不相信小宛儿能洁身自好。

    “我不在的几个月里,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别人发生点什么,那季仲远凭什么那么好心买了他,还花那么大价钱,不好好玩他一玩岂不是亏本?”

    “或者让别人玩玩,收取些钱财,商人重利,这样可以更快弥补他的损失,他何乐而不为。”

    “就算季仲远不玩他,他到府城唱戏,天天住在人家家里,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不成,我得去看看。”

    他在屋子里坐立难安,最终决定悄悄找个郎中看看,于是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去到小巷子里,找到一个郎中问诊,却不知孙家因为昨天的事情对他起了疑,早就让人暗中盯着他呢,这下可好,果然见着他去了巷子里。

    如果不是隐疾,谁要去这样的巷子里看郎中呢。

    孙家人当时脸就黑了,等钟少文离开,孙家人直接冲进郎中铺子里,一顿质问。

    郎中哪敢得罪长史家的人,只问了一句,他就把钟少文的事情全说了。

    钟少文是没病的,但是问题是他曾说过自己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如果是这样,他又何必来看郎中?

    郎中小心翼翼道:“他说之前有个小双儿,几乎每天都要抱的,又那小双儿是个戏子,怕他与别人有染,传了自己。”

    孙家人咬牙切齿,钟少文就算是睡了那个妾室也不算什么,可他为什么这样欺瞒,这里面必有猫腻。

    孙夫人却不这么想,言道:“他或许只是太想攀上咱们家,所以才说了谎,如今看来,他身体没毛病,又对闺女这么好,还上赶着巴结咱们,这不是很好的赘婿人选吗?”

    孙家人一想,倒也是,他们招的是赘婿,只要干干净净的,又毕恭毕敬的,就可以。

    孙家人自己就把自己安慰好了,只让孙小姐暂时不要搭理钟少文,给他点苦头吃吃,好让他日后老实点。

    孙小姐心情不好,常和闺中密友传信吐槽,闺蜜见她郁郁寡欢,就请她来家里听戏,说是唱最近最火的东流水。

    东流水就是季仲远的小说名,意为一腔真心付诸东流,孙小姐家里不常听戏,这会儿也要去听个新鲜,就约了时间去了。

    一开始坐在人家园子里,见那祥云班人马扮相都是漂亮精致的,便有了十分兴致,专心听起戏来,但是越听越不对劲,她听人家唱“考中便被官员叫去问话”,又说“官家有独女,不舍外嫁”,甚至有“欺哄官家,言说只有红袖添香,未有夫妻之实”最后还有“却说婚书是假,娇妻本为妾……”

    整个人都不好了。

    旁边的闺蜜听得入迷,哗哗流泪,对她说:“你瞧瞧这负心汉,你瞧瞧,人说什么来着,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唉,咱们女子命苦,跟出身有什么关系呢,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招个秀才赘婿,一辈子绑在身边,也不用担心他有花花心思。”

    孙小姐却是一滴泪都没有落,她面色沉沉,忧心忡忡,小声对闺蜜说:“等唱完了,你把那唱戏的人叫过来我有话问他。”

    闺蜜点点头,说:“我也要问问他,还有没有下部,那可怜的妻子真的被道士抓了去,魂飞魄散吗?”

    待到唱完戏,两人就把祥云般的管事喊了过来,好巧不巧,他们这只队伍跟的就是冯班主。

    闺蜜见了冯班主,就问:“你们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本子,还有没有后续?”

    冯班主恭敬道:“回小姐,我们这本子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没有后续了。”

    孙小姐心里咯噔一下,闺蜜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惊奇地问:“真实事件?是咱们这儿的事吗?咱们这儿还有这种奇事?”

    冯班主点点头:“就是咱们这儿的事,只是原主是个双儿,养了那书生许多年,供吃供喝,那书生许诺等考中秀才,便与双儿成亲,再不过苦日子,却不想今年刚一考中,就被人招做赘婿,回去就逼双儿断绝关系,逼得那双儿跳了河……”

    “什么?还真有这样的事?你说是今年的,今年谁啊?”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只是唱戏,哪里知道那么多。”

    “我看你是编的吧?”

    “本子是改编的,事儿却是真的,就在咱们州丰羊县,您们尽可去打听。”

    闺蜜打发走了冯班主,一脸嫌恶地对孙小姐说:“也不知是谁家招了这腌臢玩意儿,怕是那双儿真的化作厉鬼搅得他家鸡犬不宁?对了,你家钟少文不就是丰羊县的,你让他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儿?”

    闺蜜磕着瓜子看着孙小姐,却见孙小姐脸黑的像锅底一样,立刻觉得不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惊叫道:“不会就是你家钟少文吧?他们丰羊今年还有没有其他人考中?”

    有,当然有。

    但是考中被招做赘婿,家里还有为妾的小双儿……

    再怎么巧也不会这么巧!

    孙小姐回家时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黑,刚走到正堂见到母亲,话都还没说,就晕了过去。

    孙家人一下子炸了锅,这可是唯一一个女儿啊,平日里宝贝的要命,吃的喝的无一不精致,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有十几个,就怕小姐受一点点苦,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孙家就有住家的大夫,给孙小姐看了之后说是急火攻心,扎了几针就醒了。

    孙小姐一醒来就抱着孙夫人一顿哭,把当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哭道:“娘啊,我就是戏里那个夺人所爱间接害死原配的小姐啊,我就是啊,我以后还怎么嫁人,我的名声毁了啊,我是无辜的,无辜的啊!”

    孙夫人一听,气不打一出来,登时告诉了孙老爷,当天夜里长史就把钟少文叫到了府上质询,同时派人快马加鞭,连夜赶去丰羊县打听。

    钟少文还在抵赖,想办法圆谎,丰羊县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

    “夫人,小姐,钟少文在丰羊县时,一直住在祥云班,靠祥云班的小宛儿养着,小宛儿与他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为了给钟少文筹集考试的盘缠,把自己卖给了当地一家商户,钟少文考中后,被咱们家老爷问了话,当时便扯了谎,他当时急急忙忙赶回丰羊县,咱们以为是回去和他父母商量,实则是回去与那小宛儿断绝关系,小宛儿心碎之下,便跳了湖,被捞上来的时候都没气了,还是他的主人家把他硬生生救了回来,我们去查的时候,主人家说是小宛儿已经自行离去,不知所踪。”

    砰——

    茶碗被摔了粉碎,孙小姐哭个不停,孙夫人气得手抖:“这混蛋,杂种!老爷知道了吗?”

    “回夫人,老爷已经知道了,把那钟少文赶了出去,但他是秀才身份,不能动刑,老爷也无可奈何。”

    “这——这没天理了啊!”

    有功名的秀才,就算官府也不能轻易用刑,甚至没有权力革除他的功名,他的所作所为虽然过分,但并没有收在任何一条律法之中,就算是长史也只能生气,只是钟少文在府城是过不好的,长史会想方设法折磨他,他的科举之路也会到此为止,长史不会再让他有任何机会参加考试。

    孙小姐还是很后怕,问仆人道:“那小宛儿到底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来报复我?戏文里可是搞的家破人亡啊!”

    “这……却是不知,就是他的主人也不知……”

    “啊?!”

    ……

    季仲远不知吗?他当然知道。

    只是再不愿提起。

    那天清晨,小宛儿起得最早,去了后厨,还以为他是早起干活,却不想听见厨房一声惨叫。

    季仲远和田小野匆匆赶到,发现小宛儿额前一片焦黑,竟是用炭火烫了自己。

    “你这是做什么?”田小野惊恐万分。

    “我……我不要再当双儿了,双儿苦命……我……我想换个身份活下去……”

    他烫掉了眉心红色的双儿印记,烫烂了额前的皮肤,换来了一个月的痛苦难耐,等到他恢复了,额前便是一片狰狞疤痕,没有半分艳色。

    “季大哥,小野,你们多次救我,我无以为报,我知道,你们在为这次征兵烦恼,季大哥和伯山大哥总要去一个,我……就让我去吧,我也想做个男人,这才是重新活过。”

    这件事让季仲远好几天都没有说出话来,田小野悄悄落了几天泪,他们没有阻止小宛儿,也阻止不了,小宛儿便化名季重,遥遥的给樊雨花磕了个头,去报了名。

    便说是季家义子。

    季仲远陪他去报的名,报名处却被人认了出来。

    “你……你不是……宛……”

    “嘘……”小宛儿竖起手指,央求道,“成林大哥,求你帮我。”

    周成林问了事情原委,捂着胸口说:“幸亏你遇到的是我,要不被人查户籍可就麻烦了,我先给你通过,但是仲远哥,你后面还要补齐他的身份材料。”

    “好,成林,多谢你了,以后也请你多多照顾。”季仲远抱拳道。

    周成林咯咯笑:“咱俩之间客气什么,我娘不还是仰仗你多照顾吗?”

    季仲远笑笑,又问:“成林,你回村了吗,可知道咱们村后山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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