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询问的杀伤力不可谓不大,原本暗流涌动的氛围立即一僵,弥漫着不可言说的沉默。
钟离原本轻松惬意的心情……顿时遇上了放在过去也极为熟悉的为难之感。
通俗点说就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但,但说不出来。
空荧更加,端坐在椅子上面动也不好意思动,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哥哥现在的样子……万一真被对面的这位认成是哥哥的小孩了怎么办?
如果说真的是哥哥生的,他还会原谅哥哥吗?
空荧的目光更加心虚。
钟离此刻的内心更加疑惑,虽然被玉衡星认作是别人的父亲一事有些啼笑皆非,可为什么连两位旅行者也这么心虚呢。
刻晴并不是看不懂气氛的人,在话说出口之后,她就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之处。
说书摊前坐着的那一位成年男子,样貌其实十分年轻俊美,和上了年纪之类的词根本搭不上边;能让刻晴下意识误判了他年龄的,是那位青年周身的气质,持重沉稳,一看就很能处理事务的样子——她工作上很缺这样的人才!
暂且不提工作,若是被他误解了自己的言下之意,觉得冒犯了可就糟糕了。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自己莫名其妙年长了一辈。
“呃。”刻晴摆手,试图解释一下自己刚才话中的意思,“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觉得这位先生您气质颇为出众,”
刻晴表情无奈,带了几分纠结,就连她本人,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之前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也许是因为……看到这个青年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感觉他十分沉稳可靠?
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呢?
做事向来利索果断的玉衡星,此时也感受到了几分懊悔之意。
钟离倒是并不在意这个,刚想说句无碍之类的话来缓和一下气氛,封游就勇敢地迈出了打破沉默的第一步。
乖巧地靠在刻晴边上的金发小孩,在钟离想要开口的时候,就突然松开了手,眼眸亮着光,没几步就跑到青年的边上,拉着他的手。
声音格外清脆,又像是裹挟了一层浓厚的蜜糖。
总让人感觉……之后的话不会是什么有好处的话。
封游笑眯眯地抬起头:“父亲!”
“父亲,饿饿,饭饭!”
只要自己先开口认爹,那么钟离他,绝对不能再好意思让他掏钱付款了!
要是眼前的还是摩拉克斯,封游当然不用担心蹭吃蹭喝的问题;但现在的可是钟离哎!
封游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便出现了人仰马翻的局面——空荧两人还是没能坐稳凳子,哐当两声,齐齐跌下了座位。
派蒙立刻想要飞下去,把旅行者们拉上来。
但空荧,神色痛心疾首,恨不能拉住封游上谏言。
——哥哥,糊涂啊!
你把自己认作了爸爸,那父亲这种称呼……在舆论下岂不是带球跑生孩子的人变成了你!
不得不承认他们还真是一家人,连在这种场合下,都能考虑带球跑的事情。
钟离不愧是还是那个钟离,即使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在一瞬间的愕然之后便立刻反应了过来,甚至还能面不改色的和封游聊上几句。
该说是他经历颇多见识广博呢,还是说他早就已经习惯封游这离奇的脑回路了呢。
“……哦?”钟离笑了笑,指尖按住封游的头顶,“那你妈妈呢?”
封游灿烂的笑容一僵。
被反将一军。
面对如此苦难的抉择。
是该承认“封游”是妈妈呢,还是该承认……
但封游怎么可能会轻易败北,要是就这么倒在这一步的话,那就太可耻了一些,封游不允许!
封游想到这里,笑容消失不见,挂上更加可怜的神情,眼眸微微弯下,声音低沉。
“妈妈……妈妈他和别人跑了qaq”
“把我丢给了哥哥姐姐,最近连饭都吃不上,父亲,我好饿呀。”
一旁乱入的刻晴就感觉自己好像听了一场伦理大戏。
钟离按住小孩脑袋的手没动,视线缓慢地移到了空荧身上。
空荧现在哪里敢插足这个话题啊,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他们两个早就和派蒙一起靠在另一边的墙角上,感觉到视线之后,立即齐刷刷地摇头。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别来问他们!
封游得寸进尺地,继续往上攥住钟离的衣摆。
“——没有摩拉啦。”
没有摩拉啦,所以需要摩拉克斯救济一下。
.
也许是得益于岩王帝君的宽厚仁慈吧。
封游这个乱认家长的家伙,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桌前,还能得意地在桌子底下晃晃腿。
刻晴早就寻了别的借口离开,空荧看着封游的神情更加复杂,硬要说,大概是那种“竟然还能这么干”的惊奇。
至于先前从风神那里听来的传闻……算了算了,传闻而已,总感觉这几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好像更复杂一些。
在一旁偷听了好久的田铁嘴啧啧称奇:“没想到,钟离兄你竟然还有这么离奇的往事!”
钟离瞥了一眼对面得意洋洋的封游,淡然道:“小孩子胡闹罢了。”
其实空荧两人都想岔了,他们之前的往事哪有更复杂一些,分明是跟简单一些,根本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可说。
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幅混乱的样子……和某两个喜欢胡闹的人脱不开干系。
小孩子胡闹就算了,大人怎么也能跟着胡闹。
田铁嘴也算是和钟离打了不少的交道了,这位钟离兄只是说胡闹,却没有什么反对的负面情绪,想来也是高兴的。
既然高兴,他这位田兄怎么也得帮他庆祝一下。
田铁嘴一拍扇子:“正巧今天千岩军也换岗,没什么人来查岗,特意给钟离兄你说一出戏,来庆祝庆祝你今日——寻回失散的骨肉血亲,如何?”
至于那个跟别人跑了的妻子嘛,啊,那就,那就还是不要触钟离兄的霉头了。
真要让钟离回答的话,那一定是不如何。
他可太清楚田家这一脉相承的说书功力了,上到一开始的田金嘴,到了现在的田铁嘴,更不用提他们的师承“白日做梦真君”。
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今天要说的这出戏,绝对正经不到哪里去。
也就田铁嘴会以为是庆祝了。
钟离是很想要拒绝的。
可是封游一听,便立刻坐直了身子,刚才还稍微有些发焉的情绪顿时消失,眼眸中闪着比刚才认父时还要明显的光芒——他好想听!
封游肯定想听,想要见识一下,他当初不经意间种下的果,到底成长到了何种地步。
钟离见状,只好把喉咙头想要说出口的拒绝咽了回去,溢出了一声不知道该说是叹息还是轻笑的语气词。
“那就听吧。”钟离故意把手边的茶杯送到了封游身前,“多谢田兄的好意了。”
还是同意吧。
要是封游兄,再为了达成听书的目的而语出惊人,他可受不了。
得了钟离的许可之后,田铁嘴当即应了下来。
“好好好,钟离兄,为了表示我对您的祝福,那就来一出岩王帝君的说书吧!”
钟离回想了最近璃月内最流行的说书走向,幅度极小地抬了下眉。
钟离决定收回先前的评价,他现在,很想知道听了这出戏后众人的反应。
台下的几人都是十分配合的听众,是不是在关键的时候给出应有的反应,俗称起哄。
于是田家的说书人在台上眉飞色舞,手势和表情都极其精彩。
“……那一日,窗外电闪雷鸣,凄风苦雨,猛得一个雷砸下,宛如凄鸣!”
“那真君的脸色惨白,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外的岩王帝君,嘴中喃喃:昔有佳人,吾心不知……”
“原来,这风流的郎君,竟然把微服出访的岩王帝君认作了在外游历的若陀龙王!”
好一出替身的戏码。
故事里的白日做梦真君脸色有多惨白不知道,封游现在脸色倒是挺惨白的。
怎么故事里还有若陀兄的份!
但田铁嘴不知道封游的内心活动,只是顺着说书继续说了下去:“唉,只可惜,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
“白日做梦真君外表极俊,仙人之资早已不能形容,偏偏是这么一位郎君,竟然如此花心风流,辜负了岩王爷的好意和退让。”
金发小孩双手颤颤,从兜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想要擦一擦冷汗。
难怪钟离兄答应得这么快,都没带犹豫的,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啊。
边上的人窃窃私语:“唉,这白日做梦真君也太风流了一些,明明都有了帝君,还不知收敛。”
“那可不是,咱们的帝君如此宽容大度,都能原谅真君认错人当替身一事,可没想到真君竟然这么三番五次辜负帝君一片好意。”
“他怎么能把帝君当替身呢,渣男,什么真君,我呸!”
“要是我知道白日做梦的住处,一定要把这个渣男送去孤云阁陪奥赛尔住!”
空荧一同转移了视线,被抱在荧怀里的派蒙同样露出一副谴责的神色。
哇,封游哥哥,渣男!
封游已经开始如坐针毡了。
明明那些听众的话里句句无关封游,但句句插在封游的心头上。
对面的钟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情极为玩味。
能见到这位老友露出如此为难的神色,确实少见。
但能看到这种神色,也让钟离的心情比先前好了不少,顿觉心情异常舒畅。
边上有几位明显还是学堂之中的年轻人,窃窃私语道:
“玩弄了帝君的感情还不够,他竟然还骗了无辜善良的若陀陀,呜呜呜。”
若陀陀。
封游刚喝进去的茶差点喷了出来,勉强忍住后,按住桌子的边缘弯下腰来,不停地咳嗽。
乖乖缩在墙角假装自己不存在当听书人的空荧,想要立刻上前去拍哥哥的背。
但还是没有快过另一个人。
钟离就坐在封游对面,动作格外熟练地替他顺气。
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局面一样。
空荧两人沉默地收回了脚,继续围观。
“钟离兄!”封游没等钟离开口快速滑跪,超级大声地承认,“我错了!”
封游的道歉确实很有意思。
有意思到,甚至让钟离都想继续陪他玩下去了。
好不容易见到封游这么为难滑跪的一面,怎么说都不能轻易地放过他。
钟离慢悠悠地开口:“何错之有啊?”
“倒是辈分这称呼,确实不能乱,先前还承认是你的父亲,怎么现在又开始称兄道弟了呢?”
钟离若有所思地将指节搭至下巴处:“看来,我那位如今不知道和谁跑了的封游兄,没能好好教你人伦道德一事。”
钟离说完,眉眼便微微上挑,神色之间满是玩味之色。
“无碍,既然你甘愿叫我一声父亲,那我也愿意好好教导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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