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是天下权力汇集的地方,韩盈过去也要小心行事,她的那些人情只能使些方便,一旦出事,都会毫不犹豫的撇清关系,就算是韩盈费大力气捞人,魏裳仍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毕竟哪怕只是撤职,那她接下来等待再次出仕机会,是需要以年来计算的,而人适合做事的年岁又能有多少呢?更不要说错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下,新的机会起点只会更低,如此一来,不知要蹉跎多少光阴。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韩盈不得不开始给魏裳泼冷水,让她冷静一下,别出了差错。
这冷水让魏裳一开始还有些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一直在东河村做事,丝纺社,商队,甚至还有去外县游历,大多都是空降领导不说,韩盈不是现管,能提供的帮助有限,基本都是靠她自己收服的那些人,流马苑从文帝时就有,里面说不定还有干了几十年的老人,各方利益纠缠的不知道有多深,她怎么会轻举妄动?
如果从年轻人的角度来看,韩盈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但对于魏裳来说,如果不是真的在意她前路能不能走的平稳,未来能继续高升,哪里会上心说这么多。
回想起有人在她耳边说过的坏话,魏裳心中不由的冷笑,不过是一群龌龊小人,她岂会分不出谁对自己好,谁在挑拨离间,盼着她和师长反目成仇,互相争斗起来,好坐收渔翁之利?!
“师长你放心,没把各方面都摸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大动流马苑内各项事务的。”
有人爱护,身后还可以依靠的心态终究是舒适的,魏裳放松的坐在韩盈面前,不是跪坐,而是一条腿伸前,另一条腿弯起来,脚踩在地面,把手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模样。
“莫说流马苑几十年下来,各方利益相互牵扯不知多么复杂,就算是养马,那马一年一胎,两岁才可进行繁育,载人得在两岁半左右,而盛期则要从三岁开始,所以,一批马繁育起来,至少四年才能出成果,就算是我想急,它也急不得啊。”
魏裳心里有数,韩盈便放下心来。
不过,听她提难出成果的理由,韩盈不免摇了摇头:
“马的繁育周期长,自然比研究农业更加费劲,如果没有更加优良的种马改善,那得需要数代才能出成果,不知道要过去多少年,想出成绩只盯着繁育可不行,各阶段更加标准的饮食,更好的挑选标准,以及高效的训练,都能够成规模化的提升战马品质。”
不希望魏裳出事的潜台词,是希望她能够走得更远,天下总共三十六马苑,流马苑丞只是其中之一,她还有机会向上升,比如总管天下马苑,又或者……升至九卿之一的太仆。
这有些妄想,却并非没有可能,就是想要往上走,最终还是要做出政绩,而这样的政绩,都离不开管人,用人,以及调整现有的规章制度。
更深层一点说,便是打乱原有的利益格局,重新进行调整分配。
做出成就带来的赏赐是有限度的,调整肯定会让一部分人利益受损,甚至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魏裳那时便成了他们的敌人。
而牲畜养殖比农业更难的地方就在于,前者可动手脚的地方太多,还更加隐秘,一旦得罪了人,对方动点手脚,大批量马匹死亡,魏裳又岂能讨得好?
苑丞,也不过是一个中层领导罢了。
韩盈将这些魏裳应该已经清楚的东西,还是又再说了一遍,最后又道:
“兵法有云,知之者胜,先到时隐忍,是为了熟悉各方势力,积累势力。等到动手之时,那便要疾如风,侵如火,快准狠的把反对之人全部拿下,绝不能留有后患。”
“师长你放心,这些我心里都有数。”
此去一别,恐怕数年都见不了面,对韩盈嘱咐,魏裳都很认真的记在了心里,见她不再多说,这才提起来自己的打算:
“带这么多人,并非是我想上任之后立刻对流马苑下手,而是我觉着你我消息太过困顿,既然天子好打猎,上行下效,想必长安权贵也会极为喜好此事,打猎要好马,流马苑又是供应建章营的马所,说不定会有不少权贵前去,我带这些人,是想让她们与这些权贵的车夫仆从结交,收集些各方权贵们的消息。”
车夫仆从都是些小卒,他们身份卑微,肯定无法知晓朝堂发生了什么,但对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肯定还是能如数家珍的,尤其是仆人之间的关系,主家与谁相合,与谁不再来往之类,都是门清。
太过于私密的内容向他们询问起来,肯定是不会说,但是聊几句他们所认为的‘常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却完全不是难事,这样的社交成本很低,收获却极为巨大,只要沉得下去心,长安各个权贵之间的姻亲往来,朝中部分官员的性格,基本上都能整理出来。
在没有网络搜索,信息只在特定圈子内流传的如今,这是一份极为珍贵的情报,没有魏裳去做的话,韩盈根本找不到地方获取它。
“你想的很好啊。”
长安是权力的中心,无论是魏裳还是韩盈,未来都要从那里久居,这件事情非常有必要去做,韩盈当即拍板道:
“之前带的钱不够,这样,你再多带上百金,还有长安贩绣品的收益,你都可以取用!”
长安居大不易,很多事情有钱不一定做得到,但没钱是肯定万万不行的,魏裳没有拒绝韩盈的帮助,而是重重的点头。
“好!”
两人又继续商议了不少关于去了长安之后如何行事的内容,直至过了午时,腹中饥饿,仆人三次来催需要吃饭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有人正兴奋准备高升,还有人正对于自己局限的未来丧气。
从山阳郡送来写着新律令的尺牍已经被许敛摩挲出光泽,她凝视良久,突然伸手,将自己给宛安县令细君写的竹片全部掰断,直接扔进了取暖的火盆里。
陶盆不大,火焰也不高,只是竹片也不算多,扔进去飞快的就被火焰吞没,那火甚至都没高上几分,就这么平静的将竹片逐渐烧尽。
看着被火烧尽的竹片,许敛就好像看到了这封信送过去的效果,平静无波,不会激起任何变化,或许还会更糟一些,比如,细君有了记恨她的理由。
一失足,当真是要成千古恨!
许敛紧绷着脸,越发生气自己当初将女医全部送走的举措。
其实按照当初的情形来看,她那样的选择没有错误,只是事态变化实在是太快了,谁能想到尚县令回来,又意外丧命,她为了局势鼓动众人杀了前县令,直接拿了对方的官印开始执政呢?
而后面的局势,也越发的难以琢磨,本郡的情况很快便被稳定,而昌亭侯从各县调动女医,前去别的郡救援,救着救着,人就留在了别郡,等许敛反应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晚了。
她送去宛安的女医不是留在宛安,就是被调往了别郡,她手头缺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错过的机会,昌亭侯不是要做郡守,而是要去黄河决堤处修水渠,接下来她不会留在山阳郡不说,还会继续抽掉女医吏!
这是两个坏消息。
官场是个等级游戏,越往上需要的人越少,县令想往上走,只能去郡里,不只是许敛,别的县令也想往上走,可上面的职位有限,想升,要么做最突出的那个,要么有足够强的后台。
可韩盈不留在山阳郡,许敛上头没人,有宛安县在前,她在于县能做出的功绩被衬托的也算不上什么,晋升的可能变得极为渺茫。
于是,许敛对于自己当初将女医送走的行径越发的生起气来,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只要那些女医还留在于县,她们能连续不断的培养出新的女医,供给昌亭侯取用,有这些女医在,她也能被对方记在住,指不定什么时候遇到合适机会,她就能被继续提拔,可惜……
“这真是一饮一啄天注定啊!”
没有人不会对错失良机遗憾,许敛也不例外,而这样的错失又太有戏剧效果,着实让人无奈。
“罢了,世间多少人一辈子都升不了县令,我能任职,已经是走了大运,还是先将于县治理好再说吧。”
水灾对于县的影响不小,如今只是恢复了生产,缺人,缺女医,缺存粮……总之,抗风险能力极差,一旦出点事情立马就要生乱,对未来怎么发展也没个规划,亟待解决的事情不少,手下却没多少能用的人,许敛按住又要开始发痛的太阳穴,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人名。
朱舒。
她是细君送过来的女医之一,因为资历老、经验丰富的缘故,许敛将医曹的职位给了她,对方也不负期望的,将什么都没有的烂摊子接了下来,等各项事务都开始走向正轨的时候,上头突然来了个律文,说嫁为妇、婿者,夫、妻尚在时不可为官为吏!
这下麻烦大了,朱舒是嫁人的媳妇,直接没资格做这个官吏,可许敛手下本就没几个人,哪能放对方回家生孩子去?仔细看过密信,确定改个女户户籍就能将此事糊弄过去之后,她火速将朱舒招过来商量改一下趁着对方刚来,赶紧修改户籍。
按照许敛的想法,对方死了公婆,上面没有人压着,丈夫又是能跟着数百里过来的,那好言解释,应该能接受这件事情,没想到朱舒摇了摇头说,不行,直接这么回家说,她丈夫田矛绝对会坚决反对,搞不好要和她撕破脸,最后她不仅改不了户籍,还有可能要被拖回家里去。
许敛还年轻,这些年忙于工作也没有来得及招婿,对朱舒的话就有些不太理解,直至对方说了一句她过往也曾在官场用过的手段,既:宁愿双输,绝不让对方一个人单赢。
改户籍除了男人尊严财富传承等问题外,最大的点还在于现有阶段下,朱舒的职位太高了,丈夫的身份都不够和她持平,更不要说受对方掌控的赘婿,户籍一改,田矛立刻到了极为危险的境地,若是朱舒的行为触动对方绷紧的神经,那他真做的出来。
这种情况简直烦死了!
理解了的许敛自然开始烦躁,朱舒却极为平静的表示这事儿不难,她有法子,只需要演个双簧就好,但许敛问什么办法,她却不肯说,过了两天便卸下了事务回家,说是等个三四天便会带着田矛去她家求改户籍,许敛隐约能猜到对方用什么法子,可如今已经到了第五天,她还未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许敛有些忧虑,连公务都没办好,傍晚回家休息的时候,突然被仆人通知说朱舒和田矛登门拜访了。
这让许敛猛的松了口气,赶紧往夫妻两个等待的厅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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