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玟帮人既出于为己的目的,那自然不会只在此处答应就算完,而是直接带着人去了郡府,在更加细致的询问过她们的能力和情况后,这才洋洋洒洒的写起来文章。
文章的内容,也不是只说程淑等人的困境,而是以她们类推,点出东郡、谷粮郡等几个当初征调人才的郡,如今同样会有大量的失业女杂吏需要援助,而且刻不容缓,建议在这些地方也开始建造药苑,好让她们度过这极为困难的时间。
而后,于玟又开始写这些药苑要如何建设。
她不是正统女医出身,在韩盈没有被封为尚院的时候,对医药之事是七窍通了六窍,堪称是一窍不通,别说写策对了,连个头绪都没有。
好在,于玟脸皮厚,胆子也大,完全不介意自己所求岗位暴露,直接就对外界问政,当然,这个外界主要是‘女医’,一通恶补各种医药知识下来,她开始对药苑的性质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如今治病需要的药材种类极多,但农家能种的,只是极少的一部分,主要局限在一年生、能在农田或者房前屋后生长的草药,以及极少的部分木类药材,对于那些生长周期两年以上,又或者需要特殊种植环境、种植要求高、种植技巧还需要摸索的药,都是拒绝种植的。
出现这样情况的原因也简单,农家地少,没有环境条件,这就限制了不少可种植的药材,而拒绝种植两年以上的药材,也是因为周期实在是太长,稍微有点问题前面的投资就打了水漂,还不如和五谷一样,一年一收,就算是价格偏低,仍算是个能握手里的进项,亏了损失也不算太大。
鉴于这样的现状,药苑的首要作用,便是种植因为农人无力种植,市场上依旧极为稀缺,常常用尽又无处补足的药材,以及一些受限于种植环境,比如只能在山地、南方温暖湿瘴,又或者北方近乎全年冰寒的地方才能生长出来的药材。
从大局上来说,这样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可放在提前建造药苑上来说,则成了极大的麻烦,因为这样的调度,必然要先有一份详细的全国各地草药种植的详细规划,才能确定好每地需要建造什么样的药苑,又建在哪里,需要的量又是多少,而这样光调查‘市场’所需时间,恐怕就需要一年以上不说,既然是‘市场’稀缺的药材,那药种的储备肯定不会那么多,相应的,药苑前期肯定大不起来,那,上哪儿去提供足够这么多前女杂吏任职的药苑呢?
对见识不足的人来说,到这一步必然会被卡住,可于玟好巧不巧,她正好有幸跟在韩盈身边不短的时间,对方常年注意长安的动向,就连押运的时候,邸报也得带上,好在路上看,而这些被翻阅过后的邸报,于玟也能够看一看的。
邸报的内容不算有趣,主要是朝中的诏令,用作示范全国的律案,又或者是长安传闻的大事,旁人或许只会当做一些异闻,但,于玟却敏锐的从陛下接连不断的动兵、卫侯的两次取胜,以及一些为亲复仇无罪的案件中,感觉到上层对国家动向的调整。
战争!
整个汉国已经和匈奴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周边的四夷也开始蠢蠢欲动,这些畏威而不畏德的小人,只有动兵才能让它们学会顺服!
于玟管理过运输,对于驱使军队所需要多少钱粮极为清楚,接连不断的战争绝非现在的国库支出能够补平,尤其是匈奴和四夷看起来也不像多富有的样子,这样的无底洞,肯定要从别处填,那最后肯定有一部分要落到她头上。
征伐这些敌人她享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因为军队开拔而被迫承担更重的赋税,任谁都不会喜欢,不过,事情往往具有两面性,对于玟的坏事,对程淑她们这些人来说,反而是机会。
还有什么地方比军队的药物需求更加固定、量大,以及日常也会遇到,已经有了种植经验,能够大批量供应的吗?
没有!
将治疗外伤、防疫、防冻、防瘴等军队(实际上是将修水渠时常用的药材调整过后)用到的药材写上,又将如何调取、开辟药苑、种植、前期支出以及这样做的产量估计,能大致保全的女吏数量以及对接下来药苑建设的用处都写上后,于玟这才停下了笔。
一口气写这么多的内容,手腕自然酸痛的厉害,于玟背过去手,不着痕迹的用左手揉着右手手腕,审视着这一气呵成的文章哪里还需要修改。
旁边磨墨的程淑本就时不时的偷瞄几眼,原本是希望能够亲眼看到于玟为她们请命的部分,没想到上面的内容涉及会那么多,对方不仅想到了别郡的女吏,还有药苑建设的背后那么多复杂的问题,大段大段的内容,她根本看不懂!
能鼓动这么多人过来向于玟求职,程淑自然不只会示弱,她敏锐察觉到这份文章的价值,不说继续往上爬,仅仅是想做一个不被随意辞退的能吏,亦或者是做于玟这样上司的属下,也得有这文章一两成水准才行,甚至,不想那么多,在捧着钱都买不到书的如今,一个四百石以上秩俸大佬所做的文章,对她这种连百石俸都不足的斗吏来说,本身就极为珍贵的。
内容看不懂是内容的事,字反正都认识,先把它背下来再说!
小人物,有些时候是没办法注意自己吃相如何的,尤其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她们,早就感受到了于玟的不介意,看程淑伸长了脖子去看,边青立刻明白那是好东西,她看了看于玟平静的面孔,一咬牙,边问边上前走:
“于均输,您这是写的什么啊?”
说着,边青便已经走到了于玟的身后,眼神止不住的往竹简上瞄,没几下便看到了上面所提到的别郡女杂吏,霎那间,她便僵在了原地。
泥潭挣扎中的人,对高位者的权势总会生出极大的渴求,边青的欲.望更加强烈些,而正常情况下,这巨大的身份差距宛若鸿沟,很多人穷极一生都难以跨越,只不过,女吏这个群体太特殊了,在大量的机遇下,不少人竟用几年的时间,直接越过了旁人几辈子的努力,这样的‘传奇’见多了,边青便不由得在心底生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妒忌和自傲——
不就是比我早了几年做女吏嘛,我要是有这个机会,肯定能爬这么高的位置,亦如她一样,这么轻松的挥挥手,解决我如今面对的困境!
可看着这文章所提及的旁郡的女吏,边青这份隐秘的、仿佛能够通过时间和机会就将对方击败的傲气突然溃不成军,她与她之间,差的根本不是权势!
清楚察觉出这点的边青不由得攥紧了拳头,这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于玟看不到身后边青的表情,听她这么询问,也就正常答道:
“如你们这般遣散的女吏,想来也不止武平有,既然要建药苑,那东郡、谷粮郡几个当初征女吏多的郡都提前建上,只是药苑建起来没那么简单,就像是马政一样,即为国用,便主攻国之所需,并随便种些草药就行了。”
说到这里,于玟顿了顿,而后轻轻叹息一声,又道:
“也是你们幸运,尚院为长安中二千石,银印青授,与卿大夫无异,若是平常时节,我一个四百石的均输官送去的书信,根本到不了她的眼前,只不过是到上级手中,看其是否在意尔等生死了,好在如今诸事未定,我又恰巧也有资格上对策书,将此文与我所写一同奉上,只要不出意外,此文定会被韩尚院所见。”
将文章记的七七八八的程淑闻玄歌而知雅意,立刻出声附和:
“宁均输您放心,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记在心里,以后若是有什么要事,您直接吩咐就好!”
“我哪里需要你们做事?”
表忠心的话大多都不算真,但说了总比没说强,毕竟连嘴皮子都不愿意的动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对方真的会给予该有的回报啊。
不过,对于于玟来说,人情就像是仓库里的粮食,储进去一批粮食,之后只取不存的话,那肯定会极快的将其用光,而面前的这些个女吏实力太低,即便她的要求再过微小,对她们来说也是一次性取走了一半乃至更多的粮食,这无疑是得不偿失的行为,就算是取,那也得等对方有能力了再说。
所以,于玟笑着拒绝道:“你们能有依身之地,不是我的功劳,是韩尚院这么多年不辞劳苦,推广医学,又为我等女子争出一条通天之路来,我这也不过是借了她几分微光而已,若非如此,我上哪儿安排药苑呢?你们要是想谢,那便谢韩尚院,如今各处缺女吏,你们要多读书,好好提升自己,不说为她排忧解难,至少能为她效力,造福一方吧?”
此番话一出,本就感动的不得已的丁叶哽咽的应道:
“是,于均输说的对,我等是要好好学医!”
看其她人也是纷纷应和,达成目的的于玟笑意更深了些,她道:
“好了,本官还有别的要事,你们目的既已经达成,那就先去回去等消息吧。”
事情完了,主官又开始赶人,程淑她们自然识趣的告别离开。
五个人来时忐忑不安,走时脸上都是笑意,一个个的都在感慨自己胆子怎么这么大,于均输和韩尚院又多么多么的好。
听着众人对于玟的夸赞,一直未曾言语的边青突然开口:
“我不会比她差。”
“嗯?”旁边听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的周玥脸上多了些茫然:“什么不会比她差?”
边青没有说自己的野望是什么,她提议道:“没什么,我们不是要去各个女吏家在走一趟吗?现在天这么早,要不现在就先把城里这些能说的说了,她们现在不知道等的有多急呢。”
“好啊,反正我们都带了干饼,饿了随便找人借点水喝就够了。”
对边青的提议,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早点将消息送过去,她们也能省出点时间忙别的事情。
收到消息的武平郡前女杂吏几乎个个是喜极而泣,看这样的情况,不少父母公婆也都暂时停下了逼着女儿/媳妇出嫁,在无数人焦急的等待中,带着数百位女吏未来的文章策对,终于送到了韩盈的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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