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块被烤得微焦,一入口,带来一股浓郁的肉香。肉块上撒着鄂温克独有的香料,香味混合着肉香,一入口,一种强烈而奇特的味道直冲味蕾。
顾莲生点点头,中肯说道:“不错,很好吃。”
“大家快趁热吃吧。”顾莲生说。
萨满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他脖子上盘着的那条大蛇扭了个圈,回过头来盯着他们,猩红的蛇信子时不时吐露出来,看上去有点躁动不安。
孙大叔嘿嘿直笑:“这个我之前吃过了……味道确实不错。外面的烧烤摊哪家都吃不着这个味道。你们快尝尝,可别浪费了,一定要吃完,不然萨满会生气的。”
说话间,他已经开始大快朵颐。
有顾莲生试过毒,其他人自然没有后顾之忧,也纷纷伸手,拿起肉块品尝起来。
谢青灵看向不远处大亮的篝火,那些身材高大的人正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她问:“孙大叔,你很了解萨满吗?”
孙大叔叼着肉,语气含糊不清:“了解?不了解。没有人了解萨满。他是能和天地沟通的人,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
“我爷爷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萨满比较常见,我们家家户户有什么事情,都会请萨满过来看看事儿。”咽下一大口肉,孙大叔狠狠叹口气,说道:“到如今,我们这一代的萨满,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为什么?”
“不知道啊。”提起这事,孙大叔也是同样的困惑不解,他说:“十来年前,萨满还有两个。他们是由同一个萨满教出来的徒弟。那个老萨满去世之后,师兄弟两个就打算再收一个小徒弟,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当时这个事儿还闹得挺大的——很多人家都想给孩子谋个出路,所以排着队挨个把孩子送过去,给萨满相看。没有人知道萨满的标准是什么,就是去撞个运气,撞着了就撞着了,撞不着那就不废多少功夫。去的人很多,但都不行,萨满说,这种事情看缘分的。吃不了这口饭,就是吃不了。没有慧根,永远都见不到神明。”
听起来,和西南城的师公有点像。
顾莲生喝了一口枸杞水,问道:“后来呢?这个继承人怎么样了?”
要不说老人就是故事多呢,但凡换个年轻点的,今天就没这么多故事可以听了。
孙大叔说道:“后来,萨满还是收养了一个女孩。听说这个女孩的慧根特别好,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可以跟萨满出马立堂了。”
“那应该是有三个人才对,怎么又会只剩下一个萨满?”谢青灵问道。
“我不知道哇。”孙大叔无辜道,“我整日在这一片行走,现在只能见到这一个萨满了。另外两个,早就不见踪影了。”
“要说他们是自立门户嘛,也没见过他们出马立堂,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孙大叔说道:“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信这个了,迷信已经过时啦。一个萨满就一个萨满吧,等我们这一辈入了土,更没人信,到时候萨满也要失业了哈哈哈哈。”
他讲了一个自以为很好笑的玩笑。
只有唐元骁跟着哈哈大笑:“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唐元骁笑出鹅叫。
“……”
众人一阵沉默。
唐元骁:“……”
孙大叔:“……”
于是他们也都安静了下去。
谢青灵盯着手中的肉块,忽然没了胃口,心里本能有股不安的情绪在蔓延。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莫名有些烦躁。
部门的几人对肉块都只是浅尝辄止,余下的部分,都让孙大叔给解决完毕了。
晚上九点左右。
隔壁的篝火堆旁还挺热闹。
谢青灵看了一下时间,说道:“我们该休息了,今晚得安排人轮流守夜。”
唐元骁自告奋勇,做第一个守夜的人。
众人没什么意见,各自趴下睡了。身边虽然吵闹,但对于急需休息的众人而言,根本构不成什么影响。
谢青灵闭上眼睛没多久,刚要进入深度睡眠,就被人推醒。
她还以为是守夜的人来找她换班,一睁开眼睛,只见唐元骁一脸神秘兮兮:“快看,他们灭了火,好像是要走。”
灭火走了?
谢青灵支起身体,朝那一堆篝火看去,发现那队人已经结束了狂欢,正把火埋进土里。
火光逐渐暗淡下去,火源一点一点消失。
谢青灵的困意顿时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忙翻起身来坐着,问道:“怎么回事?”
“大概半个小时前,他们就安静下去了,好像在商量什么善后、祈祷一类的词,我没听太清。现在就有人抬着猎物的尸体和残骸走了。”
“走了?去哪儿?”
唐元骁伸手一指,往山上指去:“上山去。”
大半夜的上什么山?
谢青灵不懂。
而此时,她脑海里的声音还是什么提醒都没有。
说明这其中应该没有什么神秘生物参与。
难道是鄂温克某种神秘的仪式?
谢青灵不敢大意,把睡得迷糊的孙大叔拍醒。
孙大叔对萨满那边没什么防备的心思,但是对谢青灵这边的防备倒是挺重的。不过经过一晚上的相处之后,发现他们这几人虽然奇奇怪怪,但是靠谱,所以也就卸下了心防,睡得挺沉。
“怎……怎么了??”孙大叔睁开眼,看到谢青灵一张放大的脸,顿时一个哆嗦,惊呼一声,被吓了一跳。
谢青灵说道:“大叔你看看,那边怎么回事?他们正在上山。”
孙大叔揉了揉眼睛,借着天上昏暗的天光,勉强辨认出那群人摸黑上山的背影。
“这么晚了……还上山干什么呢?真奇怪啊。”孙大叔自言自语,刚刚睡醒的脑袋一时半会儿清醒不过来,有点犯迷糊。
想了一会儿,孙大叔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他们是去祈祷去了。这条路我认得,我有一年跑山实在没有收获的时候,偷偷上去过。”
哪怕姑娘山的忌讳再多,人被逼急了没有饭吃,管他们什么怪物,该上就上。
谢青灵皱眉:“什么祈祷?”
“他们刚刚进行了春猎,杀死了一批春天的猎物,用猎物来填饱自己的肚子。鄂温克崇拜自然,信奉万物有灵,他们觉得这些猎物被当作食物杀害,心中会有怨气,吃完之后就会想办法安抚这些猎物的亡灵,祈祷它们不要因为死亡而心生怨恨,平息它们的怨气,免得被它们的亡灵缠上报复。”
唐元骁听了,露出了满脸费解的表情,咕哝道:“真这么虔诚的话,直接不打猎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呢?吃了人家的肉,再表达自己的歉意……干嘛呀,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费事儿。”
孙大叔说:“没办法,这是人家传下来的信仰。”
“那就不用管了。”谢青灵拍拍大叔的肩膀,“继续睡觉吧,明天还得赶路。”
孙大叔应下,继续躺下睡觉。
山野一片宁静,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
萨满带着鄂温克的族人在山上攀爬。
借着天上明月那点微弱的光芒,他们熟门熟路,走在一条小道上,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后,来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树前。
在一排排长得整整齐齐的山杨与白桦中间,这一棵枝干粗壮盘根错节的古树看上去分外显眼。
“到了。”萨满在树下站定,说道,“大家把尸体和残骸都挂上去吧。”
听了萨满的话,众人开始忙活起来。
他们用绳子串在动物的骨头架子上,然后把一个又一个骨头架子挂在树上。
老虎的骨头架子、狐狸的骨头架子、野猪的骨头架子……今天满载而归的猎物,都被挂在了树上。
这棵树是鄂温克常年用来举行仪式的树。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们之前举行仪式时留下的痕迹。树枝上挂满了动物残骸。
骨架子有已经风化得差不多的,有半风化的森然白骨,也有今天刚刚挂上去的还覆着血肉的残骸。
斜逸而出的枝干上能隐约看出悬挂绳子勒下来的白痕。因为仪式隔年举行,这样的痕迹并不清晰。
等众人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又在树下生起火来。
火光瞬间把周围的一切照得通明。
“萨满,仪式可以开始了。”有人说。
萨满点点头。
他拿出一面鼓,一根鞭。一张脸看起来肃穆而庄严。明灭的火光映在脸上,看上去有种鬼魅的飘忽感。之前硬挺的轮廓看上去已经模糊不清。
萨满沉默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终,他动了起来,晃了晃鼓。鼓上装的铜钱立即哗啦啦响起。
“咚”、“咚”、“咚”地敲响了几个简短的音节,之后,在火堆前,在树之下,跳起了奇特的舞蹈。
一挪、一转、一抬脚……身上垂下的彩绫和垂下的挂饰,开始叮当作响。
“诶呀……我文王鼓这么一打,武王鞭这么一敲,树上的众亡灵你们留神来听呀……
飞鸟奔山林,猛虎归山去。四时各有景,人有千百求
今天春猎不得已呀,把你们打得满山跑
用枪打穿你的头哎呀用刀刺穿你的脚掌呐
晚后生真心请过,求你们睁开眼啊擦亮心,看看那几个外乡人
哎呀,可恨那外乡人,拦不住的那外乡人
挖出你的心肝,扯出你的肠肚。
喝掉你的血,吃掉你的肉,送你同五谷共轮回呀,哎呀嘛满脸笑盈盈
我不知屈死的烟魂你是谁家的母啊哎
我不知屈死的烟魂你是谁家的儿啊哎
我也不知屈死的烟魂你是谁家的公啊哎
清风呐清风呐找不着阳间路,听我这一声唤你回山林,想嬉闹就得回山林
烟魂烟魂这回呐你们该何处去
不如下了这山峰,看看那几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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