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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晨光半露,红日隐在云层之后。
萨满屋前的池塘里泛起一层层红色的涟漪,咕咚咕咚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东西滚到了池塘里。活水的流动化开了那一抹深沉的红,在水中宛若一面红色的纱。
一道往前奔去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
路过池塘,一路跑出村庄。
他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远看惊悚极了,像是提着个长着胡子的人头,仔细一瞧,原来是顶帽子。
这是萨满的神帽,用兽骨做成,垂下流苏,点缀着彩带与铜铃。流苏与彩带随着那人欣喜小跑的步调不住摇晃,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神帽往里凹陷了一个拳头的大小,表面变得凹凸不平。上面作为装饰的银片第一次有了颜色,银的闪亮,红的鲜艳,交相辉映,漂亮得像戏曲盔头的绒球。
“漂亮,真是漂亮。”朱蟒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越看心里面越满意。他心里一满意,一张黑脸上就更多一抹笑,“珠珠,爸爸回来了!瞧瞧爸爸这回带给你的礼物,这回终于错不了了!”
朱蟒哈哈大笑。
太阳逐渐高升,整个村庄也醒过来了。
耀眼的阳光洒在池塘泛起的涟漪上,水面如同跃起金麟浮光。
滴答,滴答……红色的液体继续注入池塘,继续化开。活水又带走了这异样的红,让红色顺着水流飘荡出去,流出萨满的家,流入村庄里的沟渠,流到更多人的眼前。
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一抹红。
“水怎么变红了!”有人冲进水里,用手捞出来一块可疑的物体,看了几眼之后,大惊失色地将它丢向岸边:“眼珠子……是眼珠子!”
“这么大的眼珠子,谁宰了畜牲往水里扔?!”
“走啊,看看哪个大早上就起来杀猪宰羊,弄脏了整个村子的水,真特么没脑子。”
一群人呼啦啦往源头跑去,一路跑,最后竟然来到了萨满家外的池塘。
他们停住脚步。
陷入了群体性的静默当中。
他们静默而又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池塘。
红色的、还在不断变红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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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珠珠!”
“爸爸回来了!珠珠!”
朱蟒兴高采烈地跨进家门。
他两只手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但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厨房里面传来了一声软糯的少女的声音:“爸爸,你回来了?”
“你这次又回来晚了。”
从厨房里钻出来一个个头小巧的女孩,她的年龄约莫有十五六岁,扎着两条马尾辫,不甚明亮的光线中,依旧能看出来,她的脸白白的,米粒一样干净,样貌很是明丽。她一出来,这昏暗的屋子瞬间都像是明亮了许多。
女孩走出厨房,一双眼睛扫过朱蟒,说道:“早饭我已经自己吃完了,爸爸的早饭也给做好了,爸爸要是饿的话,我现在去把饭热一下。”
她忽然一顿,小巧的鼻翼微动,在空气中嗅了两下,之后皱起眉头,“爸爸喝酒了?”
朱蟒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反倒嘿嘿笑着,立马将身后那件神秘礼物拿了出来,邀功一般摆到了女孩的面前,“珠珠,你猜爸爸将什么带回来了?”
珠珠扫过去一眼,见是一团黑布包着个圆圆的东西,人头般大小。
珠珠脸上本来就没带什么笑容,此刻更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爸爸,你又带脏东西回来了?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了,后院都快埋不下了,累死了。”
“你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你的刀又变钝了?我是不是又要帮你磨刀了?”珠珠满脸愁容。
没有像预期中那样看到珠珠高兴的表情,朱蟒笑不出来了。他脸上的笑一旦收起,又是一脸怒容。他直接不耐烦地将手里的东西丢进珠珠怀里:“磨刀磨刀,每天除了磨刀就是挖坑,倒是没见你做别的事情这么热衷过。”
珠珠接过那团黑布,却不是预想中的沉重重量,轻飘飘的。
她惊讶了一下,收起泪珠,飞快地将黑布拆开,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啊呀——”
珠珠难以置信地举起这个帽子,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睛里是掩藏不住的雀跃,“爸爸,这是你从哪里买来的帽子啊?”
“这帽子能买得着吗?”见到珠珠这种反应,朱蟒神情悦然许多,显然十分受用,“你小时候老吵着要一顶,我跑了多少市集,都没找到一顶。这是萨满的神帽,只有萨满能够拥有的神帽!”
朱蟒语气昂扬,“你摸摸上面那个鹿角,摸摸那些珠子,都是真的!这是一顶真正的萨满神帽!”他强调。
“所以,这是萨满爸爸送给我的礼物?对不对?”珠珠显得更高兴了,对神帽爱不释手,她笃定地说道,“一定是这样的,萨满爸爸终于想通了。”
珠珠说:“我要去谢谢萨满爸爸。”
可她还没跑出门,就被暴怒的朱蟒拦腰扛起,扔回到屋里的炕上。
把珠珠扔回到炕上,朱蟒也不做什么。只是没头蚂蚁一般在床下乱转,指着天骂道:“萨满萨满,他现在已经是个黑心肝的玩意了!狮子大开口!你找他干嘛?”
“不是的……萨满爸爸他……”
“不是?什么不是?”朱蟒表情愤怒地看向珠珠,仿佛珠珠不相信他是一件令人十分失望的事情。
朱蟒道:“我只是让他帮了个小忙,他就想敲我竹杠。杨麟涛,他在萨满的位子上待了太久,被人捧着,已经变得利欲熏心,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你是不知道,他那里有多少好酒好肉,一间屋子都装不下,够我们爷俩吃几年都不愁。师父走后,他估计坑了不少人!”朱蟒愤怒极了。
“珠珠,今天要不是因为他耽误了我,我就不会回来晚了。”
“他现在就是个黑心肝的玩意了。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回去,把他的心肝都掏出来给你看看!”
珠珠愣了,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十分熟悉的铁锈味,和动物的血有着微妙的不同。
是人血。
她忙低头仔细看向手里的萨满神帽,忽然间看到了上面的点点血迹——她一开始以为这是装饰神帽用的红色颜料,也许是动物血,有着特殊的象征。唯独没有想到,这可能是刚刚洒溅上去的人血。
意识到了什么,珠珠一张小脸变得煞白,抬头看向朱蟒:“爸爸,这顶神帽是你抢过来的,对吗?爸爸,你杀了萨满爸爸?”
她看着朱蟒,朱蟒本来不想说话,但被她追究到底的眼神看得心烦,头一别,语气还是气呼呼的:“是,是老子杀的。”
珠珠的身体开始颤抖,“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你杀了他,你把他丢在那里一个人回来了!”
“啊啊啊——!”
珠珠眼里的泪珠成串落下。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
“我恨死你了!!我不许你杀了萨满爸爸,我不许!!!”
珠珠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气死我了!!!”
比她尖叫声更大的“砰”的一声响起了。
“杨珠珠,你就是更喜欢你的萨满爸爸。我就只配做些打打杀杀的活,能领出去的是你的萨满爸爸。你就是嫌我丑!气死你了?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他说话不中听,又不闭嘴,该杀!!!杀了他,他就不会来骂你了!”
“气死老子了,气死老子了!”
朱蟒用拳头锤碎了石桌,又打烂了底下放着的磨刀石,几拳头下去,石桌碎成几瓣,他将满屋的东西往墙上乱砸,弄出了惊天声响,却又都准确地避开了杨珠珠。
等到屋里的东西都被扫荡了个遍,朱蟒气还没消,一双杀红了的眼睛已经放到了杨珠珠的身上,浑身高涨的戾气依旧没有消散下去,拳头是高高举起的状态。
珠珠并不躲开,只是绷着一张小脸,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她道:“爸爸!爸爸!天亮了,天亮了!你之前让我提醒你的,吃完早饭后,就该出门了。”
“天亮了!”
朱蟒举起的拳头最终没有落下。
“天亮了啊。”他大步向屋外走去,“行,现在我去给那几个外乡人收尸,这次我会把他们的残骸都带回来的。”
“听爸爸的话,你在家好好待着,萨满已经死了,不准去找你的萨满爸爸!”
说完,朱蟒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直奔山林而去。
看了一眼朱蟒离开的方向,珠珠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怕又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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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鲁神庙。
温暖的太阳光越过窗棂,照在身上,暖和极了。
当太阳升起,阳光普照山林,庙宇外面的动物就统统变成了一缕青烟,在空气中消弭。
谢青灵试着从庙宇里走出来,小心试探了一下。
无事发生。
于是她又朝着空气中比了个中指——昨晚惹恼老虎时的同款手势。
依旧无事发生。
看来是没有什么危险了。
“可以出来了。”谢青灵回头说道。
其余人这才从玛鲁庙里走出来,接受太阳光的照射。
孙大叔早就醒了,有顾莲生的催眠术,他睡得格外地香。
记忆中格外平静的一晚、平安无事的一晚,让他对这一队奇奇怪怪的人放下了不少防备。
虽然还是不太理解这群人奇怪的脑回路,但他还是在心理上和他们亲近了不少,本能地不再感到危险,看着谢青灵在神庙外面对着空气跳来跳去,他又露出了满脸不太理解但依旧尊重的表情。
孙大叔说道:“我们不是要去那个私人俱乐部的入口处吗?快些出发吧,已经离得很近了。”
听了他的话,众人再次整装待发,又一次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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