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顾府前院,顾七书房。
孙管事把甄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完毕。
孙管事是顾七的人。
以顾七的能力,和受皇帝重视的程度,虽说他是二房的,从宗法上来讲,比不得顾大爷这个顾府的长房嫡长孙,不过,实则整个顾府从最大的老太爷算起,都默认顾七才是下一代的顾家掌舵人。
不过,顾七的妻子方氏长年在外养病,在顾府大宅里掌家理事的还是顾大爷的妻子邓氏。
尽管如此,顾七在顾府也有自己的班底。
顾府的许多关键位置上,都有顾七的眼线,确保顾七在大体上掌控住整个顾府的动向。
孙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遇到这个事,孙管事头一个,便是向顾七汇报。
“竟有此事?”顾七声音微沉。
孙管事答道:“甄二报上来的几个知情人,要么是内院的人,要么是外头的人。没有主子发话,小的不敢贸然前去查问。”
没经过查证的事,孙管事不敢下断言。
不过,顾七清楚,孙管事既然能把这话拿到他面前来说,可见他心里头至少也是有几分把握的。
孙管事打开点心匣子,送到顾七跟前,道:
“张六请了一位老大夫看过这匣子里头的东西,老大夫明确说了这药不是好东西。甄二也承认了。这一点当不会有假。”
顾七撩了下眼皮子,往里一看,药一包包的,在匣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倒是很用心了。
顾七信手抽出来一包翻开,几种他不大识得的药材混在一起,一种药材独有的幽幽的味道。
翻开的药包在顾七手上略停了停,便一个弧线给人重新扔回了匣子里。
“啪”的一声,好好的一包药材登时散落了一匣子。
孙管事登时眼观鼻鼻观心,一句话不敢多言。
顾七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然而熟悉他的人却知道,顾七这已经是很不高兴的表示了。
孙管事心里头门儿清。
内院妻妾相争,以至于要闹出人命。
连下人都掺和进来,这是以卑乱尊,犯规矩的事。
还勾连了外头的人。
这是家丑外扬,内院的丑事连外头的人都知道了。
还串通一气,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内院里头送。
做下人的这般胆大妄为,就问眼里还有没有主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听到这种事,七爷不恼火才怪了。
书房大丫鬟晴叶被叫了进来。
顾七道:“跟她讲讲。”
这话是对孙管事说的。
孙管事知道,顾七身边的几个大丫鬟里头,就属晴叶最得顾七信用。
当下便把刚才汇报的事情又重新对晴叶说了一遍。
晴叶一听,顿时提炼出了要点,知道这件事在哪些点上碰触了七爷的逆鳞。
当即屏息凝神,只待七爷发话。
就听顾七道:“此事你莫要声张,悄悄去探查一番,一弄清楚此事真假,立即来报。”
晴叶答应一声,这就要去。
虽说冬天天黑得早,此时顾府各处已经挂上灯笼照明了,可是晴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明白此刻七爷心里头正恼火,因此哪怕夜间行动多有不便,晴叶也是丝毫不敢耽搁的。
顾七道:“回来。”
晴叶站住脚。
顾七道:“也不急这一时三刻,此事明日一早你再去办。”
又对孙管事和晴叶两人道:“都下去吧。”
等这两个人退下了,顾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伸手疲乏地捏了捏眉心。
生长在顾府这样的富贵之地,妻妾相争这种事,顾七自小是司空见惯的。
主母和侍妾共同生活在后院这个一亩三分地里,面上看着再和睦,内里也是争斗不断的。
这一点顾七很清楚,也可以容忍。
只是凡事都得有个限度。
主母打压侍妾到不给人留活路的地步,终究是太过分了。
***
晴叶第二日一早就来了惜红院。
绕过照壁,进来月亮门。
一路行来,除却刚刚看大门的丫鬟,内院里只见着一个粗使婆子拿着大扫帚在打扫庭院。
天冷,大家都是能不出来就不出来的。
便是那看门的丫鬟,也有个避风的门房可以躲。
倒难得这个婆子实诚,一大早的就披着寒风出来干活。
晴叶是贴身伺候顾七爷的大丫鬟,有这一层身份,在顾府内院行走,那也是无人不识的人物。
晴叶过去同粗使婆子搭话:
“婶子,七爷新得了暹罗国的新茶,命我送一些过来给二爷二奶奶尝尝鲜。不晓得二奶奶这会子方不方便?”
粗使婆子对待晴叶,并不像其他下人那样巴结讨好,反而耿直道:
“二奶奶不在。给老太太请安去了。你怎么挑了这个时辰过来?”
晴叶一噎,忙遮掩道:“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原不该这会子过来的……倒也无妨,左右我这会子没事,等一等就是了。”
“对了,”晴叶好像想起什么,“听说你们院子里的宁姨娘病了?我正好探探她的病去。”
说着晴叶拢了拢双臂,自言自语似的道:“这大冷的天,也好有个地方可以去。”
说着就问道:“不晓得宁姨娘住哪个屋子?”
粗使婆子伸手一指,道:“喏,那个屋子就是了。”
晴叶道了谢,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
西厢房。
晴叶的突然造访,也打了宁姨娘和冬儿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一向素无往来的。
晴叶又是这样的身份。
晴叶给这主仆二人的说辞,和给粗使婆子的一样。
除了这个,宁姨娘和冬儿两人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只得信了。
大早上的,宁姨娘身子骨又不好,原是在床上躺着的。
现下因着晴叶来探病,宁姨娘担心失礼,便要下床来。
被晴叶一把按住了。
晴叶道:“可不兴这样的。原是来探病的,若是反让病人为了来探病的人忙活一通,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倒是我的罪过了。”
宁姨娘的消瘦和病弱是遮掩不住的,晴叶看在眼里,也不由得起了两分恻隐之心。
顿了顿,晴叶又状似无意地问冬儿:
“你们姨娘的药煎好了没有?怎么不见端来呢?”
可是眼下她们这里哪里还有什么药了?
药都被姓钱的那个老虔婆给偷去了。
冬儿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不由得和宁姨娘对视一眼。
若是没有菱月,若是宁姨娘眼下还像之前那样全无指望,能遇着这样的机会,有晴叶这样的人来主动询问,冬儿一定二话不说,张嘴就告状了。
可是现在她们已经有了别的计划,若是据实以告,就怕会节外生枝。
宁姨娘也想到此处,她把话头接了过去,遮掩道:“药早煎好了,刚刚已经吃过了。”
诸般情形,晴叶看得是一清二楚。
晴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
晴叶在西厢房略坐了坐,陪着病人说了一会儿话,尽了探病的礼数,便出来了。
刚才那个粗使婆子还在庭院里忙活呢,晴叶过去寻她说话。
“婶子,宁姨娘怎么瘦成这样了。让人看着都怪难受的。我瞧着西厢房里又冷冷清清的,也没个陪着说话的人。唉,也不晓得还有没有人记着她。”
粗使婆子一边干活一边随口答言:“别人不知道,反正老太太跟前一个叫菱月的大丫头最近是三天两头地来看她。”
晴叶扯闲篇似的问道:“哦?还有这回事?她们两个关系很好吗?”
粗使婆子道:“应该很好吧,要不然她都这样了,哪个吃饱了撑着的来看她。好像她们打小就认识的。”
正说话呢,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二奶奶回来了。
晴叶扯了个送茶叶的幌子,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
只得停住话头,过去跟二奶奶问了安,奉上茶叶。
二奶奶让晴叶进屋说话,晴叶只推说还有别的事要忙,婉拒了。
一行人便簇拥着二奶奶往正房去了。
晴叶退到一旁,伺候二奶奶的丫鬟婆子们从她身边呼啦啦地走过。
晴叶的视线扫过这些人的脸。
和她印象中的一样,二奶奶身边的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相貌平庸的人。
这是个值得注意的情况。
一般来说,能在主子跟前出头露脸的,至少也得是中上之姿。
可是到了二奶奶这里,情况就反过来了。
晴叶早就听说过,二奶奶因为她自个儿长得一般,一向容不得那些长相好看的丫鬟。
这就是一个嫉妒成性的人。
这一次碰面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晴叶倒是留意到一件事。
晴叶又去寻粗使婆子说话。
“婶子,刚刚怎么没见着钱妈妈?今个儿她老人家怎么没在二奶奶跟前伺候呢?”
在晴叶的印象当中,二奶奶和她的奶嬷嬷钱妈妈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
粗使婆子道:“生病了,搁家躺着呢。”
“唉?”晴叶道,“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这个话晴叶还真只是随口一问,礼节性地表示一下关心。
粗使婆子却瞥她一眼,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说罢,粗使婆子离了晴叶,往一旁干活去了。
晴叶当即察觉,这里头有事。
这个粗使婆子性子虽然耿直,对钱妈妈生病这个事却明显不想多说。
晴叶思索片刻,转身出了惜红院,去了大奶奶的秋香院。
大奶奶刚从老太太那里问过安回来,宫大家的一大早的都是掐着这个点过来回事的。
晴叶给顾大奶奶请过安,便去找宫大家的说话去了。
宫大家的是内院的管事娘子,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她就没有不知道的。
晴叶拉着宫大家的说了一回闲话,不经意间就问出了钱妈妈的住处。
其实就在顾府不远处,很好找的。
这也是惯例了,仆人们都是绕府而居的。
晴叶这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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