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质变

    周围寂静, 除了风声没一点声响。

    往日趴在屋檐上睡觉的小猫都钻进了主家取暖,喵喵的叫声这会儿一下都听不见。

    因为刚刚没头没脑地疯跑,夏灼胸口起伏, 不均匀地喘着气,似乎有某种意识在暧昧气氛下悄然觉醒,自己这砰砰的心跳,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跑步。

    夏灼看着他, 默了几秒, 很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会。”

    她就是信他。

    他不是别人, 他是陆风禾, 她不确定别人存什么居心, 但她知道陆风禾一定不会。

    陆风禾瞧出她眼睛里那几分天真,她是真的信他。

    恐吓无效。

    陆风禾嘴角弧度愈深了些, 点了点下巴,“我好心, 别人可不见得。”

    他往后退, 拉开些距离, 这姑娘油盐不进,他是真没办法了。

    总不能真把她怎么着吧。

    陆风禾瞥了眼她,懒懒散散撂下句, “走了。”

    从这儿回筒子楼也就二三百米,夏灼小跑几步跟上他, 他也不说话,冷着一两脸像电影里十步杀一人的冷面杀手。

    如果这时候巷子里迎面来个人, 八成会觉得他才是那个阴沉沉的坏人。

    夏灼想找个话题, 也正好有话想问, “陆风禾,你今天说想考渝大的话,是认真的吗。”

    陆风禾不冷不热看她一眼,表情有点无奈。

    你高低哄哄我啊夏班长,没看出来我把“不高兴”这三个字都写脸上了吗。

    安静一瞬,他说,“认真的。”

    语气听着还是很淡,但明显快憋不住了。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没人哄,陆风禾只得自己把毛捋捋顺,“夏灼,在手机上回我句消息会死啊,我听陈朝阳讲一晚上今日说法,真的很担心你。”

    他知道自己脾气臭,有时候还挺少爷病的,被爸妈惯的,从小到大他一不高兴就有人哄,就算陆远江上次打了他一巴掌,最终也还是跟他道了歉。

    他不管捅出多大的事儿,永远都有人给他兜底,他有绝对的安全感。

    也因为这样,他活得有些过于自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时候一不小心就忽略了别人的感受。

    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更不会为别人担心,情绪也很少会被人牵动。

    在他心里自己永远是第一位。

    但好像自打从年初开始,这种心境就悄无声息地变了,他情绪的所有来源,几乎全都来自于她。

    夏大班长。

    晚上听陈朝阳说那些失足少女的故事,他又忽然找不着她,那种名为“担心”的情绪,十分罕见地出现在他身上,生根发芽,愈演愈烈。

    在连发几条消息石沉大海之后,他穿上件外套出门,迎着冷风,守在这最乱的一条街上等。

    夏灼这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着上面他发的七八条消息。

    以及她这边发出去的“我在等我爸”,前面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没发送成功。

    当时夏灼在家门口等夏建军,看见陆风禾的消息,她刚打完半句,夏建军就到了,她随手把那半句发出去,手机装回口袋想着等下再接着回他,结果回屋里找了找东西,再出来就给忘了。

    夏灼缓缓举了下手机,小声说,“我,回了,但网不好。”

    他瞥了眼屏幕,又移开视线说,“算你侥幸。”

    他声音透着些无奈,稍抬起手,指节微曲,恨铁不成钢的在她脑门上点了下。

    “夏灼,下次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陈朝阳出门前说让他帮忙带个面包,或者随便什么东西,晚上没吃饱又饿了。

    结果陈朝阳等得昏昏欲睡,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人盼回来了,一看两手空空。

    “我东西呢。”陈朝阳没抱有希望的问。

    “忘了。”经他一提,陆风禾才想起来,刚进门就转身,“我下去买。”

    陈朝阳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太晚了,你干什么去了这么久?”

    “要什么手机上发我,我也饿了。”陆某人脚步没停,对于去干什么了是只字不提。

    陈朝阳说,“冰激凌,最贵的那种。”

    陆风禾关上门,这马虎眼算是成功糊弄过去了。

    自这天夏灼向他确认了他想考渝大,她就认真的,为陆同学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计划。

    包括背书和刷题,每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隔天陆风禾拿到那几张计划表,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心想牲口都不敢这么使吧。

    但目光看向夏灼时,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你认真的?”

    夏灼眼神比行动更认真,真切问他,“你不是说,想考渝大吗。”

    “是。”他倏然笑了下,收了那几张纸,压在本书下面。

    陆大少爷,也要开始认真了。

    那个疑似“菀菀类卿”文学的秦诀,确实来找夏灼问过题,文科这东西同学间没什么太多要问的,还是数学问得多一点。

    说巧不巧,每次还都能被陆风禾碰上。

    他总会替夏灼揽下这门差事,说,“同学,下次找我。”

    虽然他总分大概率没秦诀高,但数学这一科,在他身上还真挑不出毛病。

    秦诀心服口服,问过几次之后,人也很少来了。

    陆风禾这下更瞧不上他了,换个男的就不问了,这安得什么心。

    不知道是为了看她高兴,还是为了自己那不一定有的未来,陆风禾这段时间果真按照夏灼给的那份计划表,认真实行。

    晚上陈朝阳和他住一起,废话都很少说了。

    因为每次陈朝阳抬头,陆少爷都是一脸背书背不下来的烦躁,虽然背得磕磕绊绊,但没有一天偷工减料过。

    陆风禾一向如此,他答应的事情,说到做到。

    那晚巷口一别,夏灼好像就得了一种怪病,一种“特别喜欢看陆风禾”的病。

    陆风禾刚转进班的时候不少人说他好帅,夏灼当时看他脸上挂彩,创可贴也贴的皱皱巴巴,只觉得他这人特颓,没一点朝气。

    甚至有点阴郁。

    逃不过真香定律,最近她目光总是时不时会被他吸引。

    有时候下课看他和陈朝阳一起走,他校服永远穿得规规矩矩,拍下来都能当在校仪容仪表的模板,但身上那股漫不经心的慵懒,是从少年人骨子里渗透出来的。

    他背影高瘦挺拔,步伐散漫,肩上背的书包永远是轻飘飘的,像是不往里面放东西。

    陈朝阳有时把胳膊挂他肩上,他心情好就不说什么,心情不好就会非常龟毛地无情拍掉。

    夏灼看人看得多了,也偶尔会被发现,陆风禾在本子上记着东西,手没停,倏然问了一句,“你看什么。”

    “你长得真好看。”

    这是实话。

    陆风禾手里的笔一顿,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从夏灼的角度看,见他侧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她似觉得这种现象奇怪,还凑近了些,“陆风禾,你脸红了。”

    他越发不自在了,夏灼一靠近,他感觉那半边身子都跟着僵硬一瞬,脸也更热了。

    陆风禾,你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你不对劲。

    前面陈朝阳耳朵像是长在脑袋后,什么时候都要凑热闹,转过来看他这脸色,愣了愣,直接上手往他额头上摸了下,“你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又发烧了。”

    陆风禾轻抬起眼看他,故作淡定地拍开他的手,“没有,太热。”

    陈朝阳见他没事儿,“哦”了声,又转回去,她看了下,也没再说,安静坐好写了几道题。

    又过了十多分钟,夏灼那个“喜欢看陆风禾”的病又犯了,不自觉往这边看了眼,叹了声说,“你脸怎么还是这么红啊。”

    他这人就算有什么也不会吭声的,上次他被秦诀骑自行车撞到,他也没说什么,夏灼不在事发现场,又是个没多大杀伤力的自行车,她就默认为轻轻碰了一下而已。

    后来还是听陈朝阳说,陆风禾腰上青青紫紫挺大一片,还破了皮。

    刚刚陈朝阳那么提了一嘴,夏灼也有点怀疑,他要是真发烧了也不会说的。

    姑娘眼睛很大,尤其看人的时候目光真诚,里面闪着细碎的光。

    陆风禾今天像是林黛玉上身了,也不知道瞎害羞个什么劲,他听过最多的话就是别人夸他好看,但这话从夏灼口中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他这会儿耳根发热,但依然人模狗样抄着东西,毕竟是晚自习说小话,夏灼不好太大声,凑近了问,“哎,你腰好了吗。”

    陆风禾捏着笔杆的指节微收,已然快要装不下去了,这么开口问别人的腰真的好吗,这事儿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表面还是那副自持矜贵的模样,状似不经意扫她一眼,淡声说。

    “好得很。”-

    东江天气转暖,校园里有些树上都冒了叶子,嫩绿的芽儿在某个清晨蹿起,这下才是真的要开春了。

    黑板顶上挂了新的横幅,让人一抬眼就能看见,就算在午后昏昏欲睡,看见那振奋人心的口号也能暂时打满鸡血。

    黑板右下角由值日生每天更新的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他们这群人闷头埋在书本里,只知道高考将近,却忽略了高考过后,分别在即。

    一模考试结束那天,陆风禾自我感觉考得还行,回班看见夏灼在值日,他可能心情好,也可能忽然心血来潮,有点使坏的意思,拖腔带调地叫了她一声,“夏灼灼。”

    周围还有三五个人在相互对答案,他声音一点都不小。

    生怕人听不见一样。

    夏灼回头看他一眼,又看了下那几个对答案的,好在那几位对答案对得用心,丝毫没注意这边。

    陆风禾慢悠悠走过去,站她身边又叫了一声,“夏灼灼。”

    懒洋洋的腔调叠加尾字,莫名有些蛊惑。

    他语调很慢,似在细品这三个字有什么动人的魅力,但没品出来,除了肉麻还是肉麻,陆风禾直接问了,“你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不喜欢。”下次别叫了。

    夏灼认真扫地,他却像是故意来捣乱的,她走哪儿,他就阴魂不散地跟着,“那秦诀为什么叫你夏灼灼。”

    夏灼拿着扫把,跟他谈条件,“你老实待着,让我扫完地,我就告诉你。”

    “成。”他手往兜里一插,靠着张桌子站着不动了。

    夏灼默默叹了一声,这人怎么能这么幼稚。

    小学生吗。

    没了他跟着捣乱,夏灼很快就扫完了,下楼倒垃圾的时候陆风禾主动接过垃圾桶,像是生怕她忘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夏灼看他单手拎着那垃圾桶,洋洋洒洒的下楼,她坦诚说,“高一报道时那张名单被人写错了,就导致我入班后所有有关名字的东西都是错的,多了一个字,夏灼灼,当时刚上高中相互不认识,挺多人都跟着叫错,叫我夏灼灼。”

    “老师刚开始不知道,也这么叫,有些人甚至叫惯了改不过来。”

    秦诀就属于那个叫惯了改不过来的。

    到了楼下集中倒垃圾的地方,陆风禾过去把垃圾倒了,又不明不白地问了句,“那你和秦诀怎么认识的。”

    是因为他有点儿像我吗。

    这话太自恋了,他说不出口。

    “一个班的,还坐过同桌,自然就认识了。”

    夏灼搞不懂他忽然那么好奇秦诀干什么。

    他拎着垃圾桶,这种不怎么好看的东西在他手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个人气质,绕弯绕不过两句,他直接问了,“你觉得我和他像吗。”

    夏灼看着他,目光仔细描摹过少年英俊的眉眼,若有所思,“好像,确实有点像,和你以前有点像,现在不像了。”

    她表情懵懵懂懂,陆风禾瞬间收了那“菀菀类卿”的心思。

    他偏过头干咳一声,为自己刚刚那想法感觉到有点羞耻。

    做人还是不要太自恋。

    一模成绩下来那天,夏灼比他本人还操心得紧,俨然是抱有希望,成绩表她从上往下看。

    却一路,在快到末尾的地方看到了他。

    531分,班级36名,陆风禾。

    各科分数和上次都差不多,数学148,比上次还少了两分。

    她给陆风禾做的计划不会错的,多少也得提高个,七八分吧。

    但这分数上看,他只比上次多了一分。

    成绩一出,夏灼陆风禾和陈朝阳三个人同时都沉默了,同样都觉得不应该,陆风禾确实认认真真背了不少,该抄的该记的也都跟着写了,但收效甚微,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夏灼看着陆风禾表情郁闷地盯着那几张卷子,安慰他说,“可能是时间太短,等二模,一定会有提高的。”

    量变促成质变,努力不会骗人的。

    陆风禾也想不通为什么,也只能先这么想了,一边怪时间太短,一边继续按照原先的计划走,兢兢业业,这还是第一次,他为了某件事肯下这么大功夫。

    宋女士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大概是某种心灵感应,挺久不见的宋女士当晚就去了筒子楼,手里提着两个保温盒,进门放桌上说,“听说你们最近学习很辛苦,我在家做了点吃的。”

    杨诏有点儿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家长群里发,这估计是发了点什么鼓动人心的鸡汤,让宋女士看见了。

    宋女士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家长巴不得煽动自己孩子再努努力,宋女士却只给他送吃喝,送完还说,“累了就歇歇,爸妈不要求那些,考得好不好都行,别累着自己。”

    他之前浑浑度日,从没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一个月,好像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二模成绩出来,陆风禾不在班里,夏灼挤在人堆里看分数,她甚至没顾上看自己的,直接在名单里找陆风禾,一边期待他的付出有所回报,一边又担心如果还和上次一样,顶着很多年“天才”称号的陆同学会不会觉得深受打击。

    她紧张又小心地往下看,生怕漏掉了他的名字,视线最终落在了陆风禾这三个字上,这次他排名没有变,分数上稍微涨了一点,班级36,540分。

    陆风禾正好从教室前门进来,见夏灼在这儿,就顺势过来看了一眼。

    他先是扫了眼永远第一名的夏灼,分数在这个班依然遥遥领先,目光往下,在那个挺靠后的位置找见自己,以及没怎么变动的分数。

    上次他可以拿时间紧当借口,但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月,他自认为能做的都做了,眼下分数就这么毫不留情地摆在眼前。

    他才忽然意识到。

    可能是真的太迟了,他赶不上了。

    ◉ 32、尽兴

    陆风禾从没把自己当成过天才, 从四中传出来的谣言他也压根没当回事儿。

    但这种下了功夫还得不到回报的事情,放谁身上都觉得不爽。

    这要放以前,他估计本子一撂, 剩下的一切随缘。

    他也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但这次他并没有这种半推半就放弃算了的想法。

    满打满算还剩下一个月,他就当不为了前面的功夫白费,也得坚持把剩下的时间好好利用起来。

    夏灼头一次当别人的小老师,才知道老师这职业也不好当, 双方都努力了, 但成绩不见长。

    她和赵穗子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 那棵冒着芽儿的梧桐树下, 陆风禾和陈朝阳走在一起, 一前一后没入拐角,消失不见。

    高考倒计时的煎熬下, 她想让时间快一点,但看到他, 她又总想让时间慢一点。

    等毕业了, 她就没有天天跟他待在一起又正大光明的理由了-

    四月下旬, 天气转暖,身上衣服也轻了很多。

    课间休息时间,夏灼叫他去学校天台。

    附中天台一直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这地方不亚于附中后面的筒子楼,在这上面干什么的都有, 躲着教导主任拉拉小手谈恋爱的,聚在一起抽烟的, 还有个别像陈朝阳那样永远吃不饱的上来端碗热干面看别人谈恋爱的。

    陆风禾从教室出去时还回望了一下班里, 陈朝阳没在。

    他虽然不清楚夏灼叫他上去具体要说什么, 但他真的不想在上面碰见陈朝阳。

    多少有点尴尬。

    夏灼在他前面,带他走上那狭窄的楼道,去了天台。

    傍晚的时间,太阳光线温和不刺眼,已经是落山前昏黄的暖调,暖暖照在人身上,很舒服。

    夏灼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回头看他。

    陆风禾校服放教室了没穿,身上是件单薄的黑色T恤,余晖洒在他身上,整个人干净利落,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夏班长,叫我来这儿干什么。”成绩下来有人欢喜有人忧,但他像是丝毫没被其影响,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找我一起抽烟,谈恋爱,还是吃热干面啊。”

    他背着光,愈显得下颌清晰,清瘦的下巴朝某处一扬,指向那边的热干面小分队,“吃热干面应该叫上陈朝阳,他一个人能炫三碗。”

    附中热干面,确实一绝,不仅在食堂众多饭菜中脱颖而出,比外面卖的还要好吃很多。

    夏灼这个小老师,在此刻牢牢把控这唯一一个学生的动向,“聊一下你的成绩。”

    陆风禾还是那不着调的样子,懒懒散散地笑了下,“聊成绩上天台,你不怕我跳下去。”

    他身边这几个人的排名都在进步,只有他一动不动。

    表面分数涨了九分,可能是因为二模卷子比上次简单。

    说心里一点落差没有那不太现实,他从小得到的一切都太容易了,这还是头一回让努力白白打了水漂。

    他表面这么说,是不想显得自己多辛苦,不想营造出那种沉闷压抑的氛围。

    夏灼就算在上天台之前一闪而过那种不太可能的念想,但现在听见他这话,也知道他绝对干不出那种事儿。

    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说,问题会出在哪儿。”

    夏灼自认为从小到大没别的特长,唯一的优势就是成绩还可以,会学习,会读书,会考试。

    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学习方法,文综答题怎么能精准踩到得分点,一五一十地传授给他。

    陆风禾听完都照做,但效果显然,不怎么样。

    “问题出在,我就不适合学文科。”陆风禾说话不太好听,但总能一针见血,“陈朝阳数学从初中就开始补课,他也没少下功夫,但就是学不好。”

    他闲散靠着个绿皮油漆桶,随口说,“老天总不能把什么好东西都给我,总得均衡一下。”

    除非今年渝大断档,不然他这点分,绝对考不上。

    陆风禾微垂下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就算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去。

    宋宛和陆远江还在讨论往西搬家的事情,去哪定居,就在哪读书。

    这是四年前那个锦囊里的金口玉言。

    宋宛一直拿它当不可撼动的圣旨。

    问题好像又绕回来了。

    他考不上渝大,渝州也不在西边。

    当真是一团乱麻。

    夏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和每个高三生一样,对未来满是憧憬,她忽然想问他,“如果考不上渝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这话问出口的时候,她眼睛没有看他,心底泛起一阵后知后觉的酸涩,总之不那么开心。

    想自私地听他回答,听他说“地方啊,没什么想去的,就渝州还可以”。

    陆风禾默了默,稍抬起眼,“我不知道。”

    他决定不了。

    夏灼没非得逼着他说一个答案,跟他闲聊天,“我之前问你想不想考渝大,你说想,有原因吗。”

    傍晚的风吹着她的头发,柔软的发丝轻扬,添了几分天真烂漫的美感。

    她眼睛漆黑明亮,看着对面的少年。

    他似是说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不为什么,我想和你在一起。”

    夏灼愣了愣,半晌,她才慢半拍的“啊?”了一声。

    陆风禾看清她眼睛里的错愕,似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再抬起来时就看向了别的地方,避开她的视线,“就一起上学,挺好的,陈朝阳也想上渝大。”

    刚刚那句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她又怔了瞬,才点了点头。

    附中文科好几个班,他偏偏转来这个班,八成也是因为陈朝阳。

    “快走,主任要上来了。”一男生急匆匆从小铁门冲进来,英勇就义般喊了一声。

    天台上三三两两的人瞬间惊慌失措,抽烟,谈恋爱,吃热干面的三拨人面面相觑,又手忙脚乱收拾东西拔腿就跑。

    如果她说,他们是上来聊成绩的,主任会信吗?

    “再看待会儿抓的就是咱俩。”

    她耳边少年沉沉懒懒的声调响起,接着手腕一紧,被他握住,“跑吧还愣着干什么。”

    那天附中天台的风好像格外温柔,风灌进少年宽大的衣摆,他黑T恤,校服裤,隔着袖子握着她手腕,在众多男男女女中一起往下跑。

    身后落日余晖照在二人身上,她在兵荒马乱中偏头,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少年凸起的喉结。

    陆风禾拉着她跑到三楼混入人群,在别人班门口停下。

    他松开手,微喘着气靠向四班班门口的窗台。

    夏灼同样平复着呼吸,跑完步之后头脑发热,心跳砰砰,瞧着多少有点狼狈。

    她稍抬起头看他,陆风禾冲她笑了一下,有些痞气,可能挨得近,双方都能感觉到刹那间二人心跳频率不相上下,似你追我赶的博弈。

    夏灼总是那个博弈的输家,很快低下头看地上的砖,也忍不住笑了。

    从前在京市医院,是她这样拉着陆风禾的手腕,没头没脑,但跑得尽兴。

    现在那个少年长大了,比她高出大半头,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游戏,这次换他,拉着她跑。

    陆风禾也想到当年那回事了,唇边扬着抹笑,嘴上还不忘调侃,“笑得真傻。”-

    “老实交代,今天下午课间,谁都在天台上。”

    杨诏晚自习进班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个本子撂在讲台上,扶了下眼镜,表情严肃瞧了眼班里。

    这件事可大可小,吃碗热干面不跟食堂坐着非得端去天台凑热闹,扔一地垃圾不带走,这种事小。

    像抽烟谈恋爱这种扰乱校风校纪,尤其后者还影响学习的事情,这种事大。

    夏灼没干过坏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不该站出来,她动作幅度很小的碰了一下陆风禾的胳膊,压低声说,“要承认吗。”

    她在天台上看见班里同学了,如果现在不说,一会儿被别人供出来。

    就更难解释了。

    陆风禾视线看着讲台,手拉起校服拉链,嗓音淡淡,“承认怎么说。”

    他们确实没抽烟,没谈恋爱,也没吃热干面啊。

    我们在上面聊学习。

    但这话听着不太可信。

    杨诏手撑着讲台,下达最后通牒,“再给你们三分钟,要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

    底下所有人都默不吭声,夏灼也是头一次觉得,三分钟过得那么漫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班里寂静,无人承认。

    三分钟结束,杨诏脸色更沉了些,直接点了名字,“夏灼,陆风禾,你俩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课间天台小分队都是干什么的,同学们私下都心照不宣。

    这俩名字连在一起,下意识就让人觉得他们是去谈恋爱而不是去吃热干面的。

    夏灼和陆风禾在同学们复杂又八卦的眼神里,跟着杨诏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杨诏还剩一个正在泡茶的美术老师,见有人来,女老师抬了下眼。

    杨诏看着他俩,难得严肃。

    “一个第一名,一个没穿校服,你以为你俩没人看见是吧。”

    陆风禾抬了抬眼,这波竟然折在忘了穿校服。

    晚自习前杨诏被叫去开会,张主任跟他说,老杨啊,我看见挺高一男生,没穿校服,和你们班第一名那个女生从天台上下来,女生好像叫夏灼吧,以前经常国旗下讲话,我看她面熟。

    杨诏最开始还不知道“挺高一男生”指的是谁,现在学生各个家里给供应的吃喝好,个子都不低。直到他进班下意识看了眼夏灼,顺带着瞧见她旁边,陆风禾正不紧不慢往身上穿着校服。

    这画面一下子就和张主任说的俩人套上了,以及他给时间让主动承认时,又看见夏灼和陆风禾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杨诏七八年教学经验没白干,心想这下估计是没跑了。

    最后这节骨眼,杨诏生怕学生搞些幺蛾子耽误成绩,他视线扫过二人,“谁先说。”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点点预收呀~

    ◉ 33、随便

    陆风禾虽然看着铱誮不像个安分守己的, 但他还真是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叫去办公室。

    他侧头看了眼夏灼,夏灼也正好在看他。

    他那一眼仿佛在说,“夏灼, 怎么说,坦白从宽?”

    夏灼也被他这眼神给看心虚了,他们本来就没干什么好吧。

    夏灼生怕他嘴里说出些什么奇怪的话,就先开了口, 坦诚说, “老师, 我们在天台, 聊成绩。”

    “还有呢。”杨诏看着她。

    夏灼倒是实诚, 有什么说什么, “还有,他成绩提不上来, 我问他问题会出在哪儿。”

    “他说,他就不适合学文科。”

    “我还问他以后想去什么地方上学。”

    夏灼边想边说, 每一句都很诚恳, “再然后有人说主任要来, 我们就跟着下去了。”

    夏灼从高一开始就在杨诏的班里,她什么性格杨诏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知道她不会骗人,更不会为了掩盖什么而去撒谎。

    二模成绩杨诏已经看过了, 甚至对每个人成绩的涨幅都做了标注对比,夏灼在稳步上升, 这次617分,校排名进了前三十, 但对于陆风禾, 杨诏多少也有些纳闷儿, 这小子有什么想不开的非选个文科。

    他教书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文科班有数学能考满分的。

    “行了,夏灼你回去吧。”杨诏了解这大概是场乌龙,也没说什么,又看向陆风禾,冲他点了下头,“你留下。”

    两个人一起来的,却是走一个留一个。

    杨诏话已至此,夏灼转身时看了眼陆风禾,他站得规规矩矩,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微低下头从他身边经过,磨磨蹭蹭走出办公室。

    出去之前,夏灼听见杨诏问他,“你之前在四中的班主任,是不是叫李谦。”

    他回答说,“是。”

    杨诏和李谦私底下认识,小城不大,就这么几所高中,又都是教文科的,之前有次和李谦吃饭,李谦说班里有个学生,犟得不行,明明确实有点天赋,读个理科大有前途,但好说歹说人非不听。

    这在当时不是个小事儿,为了防止学生为了一时的“情情爱爱”背着家长私自做决定,李谦还挨着沟通了家长,陆风禾妈妈去到办公室,对此态度也非常佛系,说麻烦老师了,他想报什么报什么吧,孩子高兴就行。

    当家长的都放话了,李谦还能再说什么。

    杨诏之前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陆风禾转学刚来那天,陆风禾的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说孩子身体不好,要是请假什么的行个方便,字里行间透露着“老师你不要管他,他高兴就行”,这种家长他还是头一次见。

    杨诏表情没刚刚那么严肃,和平常私底下一样缓和,甚至还给他抓了把糖,“能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选文科。”

    如果不为了前途,至少得图个喜欢吧,但之前他逮着陆风禾上课睡觉都好几次,显然对文科也没什么兴趣。

    陆风禾还是那句话,“我哥读的理科,我不想跟他一样。”

    “叛逆期啊。”杨诏笑了笑,还真是奇葩凑一起去了。

    这个年纪喜欢标新立异“我就是我我就是不一样的烟火”的学生他不少见,但一个叛逆冲动之下做选择,一个丝毫不拦着,甚至放话“随他去吧”,一时间真不知道是学生叛逆还是家长叛逆。

    陆风禾选文科的决定确实是有些较劲和叛逆在里面,他现在后悔了,但也已经没办法。

    杨诏跟他闲聊两句,走时让他带走了那些糖。

    陆风禾出去,门口的人来不及走掉,被逮了个正着。

    “这么喜欢听墙角。”他要笑不笑地看她眼,手里糖挺多,自己拿了一个,其余都分给她,“还是在这儿等我。”

    “都没有。”夏灼拿了糖,但不承认。

    她确实是因为杨诏问那句话留下没走,想听听他具体为什么选理。

    但他回答还和上次一样,再具体的原因,就没有下文了。

    夏灼实在好奇,想知道他怎么想的,“为什么你哥选理,你就一定要选个文。”

    之前他说过,他哥已经不在了,俩人甚至没见过面,夏灼实在想不同,这么一个停留在过去的人,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陆风禾倒不介意跟她说,就是说起来挺复杂的,他手指慢条斯理撕了糖纸,吃着糖,漆黑的眼睛漫不经心看她眼,“真想知道。”

    “嗯。”她点头,模样比在里面向杨诏坦白时都真诚。

    陆风禾笑,忽然想卖个关子,“把我哄高兴了就告诉你。”

    回班里的时间大家都在自己做题,有那么几个脑袋抬起来看了眼热闹又很快低下了。

    陆风禾刚回座位,前面陈朝阳就已经坐不住了,转过身试探性地开口,“你们……”

    夏灼口袋里好多糖,分给他说,“吃糖吗。”

    陈朝阳盯着桌上那几颗红色包装的糖,伸手翻了个面,果不其然,上面一个金灿灿的双喜字,他小声说,“喜糖啊。”

    夏灼瞬间想把那几颗糖收回来。

    她真的没仔细看这到底是什么糖。

    陈朝阳笑着把桌上糖收走了,“那我得拿着认真吃。”

    等人转回去了,夏灼才想起来没解释,于是目光带着点审视意味看向陆风禾,你怎么也不解释啊陆同学。

    陆风禾一脸无辜,一脸“他硬要那么想我也没办法”的躺平。

    夏灼坐正身子,忽然不想跟他讲话了。

    晚自习安静又漫长,她无聊了,也忘了天台的乌龙,从兜里拿出一颗糖就拆开吃了。

    丝丝甜味入口,杨诏给的喜糖,还真挺好吃的-

    晚上放学,夏灼惦记着那件事,寸步不移跟在他后面走,“陆风禾,你现在高兴了吗?”

    “没高兴。”他肩上松松挎着书包,手插兜里慢悠悠走着,嘴角却忍不住勾了下。

    “那我给你讲笑……”

    旁边一个学生骑自行车冲过来没刹住,急得一脑门汗疯狂摁铃。

    夏灼话说一半,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把拽住胳膊往旁边扯,情急之下,他力气大了些,夏灼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才勉强站稳。

    “为了听两句八卦路都不看?”

    陆风禾声音无意识地大了些,中间还掺了几分不自知的紧张,上下看了眼她有没有事。

    虽然是个自行车,但他之前被秦诀骑车撞那一下,好几天腰上那块儿都没好利索,一动就疼,晚上睡觉翻身醒,睡觉都不踏实。

    旁边“肇事”男生刹住车,说完抱歉一脸“等待发落”的表情战战兢兢站在旁边。

    事发突然,“肇事”者也不清楚自己撞到人没。

    三个人杵校门口很快会引起围观,夏灼先对那个同学说,“没事,你先走吧。”

    那个男生先看了眼陆风禾,陆某人冷嗖嗖的眼神让人汗毛直立,他没看第二眼,迅速低下头推车走了。

    夏灼再回头。

    陆风禾已经松了手,眼睛还是那样沉沉冷冷的看着她,上次也是,二选一的回应,她每次都是先回应别人,也不管他什么情绪,就把他晾在一边。

    夏灼没被那辆车碰到,但如果她现在说“没事,就是个自行车而已”,她大概率这辈子都听不上那几句八卦。

    也为了刚刚被晾了一句话又极易炸毛的陆同学能把刺毛捋顺,于是很识时务的开口,“下次不会了。”

    “要还有下次。”他顿了顿,冷淡的眼皮抬起,“我也不拦着你了。”

    这姑娘也就看着乖,小时候就敢带他跑的能乖到哪去,什么事非得尝到教训下次才长记性。

    陆风禾先迈开腿动身往前走了,夏灼小跑几步跟上他,见他这一副冷淡的表情,她跟着走了一小段路,才试探着伸手,扯了一下他袖子,“喂,你生气了?”

    他没吭声,她抬头看着陆风禾紧绷的下颚,“不会吧,你担心我啊。”

    他还是不说话,只能听见夏灼一个人说。

    “那笑话要不要听,你不吭声我就当你默认要听了。”

    “听完你要是笑了可不能反悔。”

    “那我开始讲了。”

    姑娘一下一下轻拽着他的袖子,像撒娇,惹得他心跳加速,他又明知道这实属不该,她只是想讨他开心好听见那几句想听的八卦。

    他一边气夏灼什么事儿都能先晾着他去顾别人,一边又气自己这心跳上赶着瞎捣乱个什么劲。

    他家里养那只橘猫平时不搭理他,只有馋了想吃罐头的时候喵喵叫着黏着他比谁都亲。

    同理可得,夏灼不想吃猫罐头,她只是今天单纯想听八卦。

    耳边夏灼讲了个什么洋葱和一个大妈迎风流泪的故事,他压根没细听,也不知道好不好笑。

    橘猫每次黏着他想吃罐头,他都会给,夏灼破天荒撒这一次娇,姜太公钓鱼,他也没脾气地咬钩了。

    陆风禾停下脚步,视线扫了眼旁边一家奶茶店,“帮我买杯喝的,全糖,买完我告诉你。”

    “好,随便要什么吗。”夏灼答应得很爽快。

    他本来也不为了这杯喝的,淡淡说,“随便。”

    夏灼点头,转身走进奶茶店,心里却忍不住想,陆风禾要是夏建军的儿子,俩人这气性非得活生生气死一个。

    她本来只是想听两句八卦,但见他不太高兴后,她后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为了哄他开心。

    爸妈没离婚的时候,她也真真切切被何慧珍爱过保护过,陆风禾拉开她那一瞬间看向她紧张的眼神,她曾无数次,在何慧珍眼睛里看到过。

    每当夏建军喝多了回家撒酒疯砸东西,何慧珍都会那样将她拉在身后,用身体护着,怕东西砸过来伤到她。

    那种真心实意的情感和担心。

    她看得见。

    前面三两个学生散去,夏灼排到跟前,店员问,“请问要点什么。”

    她看了眼点单表,要了两杯整张表上最贵的,28一杯。

    这要放平时她其实不太舍得喝。

    今天就当是为了陆同学高兴破费一次。

    东西很快拿到,夏灼提着袋子出去,连带着吸管分给他一份。

    陆风禾拿在手上正好扫见上面的标签纸,28一杯,他拿吸管插进去,随口说,“挺舍得啊。”

    夏灼趁热打铁,“那你高兴了吗。”

    某人一脸冷淡,“高兴。”

    夏灼:“……”

    倒也不用这么勉强。

    今天周五,陈朝阳回家了,夏灼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了306,等他开了门,陆风禾才想起来问,“要来吗。”

    走廊里灯坏掉一个,昏暗不明。

    屋里也没有开灯,显得他像这句邀请不怀好意。

    他推门进去,开了灯,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苦大仇深,不适合这种暧昧氛围。

    “想听就进来。”

    夏灼咬着吸管,进了门。

    她见陆风禾随手放了书包,然后回卧室抽屉里,拿了张照片出来,撂在她手边的茶几上,“你看看这个。”

    夏灼伸手拿起照片,是张挺旧的毕业照,照片最后排靠中间的男生高高瘦瘦,对着镜头笑了一下,虽然照片又小又模糊,但还是能看出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高中还没念完,夏灼本能就说,“这是你初中毕业照啊。”

    陆风禾似乎对她这反应见怪不怪,但凡看过这张照片的,第一眼,都会觉得是他。

    他敞腿坐着,靠着沙发背,不紧不慢捏着吸管在自己奶茶杯里搅了搅,“你再看看,这是我哥,不是我。”

    夏灼又看了眼照片,才看见上面的字,是零几届的毕业生,这和陆风禾年龄也对不上。

    仔细看得话,还是能分辨出照片和陆风禾是两个人的。

    “你们没见过我哥的,看了都觉得这是我,你说我爸妈看我从小到大,他们怎么想。”陆风禾瞧了眼剩下那半杯奶茶,忽然又不想喝了,随手放下。

    “这照片太糊了看不出来,我哥也有颗泪痣,和我原来的泪痣在同一个地方。”

    “当年我哥走了,全家人挺受打击,这件事像是夫妻俩的禁忌,之后也没人再提,更不会当着我的面提,我是高一的时候才偶然发现的,再往后,才陆续知道一些关于我哥的事情。”

    陆风禾说,“我哥高三那年突发白血病,导致凝血障碍,路上被车碰了一下,血止不住,司机不管事儿跟路人扯皮耽误了时间,我哥怕疼又怕冷,偏偏因为这个死在那年大雪天,我出生就不喜欢下雪,还不会说话的时候遇上下雪就整夜哭,不睡觉。”

    “毕竟我和我哥是亲兄弟,长得肯定是像的,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地方都很像,比如刚会叫人的时候不是先学会叫爸妈,而是先学会叫奶奶。

    比如学拿筷子的时候没人教,但自觉就用左手,得说很多次才会用右手,还有很多很多细节,在我根本不知道有他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和他特别像了。”

    “我哥叫陆川行,小川,这是他的名字,我一直以为是我的。你没见过他们看我的眼神,满含爱意,但分明是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陆风禾偏头看她,眼神里情绪复杂地冲她笑了一下,“这让我知道后会怎么想,我像不像一个替身。”

    “所以,我不想跟他一样。”

    于是他较劲,反叛,想尽办法和陆川行区分开,但凡是陆川行喜欢的东西一概不碰,他扔掉了陆远江送他那些价值昂贵的飞机模型,泪痣也去点掉,他哥学理他就学文,放任自己堕落。

    只为了跟爸妈反向证明说,你看,我哥那么优秀,而我恨不得烂到泥里。

    我不是他。

    陆风禾现在也觉得那时候自己挺中二挺可笑的,非得较这个闲劲干什么。

    又不是上赶着去评选什么好人好事。

    陆风禾说完,才轻抬起眼看向身边的姑娘,夏灼捧着那杯奶茶像是呆住了,脸上表情和眼神都很复杂。

    他不愿意跟人讲这些,就是不想看见这种眼神,同情可怜或者觉得他矫情之类的。

    随便哪种他都觉得不舒服。

    矫情归矫情,别明面儿上点出来。

    他不需要让人觉得他可怜。

    也最没资格得到谁的同情。

    “别这么看着我。”陆风禾别开眼,有些不自在。

    “我爸说,以前没条件,我哥活了快十八年,外面穿的新衣服都不超过十件,校服都是邻居家孩子穿完剩下的,我现在得到的一切我哥都不曾拥有过,我知道我最没资格抱怨。”

    夏灼手里的奶茶已经有些凉了,她仍拿在手里,没放下,此时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自认为并不算偏向谁,“可是你哥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啊。”

    ◉ 34、试探

    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陆川行的事情, 至始至终都不是他的错。

    但这话,从没有人像这样跟他说过。

    他刚知道有陆川行这个人的时候,还没说什么, 爷爷奶奶就握着他的手说小川啊,你哥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听话,一定要替他孝敬爸妈, 别惹爸妈不开心, 他们年纪也大了。

    养老, 尽孝, 不管有没有陆川行, 这都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但经人这么一说, 他身上就好像多了一层沉重的枷锁。

    压得人没一点喘息的空间。

    陆风禾看着夏灼,气氛变得很沉, 他不想让她来一趟结果死气沉沉地回去,转移话题说, “今天还做作业吗。”

    夏灼答非所问, “你想不想, 吃蛋糕。”

    十几分钟后,二人出现在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说来也怪,每次想吃蛋糕的时候都不是蛋糕店营业的时间点, 只能在便利店将就一下。

    隔着大面的玻璃,夏灼坐在便利店内高脚凳上吃蛋糕, 同时还能看见外面。

    便利店只有红丝绒和草莓蛋糕两种,他们分别拿了不同口味的。

    陆风禾看着这蛋糕, 忽然又想起在四中附近蛋糕店办的那些卡。

    得找个时间去把它花掉, 在卡里放着也生不出钱。

    以后迁走的话就更没功夫了。

    夏灼叉了块草莓尝进嘴里, 轻声说,“陆风禾,会好的。”

    “你的成绩和你的日子,都会好的。”-

    距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月,班里课下出去玩儿的人都少了,都是要么刷题,要么补觉。

    杨诏不知道是不是操心过度,那膀大腰圆的身躯看着都轻了一圈,以前早晚自习杨诏偶尔会来班里盯着,现在更是一刻不落地守在教室。

    生怕他们出乱子。

    每年都会有些学生临考出差池,什么准考证丢了,迟到了,考前大吃大喝给吃坏肚子了。

    还有最后考的不错查完成绩电脑一关出去玩儿忘了报志愿的。

    什么奇葩事儿都有。

    杨诏清清嗓子说,“我讲两句。”

    “没剩多少天就要考了,大家现在成绩都很不错,咱们班分数是附中仅次于清北班最强的班,一本过线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最后还剩下那三四个同学,再努努力,咱争取上个线。”

    杨诏这个班太拔尖的不多,夏灼在里面算是断层第一,剩下人的分数贴得很近,没有谁特别拔尖,但是都不差。

    杨诏笑了笑说,“等最后考完了你们私底下要是有聚会,记得叫上我,老师买单。”

    底下一片跟着起哄的,扬言要把杨诏吃破产。

    杨诏又跟那几个调皮的学生逗了几句笑话,班门口有人找,杨诏就让班里安静,先出去了。

    附中晚自习一向宽松,人在不在教室都行,但是在教室的,都自觉别吭声,不打扰别人。

    夏灼翻看着新发下来的报纸,恍惚间觉得,时间好像真的从她手里流走了。

    她上次看这报纸上的词汇积累还是陆风禾年前转到附中那天,报纸上的词汇是风禾尽起,正好是他的名字。

    秦诀从后面过来,点了下她的课桌,“夏灼,出来聊聊。”

    秦诀一个人在后面坐了挺长一段时间,连个同桌都没有,整天只有垃圾桶作陪,今天忽然想找人说说话。

    夏灼和他去了这层的走廊尽头,旁边是个水房,这个时间点显然只有他们两个。

    秦诀靠着后面垒起来的破桌子,两个人之间距离不远不近,丝毫不逾越,“找你没什么事,就是无聊了,你说万一高考超常发挥,你这个成绩再多一点是可以上清北的,考虑过吗。”

    “没有。”她目标坚定,“我还是想上渝大。”

    况且,哪那么容易超常发挥。

    “你和陆风禾,你俩……”秦诀欲言又止,最近没少听他俩人的闲话。

    “我和陆风禾,就是普通朋友。”

    朋友,也会拥抱吗。

    让她这句话说得多少有点心虚。

    但不是朋友的话,又能算是什么呢。

    陆风禾本来在教室写历史选择,看这俩人走了后做题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和陈朝阳待久了想凑热闹,哪有人说话就去哪凑。

    他就想看看这俩人有什么秘密非得出去说。

    结果过来就听见夏灼说,和陆风禾是普通朋友。

    他听见这句话的第一反应,竟是对这个称呼的不满足。

    仔细一想,他在不满足些什么。

    他们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陆风禾总不好过去就生硬地插入这俩人的谈话,他正想要不打个招呼,秦诀就冲夏灼笑了下说,“你同桌来了,我先回去了。”

    可能同为男性的直觉,陆风禾觉得秦诀看他的那一眼意味深长。

    但他也懒得琢磨那一眼代表着什么。

    陆风禾随口问她,“你们刚在聊我吗。”

    “嗯。”夏灼并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透过手边窗户想到什么,忽然转过头看他,“你想不想看星星。”

    陆风禾就算想再往下问“咱们算什么关系”,这下也不好开口了。

    他默了一瞬说,“去哪看。”

    夏灼指了下上面,“天台。”

    陆风禾发现夏灼还真不像是他原本以为的那种好学生,上次都在天台上被抓叫去办公室了,虽然是误会,但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些,上次被抓,这次还敢。

    现在正是晚自习的时间,上面黑灯瞎火,没那些小分队给他们打掩护,等下要是被逮住,百口莫辩。

    上去之前他还欠兮兮地问了一句,“你是在邀请我吗,夏班长。”

    陆风禾手插在兜里,虚倚在墙边。

    都邀请我看星星了,这朋友应该不那么普通吧。

    夏灼走在楼梯上,回头的样子有点呆,还有点郑重地点了下头,“算是,邀请你。”

    天台那扇铁门没有锁,伸手一推就能开。

    进去那一瞬间视野开阔,天台上没有灯,就靠着楼道里的灯光窜出铁门,在天台照出一片不大的光亮。

    前车之鉴,陆风禾几乎是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有没有穿校服。

    还好,这次穿了。

    走在他两三米外的夏灼忽然多愁善感,小声叹气,“等毕业了,就不能再来这儿看星星了。”

    “看样子你以前还常来。”陆风禾站到边上,反靠着防护台,看着夏灼眼睛亮晶晶的,那里好似藏着星星,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应该再配点啤酒,但他又确实,没喝过酒这个东西。

    “之前赵穗子带我来的,说有流星雨。”

    高一那年网传狮子座流星雨会在东江出现,赵穗子算着时间早早带她来这个地方守着。

    结果等了两节晚自习,一颗流星都没看到。

    夏灼当时仰头仰得脖子都酸了,虽然没看到流星雨,但意外发现这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教室里热,陆风禾校服袖子挽在手肘,这会儿洋洋洒洒搭靠台上。

    想到毕业,再看到眼前这个少年,夏灼忽然就很舍不得,“陆风禾,我们会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吗。”

    会是和陈朝阳那样,一直一直在身边的朋友吗。

    几年前京市短暂相识,后又失散与人海,夏灼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记得他的长相,直到高一在班里看见秦诀,以及秦诀眼睛旁边的那颗小痣,她忽然在想那个京市的病秧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会不会和秦诀长得差不多。

    他还是经常跑医院有治不完病,有吃不完的药吗。

    萍水相逢,她和陆风禾并没有后续婉转动人的故事,偏偏兜兜转转,跨越山海,他们又遇见了。

    现在要她再像当年那样将他归于人海。

    她忽然不那么甘心。

    她想要一个跟他“一直一直”的长久关系。

    陆风禾在上天台之前想问的话,现在顺理成章地拿在了台面上,他声音清冽好听,融和在夜色里,“必须是朋友吗。”

    他问完才觉得这是在给他自己挖坑。

    明明不问可以继续装傻,这种事情太清楚了反而不好办,陆风禾希望她说是,这样他就可以尽早抽身,收起自己那已然越界的心思,听话西迁,后半辈子安分守己守在爸妈身边,代替他哥哥扮演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的角色,就算要他继续当那只他们喜欢的金丝雀,他也随便。

    同时又希望她说不是,那“不是朋友”的范围可就海了去了。

    少年人心思在这个夜里逐渐活跃,像跳动的火焰。

    如果她说不是呢陆风禾,要怎么办。

    她是自由自在的雏鹰,不被任何东西拘束,可如果他要走,宋宛第一个不同意。

    金丝雀的自由,仅限于在那个笼子里,想要什么便有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宋宛和陆远江对他的好,是以画地为牢为代价的。

    夏灼看着他清澈干净的眼睛,似乎在做出某种慎重的考量,半晌,才开口说,“不是。”

    她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错开视线,语速很快,欲盖弥彰,“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月亮能不能听得见。”

    他一边告诉自己今天晚上到此为止,别再往下聊了,一边又不受控制的,问得得寸进尺,“如果月亮听得见呢。”

    夏灼一偏头,正跟他视线撞上,星星明明点缀在天上,她却甘愿坠入那湾漆黑的深潭里。

    陆风禾,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选一种朋友之外的身份试试吧。

    ◉ 35、示弱

    高三这一年总会发生很多事, 开心的不要开心的。

    反正都会过去。

    他还记得那天天台的星星很亮,夏灼看着他怔了下,眼睛里充满对未来期望的光, 声音似一把甘泉,透着天真,“月亮要是能听见啊,那我向他许愿, 保佑你也能顺利考上渝大。”

    他偏开头闲散笑了一声, 这次是真的点到为止了。

    “那是月亮, 不是许愿池。”

    “夏灼, 你说这话是不是多少有点儿为难月亮了。”-

    高考临近, 高中生活没几天就彻底结束了, 宋宛来筒子楼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高考前一天,陆风禾在微信上偶然提了一句猫怎么样了, 宋宛当晚上就拎着猫包把“小棉花”带了过来。

    还是把他当小孩儿那样惯着。

    有求必应。

    开门陆风禾看见猫的那一刻,心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把猫抱在手上, 想说的话到嘴边也只剩一句, “妈,你怎么老把我当小孩儿啊。”

    他微信上就随口一提,没真想让宋宛隔这么远跑一遭。

    他要是真想看猫, 自己回去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

    “妈都这么大了,你不是小孩儿谁是小孩儿。”宋宛看他逗猫, 把带过来的保温盒放在茶几上,“妈只有你了。”

    陆风禾瘦长的手指没在猫毛里, 没什么表情地帮猫顺着毛。

    每回宋宛说这个, 他都接不上话。

    宋宛打开保温盒, 把里面小碗摆出来,是下午煲的汤,“我和你爸前两天商量,过段时间搬去宁西怎么样,或者雁平,这几年宁西发展也挺好的,上学的话也有几个不错的学习。”

    “我找人算过了,这两个地方都可以。”

    陆风禾手松了一瞬,猫就一溜烟跳下去,捡地上一个纸团玩儿,他无所事事地盯着看了会儿,才开口道,“妈,我想去渝州。”

    他好歹学的文科,知道渝州不在西边。

    但他还是想试试,试着争取一下。

    宋宛皱了眉,“为什么。”

    挺简单的一件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不忠不孝的无理要求,陆风禾不太敢去看宋宛的眼睛,如果看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说出这句话。

    他喉结动了动,嗓音磁沉,“妈,渝州有我想见的人。”

    自从年初跟家里关系闹僵开始,陆风禾这半年就很少像现在这样,每一句话都叫她一声“妈”。

    此刻少年低眉敛目,跟她心平气和地说,渝州有我想见的人。

    有示弱的意思,甚至是讨好。

    他知道夏灼一定能考上渝大,也一定会去渝州的。

    陆风禾难得有这种好说话的脾气,跟她商量,“别听那个道士胡说八道了,我保证我以后尽量,不生病。”

    他顿了一瞬,又说,“妈,如果我能考上渝州最好的大学,能不能让我去读。”

    他这话说的本就冒险,按照他三模570分的成绩,距离五年内渝大录取线最低分还差几分。

    虽然三模普遍就是用来考前树立信心的。

    但总给人希望想着万一有奇迹发生,万一月亮听见夏灼大言不惭替他许的愿望了呢。

    宋宛从没听说过他想去哪的这种话,也是头次知道他居然也会用这种“示弱”的语气。

    “你哥之前身体一直很好,我和你爸双方家里都没有白血病这类的遗传病,但他就是忽然……”

    宋宛声音哽咽了一下,没能说完,“我是害怕,害怕你也怎么样,有时候一想起来就担心得睡不着一个整觉,你要是喜欢渝州和同学去玩儿几天就好了,宁西和雁平也有很好的大学,你考渝大没有选专业的余地,但宁大和雁大很多都可以随你挑,选个喜欢的。”

    “风禾,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我成天求神卜卦也就是图个心安,别让妈妈为难。”

    宋宛说了一大串,陆风禾低头听着,手肘搭在腿上,指尖沉默地摩挲着食指上那道疤。

    他想要的真的不多,放谁家都挺平常的事情,但偏偏放他身上会让宋女士为难。

    宋宛看他不说话,也不好再说这些让他不高兴了,“今天煲了些汤,你先尝尝咸淡,喝完我好把碗带回去。”

    陆风禾晚上其实吃得挺饱,现在不太想吃,但这会儿也没说什么,拿起勺子尝了口,味道偏苦。

    宋宛看他最后这几个月复习背书背得辛苦,不知道从哪学了一手药膳,说是大补。

    陆风禾一向不喜欢苦的东西,没再用勺子,端着碗像喝药那样利索喝完了。

    “小棉花”玩那个纸团玩腻了,懒洋洋趴在他脚边,尾巴一晃一晃扫在他脚踝上。

    宋宛不紧不慢把桌上这几样东西收拾好,转身去拎猫包,“你先好好考试,你刚刚说的事情考完了再说。”

    橘猫抓着地毯不肯起,陆风禾看了眼说,“猫放着吧。”

    这猫本来就是陆风禾捡回去的,宋宛也没坚持带走,她走时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少年,除了泪痣没了,他明明还和从前是一个样子。

    但她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悄然变了-

    高考当天夏灼刻意定了闹钟提醒自己早起,但身为考生,在或多或少的紧张情绪下,没到定好的时间夏灼就已经醒了。

    她今天没再看那些书本,放松下心情。

    心情放松之下,夏灼慢悠悠去刷牙洗漱,又拿上提前准备好的文具袋下楼吃个早餐。

    别的考生都有家长送,但夏建军这个时间点估计还没起。

    夏灼也从没指望过他。

    她考场和陆风禾分在一起,在四中考点,距离筒子楼打车也就十几分钟。

    夏灼出门特意往306看了一眼,犹豫一会儿还是走过去叫他,怕他睡过去耽误考试。

    她刚过去,306门就开了,人没见到,倒是先看见一只橘猫。

    紧接着,就是一只手探出来无情把猫抓回去。

    夏灼太久没见过这只猫,差点忘了陆风禾是养猫的。

    陆风禾像是在屋里把猫赶去什么地方,然后拿上透明文具袋,抬脚迈了出来。

    陆风禾在门口看见她说,“这么早。”

    “还没吃饭,想下楼吃完再走。”夏灼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准考证都带了吗。”

    “带了。”陆风禾把透明文具袋翻了个面给她看,忽然觉得她比宋女士还操心。

    关于学习上的事,宋女士很少过问,昨天过来也是说搬家的事情,他要是不提,宋宛压根不清楚具体哪天高考。

    “加油,陆同学。”夏灼看着他关上门,笑着拍了下他的肩,“我三模数学考了138,这里面有不少你的功劳,等考试结束,我请你吃饭。”

    她之前数学都是120左右,不得不说陆同学的脑子就是聪明,能做得来那些耗费脑细胞的数学题。

    大考的日子,陆风禾身上穿得依然是一身黑,黑半袖,休闲裤,运动鞋。

    夏灼之前没太在意,偶然在班里听到有人讨论说陆风禾那天穿得某双鞋不好买,她后来时不时就会看,发现他鞋子好像,真的多,尽管有些在她眼里根本没差。

    “成,等着你请我吃。”陆风禾笑,跟她走了两步,又忽然转身回去锁门。

    陆风禾之前都不锁门,关上就得了,反正屋里最值钱的就是冰箱,总没有人冲进来把冰箱背走吧。

    但今天猫在里面,以防万一真有偷冰箱的贼完事儿不锁门,让猫跑出去。

    毕竟养了这么久,他不忍心让“小棉花”走丢了出去捡垃圾。

    每年高考的这一天,似乎所有人都在为考生让路,路上执勤的交警明显增多,就连夏灼和他常去的那家早点铺,老板娘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也笑着摆摆手说,“你们是考生啊,那这个就不收你们钱了。我家孩子明年考,给他积攒点好运气。”

    夏灼觉得今年也是难得,高考没遇上下雨天,莘莘学子十年寒窗的成果也终要看见,

    两天的高考很快结束,最后英语一考完走出考场,夏灼就听见不少人说今年英语挺简单的,作文也好写,万能句子都能套得上。

    夏灼先出来的,身上没带手机,只能百无聊赖站在门口,从新出来的那些人里寻找陆风禾。

    没过多久,等了大概三两分钟,夏灼就从人堆儿里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

    他拎着文具袋,朝这边看过来,眼神明显也是瞧见她了。

    陆风禾不紧不慢走过来,心情还不错,“你是回家吗,还是有安排。”

    “我和赵穗子约好,我先回筒子楼,然后她来找我。”

    陆风禾似猜到她会这么说,“顺路,我去附中,找陈朝阳。”

    陈朝阳在附中考的,赵穗子更远一些,在十一中。

    夏灼知道刚考完就问人考得怎么样这种问题挺扫兴的,可能是当了几天夏老师的职业病,她路上忍不住想问,“你考得怎么样。”

    陆风禾不知道从哪变出个棒棒糖叼在嘴里,还是一贯的懒散模样,“还行。”

    不确定是不是他自我感觉太过于良好,感觉难度和三模差不多。

    但是题简单的话分数线也会涨,这种水涨船高的事情,他也说不准。

    附中和筒子楼总共也就屋前屋后的距离,陆风禾就让出租车司机把车停筒子楼,省得她走。

    陈朝阳在附中门口等得考生都走完了,想着陆风禾是不是忘了去找他,就自己过这边来了。

    上楼敲了敲门,里面除了猫叫没人应。

    于是这会儿站在筒子楼下,看着辆出租车缓缓靠边。

    夏灼和陆风禾下车,她一眼就看见了旁边嗦着冰棍儿的陈朝阳。

    她不好让人等急了,主动说,“我就先上去了,再见。”

    陆风禾微微颔首点了下头,就见她转身,进楼往上走了。

    他一直没注意她今天穿的什么,直到那一抹白色裙角消失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后,他才后知后觉,夏灼今天好像穿的是条裙子。

    陈朝阳吃着冰棍儿,在跟前都快看不下去了,“哎呀行了,你眼睛快黏人家身上了。”

    ◉ 36、她赢

    以前陈朝阳真不知道陆风禾看人小姑娘的眼神这么黏糊。

    陆风禾收回视线, 不咸不淡地撇他一眼,“管太多了吧你。”

    之前没考完的时候陈朝阳想着等考完了一定大玩特玩上三天,结果真到这一天了才突然发现没什么好去处, 最后俩人沿着附中周围逛了一圈,又去筒子楼喂猫,顺便拿了趟东西-

    夏灼回去刚拿上手机,就看见何慧珍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说挺好, 感觉题不难。

    众多消息里还有夏建军半上午发过来的一条。

    老爸:【好好考。】

    也算是象征性地发了这么一句。

    赵穗子来的时候帮她带了瓶饮料, 一整个放飞自我, “可算是考完了, 我太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我妈带我过来路上经过四中门口, 我看见陈朝阳他们了,还有那个四中女神。”赵穗子喝了口饮料, 忽然看她说,“哎, 夏灼, 高慧今天也穿的是条白裙子, 和你这条差不多。”

    夏灼很少买裙子,这个是上次何慧珍送的,她前两天整理东西才剪了吊牌, 觉得样式挺好看,今天就穿上了。

    不过她可不是什么附中女神。

    提到陈朝阳, 夏灼忽然想问,“穗子, 你和陈朝阳可不可能在一起啊。”

    她最近和某个人交流过多, 说话方式也直球得让人难以接受。

    赵穗子一口饮料差点呛着, 咳了几声才看她,“你说什么?”

    “就你和陈朝阳,这种青梅竹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啊。”夏灼拧开那瓶果汁,坐她旁边,“之前高中主要就是学习,但现在考完了,解放了,以后想做什么做什么,你就一下都没考虑过他?”

    陈朝阳虽然吃得多,但人不胖,同样算是高高瘦瘦那一挂,长得么,和陆风禾站一起就显得没那么出挑了,单独看脸也属于帅哥长相。

    就算赵穗子没说过,但夏灼觉得,赵穗子或多或少,对陈朝阳动过那样的心思。

    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有人饿了送饭,下雨送伞,陈朝阳的东西全部默认和赵穗子共用,饭卡都不知道被她卷走多少张,每次闹矛盾都是陈朝阳先低头,无奈哄着赵穗子说,祖宗,我又哪做错了。

    这真的,很难做到一点都不心动吧。

    赵穗子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叹口气说,“陈朝阳是挺好的,但你不觉得他这人太中央空调了吗,以后谁跟他在一起,估计成天有吃不完的醋,何必自讨苦吃。”

    “女人缘这东西,看脸,但又不完全看脸。”赵穗子看着她说,“陆风禾女人缘反倒一般,谈起恋爱比较安心。”

    夏灼被看这一眼,莫名有些心虚地低了下头。

    陈朝阳的异性缘确实比陆风禾好很多,虽然陆风禾骨相和皮相都很优越,但现在女孩子也不全都看脸,像陆风禾那种不说话时就像是摆了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总是没精打采,看着很冷很丧。

    女生也不愿意放下自尊心主动往上贴,反倒是陈朝阳这种热心阳光的,不管男女老少他都能聊得来,性格上比陆风禾好太多,招人喜欢。

    并且,过于招人喜欢了。

    夏灼和赵穗子同时叹了口气,仰靠在沙发上喝着饮料。

    上一个让她这么忧心的男人,还是夏建军。

    之前在天台陆风禾问她必须是朋友吗,她的答案是:不是。

    可朋友之外的身份,她又能跟他走到哪一步呢。

    夏灼和赵穗子一起吃了晚饭,赵穗子妈妈下班顺路接她回家,剩下夏灼一个人又逛了会儿,路过某家蛋糕店看见展示柜里的小蛋糕,第一反应,就是陆风禾会喜欢的。

    本来人都走过去了,但她还是后退几步,进了店。

    最终拎着两人份的甜品站在筒子楼306门口,来给陆同学送温暖。

    门一打开,明亮的灯光倾斜而出,陆风禾穿了件黑T恤,手里抱着猫,衣服沾了不少猫毛。

    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紧实,隐约可见手背凸起的青筋。

    下一秒,陆风禾瞧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让开道说,“这么巧。”

    夏灼往里迈了一步,看见茶几,就知道他说这么巧是指的什么了。

    他茶几上放了很多蛋糕店的甜品,像是把蛋糕店打劫了。

    “这么多。”夏灼指了下说,“蛋糕店明天就倒闭了吗。”

    “之前在四中附近办的卡,不花白不花。”陆风禾随手带上门,“你还别说,今天我去的时候还真有倒闭的,已经人去楼空。”

    他也刚回来没多久,没来得及把东西放冰箱,就发现“小棉花”对那些甜品很感兴趣,准确说是想吃。

    但猫又不能吃那些东西,陆风禾这儿也没猫罐头,只能残忍的把它控制住,暂且关去卧室。

    以免它跳上桌子捣乱。

    人刚走没几步,听见敲门声就过来开门了。

    陆风禾先把猫关屋里去,才拍了拍身上的猫毛,慢悠悠走过来,“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夏灼说完才反应过来,“你没吃啊。”

    “晚上就吃这些得了。”陆风禾看了眼桌上这些七七八八,又瞧见衣服上的猫毛,因为黑衣服,看着就特明显,“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服去。”

    夏灼点头,看他又进了卧室。

    没一会儿陆风禾换好出来,身上只不过是把黑T恤换成了另外一件黑T恤,他好像有很多差不多的款式,胸口处都是一个银色线的英文袖标。

    很简单的基础款,穿他身上也很好看,

    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

    今天下午夏灼刚和赵穗子讨论过他和陈朝阳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异性缘,此刻多少带着点观察意味的看着陆同学这张俊脸。

    他那双眼睛内勾外翘,瞳仁漆黑,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青灰色的阴影。

    很冷淡。

    夏灼上次看见那张毕业照的时候,上面是他哥哥陆川行,两个人虽然长得像,但是他哥哥明显感觉要更阳光一些。

    他拿了块奶酪面包,冷不丁问,“喝酒吗。”

    陆风禾因为身体不好和宋女士保护的周全,他至今没尝过酒,就连烧烤摊那种啤酒都没碰过。

    每次都是只喝雪碧。

    夏灼看了眼他手边,那些杂七杂八的甜品包装旁边,还有两瓶梅子酒,瓶子带有设计感,酒呈现一种很好看的粉红色。

    瓶身在灯下晶莹剔透的,很漂亮。

    陆风禾分她一瓶说,“度数不高,应该不会醉。”

    “可以尝一点。”夏灼把酒握在手上,细细打量着那个玻璃瓶,“喝完酒这个瓶子可以给我吗。”

    夏灼一直就很喜欢这些好看的瓶瓶罐罐,这个酒瓶就属于正正好戳在她的审美点上。

    陆风禾看她一眼说,“可以。”

    夏灼看着他吃,屋里开着电视,里面演的两只野生狮子捕食,动物世界。

    陆风禾觉得无聊,腾出只手拿遥控换了个别的节目,换成舌尖上的中国。

    他其实胃口不大,饭量不如陈朝阳,一般吃不了太多东西,但什么都想尝一尝。

    纪录片里正播到渝州篇,镜头推近到那些小碟小碗的糕点上,看着很有食欲。

    考前那天晚上他和宋宛提的事情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没结果的后续,大概率就是这么不了了之了。

    陆风禾轻叹口气,又咬了口面包,忽然觉得面包干巴巴的吃着很没劲。

    什么都很没劲。

    他在茶几下面翻了翻,翻出之前点外卖商家送的一个啤酒启子,拿起来卡在梅子酒瓶盖上一翘,瓶盖应声而落,有如唐僧破戒,今天就破例,喝个酒。

    夏灼也很干脆地开了自己那瓶,虽然看出他有心事,但嘴上没点破,手握着酒瓶往前送了送,“那,碰一个?”

    “碰一个”这种词从夏灼嘴里说出来挺奇怪的。

    像迫不及待装大人的小孩儿。

    陆风禾笑了下,拿瓶子跟她碰了。

    玻璃瓶身碰出一声清脆的响,夏灼看着他说,“生日快乐。”

    “陆风禾,生日快乐。”

    夏灼昨天回家翻出身上这条裙子,旁边就是去年冬天的厚衣服,衣服口袋里有张纸条要掉不掉地挂在上面,红色的细长条,金色字迹。

    上面是他的生辰八字。

    五月初九,也就是昨天。

    当时太晚她就没给陆风禾发消息,刚刚这一瞬间的碰杯,她又忽然想起来了。

    陆风禾抬眼,眼皮缓缓压出一道褶皱,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夏灼总不好说,因为在路上捡到你的八字,然后就装口袋里带回去了。

    不过好在,他没问。

    夏灼捧着这瓶梅子酒,喝到一半,醉意微醺,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她吃了几块他的饼干,忽然说,“陆风禾,我和赵穗子今天聊到你了,说你长得不赖,但异性缘却不如陈朝阳,你知道为什么吗。”

    靠在沙发上的少年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陆风禾嗓子是喝过酒后含混的沙哑,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到底什么原因,就是想听她说话。

    夏灼也是第一次喝酒,梅子酒度数不高,但还是有点上脸,她皮肤白,这会儿脸上红扑扑的,笑着说,“因为你很少笑,如果你像陈朝阳那样的性格,平易近人一点,肯定会有更多的人喜欢你的。”

    他勾了下唇,笑得散漫,说话懒洋洋的,“夏灼,我做什么让你觉得我不平易近人了。”

    “没有。”夏灼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但你对别人不这样啊,就连赵穗子都觉得你老是冷着一张脸,看着脾气就很差。”

    “尤其你刚来附中脸上挂彩,像个脾气暴躁又不好惹的混混。”

    但过了段时间大家也逐渐发现,陆风禾除了上课睡觉,别的坏事不干。

    他甚至没迟到早退,每天都准时准点地来睡觉,感觉像是家里的床没学校桌子睡的舒服。

    陆风禾靠着沙发,慢悠悠朝这边偏了下头,“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对你特殊。”

    他一只手松松拎着酒瓶,另只手架在沙发背上,越发显得整个人肩膀宽阔,干净利落。

    可能是梅子酒的催化,少年眼睛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缠绵。

    眼前的姑娘晃了晃酒瓶,忽然看着他笑了,“陆风禾,你喜欢我啊。”

    他好像特会给自己挖坑,在听见这句话之前陆风禾清楚的知道自己没醉,但此刻,他忽然也不那么确定了。

    心跳带着一种又轻又浅的过电感,伴随着酒精从他胸腔处迅速蔓延。

    纵使空气中混合着蛋糕和梅子酒清甜的香气,一呼一吸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暧昧,陆风禾依然能人模狗样地清清嗓子,转过头,不看她。

    安静几秒后开口的声音却哑得要命,“夏灼,你醉了。”

    这句话无异于欲盖弥彰,她倏然笑得更开心了,像赢了一场难分伯仲的游戏。

    夏灼只是笑,歪了下头去看他正脸。

    “喂,你脸红了,被我说中了。”

    ◉ 37、做戏

    陆风禾没扭头, 装听不见。

    夏灼应该是真的醉了,才会口无遮拦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陆风禾听着她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声音模模糊糊, 听不清,他也心不在焉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说的内容上。

    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动了动唇,“那你呢。”

    如果我说是的话, 你也喜欢我吗。

    周围寂静, 连她小声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 对他而言每分每秒都像是面临着审判。

    半晌没听到回应, 他才转头, 发现夏灼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手里还虚虚握着那小半瓶酒。

    陆风禾无奈皱了下眉,心想你就不能回答完这句话再睡吗。

    随后转念一想, 没听到也好。

    说不准她就是句胡话,明天起来就忘了。

    夏灼脑子混沌一片, 模糊听到他问了句, 那你呢。

    她刚才说了很多句话, 一时间想不起来陆风禾这句指的是什么了。

    只觉得很困,很想睡,一边想着坚持一下回自己屋里睡觉, 一边又不受控制的,越睡越沉。

    似孤独的船只找到了属于它的港湾, 周身莫名包围着一种十足的安全感。

    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用怕,不用担心。

    一觉醒来, 窗外便是明天和未来。

    陆风禾怕她待会儿把酒洒身上, 叹了口气, 动作很轻地把那瓶酒从她手里抽走,夏灼身上本是条过膝盖的裙子,被她这么一坐,不知道什么时候裙摆就缩到了大腿处,裙下是两条纤细的腿,在灯下白得晃眼。

    他瞧了一眼便匆匆别开,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大晚上孤男寡女的,真敢睡啊你。

    陆风禾回卧室拿了条毯子给她盖身上,叉着腰在旁边站了会儿。

    他现在怎么办。

    把人撂这儿他回卧室关上门睡是不是不太地道。

    思前想后,他还是出声叫了下她 ,“夏灼,醒醒,要不你去床上睡。”

    跟前睡着的姑娘一点儿要醒的意思都没有,睡的很沉。

    陆风禾看了她一会儿,也放弃叫人的想法了。

    他没和她挨得太近,在地毯上坐下,无聊刷刷手机,等等看她什么时候醒吧。

    结果这一等,直接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夏灼虽然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但这一觉睡得莫名踏实,本来是靠着,后来睡着睡着就自觉躺下了,醒来时身上还有条浅灰色的毯子。

    她什么时候买过这种颜色的毯子。

    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强行唤醒她的大脑,以及在不宽敞的视野中看见还睡着的陆风禾。

    他人坐在地毯上,脑袋又枕着胳膊趴着一点沙发,很勉强,也很难受的一个姿势。

    夏灼都怀疑他这样是怎么睡得着的。

    该不会是看她在这儿睡了,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回房间睡吧。

    他什么时候,这么“大义 ”了。

    夏灼不想打扰他,又担心他再睡下去这腰和脖子会不会断掉。

    最终悄然往那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扯了下他衣服,“陆风禾。”

    他被人吵醒,嗓子里含糊哼了一声,“别闹。”

    陆风禾也睡糊涂了,忘了屋子里还有人,下意识以为是猫在咬他的衣服。

    又后知后觉反应了一下,刚刚听到的好像是句人话,在叫他陆风禾。

    所有睡意在这一刻瞬间消散。

    是夏灼在叫他。

    陆风禾缓缓抬头,就见那姑娘站在跟前,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没话找话地说了句,“醒了。”

    是个问句。

    一语双关,还顺便问她酒醒了没。

    “嗯。”夏灼点头,“醒了。”

    一瓶梅子酒,她也没想到真的会醉。

    陆风禾手按在后颈,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这姿势睡一觉醒来像浑身散架似的。

    他昨天就坐在这儿等,结果等了很久人没等醒,自己先等睡着了。

    陆风禾稍稍起身坐沙发上,轻描淡写地扫她眼,“我好歹是个男性,你真敢在我这儿睡,胆儿挺大。”

    “哦。”夏灼偏头看他,一脸镇定。

    就一个,哦?

    陆风禾怀疑她是不是还没醒酒,他说的什么意思她真听懂了吗。

    一个花季少女喝了酒直接睡别人家,对方还是个独居男性。

    这随随便便就能播两期今日说法。

    夏灼又补了句说,“你又不会对我做什么。”

    行吧,他就当这是句对他人品的保证。

    “昨天晚上你说的话还算数吗。”陆风禾微弓着身,胳膊随意搭在腿上,没什么表情地撂下句话,故意诈她。

    想探探她的虚实,还记不记得昨晚的事。

    夏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话?”

    陆风禾刚说完就想起来一回事,想起之前烧烤店不小心看见她和秦诀的聊天记录,秦诀说什么答应的事情还算不算,后来忙着复习就给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究竟答应别人多少事啊。”陆风禾半真半假,“你之前答应秦诀什么了,就那次烧烤店,他叫你什么夏灼灼。”

    夏灼还记得,应的很快,“答应给他讲题啊。”

    不然还能是什么。

    不过后来秦诀过来找她问数学题,这活儿大部分都被陆风禾给包揽了。

    “那你想起昨天晚上答应我什么了吗。”陆风禾作戏做全套,还装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轻叹口气,“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

    她怎么可能想的起来。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答应他。

    陆风禾就是笃定了这一点。

    至于他最后说了什么,她没听见或是想不起来最好,在宋女士那边,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夏灼回去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标准的鹅蛋脸,没什么棱角,头发散下来乌黑柔软,没一点攻击性。

    她慢悠悠给牙刷挤上牙膏,塞嘴里,手腕机械地左右动着,脑子才开始慢慢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她当时多少是有些醉了,但还没有到断片的程度。

    她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废话,说什么她小学时候当了三年大队长,袖子上带三道杠,又得过多少次三好学生,高中之前考过多少次全校第一……

    等等听起来很像是炫耀的话。

    以及非常自信又自恋地问他,陆风禾,你喜欢我啊。

    每一句她都记得的,但确实没答应陆风禾什么要求。

    夏灼刷牙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她想起彻底睡着前好像模糊地听见他说什么,那你呢。

    往前能接住这句话的。

    只能是她歪着头看他,说“被我说中了”。

    那他岂不是变相承认。

    真被她说中了-

    陆风禾昨天没回家,宋宛和陆远江已经忍不住在手机上催,说考完了,就回家住段时间。

    他正好也想回趟家,看能不能趁热打铁,在宋宛彻底把那件事情揭过去之前,他再旁敲侧击,探探她的口风。

    陆风禾把猫放猫包里,拎着回家。

    猫两天没吃上猫罐头,那点干巴巴的猫粮已经不能满足它,进门就绕着他脚边转,躺地上露出肚皮开始撒娇。

    陆风禾给它开了罐头,才出去到客厅。

    半上午的时间,陆远江不在,宋宛在厨房切了一盘水果端出来,放下说,“你爸出差,晚上才能回来。”

    “嗯。”他没多大反应地拿了瓣柚子。

    高/考/答/案昨天晚上就在网上传开,只不过他是今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才顺便点开看了看,并且粗略地估了一下分。

    大概570左右。

    四中和附中两个班群里都是讨论估分的,他潦草看了一圈发现,好像今年大家分数都挺高。

    宋宛不问,只能他主动提了,“妈,我估分了,570。”

    宋女士笑了下说,“挺不错的。”

    虽然这个分数确实还行,但就算他考370,宋宛也会笑着跟他说,挺不错的。

    鼓励式教育,在宋宛和陆远江这儿可以说是发挥到极致了。

    考前说过的话,陆风禾眼下又说了遍,“妈,我想报渝大。”

    他低头拿了半个橘子在手上,周围安安静静,半天没得到回应,向来有求必应的宋女士也沉默了。

    陆风禾没岔开话题绕过去,就这么僵持着,等宋女士松口。

    “这个不行。”过了半晌,宋宛说,“只要你待在爸妈身边,听话跟着我们去宁西或者雁平,在那个范围内,我和你爸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宋宛不清楚他为什么非想考渝大,好言劝他,“你是和谁商量好一起考渝大的吗,陈朝阳,还是别的同学,有时候朋友也不是非得上同一所大学,等你去了宁西也会再认识新的朋友,你上了大学想要车,要表,不想住宿可以让你爸在学校附近给你买房子,反正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家里的一切财产都是你的。”

    宋女士开出的,确实是非常诱人的条件。

    他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觉得有点无力,年初再碰见夏灼之前他从没想过要离开爸妈身边,金丝雀当久了,就随遇而安,觉得这么窝着挺舒服的,不想着飞了。

    这个家对他又确实无可挑剔,也没什么非走不可的理由。

    但夏灼身上那种自由的,热烈的,每次谈到未来眼睛里带有希望的光,又真真切切的吸引着他。

    一次又一次的,让他觉得羡慕。

    无形之中进一步促使他开口,向宋宛提出这个得寸进尺的要求-

    高考那两天没下的雨,憋到这会儿像是终于忍不住,化为一场疾风骤雨。

    乌云压城,陆风禾在回筒子楼的半道上被雨困住,随意进去路边一家小店里躲雨。

    随后又进来一个女生,应该也是躲雨的,从他身旁经过眼睛上下扫了他一眼,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陆风禾心不在焉,看见了也没在意。

    他出门前“大逆不道”的和宋女士说。

    “如果我非要上渝大呢。”

    ◉ 38、承认

    陆风禾在店里站了一小会儿, 漫无目的地盯着玻璃门上雨水汇集成细小水注往下淌。

    他有时候说话挺难听的,刚刚差点又和宋宛怼起来。

    几分钟前,他认真又较劲地看着宋女士, “上次站在我哥墓碑前我在想,如果躺在下面的是我,是不是你们所有人才能过得快乐。”

    家里人不用兴师动众的到处搬家,陆川行也有相对的自由, 谁都好过。

    这话伤人伤己, 他不好受, 宋宛听了也不好受。

    今天凑巧陆远江不在家, 如果让老爸听到这话, 八成又要给他一巴掌。

    眼前沉沉雨幕, 他拿出手机正想找陈朝阳,余光忽然瞥见货架上的东西。

    女性内衣店。

    他一个人冷冰冰地寒着张脸杵这儿看着像变态似的。

    怪不得刚刚进来那女生看他眼神那么奇怪。

    他快速给陈朝阳发了句, 【在哪。】

    然后目不斜视地推开门,重新走入了大雨中。

    陈朝阳也是半道儿被困, 不过他待着的地方比陆风禾好很多, 是家书店兼咖啡馆, 坐一下午等雨停也没关系。

    他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靠着椅背,拿着本漫画书随手翻翻。

    不经意一抬头, 隔着瓢泼大雨看见外面一个男生什么雨具也没带,落汤鸡似的从雨里走过来。

    他正想这哥们儿怎么回事啊?失恋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结果仔细一看, 还有点眼熟。

    陆风禾推门而入,玻璃门碰响了上面的蓝色风铃, 连带着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这家店还挺人性化的, 看陆风禾那样走进来, 店家没问他要什么,默认他是进来躲雨的,还给了他一条干净的毛巾。

    陆风禾说了声谢,视线往里面扫了一圈,紧接着就过去找陈朝阳。

    陈朝阳看他这一身湿,惊讶说,“你从哪儿过来的,淋成这样。”

    “雨巷那家……店。”陆风禾拿毛巾随手擦了两下头上和脸上的水,自动省略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过程,“没多远,就走过来了。”

    今天陆风禾和宋女士的谈话,陈朝阳已经在手机上简单了解过了。

    陈朝阳放下那本漫画书,试探问,“你妈还是,不同意?”

    陆风禾抬了下眼皮,无奈看他眼,“你觉得呢。”

    “你喜欢夏灼啊。”

    陈朝阳猝不及防撂出这么一句,让陆风禾放东西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他从没和陈朝阳说过这回事。

    陆风禾觉得这种事只有女生之间才会说,两个男生谈这个,矫情。

    陈朝阳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样子,“不然你去渝大干什么。”

    这也不怪他福尔摩斯阳,主要是陆风禾做事太明显了。

    陆风禾没吱声,陈朝阳夺命三连问的第三问就甩出来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风禾这家里确实挺复杂的,陈朝阳初中去他家蹭饭的时候就想,如果自己的妈妈是宋宛那样就好了,温柔体贴,还不会骂人。

    但后来在一些细枝末节里,陈朝阳又觉得宋宛控制欲太强,只想把陆风禾牢牢绑在身边。

    宋宛很多年前还吃过一些治疗精神方面的药,如果当年没有陆风禾的出现,宋宛很可能就成了电视剧里失去孩子的可云,是陆风禾救了她。

    陆风禾在其中像一个傀儡,淡笑声说,“我能怎么办。”

    宋宛这些年为他做的,他都看得见,这下说也说了,宋宛油盐不进,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在只但愿昨天他最后那句话夏灼是真的没听到。

    刚但愿完,他手机就响了一下。

    夏班长:【你在哪,我有话和你说。】

    陆风禾看见这几个字,便知道她八成是听见,并且想起来了。

    他回复说,【在外面避雨。】

    不清楚夏灼要找他具体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棘手。

    陈朝阳看他一身狼狈,以及轻蹙起的眉,只能出些奇招,“要不你问问夏灼的意见,抓紧时间谈一场艳遇式的恋爱?”

    “我怎么说。”陆风禾看着他,随口模拟了一下到时场景,“我说夏灼,山上道士算过了,我们全家都要去宁西,我身不由己,也必须过去上学,之前说渝大的事情也实现不了了,你要是喜欢我的话就跟我谈一个月恋爱,不能多,因为我要走了,再谈就只能异地了。”

    听着逻辑狗屁不通。

    还很渣。

    这种事情要是放网上问,下面一定会有那么个别评论说,她要真爱你的话,就会跟你去一个地方。

    陆风禾不确定夏灼对他到底什么感觉,但如果真到那一步,他也不愿意让她做这个妥协。

    陈朝阳接受程度是挺高的,毕竟身边有些人甚至谈不到一个月的恋爱就分了。

    唯独陆风禾不会,他真想要做的事情很少,但每一件,都用尽全力认真对待,不会敷衍了事,也不会开始就想着一个月后结束。

    要么不开始,要么,不结束。

    他在这种事情上一直很轴。

    陈朝阳不死心地说,“万一夏灼思想比较开放,人又正好喜欢你,偏偏就愿意谈一个月就分手的恋爱呢。”

    坦诚一点,把事情摆在明面儿上谈一谈。

    能行行,不行就算。

    这种东西强求不来。

    陆风禾默了一瞬说,“我不愿意。”

    一旦开诚布公摆在明面上,他无异于要把自己的不得已都拿出来说一遍。

    有卖惨嫌疑。

    如果夏灼对他确实也有意思,这份“卖惨”就成了催化剂,那姑娘万一因为这个跟着他报了雁大或者宁大,她考那么高的分数岂不是白瞎了。

    他不想被人绑架,也不想用自己的不得已去绑架别人。

    她想怎么样都是她的事情。

    怎么绕都是个死局,这事儿真的让人很难办-

    那天晚上,暴雨过后地上还剩一滩浅浅的水洼,陈朝阳和赵穗子面对面坐在小区门口的米线摊儿,刚听两句话,陈朝阳就呛了口,“你说什么?夏灼也可能对陆风禾有意思,那陆风禾……”

    靠,造孽啊。

    陈朝阳之前想,如果只是陆风禾单方面喜欢,大不了剩下这些天就拾缀拾缀心情,当成场无疾而终的单恋,就此咽到肚子里。

    陈朝阳还可以舍命陪君子陪他去喝顿酒。

    但这要是双向喜欢的话,就不好办了。

    “我今天刚知道,听见也是这反应。”赵穗子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香菜,猜想说,“夏灼说她对陆风禾有种特殊的感觉,不想和他再次分开,想着长久,我也不清楚是不是我想的那种喜欢,你说他俩一碰面,该不会,直接就好上了吧。”

    “不会。”陈朝阳笑笑说,“绝对不会。”

    他不了解夏灼,但绝对了解陆风禾。

    夏灼第一次敲门的时候,没人应。

    陆风禾回去洗了个热水澡,今天淋了雨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为了避免感冒,他自觉换了衣服去洗澡。

    之前他根本不在意这些,病久了直接就摆烂了,但他现在不能生病。

    马上就到四年整,他这时候生病只会加速搬家的进程。

    他还不想这么快走。

    夏灼在门口等了会儿,直到听见里面有人走动,才伸手,再次敲了敲门。

    陆风禾是在里面吹完头发才出来的,开门的时候头发干净蓬松,穿了件藏蓝色的长袖T恤,右手里还端了一杯东西。

    他往后让了下,“进来吧。”

    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却是谁都没有说话。

    夏灼双手搭在身前,坐姿端正,俨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陆风禾喝完随手放下杯子说,“找我什么事。”

    她不说,就只能他问了。

    夏灼只不过是想问清楚,他昨天那话是什么意思。

    人喝了酒胆子大,有些话放平时她断然不会说出来,但昨天就好像是一切失控了,胆大包天的,不止她一个人。

    陆风禾知道她不好开这个口,顺着她的意,轻叹了声说,“夏灼,你是怎么想我的。”

    刚洗完澡,他身上还有那种从家里带出来的冷调香味,似冬日雪松,声音掺着一股低低沉沉的疲懒劲儿。

    “是同学,朋友。”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进退有余,“还是朋友之外的关系。”

    陆风禾偏了下头,漆色的眸子看过来,他不信这段时间夏灼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至少某个瞬间,是有的。不然她也不会叫他去天台看星星,也不会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夏灼不是陈朝阳说那种可以随随便便开启又随随便便结束恋爱的人,她一板一眼,较真的要命。

    夏灼自认为十七八岁的青春,她只一心扑在书本里,满脑子想考个好成绩远走高飞。

    没心思去喜欢谁,更没时间去谈恋爱。

    但不可否认的,在陆风禾有意无意靠近她的每一个瞬间她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会不自觉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背影。

    而且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他。

    夏灼其实早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只不过是不想打破那种平衡,像只畏手畏脚的刺猬,只敢小心又迂回的试探。

    胆小刺猬在此刻鼓足了勇气,没有梅子酒壮胆,她说的紧张又缓慢,“陆风禾,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是在别人那里都没有过的开心,有时候甚至羡慕陈朝阳,他能毫不避讳正大光明的和你站在一起。”

    “我想和你有一个长久的关系,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喜欢。”

    “陆风禾,如果我们又和当年一样分开,我不甘心。”

    她看向跟前的少年,开诚布公地问,“所以你昨天说的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陆风禾跟她对视上一眼,就错开了,安静无声,那些下午和陈朝阳谈话过程中逐渐树立的结果在不断推翻。

    下午他告诉自己说别承认,别说喜欢,别乱给人希望。

    此刻,他听见自己声音的哑的,“嗯,我喜欢你。”

    他微垂下眼,没看她,顿了一瞬才说,“但我大概率去不了渝州,也给不了你一个长久关系。”

    前段时间他意识到自己心思已然越界,一边不声不响地想收起来,一边又不受控制的开始向往未来向往以后,向往一只笼子里的傻鸟从没见过的新鲜事物。

    他矛盾又没有自知之明,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就贸然碰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于是轰然倒塌,接连失控。

    陆风禾,你听听这话,像不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 39、委屈

    陆风禾手肘撑在腿上, 微低着头。

    良久,他才动了动唇,声音透着几分无力。

    “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挺混蛋的, 但也就只能到喜欢了。”

    再往后的话,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允诺-

    表白失败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被喜欢的人拒绝是种怎样的体验。

    为什么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手机大数据像是成精似的,接连好几天都给她推这种软文。

    奶茶店里, 夏灼捧着手机, 无声叹了口气。

    她应该算是, 被拒绝了吧。

    那天听完陆风禾这句话, 她默认是被拒绝了, 一瞬间面红耳赤, 局促和窘迫说不清哪个更多一点。

    她甚至没有问清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就匆匆点头, 含糊“嗯”了两声,似落荒而逃的输家。

    那天一别, 她像是故意躲着他似的, 上下楼都是低着头走, 生怕迎面碰见他。

    彻底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结果,是尴尬,是沉默, 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

    陆风禾也默契的没再来找过她。

    她贪得无厌想要一个长久的关系,却没想到, 直接提前结束了。

    “同学您好,您要的两个抹茶冰激凌。”店员举了两个甜筒状的东西递过来, 打断她一团乱麻的思绪。

    “谢谢。”夏灼伸手接过, 转身就看见赵穗子风风火火地跑进店。

    赵穗子昨天刚在家自己剪过刘海儿, 剪毁了,出门不得不带个帽子遮着。

    “戴个帽子确实有点热,但刘海儿真的太丑了,下次我一定不自己剪了,有些钱,在试过之后才会发现,确实是需要别人赚的。”赵穗子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走一个冰激凌。

    夏灼和陆风禾的事情赵穗子已经知道了。

    圈子就这么大,夏灼也没刻意隐瞒,这会儿陈朝阳八成也知道了。

    赵穗子一边吃,一边找了个绝佳位置拉她坐下蹭空调,“那个,夏灼,今天晚上同学聚会……你……”

    四天前夏灼“表白被拒”,几个小时之后的同学聚会大概率会碰见陆风禾。

    这尴尬程度不亚于当街撞上分手时撕破脸的前男友。

    赵穗子问到一半就发现,自己似乎不该开这个口,这不是叫人难堪吗。

    夏灼吃着冰激凌,反应平平,“没事,碰见就碰见了。”

    如此淡定的回答让赵穗子愣了一下,有时候她和陈朝阳吵架,那几天都会刻意避开他,夏灼在这方面,倒是比她想的要洒脱。

    夏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店员帮人下单,介绍新品,前前后后又忙忙碌碌。

    她不是洒脱,是觉得躲着不是办法,她想问清楚他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就算被拒绝也要死得明白。

    旁边进来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聊着天,有人在前面点单,后面那两个女生闹着玩,“哎,你觉得晚上聚会陆风禾会不会来。”

    “这可不好说。”红裙子女生摇了摇头,“他转去附中跟我发小一个班,我发小跟我说今天他们班也聚会,不知道他去哪个。”

    “他在四中待了两年半,去附中才半年,怎么也应该参加四中的吧。”

    红裙子女生仿佛隐约嗅到一丝八卦,“那你说他会不会碰上高慧?”

    “我前天碰见高慧了,她烫了头发,就很有名媛千金范儿,特女神。”

    “不都说陆风禾为了高慧才选文科的吗,那现在毕业了,岂不是没什么能拦住他俩了。”

    “真要在一起我也没话说,毕竟俩人真的很配。”

    赵穗子听人说话,冰激凌融化滴在手上才倏然回神,她手忙脚乱抽了张纸擦手,眼神小心翼翼看向夏灼,“要不,咱们走吧。”

    这怎么哪都能听见陆风禾。

    他不就长得帅一点……确实不止一点。

    赵穗子没办法在这一点上说服自己。

    夏灼其实不太想走,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忽然想再听两句关于他和高慧的八卦。

    赵穗子看她有点发呆的样子,以为她是被那两个女生的话刺激到了,主动岔开话题说,“夏灼,要不要陪我逛逛饰品店。”

    于是,夏灼成功被她掳走。

    下午两个人逛逛饰品店,赵穗子又给自己添置了一顶新的帽子,豆沙绿,还挺好看的。

    晚上聚会,快到点的时候班级群里就开始有人发红包炸消息。

    问怎么还没到之类的。

    赵穗子翻了翻群聊天,以往这种事情陈朝阳最积极,但今天他甚至没出现在群里。

    更别说起哄发消息。

    赵穗子私聊问陈朝阳去了没有,顺便想旁敲侧击一下陆风禾去没去,如果去了的话,她要不要再编点什么理由让夏灼和他别碰上面。

    结果消息发出去很久,夏灼和她人都走到饭店门口了,陈朝阳也没回一个字。

    赵穗子捏着手机,恶狠狠戳了一下他的头像,“很好,陈朝阳,都敢不回我消息了,别让我进去看见你。”

    饭店包房很大,甚至一桌坐不下,坐了两桌。

    赵穗子进去就开始找人,一眼过去班里人差不多都看见了,就是没看见陈朝阳和陆风禾。

    这会儿陈朝阳回了消息,简短三个字:在医院。

    这话把赵穗子也给看懵了,她紧接着发下一句问他怎么了。

    对方又不回了。

    这忽然的反常就让人挺心慌-

    “我奶奶高血压,毕竟老人家本就一身病,稍微情绪激动就不好控住。”

    陈朝阳拿了几张单子,终于有空歇下来坐会儿。

    下午陆风禾和陈朝阳刚碰面没多久,陈朝阳邻居就打电话说他奶奶出事了。

    这几天陈朝阳爸妈不在家,和奶奶一起住,陈朝阳这身强体壮的根本都没进过医院,跟着120过来的时候明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会儿查清楚没事,陈朝阳才松口气拿出手机回别人句消息。

    陈朝阳打着字,侧头看他眼说,“班里的聚会都已经开始了,你还去吗。”

    陆风禾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想了下说,“算了。”

    “赵穗子和夏灼去了。”陈朝阳收了手机,有一下没一下捏在手上转,“不去也好,省得碰上。”

    告白的另一种结果,是彻底结束。

    陆风禾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这么不见面,拖着,再等不到一个月,他就要走了。

    如果没意外的话,茫茫人海,他和夏灼,就再没机会遇见了。

    怎么想他都觉得自己不办人事儿。

    陈朝阳手机又震了下,是赵穗子发的,他正给人回着消息,余光就看见陆风禾忽然站了起来。

    他刚抬头,嘴还没发出声音,陆风禾就不咸不淡地撂下几个字,“有事,先走了。”

    陆风禾从医院出去,刚出大门,迎面就撞上本该在同学聚会上的赵穗子和夏灼。

    夏灼看见他,也是一愣。

    赵穗子情绪要更着急一些,见他就问,“陈朝阳呢,他没事吧?”

    陆风禾视线落在夏灼身上,没多想,应着赵穗子的话,“他在上面,四楼,他没事。”

    他目光直接而又炽热,盯在夏灼身上就没离开过。

    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明显。

    赵穗子看了眼他二人,又担心陈朝阳,主动说,“那我先上去看看。”

    赵穗子人走得很快,医院门口空旷一片,只剩下夏灼和他两个人。

    俩人站着干瞪眼,没多一会儿,在尴尬开始蔓延之前夏灼主动开口,“陈朝阳怎么了?”

    陆风禾说,“他没怎么,他奶奶高血压晕倒送医院了。”

    夏灼和赵穗子消息有误,她们还以为是陈朝阳怎么样了,所以赵穗子刚刚才那么着急。

    一场乌龙,让他们在此碰面。

    夏灼去旁边便利店买了两罐雪碧,分他一罐。

    医院门口都是些推三轮车的小吃摊,卖小笼包茶叶蛋和鸡蛋灌饼的,暮色沉沉,小摊上挂着灯,大团的热气冒起来,看着很有人间烟火气。

    那年在京市,夏灼带他跑出医院,眼前差不多也是这么一幕。

    仔细想想的话,那天就是她在京市,见他的最后一面。

    夏灼和他坐在旁边台阶上,忽然感慨万千的侧头看他一眼,难不成今天过后,他们又和当年一样,从此分别,再不会见。

    陆风禾看着那些小摊忙忙碌碌,也觉得这一幕过于有记忆点。

    他喝了口雪碧,安静一瞬说,“对不起。”

    夏灼声音很平静,就像两个人在闲聊,“对不起什么。”

    陆风禾没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玄学,简单道,“我爸妈要我去宁西或者雁平,去那里定居,读书,等成绩下来报志愿,最迟等录取结果出来,我们就搬走了。”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

    他去不了渝大,也给不了她一个长久关系。

    没法开展下一步,也就只能到喜欢了。

    夏灼听到了想要的解释,可能是怕今天一别又和当年一样失散与人海,她没藏着掖着,问的很直白,“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他点了下头,“对。”

    再然后,就是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

    夏灼是第一次去喜欢一个人,难免会冲动一些。

    她刚刚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念头,想说陆风禾,你去吧,宁西或者雁平,我陪你一起。

    但转念一想,陆风禾之前没跟她说理由,就是不想让她放弃渝大跟着他去。

    冲动之下做选择,以后难免后悔。

    她也不敢保证,以后两个人万一到了相看两厌出口伤人的时候,她会不会说出“要不是为了你我根本不会放弃渝大”这种话,渝大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这话也足够刺痛他。

    夏灼喝着雪碧,看前面一个学生买完东西忘了付钱,骑上车忽然想起来,又赶紧跑回去付。

    她轻叹了口气,“异地不行吗。”

    陆风禾手里的雪碧已经只剩个底,他拎着易拉罐,慢悠悠晃了两下,“第一次谈恋爱就异地,不委屈吗。”

    而且四年之后他指不定又要去哪,一旦开始异地,真就是遥遥无期,一点盼头都没有。

    他倒是有钱,爸妈在钱这方面从来没亏了他,他也有那个条件和精力从雁平到渝州来回飞,所有节假日,他都能跟她见面。

    但是总觉得,这对她不公平。

    她明明能在仅次于清北的渝大,认识更好,也更值得的人。

    何必成天抱着手机跟他谈见不着面的恋爱。

    陆风禾自我认知还挺清晰的,他就一堕落又摆烂的富二代,能力平平也确实算不上出挑。

    再说难听点,就是他沾了陆川行的光。

    身旁的姑娘握着雪碧,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陆风禾,我不委屈。”

    ◉ 40、硬仗

    异地就异地。

    她不想就这么放开他。

    良久, 陆风禾倏然笑了下,“傻不傻。”

    就算夏灼能接受那牛郎织女的爱情,他也不能接受。

    今天这头答应下, 回去便是一场硬仗要打。

    宋宛和陆远江没那么容易在这件事情上答应他。

    尤其是宋宛。

    她又问,“同意吗?”

    一句接一句的,回去打仗便打仗吧,就算没有夏灼, 他也迟早会有出笼那一天。

    陆风禾点头, 沉沉应了声, “好。”

    “陈朝阳, 我要跟你绝交!”

    身后几米处, 赵穗子生着气跑出来, 陈朝阳在后面追,“喂, 不至于吧,你骂我的时候可比这难听多了, 我就开开玩笑。”

    “别说话!”赵穗子整了下帽子, 过来拉着夏灼便走, “夏灼,咱们走,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杆子打死了在旁边什么也没干的陆风禾。

    夏灼被她拽着, 只顾得回头匆匆看了陆风禾一眼,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陆风禾站起来, 顺手拿起刚放手边的易拉罐,喝完最后一口, 随口问陈朝阳, “你们怎么了?”

    “她自己剪刘海儿, 我说她剪得像狗啃似的。”陈朝阳叉着腰,看着那俩已经跑没影儿的女生,“我真就说了这么一句,她就炸了,我开玩笑的她听不出来啊,她小时候掉颗牙都专门跑过来呲牙给我看,我还能嫌她丑不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形象了。”

    陆风禾身为局外人看得清,把易拉罐往垃圾桶一丢,“陈朝阳,你摊上事儿了。”

    赵穗子八成是心动而不自知。

    陈朝阳有点憨憨地看他,陆风禾没表情地别开眼,“别看我,我也摊上事儿了。”

    他准备回去受刑-

    夏灼被赵穗子拉着走了好一段路,赵穗子回头看了眼,后面川流不息人头攒动,她眼底不受控制地蓄起湿意,“陈朝阳那傻子怎么不来哄哄我啊。”

    “他说我刘海像狗啃似的。”赵穗子愤愤不平,伸手擦了下眼角的泪,“我好好戴着帽子就是不想让他看见,他还手欠给我掀了。”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陈朝阳这么讨厌的人啊。”

    夏灼在旁边只能安静地递上一张纸,心想讨厌不讨厌,我说了也不算吧。

    去医院的路上你可担心得紧。

    赵穗子拿纸擦了擦泪,掏出手机开始等,“给他十分钟,不道歉的话,我明天绝对不会理他的。”

    某人的思想觉悟比赵穗子想的要高。

    她刚拿出手机,上面就已经有陈朝阳发的消息。

    陈朝阳:【我错了,不该说你。】

    今天的事情还真是密密匝匝,夏灼甚至没时间跟她说,自己和陆风禾刚刚算是确定关系的事儿。

    异地就异地,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跟他走散。

    这天晚上,夏灼回了一趟家,自从高三搬去筒子楼,她就很少回家。

    主要还是不想和夏建军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这会儿进门里面又是乌烟瘴气的,她很烦这种密闭空间里的烟味,皱着眉回房间,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刚推开卧室门,夏建军就阴阳怪气地问,“在外面谈恋爱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夏灼回头,听夏建军说,“我看见你和个小男生坐在市医院门口。”

    “是。”之前“谈恋爱”是假的,不过现在是真的了,夏灼语气硬邦邦的,“谈不谈恋爱和你也没关系。”

    夏建军抽了口烟,自认为拿捏她还是很容易,“怎么跟你爸说话的,你上大学不还得靠我,我不给你拿钱,你上哪儿读去。”

    夏灼在外面住了一段时间,像是脾气也跟着大了,故意呛他,“我妈会给我的。”

    尽管何慧珍给她留下的那张银行卡,她锁在柜子里一下都没用过。

    夏建军一时哑口无言,除了基本的生活费,他也没什么可作为要挟的。

    语塞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气急败坏,“那你回来干什么?这还不是老子的家,你要那么喜欢你妈你去跟她,看你妈现在还要不要你。”

    这话戳人得很,夏灼也没心思难过,话赶话的嘴硬说,“我就是回来拿东西的,拿完就不回来了。”

    当初爸妈离婚,也不能算是何慧珍不要她。

    筒子楼的32户原先都是在何慧珍一人名下,如果夏灼跟着她走,夏建军根本捞不着什么财产。

    筒子楼破破烂烂,租金也没多少钱,但早有传言说老城区要旧房改造,到时候拆迁一夜暴富也未可知,所以夏建军那段时间洗心革面,在家给她洗衣服做饭,一副居家好爸爸的样子,言之凿凿说离了婚老夏家没后,哭着喊着要留下夏灼,何慧珍是看在这个份上,才把筒子楼分了一半给他。

    这一半16户里面,有8户,是在夏灼名下。

    她和夏建军一半一半。

    一旦拆迁,她也算是个小富婆。

    不过此刻,还没成小富婆的夏灼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赌气下楼,在楼下便利店买了根雪糕,一边吃一边看着这些成箱的东西发愁。

    她除非三头六臂,不然她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搬去筒子楼。

    而且何慧珍再嫁,她也不太好意思去麻烦她。

    夏灼咬了口雪糕,不自觉就想起上次陆风禾帮他搬书。

    那陆同学,现在在干什么呢-

    因为搬家的事情,陆风禾已经推三阻四过好多次。

    晚上又谈起这个,宋宛已然觉得他最近有点奇怪,“渝州是什么给你下了迷魂药就非去不可。”

    “不是渝州不可以,是除了风水大师嘴里说的,别的地方都不可以。”陆风禾虚虚靠着门框,手里百无聊赖掰着一根牙签,他的耐心也有限,说话有点犯浑,“妈,你要是真这么信这个,要不我明天干脆买通一个道士说渝州好得了。”

    “只要我给的够多,他就会把渝州说的天花乱坠。”

    “到时候是不是就可以了。”

    陆远江也在旁边坐着,一直沉默不语。

    上次陆远江提起过,要不别迁了,但最后还是争不过宋宛,于是夫妻二人统一战线,没有再提。

    陆风禾在陆远江眼里都还只是个孩子,吃好喝好,玩的开心,没觉得少了他的自由。

    之前从京市迁到东江,陆风禾一句话没说就答应了,陆远江也想不通他这次怎么就忽然这么反对。

    宋宛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还是一贯温柔,“妈还不是为了你吗,妈只要你健康活着,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我没答应你。”

    他手握了握,细细的牙签瞬间折断,尖的那头猛地一下戳在掌心,刺得生疼。

    牙签应声而落,陆风禾那点自虐的劲儿像是又上来了,有些话伤人伤己,他今天也彻底豁出去,开口戳破那层谁也不想触碰的伤疤,“妈,你其实比我清楚,相比较想让我活着,你更想让陆川行的替身活着,怕我没了这世上就一点陆川行的痕迹都没有了。”

    “我哥已经死了,他不可能重生我也不是他的重生,我不过一个资质平平庸碌懒惰再正常不过的人。”

    他声音淡淡的,宋宛眼眶却已经红了,更可笑的是,她竟然无可辩驳。

    陆风禾是希望宋宛能懂,不要守着过去过一辈子,如果哥还在,他也不想看见宋宛因为他而抱着这份执念过完后半生。

    陆风禾望着宋宛眼睛里的湿润,不忍心,一边又想叫她清醒,“妈,你看看我,我不是我哥,我哥已经死了,我出生前他就已经死了。”

    宋宛看他一眼,瞬间就掉了眼泪。

    这话无疑是把当年陆川行去世的伤口再次揭开,鲜血淋漓地故地重演,每一个字都足够伤人。

    宋宛什么都没有说,一直沉默不语的陆远江却起身就甩了他一巴掌,双目猩红地冲他喊,“没完了是不是,你是不是非要把你妈逼死才开心?我这边的生意都放下不做了,我们还不都是为了你!”

    宛宛类卿的事情从始至终就没结束,粉饰太平的结果不过是此刻更为猛烈的爆发。

    陆风禾被打得稍偏了下头,右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回过头,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别再为我了行吗?你们想去哪旅游去哪旅游,想玩什么玩什么,怎么开心怎么来,别再为我而活了行吗!”

    “我不是陆川行也不可能是陆川行,你们再怎么样他也活不过来,何必让每个人都活得那么累!”

    “去年找那个神婆不是说会托梦吗,你们去找,你们去问,你去让她问问我哥愿不愿意看你们这样活着,你们只把我当一个陆川行的躯壳,你们真的关心过我是个独立的人我是陆风禾吗?”

    “飞机模型篮球汽车都是我哥喜欢的东西不是我,你们现在能说出一样真正我喜欢的东西吗?你们只管我病没病,死没死,十二岁往后我吃药都会吐你们知道吗?看上去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你们扪心自问为的真的是我吗?”

    陆远江瞪着眼睛站在原地,气得手都在抖。“闭嘴,赶紧闭嘴!”

    “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陆风禾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你们一直为的也不是我,只是为了能代表陆川行的躯壳。”

    只不过他恰好长相和部分习性都像极了陆川行,又恰好,当了那个躯壳-

    注定是不太平的一晚。

    夏灼找了个跑腿帮忙搬东西,从小区搬上出租车,又从出租车搬上筒子楼,额外加了不少钱。

    不过这种辛苦差事,要多点也是应该的。

    她忙完这一切下楼买冷饮,顺带着帮跑腿小哥也买了一份。

    送完东西,夏灼看跑腿小哥离开,完事才往回返,她前脚刚踏进楼,就又鬼使神差往后退了几步。

    刚刚余光似乎瞥见筒子楼外一个隐秘的小角落,坐着个熟悉的人。

    陆风禾敞着腿坐在巷口台阶上,裤子蹭了几道灰,挺狼狈的。

    今天晚上陆远江是真的被他气急了,在那之后又红着眼睛给了他一巴掌,同时不小心碰翻东西动静很大,甚至惊动了邻居,陆远江在气头上难得不在乎那点颜面,依然揪着他领子骂得很难听,也不管邻居在门口看了会不会笑话。

    宋宛拦着怕陆远江动手没轻没重真伤着他,邻居也在旁边劝,上手拦,陆风禾不会还手,在另外几个人的推搡之中不小心被人误推了一下。

    冲击力过大,他整个人往后摔,左肩猛地撞上柜子棱角,差点没给他疼晕过去,宋宛在哭邻居在喊,场面一度鸡飞狗跳。

    他低着头,看着左手腕上面一点的位置,有道挺长的血口,应该就是那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伤的,这会儿还在往外渗血。

    他像是走神,也像是发呆,另只手拇指腹轻轻摸了一下那道破口,随后,指甲便摁下去,顺着血口狠狠划了一道。

    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

    很疼,也很爽。

    他周围光线很暗,就算有人过去也不会注意到他,仿佛是封闭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空隧道里,麻木空洞。

    他看着手腕上不断出血的伤口,几乎病态的,想把刚刚的动作重复一遍。

    他刚抬起手,就倏然听见一道声音在叫他。

    “陆风禾。”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男主有点疯(但不多),这样会疼的,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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