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时,天又冷了些许。
从平日早晚寒凉,响午偶尔日头高照的暖阳天慢慢转成整日都吹着冷风的寒。
七月流火,八月秋高。
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
国子监放了九月授衣假,足足有半月。
假完返学时,便会张今年岁试的榜,林鄞业手中那份公文只不过是国子监同礼部官员粗粗筛过一遍,录下不错的人名,差人送了一份到林府来。
想着还要等半月,寇辛心里便如隔靴搔痒般难受,早知当日便是咬林鄞业一口他都要将那份公文看完,虽都是些国子学的监生,但他好歹能晓得季钟那群人的大概名次。
离那日去林府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九月刚至,宫中就给长公主府又赐了好些上等的料子,有官家的,也有仁寿宫的,稀奇的是中宫那也送了几匹来。
长公主将大半都送去了锦榭院内,差人给寇辛做过冬的新衣,今日这些衣裳都做好了,莲起便赶忙收拾了过来。
今日日头好了些,出了些阳光,温和又不刺眼的光亮从六角锦文的窗棂眼里照进,打在站在隔窗前的寇辛面上,精致的眼睑抬起,微微侧脸闭了闭。
他想了想,又吩咐莲应将窗子打开。
暖阁内一下变得明亮起来,闷得人透不过气的火盆热气也散了出去,寇辛舒爽地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林荫上滴滴掉落的雨水。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屋外是雨过后的清凉跟泥土草腥气。
莲和拎起件衣裳看了过来,“世子贪一会儿凉就好了,莫要过了寒气。”
话音刚落,窗外便吹来一股冷风,寇辛猝不及防吸入一口,瞬间低低闷咳了几声,他一句“无妨”梗在喉中,半个字音都说不出。
莲起连忙轻拍着寇辛的背,问道:“这窗子还是关上罢?”
寇辛摆摆手,从咳声里挤出两字,“不用。”
莲和一手抱裳,一手轻轻掌了自己一下嘴,“都怪莲和这嘴,净说些晦气话。”
莲应也笑吟吟道:“阿姊快跟着学,呸呸呸。”
莲和忙连“呸”了三声。
送衣过来的是长公主房中的大管事,也是从仁寿宫中退下来的老嬷嬷,乐呵着道:“巧呢,箱底压着件貂皮大氅,是京中的新款式,快快给世子披上,瞧瞧合不合适?”
在隔间掀帘的屏庆听罢,便轻手轻脚地唤了小厮替自己挑帘,从大开的箱子里找到装着大氅的,俯身搬了进去,放到了梨花木桌上。
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大张开,给寇辛亮了下眼。
莲应讶异地叫了声,“宫中哪位送来的?这皮毛油光水滑,这样式也真是稀奇。”
寇辛便闻声看去。
用了翻领的新样式,脖颈处是一圈橘红毛领,同色的裘皮却不缝在外头,而是嵌在内里,原本外头是裘皮的部分却全是白色的狐毛。
老嬷嬷给寇辛披在身后,回道:“中宫那边送来的,娘娘可最懂京中流行什么样式了。”
寇辛挑眉,“中宫?”
中宫什么时候跟他家关系这么好了?
寇辛心中疑虑,面上不显:“去将隔间外的箱子全搬进来。”
屏庆同小厮们便一起动了起来,手脚飞快地将箱子全摆好,寇辛便一一打量过去,轻柔顺滑的蜀锦吴绫一看便知是从南方上贡来的,这些都是他皇舅舅赐下的,皇祖母差人送来的料子更多的是能做冬日防寒的暖具。
剩下那些颜色鲜明,款式新颖的成衣便都是中宫送的。
寇辛瞧得出来,里头都是真心实意的,不是随便敷衍一二,他微微蹙起眉,耳边老嬷嬷的嗓音却将他拉了回来,“好看,当真好看!”
寇辛本就身形清瘦,披着外头都是绒毛的大氅也不显臃肿,反而全身罩在毛茸茸里后,更衬娇小,颊侧被橘红的绒毛簇拥着,肤白赛雪,水灵得不行。
莲应微微粉了面,眼里闪着莫名的柔光,低声同她阿姊道,“世子好可爱。”
莲和不自在地瞪了她一眼,“世子又不是女子,莫胡说。”
寇辛倒是不甚在意,他问老嬷嬷,“我母亲什么时候同中宫打得交道?”
老嬷嬷仔细着想了想,“一月前夫人领世子去了仁寿宫,好似送了皇后一根红珊瑚簪子?皇后后来也回了礼,一来二去,夫人便同中宫有了些许联系。”
寇辛恍然,应了声,又看向窗外,不说话了,直到耳侧被温暖的毛绒包住。
原是老嬷嬷给寇辛戴了具暖宫貂,那是太后送来的料子做的,她笑道,“世子可是想出门了?”
这种日子寇辛一般出不了门。
他体弱得风一吹就倒,病去又如抽丝,长公主怎么敢放他出门,就连喻誉也是如此,一开始还偷偷带着寇辛爬墙,后来寇辛大病了几场,喻誉也老老实实地不敢造次了。
寇辛闷闷应了一声,“嬷嬷,你帮我跟母亲打个商量?再闷下去我就废了。”
老嬷嬷道:“这老奴可做不了主,世子同夫人卖下乖,说不准夫人就应了。”
莲和道:“上回儿世子病时,都快躺到地上撒泼打滚了夫人也没应呢。”
寇辛被揭了老底,恹恹地撑在窗边。
屏庆这时道,“世子,药房煎的补药送来了,趁热喝吧?”
寇辛虽不嗜甜,但也不是个爱自虐的,这补药又酸又苦味道古怪极了,他心中无比抗拒。
寇辛装没听见。
莲起接了过来,轻声唤:“世子?世子快些喝罢。”
寇辛装模作样地摸了下碗边:“太烫了,先放着吧。”
莲起蹙眉,“世子——”
寇辛赶忙转向老嬷嬷,“嬷嬷,怎的今日是你来送衣?”
莲起拿他没办法,只好放在一边。
老嬷嬷回道:“小淮亲王今日登门来了。”
寇辛眼珠子轻轻一转。
老嬷嬷继续道:“说是王府过几日要摆筵宴,想同长公主讨教一二,恰好针线房的李娘子把给世子做好的新衣呈给长公主过目。”她叹了口气,“小王爷今日穿得薄了些,长公主就叫李娘子留下了,想给王爷做件新衣裳,世子的新衣便转由老奴送来了。”
寇辛直起身,“我都好久没见他了,这不行,他来我得去好生招待。”说罢,脚步飞快地往门外走。
莲应怪道:“世子怎么同身后有狗撵似的?”
屏庆悠悠道:“因为世子不想喝药。”
莲起这才一拍大腿,反应过来,立即端起药碗追着跑上去:“世子!世子喝了药再走!”
寇辛一听这声,霎时也跑动起来,大叫道:“爷才不喝呢!”
莲起穿着裙裾,跑不快,只得眼睁睁看着寇辛跑远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幸好她生了一双巧手,药碗端得稳稳的,半点没洒出来。
她同身后追来的丫鬟吩咐道,“你将这碗药送下去,让药房熬烫了,送到长公主那。”
长公主在前院的待客厅,离锦榭院远着,免得送到一半路上凉了。
而另一厢,寇辛大摇大摆地进了待客厅。
小淮亲王是外男,长公主不得与其单独会面,长公主便坐在屏风后,让燕京涵坐在屏风外的茶桌前。
寇辛小跑着进来时,燕京涵正巧端起茶杯,他听见声响,微微抬眼。
热雾弥漫在眼前,模糊了视线,清晰得似乎只剩下寇辛一人,少年郎红红火火地跑进来,内里张扬的红裘往外翻飞,外头却罩着一层毛茸茸的白绒。
燕京涵的绿眸里映着寇辛的身影。
心想,他更像一只猫了。
会扑腾着用猫爪子抓草丛间的蝴蝶,张牙舞爪,也会突然飞扑进主人的怀抱里,软乎乎地撒着娇。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前文的设定,把每月的旬考改成每年的岁试了。
授衣假是指每年九月天,由暖转凉的时候,为度过寒冬准备衣物而特设的假期,唐代授衣假有十五天的假期。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出自《诗经·国风·豳风》
八月秋高取自“八月秋高风怒号”。
出自《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
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
出自《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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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资料的我:头好痛,要长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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