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不要朗读队友身世

    易晚最终还是没有在喻家住完一整个晚上。

    天空很黑。他顺着林荫的小路往回走。走至一半时, 身后亮了。

    和喇叭声。

    “想了想,我还是打算送你回去。”拉下的车窗里露出喻其琛的脸,“上来吧。”

    那张与喻容时肖似的脸此刻正抿着唇。

    易晚从善如流地上车。他看见喻其琛好几次在停下车时扯领带,像是话憋着说不出来。

    易晚:“喻其琛……”

    喻其琛:“什么。”

    易晚:“这边路肩是白色的, 你可以靠边停车。”

    如果你想要说些什么。

    喻其琛:……

    “你tmd还真是善解人意啊, 操……”喻其琛终于没忍住了, “你们聪明, 你们清高!你们……”

    易晚:“你是在生我翻喻容时东西的气, 还是在生喻容时居然写了你的观察档案的气。”

    “……我不能都气吗!”喻其琛大声骂人,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一个属于你们两个自己的世界啊?只有你们两个怪人能进入、其他人不能进去的那种?操……”

    他猛地向右靠边停车,并刹车。

    “在你们眼里,我们是不是就像一群傻逼啊?对,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傻逼……”

    一个要靠“让”来赢得乒乓球赛胜利的傻逼。

    一个不靠兄长让步获得乒乓球赛的胜利,就会生气发疯,给身边所有人带来麻烦的傻逼。

    那种感觉很糟糕是吧?明知道那个无论如何也超越不了哥哥的人是自己。也知道那个会为了这种事嫉妒生气愤怒的人是自己。可为什么还是会为了对方故意的退让而生气呢?

    其实喻容时根本不知道他喻其琛到底是在为什么生气。

    他把脑袋埋在方向盘上半晌, 呼吸由急促转为平静。最终他闷闷地说:“其实我想知道……”

    “其实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易晚说。

    “靠!我不想知道这些, 你当我看不出来吗?好吧,仅靠我我肯定是看不出来的,但我好歹也是和喻容时一起长大的,我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不对劲,但我并不关心。”喻其琛说完,就发现易晚一脸被shocked到的表情。

    简直就像是机器人的头上突然冒出了一个“感叹号”的样子。

    喻其琛:……他看起来好像很震悚居然会有人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易晚斟酌了片刻, 茫然地说:“那你想知道什么呢。”

    “你喜欢我哥吗?”

    易晚眨了眨眼:“……啊?”

    “……我知道你们的世界很精彩,所以我也只能问这个了。”喻其琛苦笑地抓着脑袋, “没办法啊, 像我这样的俗人也只能关心一些俗人能关心的事情了吧?关心一些俗人才在乎的幸福吧?”

    “……”

    俗人的幸福吗。

    “我只想说你不要太骗我哥哦。他如果受伤害的话会记很久。看不出来吧?他虽然很爱付出且多管闲事, 却也是最受不了欺骗的。尽管他在家里只会看报纸看新闻炖鸡汤……”喻其琛说, “其实一个什么都能做得好的人反而会很孤独吧?所谓的曲高和寡。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

    “……我没想过要和谁在一起。除非我能在他身边得到绝对的自由。”易晚手指摩挲着车座,“而且我不觉得……”

    有人会喜欢“易晚”。

    “他在看守所里时专门让我带话,说让你放心。”喻其琛说,“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按理说你们也没认识多久,也没有共度过很多故事。可能他就是这样,一旦决定接纳某个人,就会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向他敞开。”

    易晚:“哦……”

    喻其琛:“……算了。”

    “我有空会去看看他的。”易晚认真地说。

    喻其琛才不信这些“有空”呢。谁都知道,成年人世界里的“有空”从来只是一个表示友好的托词。

    他继续开车。易晚说:“我刚刚好像伤害到你了,是不是。”

    喻其琛:“你伤害的又不是我。”

    他没注意到易晚更加沉默。

    他在麓山疗养院门口放易晚下车。疗养院在黑夜里像是一座发光的堡垒。

    “我还有一个问题,关于那些调查盒子。”在下车时,易晚最后说,“我注意到它们旁边落的灰很不均匀,像是最近又放回上去的……”

    喻其琛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笑得露出了牙齿,在黑夜里越发耀眼:“没想到吧?其实那些档案早就被他扔到储藏室里了。”

    “……啊?”

    “他把它们翻出来了,因为你。”喻其琛说,“他早就打算把它们都封存起来了吧?他比你社会化一点,知道自己把它们放进回忆里,依然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很好地、平常地活下去。原本他也是这么决定的,也是这样妥协的。”

    就像鱼群沉进深海里。

    “……忘掉‘主角’,忘掉‘谢子遇’,忘掉过去,享受自己的天赋和自由,就像一个更加高级的特权者那样。每天想有用的东西,每天说有用的话题。用自己的小能力为需要他的机构做一点事,但不承担更多的责任了,不劫富济贫。我很满意,局长很满意,他的所有朋友、粉丝也会很满意。因为这样的他就是一个符合最多人利益的、适应这个社会的天才的模样。”

    “直到他翻出那些东西,从社会化的自己开始退行,在遇见你之后,又和你一起变成了一对怪胎。”

    “……”

    易晚垂下睫毛。

    “然后这堆资料,其实是关于蓝光的偷税漏税的资料。”喻其琛冲他眨眨眼,“除此之外还有谢子遇的……大反攻要开始咯。”

    “哦……”易晚说。

    “猜猜谢子遇为什么急着把他弄进监狱?”喻其琛指了指上面,“因为他在X月X号向上面寄了一封信。”

    X月X号是他与灰宫重逢的后一天。

    车灯闪烁。喻其琛开车欲走。易晚在他身后道:“你在家以外的地方,不要大声说谢子遇的事情……”

    “这些警惕心我还是有的,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喻其琛摆摆手。

    “好。”易晚说,“而且你刚才可能没有看清……”

    “?”

    “属于你的那份档案的简历上的,你的照片是铅笔画的Q版。档案盒里还夹了两张东西。”

    “一张可能是你画的两兄弟站在一起的涂鸦,考虑到你之前说你和他小时候一起上绘画课后被吊打,之后就没再去了。这张画可能是你那时候画的。”

    “……靠。”

    “还有一张是你中学参加乒乓球比赛的第一名奖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去领。”

    喻其琛的喉咙忽然哽咽了一下。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里面的茶。

    好酸啊。

    太酸了。

    酸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其实你刚才说的话也不准确。他确实融入了这个世界,但这是由他牺牲自己的主体性所带来的。”易晚说,“他也想要一个家。”

    “他有的。”喻其琛含混地说,“他有我这个弟弟,还有你这个……额,知己。”

    知己吗?易晚说:“我没有真的为他伤心过。”

    “可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拜啦!”喻其琛挥挥手,“我送文件去了!”

    易晚说:“看起来好像是兄弟二人冰释前嫌了的场面捏。”

    喻其琛:“……不要这么说话了!恶心心!”

    汽车离开了。

    易晚盯着汽车的尾灯,直到它们消失。他觉得自己的反应很不同寻常。因为他居然会为了兄弟两人彻底冰释前嫌而高兴。

    世俗的快乐是吗?

    “我是不是太高高在上了呢?”

    “易晚!”

    远处传来安也霖的呼唤。易晚收敛思绪,向安也霖走去。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无论是喻容时的案子,还是喻家兄弟的感情。一切都是如此。

    不是……吗?

    ……

    喻其琛驾驶车行驶在高架桥上。他拨弄电台,调到自己喜欢的音乐频道。

    频道里在放一首古早的英文歌。

    歌词讲述一对兄弟,从互相不理解,追逐,争吵,到最终相互扶持。他记得这首歌在他的小学时代正流行,只是每次他都假装不喜欢,臭着脸走过任何播放这首歌的场合。

    其实他从来没有讨厌过自己这个过于完美的哥哥……或许也有一点啦。

    其实……

    他想要的或许只是喻容时在胜过他时,能自然地大笑,嘲笑他,顺便安慰一下总是输给自己的弟弟而已。

    家人之间哪有什么输赢呢。

    喻其琛觉得心情很轻快,就像漂浮的音符,从狭小的车厢里飞了出去。他带着喻容时准备好的文件。轿车是他的战马,他将乘坐这辆车攻城略地,展开属于他的一战。

    然后他会告诉喻容时,他们是一个家庭,他们……

    “等我啊,老哥。”他说,“谁让你是我哥哥呢。”

    嘶。

    是电流的声音。

    嘶嘶。

    是电台里传来的杂音。

    喻其琛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越来越亮,像是有什么东西照亮了他。电台里嘈杂的电流声让他非常不悦。他停在红灯前,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关闭电台上。

    不过这个声音真奇怪。

    不像是不规则的电流声,而像是哪条街道中的人声……喻其琛全神灌注去听。

    ‘你要去哪里?’

    ‘你以为你是谁啊就想管我?你才不是我哥。如果你想找我,那就上山去……’

    ‘我要是没有你这个哥哥就……’

    “嘶拉。”

    是货车轮胎打滑的声音。

    十字路口的另一端,原本绝不该打滑的一辆货车以一种近乎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向着停在红绿灯后的小轿车冲来。司机木然地看着前方,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呼——!!!”

    喻其琛抬头了。

    在货车撞上来的前一刻。他没有抬眼看货车,而是转回身,看向那极亮的光源。

    他的瞳孔放大了。

    “这他妈……”

    他与月亮对视了。

    “轰——!!”

    货车撞了上来。

    片刻之后,才是另一条街上的行车中的尖叫。

    “车祸了!!”

    ……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薄绛也找到池寄夏,把他带回病房门口了。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你觉得呢?”

    安也霖吞了口口水,紧张地看着易晚。

    易晚:“啊,我觉得就是这样的啊。”

    安也霖:……

    “你至少做出一个震惊的表情吧喂!你这种态度显得我很无能啊!”安也霖怒摇易晚的肩膀,“好不容易发挥了一下我专有的‘前世今生’联想技能……”

    易晚在被他摇晃的同时张开嘴,做了一个“O”型。

    安也霖这才满意了。

    他们肩并肩走上麓山疗养院的楼梯台阶。安也霖知道,他们的队友池寄夏和薄绛都在疗养院内部。

    “这还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说。

    易晚:“什么感觉?”

    安也霖:“很难形容。突然我成了其他人的救赎。我的两个队友都与这件事息息相关,而且都在楼上等我。无论是薄绛,还是池寄夏。一会儿,我们四个就要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他闭了闭眼,有些感慨地说:“要是丁别寒也在就好了。”

    安也霖还是太感性了啊。

    易晚于是善意地成全了安也霖的感性:“你可以假装丁别寒在疗养院的厕所里陪我们。”

    安也霖更满意地点了点头:“完全能脑补出来,这种五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整个男团都在脑补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们到时池寄夏正待在长椅上,坐立不安,像是屁股上沾了辣椒油的猫。在易晚和安也霖二人到来后,他飞也似地蹦了起来,开口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要和我说……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录专辑吧!”

    “平时怎么没见你工作这么积极。”安也霖吐槽。

    池寄夏求助地看向易晚。易晚也说:“更重要的是你的事。”

    反正丁别寒已经把活都干完了。

    池寄夏:……

    就连最push的薄绛此刻也仿佛完全放弃了似的。他看着众人,淡淡道:“先解决池寄夏的事吧。”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其他人这么说就算了,就连薄绛都这么说。你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池寄夏绕着薄绛转了两圈,开始说垃圾话,“比如什么几百年前跳楼的鬼魂……”

    安也霖因为是跳海去世,听见“跳”字颇有些尴尬。

    “别说垃圾话。”易晚说着,有点担心地看了眼薄绛。

    薄绛却没什么反应。

    易晚:?

    他直觉有哪里不对劲。

    “……那么我们就简明扼要地说吧,池寄夏。”安也霖说,“简单地说,就是你有一个……”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池寄夏:“孩子?”

    “哥哥,是哥哥!”

    池寄夏:……?

    “但他已经去世了。”易晚补充。

    “但他是个英雄。”安也霖补充。

    “你们……我……”池寄夏愣住。他呆呆地看了易晚一眼,又看了安也霖一眼。

    安也霖耐心地等待他,并做好了贡献自己的肩膀给池寄夏哭的准备。

    池寄夏:“……什么?!我也是抱错的?”

    被抱错的安也霖:……我靠。

    池寄夏:“那我本来是有钱那家还是没钱那家啊?”

    池寄夏:“我被抱错前是不是也有一个未婚夫之类的。现在那个假少爷得绝症死了,所以就要把本真少爷带回家去继承婚约??”

    ……真不愧是狗血剧演多了的,这都跑题到哪里去了。

    只是安也霖的情绪略微有点失控。他眼睛喷火地看着白目池寄夏。

    易晚于是拍了下池寄夏的肩膀:“……不要没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朗读队友的身世。”

    池寄夏缩了缩肩膀,看了眼旁边探头来围观的医生护士:“哦,对不起……不过我不知道你的身世是这样的,安也霖。我只知道你是被抱错的。不知道你还需要继承未婚夫……”

    安也霖面无表情地转向易晚:“我现在杀了他,你会反对吗?”

    易晚又用力捏了捏安也霖的肩膀。

    ……

    “……不是,你们在开玩笑吧?池序,是我哥??”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安也霖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

    池寄夏:“……我还不如是被抱错的呢。实在不行,一个回来并说着‘我除了继承家产还要继承弟弟’、然后把我囚禁起来强制爱的的私生子哥哥也行啊。”

    ……这时候还能说烂梗,看起来他受的精神刺激还不够大。安也霖虚着眼想着。

    至于再次被池寄夏朗读自己曾经历过的剧情这件事……安也霖已经不想再和他计较了。

    薄绛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们。

    “这件事对于我来说,还是太突然了,呵呵。”池寄夏干巴巴地笑了两句,“好吧,现在我是知道这件事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安也霖不能理解。

    池寄夏现在的反应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他原以为池寄夏在知道真相后会震惊,会崩溃,又或者会痛哭一大场——这样才符合一个痛失自己亲人的、失魂落魄的弟弟形象。

    可他没有。

    完全没有。

    他甚至摊开手,非常冷酷地陈述利弊:“即使他是我哥……他也已经死了,不是吗?这对于现在的处境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

    “你至少可以对你的母亲说,池序是真实存在的,他不是她臆想的谎言……”

    “哈,所以呢?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相信池序曾经存在过。即使她知道他存在过又如何?已经消失的人是不会再活过来的。法律不承认,媒体也不会承认。”

    “可它对于你的母亲来说,是一个安慰。不是么?”安也霖劝他,“除了她之外,还有她的儿子也记得她的另一个儿子。她的大儿子的一生不是毫无意义的,他是一个英雄,他为了保护其他的人,献出了他的生命……”

    池寄夏沉默了。

    他低着头,坐在长椅上,弓着背,整张脸都沉进阴影里。

    池寄夏在想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

    于是任是谁都没想到,池寄夏最终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如果不是我,而是你们去告诉她……”???

    安也霖说:“啊?”

    “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吧。不是么?同样能让她知道,世界上除了她之外还有人记得他,还有人在感谢他,最终的效果不是一样的么?”

    “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然呢?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让我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扮演某个被感化的角色,声情并茂地向她朗读么?这样的表演我可做不出来……”

    “不是我们让你去做什么!”安也霖火了,“是你自己要去‘做什么’!你难道没有一点感觉吗?”

    “什么感觉?”

    “那是你的亲哥哥,他为了救人去世了。在他去世之前的那个世界里,他和你一起长大,他也曾是你的兄弟、在你孤单时陪伴你的朋友。在他离去时,他也会想着你的名字……”安也霖气得发抖,“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一只手拦住了他。

    是易晚的手。

    “让池寄夏做自己想做的事吧。”他说。

    “可是……”

    “你不能代替他去让他做任何事。即使你认为这样更好。”易晚说,“我们出去吧。让他一个人静静。”

    他一手捉住安也霖,一手捉住薄绛,将两人带出走廊。

    空荡荡的走廊里一时间只剩下池寄夏一个人。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影到墙壁上,拉得很长。

    他像是某个离群索居的影子怪物。

    “我实在是搞不懂……”安也霖小声说。

    他踢了一脚脚下的易拉罐。易晚捡起它,正要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对于池寄夏而言,想要扮演某个在这个场合里适合用来进行父慈子孝表演的角色,很容易吧。”

    易晚停住了。

    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薄绛。他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仰着头。月光流过他线条美好的下巴与脖颈,在锁骨处投下一片白。

    “……”

    “明明可以做到一切,却偏偏不去做。”薄绛又轻声道,“呵呵。”

    三个人都沉默了。

    忽然间,薄绛起身。他用力地踢了一脚眼前的易拉罐,转身向楼上走去!

    两个人都没来得及拉住他。易晚看着他的背影,说:“薄绛是去劝说池寄夏的吗?”

    “与其说是劝说看起来更像是揍人……”安也霖也呆了。

    ……

    三楼,走廊。

    “所以你也不记得我有个哥哥,是吗。”

    系统沉默良久:“……嗯。”

    “真怪啊。人人都记得,喻容时记得,刘晨记得,我妈记得,就我不记得。”池寄夏像是自嘲般地笑了,“这说明什么呢?是不是说明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即使在异世界里,也就是那样?”

    系统:“你不要想太多。”

    “其实在这个世界里又何尝不是呢?我除了是个演技小天才之外,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有。”池寄夏说,“你看,所有人都当我是个白目怪,又搞笑又不会受伤。他们好像觉得把我扔过去,让我随便扮演个什么,事情就能解决了。”

    系统同情地看着他:“……如果缺乏温暖,要不要让粉丝给你集资买个时代广场的大屏幕。”

    池寄夏:“……我靠。这也太缺德了。不要。”

    “为什么不进去呢?去说两句,事情就能很简单地被解决了。”系统继续劝他,“到时候大家都皆大欢喜嘛,几分钟的事,很快就能回去了。”

    “……”

    池寄夏背靠着墙壁,慢慢滑下。

    “可是我不想啊……”

    他像是叹息般地说着。

    “我已经演够了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演自己了。”

    他顿了顿,又说。

    “真讨厌啊,现在没有烂梗可以玩了。我一点都不想这样严肃地说话。”

    “说别人的台词,至少会让我觉得很安全。”

    第122章 “我来找到你,只是为了能让你幸福地离开我。”

    这是池寄夏的五年前。

    少年从后台的窗口处往外窥探。

    开幕前的舞台很安静。台下高朋满座, 私语窃窃。昏暗的灯光打在红丝绒幕布上。

    少年觉得热血沸腾。

    这里将是他表演的地方。

    表演,只依靠他自己。

    “系统……”他对着天空叫了一声,犹豫了一下。

    然后,他兴高采烈地打开了手机。

    一个微信框。

    一个最近才添加的微信。

    “我要上台表演了, 靠我自己, 只靠我自己。我太兴奋了。”

    ……

    ……不需要我, 让你这么高兴吗。

    “哈哈, 哥哥你肯定不明白‘只靠我自己’是什么意思……现在还不可以说哦!因为我还没有完全地证明我自己。我在演一部战争片, 也是只靠我自己演。等这部战争片拍完, 我得了奖,我会拿着奖杯给你和妈妈。然后,我会告诉你这个小秘密。”

    “到时候你肯定会被吓一大跳的,哈哈。”

    ……就连只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也要告诉其他人吗。

    “我不再觉得别人的处事方式是更好的方式了。我也不打算再模仿别人了……因为我就是我,我就是这么优秀。因为我优秀, 所以我才能、我就能完全依靠自己, 不是吗?”

    少年点下了发送键。

    而后。

    “池寄夏!”有人叫,“准备好上场了!”

    池寄夏穿着戏服,落进欢乐的剧组中,就像水珠落入属于他的欢腾的海洋。这是一个实验剧团,他的身边站着他的同龄人们。他们的道具简陋,他们的容貌普通, 他们没有资源,没有推广, 也没有那些亮得吓人的头衔。

    但这才是少年该做的事不是吗?

    在一个夏天, 和同龄人们在简陋的剧场里做梦, 在涨水的河堤旁奔跑, 在并排的课桌上叽叽喳喳,在彩色的便利贴上写下自己的梦想。

    我们还年轻,这个世界那么大,我们还那么小,所以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可以一起说傻话,一起做梦,我们不用在这个年纪获得一个功成名就。

    剧组一个一个传递着,把纸做的王冠放在池寄夏头上。小少年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又被人推去上台的位置。

    要开始了,小王子。

    所有人都在等待池寄夏。

    “然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是这样吗。”

    无尽的黑暗中,系统这样说。

    ……

    而如今。

    池寄夏又只有它了。就像很久之前,空白的角落里,小孩拼了命地向它伸出手时那样。

    可系统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

    一双鞋停在池寄夏面前。

    池寄夏连眼皮都懒得抬。

    “和我进去,好吗,池寄夏。”

    是商量的语气。

    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

    “现在,和我进去好吗?池寄夏。”

    “……进去干什么。”

    “告诉你的妈妈,你和池序的事情。告诉她。趁一切还来得及。”

    “……”

    “……”

    “池寄夏。”

    薄绛睁大了眼。

    昏暗的走廊里,俊美青年终于抬起眼来。薄绛愤怒地发现,他居然在笑。

    在嘲笑。

    “来得及?什么叫一切还来得及?”他像毒蛇一样发出嘶嘶的笑声。

    安也霖来时就看见薄绛把池寄夏推到了墙上,眼睛还发红。

    无数“¥%¥#……#……”的情节在安也霖脑海中滑过,他下意识地拦了一把身后的易晚。

    易晚:“?”

    安也霖:“根据我的经验,两个人进行这种互动时,其他人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易晚看了一眼,冷酷地吐槽道:“可是薄绛明显只是想打人,不是想强吻。”

    安也霖:“那……”

    易晚:“等薄绛打池寄夏脸时我们再上去吧……”

    墙那边于是传来池寄夏的声音:“我听到你们在说什么了!!”

    他转回头后,发现薄绛原本威风凛凛的眼睛像是一口气没上得来,泄了气。

    于是那双凤眼黑得有些柔弱。

    “有什么来不及的,池寄夏。”他低头说,“你的母亲还没死呢,不是吗。如果你一年见她一次,接下来你还能见她多少次呢。”

    池寄夏愣住了。

    他难得没有说“我在网上早就看见过这个段子”。

    “你错过的是还可以挽回的,我错过的是永远回不去的。”薄绛自嘲地笑笑,“算了。”

    他也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池寄夏一个人。许久之后,他问系统:“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系统没有回应他。

    池寄夏向后靠在墙壁上。他被强烈的恐惧感击中,一时间无法呼吸。

    直到他看见易晚出现在他面前。

    易晚穿了件白毛衣。白毛衣托住下巴,干净得像是一张白纸。池寄夏喉结动了动,疲惫地闭上眼。

    “你也是来劝我的吗。”他的声音很小。

    易晚摇摇头。

    “你来嘲笑我?”

    易晚也摇头。

    “那你来做什么?”池寄夏苦笑,“刚才薄绛……”

    “刚才薄绛只是在借你的事发自己的脾气,仅此而已。”

    池寄夏:?

    “我以为你会说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呵呵。”池寄夏看天花板,“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一重重的枷锁压下来。

    不孝的,不恭的,不友善的。

    有没有一个时刻,让你觉得变身成受其他人期待的那个木偶会更好?

    “而你,是来做什么的呢。”池寄夏看他,“你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更清晰吧。”

    “——别装了,曾出现在我的梦里的易晚。”

    快来告诉我,应该在我的生活里版演谁,去做什么样的事吧。

    让我再把我的人生……依赖到某个人的意见之上。

    易晚蹲了下来。

    他看着池寄夏,眼睛如黑山白水。这双眼睛让池寄夏想起了小时候的冬天。

    那时的冬天他仿佛没有系统,也没有哥哥。冬天很冷,他的腿很痛。

    他的腿很痛……他被背在谁的身上?

    谁的身上?

    “池寄夏。我来告诉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

    “你想要进房间也可以,不想进房间也可以。你想要原谅你的母亲也可以,你不想原谅她,想离开也可以。”

    “你想要想起池序也可以,不想想起池序也可以。没有人规定,你必须要想起他,你必须要背负一个人的沉重人生——哪怕这个人是你自己。”

    就像现在。

    “你想要听我的意见也可以,不想要听我的意见也可以。你想要扮演某个人,不扮演某个人,都可以。你的意见不需要足够优秀来被人尊重。没有任何人尊重你的意见也可以。你可以不积极,可以不快乐,可以不做一个主角。可以不遵循任何系统的意见。”

    “你想要成为谁都可以。”

    他好像想起来了。

    不是夏天,而是冬天。他和妈妈一起,推着箱子离开徐家。

    净身出户。

    天很冷,风很大。女人穿着黑色羽绒服,背对着他,一瘸一拐地走。

    女人很伤心。

    他说:“妈妈。我腿累。”

    他又说:“妈妈。我腿累。”

    女人停了下来。

    “……上来吧。”她说。

    妈妈有很好听的嗓子,他靠在妈妈的背上,不知道妈妈的脚步比方才还慢。过街时,他看见妈妈盯着一张公交站上的海报,在发呆。

    他依稀记得妈妈常看着一部电影的封面发呆。父亲曾嘲笑说:“别看了,反正你那时摔断了腿,演不了。就算你演了,你以为你能像她一样拿影后?”

    那张海报里的女人和电影封面上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雪很冷。他只能把脸颊贴到妈妈的耳边,才能小声地说:“妈妈。”

    “嗯。”

    “我以后也会成为影后的。”他说。

    “男孩子当不了影后的。”

    他们在等车。

    “可我要当。”他说。

    “……”

    “我要当影后,我要当影后,我要当影后。”他开始耍赖。

    妈妈怎么能不信任他呢。

    公交车亮着巨大的闪灯进了站。远处响起了汽笛绵长的声音。在这下着雪,像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冬日里,女人说:

    “好啊。小夏会成为影后的。”

    “小夏要什么时候成为影后呢。”他不依不饶地说。

    女人把他和箱子一起挪上了车。

    “等夏天到了。”她说。

    原来是他先说的啊。

    可她瘸了腿,为什么还要答应背他呢。

    而且,他记不得那时女人究竟是敷衍。

    还是真的笑了。

    不是冬天,而是夏天。星期日下午,拥堵的车道。

    迟迟没有挤进车流的救护车。

    绝望地抱着他奔跑的女人。

    “只要小夏能好起来,我什么都不要……”

    不停叫着的系统。

    好吵啊。系统。他想。

    我都听不见我妈妈的声音了。

    为什么把这些事都给忘了呢。

    为什么记得那么多的属于其他电影的、属于其他人的故事,而把自己的故事忘掉了呢。

    我不是一个能体察到母亲被扫地出门的悲伤的天才幼儿。

    我也不是一个能知晓母亲真实心意的天才儿童。

    我不知道母亲原本已经决定让我快乐就好,却因为父亲一家想要夺回抚养权,为了和他们赌气又开始对我施压。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也可以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她处理不好情绪,她经历过几倍于我的绝望,她曾面对希望又被意外抛入谷底,她曾相信爱情又被现实打败。她有错,就如每个人都可以有错一样。

    我不知道她在我的年纪,也曾是一个天真地盼望着幸福的少女。

    我也不是小说里那样的,一个可以宽宏大量、原谅这一切、完美处理直到皆大欢喜的青年男人。

    我们是两个人。

    我只是池寄夏。

    ……

    医院,走廊。

    “我好像哭了诶。”池寄夏说。

    “是自己为自己哭的,就很好。”易晚说。

    “……”池寄夏垂下睫毛,“我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很平凡吧,有局限性,但很温柔。”

    “……”

    池寄夏低头看通讯录。

    属于母亲的,从未播出的那个号码。

    “护士说她每个月都会求人帮她给电话卡充值。真好笑,我明明早就给她充了两万进去,用到这辈子结束也用不完的。”他慢慢地说,像是在声音里走了很长的路,“原来是在等哥哥打电话给她啊?又或者,在等某个语音留言,又可以被听见的那一天。”

    “可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笨。就好像相信了我父亲的诺言,和他结婚退圈那样。又或者,为了挽回婚姻,明知道父亲在不断出轨,还要生下一个我一样。”

    “池序活着时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呢。脑子还清醒时为什么不对我也好一点呢。我们池家人都太可笑了,永远在等自己等不到的人……”

    “……”

    易晚拨通了刘晨的电话,把手机对向池寄夏。

    出乎意料,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

    刘晨没有一点抗拒。他在电话那头,低低地呼吸。

    好像整个世界仅存的善意都在为这一刻闪烁,都在等待这一刻……向他们打开一个世界一样。

    “……刘晨。”池寄夏用了一个声线,“我听起来,像池序吗。”

    刘晨沉默了。

    他本可以愤怒,本可以挂掉这个电话,就像一开始他面对这个超凡男团时所做的那样。

    可他没有。那一刻的所有心有灵犀,就像命运一样。

    “池序有个……他一直不敢提起来,也很少和我说过的弟弟啊。就像他觉得,他已经不配做那个弟弟的哥哥一样。”他用叹息一样的声音说着。

    “……”

    “不像,要低一点。”

    “这样呢。”

    又换了一个声线。

    “不像,尾音再浑浊一点。”

    “这样呢。”

    ……

    落叶顺着风簌簌地往下飘。易晚看着窗外,薄绛一个人孤寂地坐在阳台上。

    今年冬天,应该会下好大的雪吧?他想。

    因为冬天之后,就是春天了。

    耳朵里是刘晨最后的声音。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我会记得池序呢?是因为我和他是好朋友,为了再一次救下熊学妹吗?还是为了这一刻。”刘晨在电话里笑着流泪,“像我这样普通的人为什么还能记得他啊……现在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为了这一刻一样。就好像命运一样。”

    “池寄夏,你的哥哥很爱你。你的哥哥也很爱他的母亲,也原谅母亲了。”

    其实刘晨说错了。

    其实池寄夏拥有的也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一对际遇不同的兄弟,一个心力交瘁的母亲,仅此而已。

    刘晨的记得只为刘晨的记得,而不是为了成就池寄夏的故事。

    他转身,看见池寄夏向他走来。池寄夏双手抱着脑后,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易晚说:“弄完了?”

    “刘晨还记得我哥的手机号码,我托了一点关系……你池哥在娱乐圈演烂剧这几年还是有点人脉的。”池寄夏摸了摸鼻子,“总是,我把我模仿池序声音的那段语音,以那个手机号码发送的形式发过去了。”

    发进了语音信箱。

    “这样,她再拨打时就可以听见他留下的声音了。不过最后我加了一段话——他被国家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短期内回不了国、也打不了电话了。要告诉真相吗?不过太残忍了,等一下吧,等我们都有勇气时。”

    “我还是没靠自己演好电影,但演了一段语音。也算是电影演员向声优的转职吧。”他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自嘲。

    这是池寄夏依靠自己,一生中演得最好的一次。

    不过一生还很长,他还会有很多故事。

    “至于我的那句原谅……现在还远远没有到我可以原谅她的时候,所以我还不想进去。不过时间还早吧?一切都会慢慢地变好。”池寄夏说,“现在是秋天。下一个夏天和下一个冬天,很快都会来的。”

    还会有车站上的电影海报。

    还会有火车的汽笛声。

    还会有顶着两个大眼睛驶入车站的公交车。

    不用太急,不用急着去表演自己需要表演的角色,不用急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时间很长,斗转星移,每个世界都还会有属于自己的春夏秋冬。

    “不过很苦恼啊。突然想挑战一个演戏的新题材的感觉。”池寄夏在易晚身边坐下,仰着头说,“还没想好怎么写剧本,怎么写人设,怎么写人物分析……”

    “演谁呢?”

    “当然是自己。”池寄夏眨眼。

    易晚:“哦,你只需要继续犯贱就好了……”

    池寄夏:……

    倒也不必就这样打破感动的气氛。

    “可是能成为自己已经很好了吧?很多人活了一辈子,也没能成为自己,也没有关注自己的故事。”易晚低着头,把易拉罐从左脚踢到右脚,“就像这个易拉罐一样,被生活踢来踢去。”

    远处的安也霖目瞪口呆:“易晚你还没把刚才那个被我们一人踹了一脚的易拉罐扔掉啊?”

    “唔,我们姓易的是会有这样的互相同情的感觉的……”

    “不要对易拉罐产生奇怪的角色共情啊。”池寄夏吐槽。

    他们在太阳将出时离开了白鹭疗养院。安也霖走在最前,薄绛走在最后。

    安也霖一出门就看见了停在疗养院门口的黑色保姆车。

    安也霖:看着熟悉的公司标志,瑟瑟发抖。

    车窗摇下,开车的却是丁别寒。冷面酷哥黑着脸看他们,拉下脸上的墨镜道:“走了。”

    安也霖:“??我想起来了。”

    歌!!

    他们出走一个晚上,不该是为了歌吗?

    “弄完了,也成功了。”冷面酷哥说着,举起手机,“你们看,依旧没有新歌在蓝光的网站上出现。”

    “计划成功了是很不错啦,不过你确定没有把屎尿屁的声音录进歌里么。”安也霖吐槽,“说实话,作为一个拥有二十年工作经验的音乐人,我有点受不了……”

    丁别寒脸更黑了:“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弃。”

    安也霖:“你这个吃字就用得很糟糕……”

    前面两个人在叽叽喳喳。池寄夏看着远处升起的朝阳,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麓山疗养院。

    “妈妈。今天既不是夏天,也没有下雪啊。”

    他低声道。

    在欢乐的所有人中,唯独薄绛站在阴影内。他看着不远处的池寄夏。

    “好像拥有金手指,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幸福。”

    声音清幽鬼祟,薄绛像是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陡然清醒过来。

    “是幻觉吗……”他抓着额头,这样想着。

    此刻一个易晚从他身边飘过,并把易拉罐扔进了垃圾桶。

    四人依次上了车。易晚自觉地坐到最后一排。安也霖在副驾驶上不断追问丁别寒修改音频的来源。薄绛和池寄夏坐在第二排,一人一边,看着天空。

    今天的虹团也是一样的和平。

    安也霖:“丁别寒你到底是用了什么音频……”

    丁别寒:“别影响我开车。”

    易晚:“或许应该把池寄夏晚上录的那段池序留言放在歌里。这样也不错。”

    池寄夏:“得了吧,谢子遇那个屁,你指望他因为愧疚而不偷我们的歌?”

    易晚:“因为那也是不该出现在我们的时间线上的东西。”

    丁别寒:“等下,有没有人听我提一个问题?这一晚上你们去哪儿了,干了什么。池序是谁,和池寄夏是什么关系。”

    薄绛只沉默地看着窗外。车辆开过少年宫,他睫毛颤了颤,想起谢子遇的话。

    顾若朝,沈终。

    这一车的……“怪物”啊。

    “好像拥有金手指,也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幸福。”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会想要回去吗?”

    会想要回去吗?

    在车开过蓝光大厦时,所有人都沉默了。丁别寒滑车到蓝光大厦的广场上做了个飘移,炫了下车技。

    池寄夏打开车窗,对着广场吐了口口水。

    池寄夏:“呸。”

    易晚:“身为男主,有点素质。”

    安也霖:“就是。”

    池寄夏嚷嚷:“你们刚刚才说过不能让角色设定决定我的人生的。”

    只有薄绛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红衣的女人从蓝光里走出来。她站在广场的另一侧,在等车,疲惫却直直地挺着脊背。

    很倔强。

    他记得这个女人。一次是在薄家的拍卖会上,一次是在另一次豪门聚会上。

    秦雪心以为他没有看见她。可他察觉到过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怒火。

    凭什么呢。他又没做过任何惹到她的事。

    薄绛挪回眼睛。他想他不用再关注这个女人的事情了。

    按照谢子遇的说法,这个曾被易晚拯救命运的人选择投靠了蓝光。

    没有人会拒绝成为女主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利益。

    所有人都一样。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时空缝隙里,有池寄夏头顶的丝线开始松动。

    一点,又一点。

    丁别寒开始飙车。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开回A.T.,所有人都在惊呼他的车技。池寄夏一改沉郁顿挫,大喊大叫让他不要忘记超速是要交罚单的。

    “我们可不能因为集体违反交通规则出道啊!”池寄夏惨叫。

    安也霖却说:“丁别寒,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心情格外地糟?”

    易晚:“所以我们不该把你丢在公司,自己出去搞事情的……”

    不是这样的。

    丁别寒想。

    不是这样的,易晚。

    尤其不该你对我说这样的话。

    A.T.老板昨日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丁别寒默默地将所有的话压回了心底里。

    然后在下一个路灯处,继续加速。

    黑暗中,系统默默地注视着池寄夏。它看着他,就像它从他八岁时便看着他一样。

    池寄夏……

    系统的世界里飘荡着所有池寄夏看过的、演过的影片,飘荡着这个它为池寄夏准备的逃避现实的游乐园。每当池寄夏难过时,它总是说,睡一觉吧。

    来它的世界里,和它说话,睡一觉就好了。

    可池寄夏不知道,在系统世界缝隙的角落里,还藏着许多小照片。

    八岁的池寄夏向系统伸出手时的照片。

    十二岁的池寄夏被蛋糕抹在脸上的照片。

    十四岁的池寄夏第一次得奖时的照片。

    十八岁的池寄夏在成人礼上莫名流泪的照片。

    还有池寄夏搬进虹团宿舍的照片。

    系统默默地把它们一张、一张,都藏到了系统世界的深处。只剩下一张八岁的池寄夏的照片。

    他们初遇时的照片。

    或许池寄夏需要的从来不是被绑架。

    “我来找到你,只是为了能让你幸福地离开我。”

    或许这才是宿主和系统之间。

    最好的关系。

    它想。

    ……

    车辆停在A.T.事务所的停车场。几个人刚下车就被分别埋伏在这里的工作人员拖走,各自去准备新专辑事宜了。刘哥崩溃地在原地蹦跳:“我特么一个晚上没看住你们,你们就又跑出去了!”

    池寄夏安慰刘哥:“刘哥着急什么,我们不是都把东西弄完了吗?”

    刘哥:“东西弄完了你们就能乱跑?好吧,是可以乱跑。”

    易晚在原地东张西望,没有人来拉扯他,他干脆低头,掏出手机来刷……

    屏幕被一只手挡住了。

    章渐华。

    “这件事,你不要紧张,因为本来也该和你没关系。”章渐华拉着他,匆匆忙忙地走在过道上,“之后可能会有警察来询问你,你不要紧张,如实交代就好。”

    易晚:“什么事。”

    章渐华又看他一眼,宽慰道:“不要有道德压力,这种事很正常,很常见。”

    易晚:?

    “哪怕你同时和喻容时喻其琛都有关系,也不要有心理压力。这年头,一个人就算同时和一对兄弟谈恋爱,也很正常的。”章渐华安慰道。

    ……完全没有安慰到点上,而且这都是什么东西。易晚沉默了片刻,道:“我昨天晚上是和喻其琛走了……怎么了。是出轨犯法吗。”

    他本意是“即使这是出轨也没有犯法到警察该来审讯他的地步”,但章渐华果然误会了。章渐华肉眼可见地欲言又止,又接受了这个事实。

    章渐华轻声道:“我刚刚以为这是误会,那……你更要挺住。”

    易晚:“到底怎么了。”

    章渐华带他坐上了自己的车。

    “昨晚喻其琛在十字路口遭遇车祸了。”章渐华说,“和大卡车相撞。”

    易晚的脑袋空白了一瞬。

    “……但很幸运,他及时偏转了方向,撞到树上飞出去,救了他的命。车也没有爆炸,只是变形毁了。那辆超载的卡车则是侧翻了,司机也被救出来了。”章渐华说,“不过喻其琛现在。”

    “现在怎么了。”

    “昏迷不醒。”

    “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极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而你。”章渐华发动了汽车,“是被监控摄像头拍到的,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第123章 拥抱

    三年半前。

    医院大楼。

    大雨。

    病房前。

    喻容时被收编前一天。

    “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还好, 只是过度惊吓,外加溺水了。”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说,“再介绍一下吧,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是杜局的秘书。你可以叫我邱月。”

    她戴眼镜, 扎着马尾, 穿一件白色风衣。容貌平平无奇。

    “我们隶属的部门, 负责处理像你们这一类的异常事故。”她的风格很冷淡, 全然不像之前那几个游说者那般热情, “比如这次。”

    喻容时低头。

    “我来得太晚了。”他咬着后槽牙说, “我应该早点来,我不知道最终反扑的‘男主’会那么疯狂……”

    女人瞥他一眼,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灰色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终于,有人出来。

    “她说想见你。”

    喻容时点头进入。戴眼镜的女人没有阻碍他。她镜片下的眼看着他进入病房,低头继续注视手机。

    五分钟。

    十分钟。

    二十分钟。

    ……

    喻容时看见女孩正呆呆地坐在床上。

    她的脖子上还带有淤痕, 这是那个男人在死前于她脖颈上留下的痕迹。看见这个痕迹时, 喻容时又把牙咬得紧了一些。

    他还是来得太晚了。

    他苛责自己。

    他速度太慢,以致于没有发现这个角落里发生的故事。建立信任太晚,女孩警惕心也太高,已经来不及编故事,只能急急地告诉她真相……

    他最终做到的事,只有翘掉自己的工作, 急忙赶到,在海边从那个男主的手里把她救出来……

    “我向你保证, 那个人不会有逃脱的机会的。”他说。

    “喻容时。”他听见女孩的声音。

    又重复了一遍:“你是喻容时。”

    “嗯。”

    喻容时抬起眼。忽然间, 他发现这个被他救起来的女孩看他的眼神里不是劫后余生或感激。

    ……

    歇斯底里的喊声在持续。女人把喻容时拉出了病房。

    “……如果我不能信任他,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能信任你?!”

    “如果他是在玩弄我, 我又凭什么不能认为和他一样拥有能力……在我看来你就是和他一样拥有能力的人……不会玩弄我?”

    “你们都是怪物,都是一样的怪物!”

    “你也是怪物,你凭什么告诉我,如果没有你,他不会变成……那样?”

    ……

    “坐下吧。”女人带他坐在自动售卖机旁边,“你想喝点什么……有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

    她的声音近乎是冷酷了。喻容时猛地抬头看她。

    女人背对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每个人都拥有自己人生的定位。无论那些‘男主’,配角,我,还是你,都一样。”

    “……”

    “或者你想谈谈哲学?那么我们就来谈哲学。你认为你消灭了这些‘男主’,就不会有新的‘男主’诞生吗。即使没有你说的‘剧本’,也有欺上瞒下,恃强凌弱。”

    “甚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剧本。他们喜欢的人,是可怜的饱受迫害的‘女主’。‘女主’的对立面,乃至从侧面被卷入的配角,便是他们要安排一切流言蜚语,欲杀之而后快的炮灰。”

    “你消灭‘男主’的目的是什么?拯救世人?但世人需要你的拯救吗。你有没有想过,本能性地寻求‘主角’与‘配角’的区别,在心中构建单薄的剧本世界,本来就是每个人的本能。你所寻求的一切,是反人性的一切。”

    “你不能理解是为什么,是吗。因为每个人都寻求更简单的生活。简单,干脆,不需要在每个人的身上多花三十秒或一分钟去理解他们……所以你真的以为你在为帮助那些普通人,为他们寻求正义吗?举个例子,就比如现在——”

    女人从售卖机里取出两罐可乐:“在她的眼里,你最好是个反派。这会让她比较舒服——不用和我争辩,我知道你不是‘反派’。”

    “……我并不想和你争辩关于我自己的任何事,你们想要怎么理解我,都可以。”喻容时声音有些嘶哑,“我去得太晚了。”

    “不是早或晚的问题。”女人说,“你想要得到他们的信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超能力者,你不是他们。背叛自己的阶级的人,是基本不能被另一个阶级理解和信任的。就像池序。”

    “而且,如果所有人都习惯了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你作为打破他们生活的那个人,是否也只是一个制造骚乱的破坏者呢。”

    喻容时沉默。

    “我以为你也是来拉我入伙的。”他轻声说。

    “某种意义上,是。因为我们没有像你这样的成员。有能力,不受天道影像,也不怎么影响其他人。”她说。

    “没有‘像我这样的成员’?”喻容时咬文嚼字,“因为他们不愿意放弃属于自己的权力,是吗。”

    “……不止。”女人说。

    雨很大。走廊深处的哭声渐渐熄灭了。喻容时说:

    “……不止什么。”

    沉默。

    “那些人对你说过什么。为社会奉献,为安定付出?正义执行者?还是心怀愧疚的、为自己并没有承担如自己能力那样大的义务而愧怍的补偿者?”女人慢慢地说,“找找自己的定位,看看别人眼中的你,是什么?”

    “……”

    “我不打算和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女人说。

    “……你打算说什么。”喻容时说。

    他觉得很疲惫了。雨声,风声,歇斯底里声,还有那个反复在他耳边提及的名字“池序”。他被强调的一切天赋都像是不应该得到的一架紧箍咒,完美,但字字句句都好像有人在咆哮他对这个世界的亏欠。

    而他就像理应承受那般理应承受。

    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次这么累。

    “你还不明白吗?”女人说,“我们是处理异常事故的部门。”

    风声。

    “在我们眼里,你也属于异常事故。”

    事故。

    而不是人。

    惊雷。终于炸响了。

    惊雷炸亮了整个天空。喻容时在闪亮的玻璃中看见自己的脸。

    依旧英俊。

    但疲惫,面无表情。

    在旁人眼中,是否和那些“男主”没有任何差别呢。

    那一刻喻容时觉得所有情绪都离他很远。他不再愤怒,不再疲惫,不再感动。他像是看着少年的自己拿着球拍,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而女人在他身边把头发撩到脑后。

    “恕我冒昧,你知道我的人生吗?”

    “贫穷,辛苦,劳碌,是我童年与青少年时期的底色、我不像你们那么好运,有那么多时间来思考情情爱爱、思考世界或者命运。我家附近有一条年久失修的土路。在那里喊一声,从来没有任何回声。”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这就是我们眼中所看见的世界。所以,当那些人坐在空调房里,用理论,用书籍,用加缪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言来阐述思想框架,引经据典地来理解我的生活时,我没有任何感觉。”

    “我只想发笑。”

    “喻容时,你想要一个正常的世界,可哪里有正常的世界呢?所有人已经认可接纳了‘主角们’的存在。当它成为规则被社会所接受后,即使它再异常,也不会是异常。你以为是你不接受这个异常,其实是这个社会不接受你。因为异常已经成为了社会的一部分。你只是在特立独行。”

    “……”喻容时说,“它已经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了,是吗。”

    他仰头,将刘海落进自己的眼睛里。

    “不是主角在带来麻烦,是我在带来麻烦。是这个意思吗。”

    “喻容时,我曾是你的粉丝。你应该不会知道,第一次有机会用自己的钱去买一张电影票,和别人一起在影院里看见你的脸时,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你或许也不会知道,那些社交媒体上,现实里,那些人看见你的优秀,又是怎样被激励。”女人说,“你会说,那些只是天赋。但你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为了不辜负那些天赋,付出过多少练习与努力。即使是在这样的世界,光有天赋也不是能直接成事的。”

    “如果不去做那些事情,你本来该省下多少时间。你不需要狙击那些‘主角’,就已经可以活得足够幸福和完美。去照顾家人,去关心旁人,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给人添麻烦。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这个世界带来这么多矛盾呢。”

    人是不能游离于大众之外存在的,就像鱼儿不能离开水。

    “如果在他们眼里,就连最应该幸福,最有资本对生活满意的你,也并不这么想。这个世界不就闹翻天了吗。你的定位,你的帮助,你的优秀和完美,会是对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的最佳激励。这也是你拥有这些天赋的、作为幸运者的责任。”

    所以应该是这样的责任吗。

    而不能是其他的责任吗。

    “而且,你的弟弟喻其琛,向内部提出申请,以调到我们部门内。”

    “……”

    许久之后,喻容时忽然开始笑。

    他越笑越用力,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抖动。终于,他放下手,轻声道:“听起来很不错。”

    “嗯。”

    “或许一开始,原本就该这样的。”

    “嗯。”

    “好像除此之外,没有一种方法是可行的。”

    “嗯。”

    “那么我依旧是他们眼中的‘异常事故’吗?”他说。

    “唯一不让他们将你视为异常事故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成为一个普通人。”女人愣了一下,说。

    “‘这个世界’里的普通人,是这样的吗?”喻容时说,“真麻烦啊,这个世界可是千变万化的。”

    “……”

    他们沉默。女人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如果没有试过健康的生活方式,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不喜欢这样呢?”喻容时说着,声音很轻松,“请你帮我安排一个与吴局长的会面。我想和他聊聊。”

    女人说:“好,请你喝瓶饮料吧?”

    她把可乐递给他。

    “不要可乐了,要牛奶吧。”喻容时说,“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我们要保持健康。”

    说着,他忽然又笑了,接过可乐:“算了,扔掉可乐,又是一种不环保。”

    喝下可乐。

    把自己过去的疯狂和不甘喝下。

    把所有人眼中的“贪得无厌”喝下。

    让能够完美适应这个世界的人选择对这个世界的完美适应,不是再普遍不过的人之常情了吗。

    喻容时非常平静。他想,他已经被完全治愈了。

    他爱这个世界。

    ……

    “又下雨啊。”喻容时说。

    “你之前来过这里?”老张说。

    不远处是医院。喻其琛抢救的地方。

    “……前几年。”喻容时说。

    这一轮的配合调查结束了。喻容时因此获得了一段喘息时间。

    带来这段时间的,是一份文件。

    一份在车祸现场发现的文件。

    喻其琛的车祸现场。

    说来也算是幸运。车祸严重,那份被放在副驾驶上的文件却完好无损。老张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不得不感慨,喻容时果然一直留有后手。

    一条路不成,便选择另一条路。这些年来喻容时一直在收集与谢子遇相关的罪证。利益博弈之下,总有一方要暂时偃旗息鼓。

    只是喻容时在这段时间内原则上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从警局出来后,老张也行了个方便,把他载到医院来。

    “原本是想瞒着你的。”老张点了一根烟,“不介意我抽烟吧?”

    喻容时抬了下眼皮,盯着那根烟。老张以为他会说不介意。就像他总是很得体。

    “给我一根。”喻容时突然说。

    老张把剩下一包连同打火机都给他。

    “健康的生活方式的反面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曾经是这样认为的。”喻容时把烟含在嘴里,皱着眉头用打火机点燃它。

    “现在呢?”

    “真痛快。”

    喻容时吐出一口尼古丁。

    他吐烟的样子很好看,动作熟练,只因在影视剧里演过很多遍。老张一边停车一边说:“感觉怎么样?”

    喻容时端着烟,凝睇建筑。

    “我好像一直在给这个世界带来悲剧。”他说。

    “其他人比起你来说,带来的悲剧更多。”老张说。

    “那不一样。”喻容时说,“那不一样。”

    他沉默,老张又说:“喻其琛晚上出去是去送人。那个人今天应该也来医院了。”

    喻容时通过车窗远远地望。他看见一辆属于A.T.的保姆车停在那里。

    ……

    “姓名?”

    “易晚。”

    “你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最后离开时,状态如何,有没有食用什么东西?”

    “你们为什么会在晚上见面?”

    “你们见面后做了什么?”

    ……

    “谢谢,谢谢……没事,你们也辛苦了……跑了一整个晚上早上挺累的吧……”

    章渐华给警官递咖啡。易晚站在窗户外,往里看。

    女警看见易晚的背影,以为他是在为了自己的朋友担心。事已至此也很难安慰什么。她于是只对易晚说:“医生会尽全力的。”

    “肇事的司机在哪里。”

    “司机……”

    按理说她不能告诉易晚这件事。事故中最不缺乏的便是因亲友重伤而抓着肇事司机大吵大闹的家属。可易晚的眼睛太黑了,而且全然没有身为人会有的愤怒。

    或悲伤。

    因联想而产生的直觉是人脑常用来进行预警和自我保护的机制之一。那一刻,女警骤然想起她刚进入警队时曾经手的一个案子。

    雨夜,幽暗的办公室,反社会杀手被抓捕时,抬起头与她对上的一眼……

    易晚让她想到那种没人性的怪物。

    而他擦过她直接走了。

    司机的病房在走廊深处。章渐华在易晚抵达那片喧闹前从后面捉住他的手臂——只一会儿和警方交流,没看住他,易晚就跑这里来了。

    “喻其琛的父母都没到这里来找他们——在审理之前,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以推卸责任的话柄,尤其是喻容时还在多事之秋。”他快速地说。

    他是意有所指,免得易晚一时冲动。

    “他们没来很好,减少了一堆麻烦。我不想浪费时间看那种吵架。”这却是易晚的回复。

    章渐华怔了怔。他无意识地松开手,发现易晚和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

    拥挤的病房是幕布,洁白的病床是道具,司机与他周围的几个亲戚、警察是演员。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车是自己失控的,往那边跑过去的,不关我们的事啊!”

    司机皮肤黝黑粗糙,他身边面部饱经风霜的女人嚷嚷着垂泪,描述自己的家境: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家里全靠这一挂车吃饭。

    “……也是可怜啊。”章渐华说。

    “姐,姐夫,那个姓喻的是个当官的,我听见他们叫他处长了!”旁边同样衣着的青年抓着手机跳起来,“大晚上的一个官出去能有什么好事?”

    “既然他那么有钱,我们能不能少赔点啊?你们不会是帮着他来欺负我们要钱的吧!”

    “……”章渐华沉默。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有时可怜、朴实,有时贪婪、偏见、面目狰狞。”易晚说,“走吧。”

    他目光从这一家人身上移开,自言自语道:“从他们身上问不出什么了。”

    热。

    闷热。

    从午后起,天空中所有水汽都在酝酿一场大雨。

    易晚在檐下收到了一封回信。

    他在拨号盘中输入那十一位数字。将手机放到耳边,闭了眼,放下,又放回耳边。

    在他终于下定决心,按下拨出键时。

    他看见了走廊对面的那一个人。

    那人穿着黑色风衣,背对着他,面对窗外灰蒙蒙的天。他指尖夹着一根烟,烟头火光似明非灭。

    察觉到有人注视,他转过头来。

    “……”

    易晚觉得喻容时今天有点说不出的不一样。

    喻容时却抬起眼,笑了笑。

    “好久不见。”

    “……”

    他不该对他笑的。易晚想。

    “暂时能出来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询问继续。”喻容时说,“最主要是因为喻其琛出事了。我来看看。”

    啪。

    远处的第一道雷炸响了。

    易晚慢慢地把手机从耳边放下。仍然亮着屏幕的手机落在长裤中缝。

    被他按掉。

    “昨天晚上,喻其琛送我回去,他走之后……”他说。

    “我知道。”喻容时说。

    易晚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喻容时的下一句话却是……

    “你没事吧?”

    “……没事。”易晚说,“我。”

    “那就好。”

    对不起。

    易晚忽然觉得很荒谬。他居然想说对不起。

    “要来根烟吗?”喻容时说。

    他把烟盒递给他。易晚对着喻容时的眼睛看。喻容时于是抬起垂下的眼看他。

    易晚接过了烟。

    易晚不会抽烟。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放进嘴里后就开始呛。他咳了几声,就听见喻容时的声音:“不会抽就不用抽了。”

    易晚:“哦……”

    他还咬着烟头,抬眼看喻容时。喻容时低头看了他一会儿,两指从他嘴里夹出烟来。

    “被人拍到新出道组合的成员在医院吸烟,是会上头条的。”喻容时说。

    喻容时没生气啊。

    易晚说:“可是你抽烟不会上头条吗。”

    “为什么。”

    “你是娱乐圈知名好先生,完美偶像。”

    出道N年无丑闻那种……虽然最近有了。

    喻容时说:“抽一根不会。”

    说着,他将易晚那根也放进嘴里:“除非抽两根。”

    含着两根烟。

    ……好冷。

    易晚友情提醒:“你在抽的那根烟我刚刚抽过……”

    喻容时拿出其中一根。易晚看他,想懒得提醒他他拿错烟了。

    “可是真的完美吗。”喻容时说,“一个人最不完美的时候,是所有人都说他完美时。这代表他在迎合所有人。没有代价,没有目标。”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

    “现在想起来,我以前应该去羡慕那些男主。他们拥有命运,我没有目标——我到底要和谁去斗呢?或许我确实是被天道放弃的……不过我不在乎这个。”

    他又吸了一口烟。

    “……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让人背后发冷。

    “我昨天去过你家了。”易晚说,“天道追着我,到你家时,天道消失了。我遇见喻其琛。所以在你家住了一会儿,后半夜时团里出事了。所以他送我回去。”

    他简单地说了下昨天晚上的情况,以及这场车祸的怪异。

    至于那份被喻其琛带走的文件。

    已经作为证据,被上交到了上级部门。

    唯一的好事。

    “天灾,是吗。”喻容时笑了,“又是天灾。”

    易晚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觉得喻容时比他想象中还要更沉默一些,于是静静地等着他开口。终于,在雨水哗啦啦地拍打玻璃窗落下时,喻容时终于说了。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天灾会发生在我的家人身上。”他说。

    是的。易晚想。

    这也是他之前从来没想过喻容时要反抗命运的原因。

    “喻其琛比我小几岁,在他出现之前,我没有弟弟妹妹。”喻容时说,“后来我们常常参加同样的活动。从乐器,到航模,其实也很简单,大人们自然而然地就喜欢把孩子们送到同一个地方,去学同样的东西。”

    “我总是学得比他好。”

    “直到后来我才发现,我给他造成那么多困扰。他对我说,‘我要是没有你这么个哥哥就好了’。”喻容时说,“再后来,我们奔赴人生不同的赛道。再后来……”

    他摇了摇头,又道:“算了。易晚,昨天你在我家……”

    “喻其琛看到你给他写的档案了,也看到了里面的画。这几天,他被停职,一直在为你的事情奔走。”易晚说,“喻容时,他不讨厌你。即使是虚假的命运里,也拥有真实的东西。”

    喻容时静了静。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烟,道:“谢谢。”

    “嗯。”易晚说。

    易晚的回应麻木不仁。可喻容时能看见他的眼里像是带着一点笑的。他的嘴倏忽地就动了。

    “那你呢?”他说。

    “嗯?”易晚不解。

    “对于你来说,你命运里剩下的真实的东西……还有么?”喻容时说。

    易晚最后说:“我无所谓……”

    他睁了睁眼。

    因为一个拥抱。

    他被抱在对方的怀里,脸颊于是直接扫过对方的耳廓。易晚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综艺后见面,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有点闷。

    而且劲好大。

    许久之后,喻容时听见易晚闷闷的声音。

    “这次天上没有丝线。”声音说,“这算什么。”

    “……情不自禁。”喻容时有点不好意思。

    想起来自己的弟弟还在icu里躺着,而且自己也才刚从局子里出来……但易晚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一点。

    抱着的时候手刚好应该放在腰的位置,还挺细的,呃……

    这算不算他们第一次拥抱来着?

    喻容时没有那么大爱无疆,所以他很小爱地有点紧张。

    说起来易晚好像没有反抗来着。

    “是抱路边流浪猫那种情不自禁吗,喻老师。”易晚又说,“如果是的话我会推开你。”

    “不是。”喻容时说,“我不抱路边流浪猫。”

    易晚于是又没挣扎。

    过了一会儿。易晚又闷闷地说:“还要抱多久。”

    喻容时:“呃,感觉很奇怪吗。”

    易晚:“不知道具体结束时间会让我很紧张。”

    喻容时说:“很紧张是吗……感觉我们抱得好没……”

    好没情调?

    这句话说出来有点怪怪的。

    易晚又沉默了。

    “你的脸好烫……”易晚说。

    “那个,不好意思,我能打扰一下吗。”章渐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喻容时这才松开手。易晚灵敏地从他身边钻了出去,有点儿面无表情。

    章渐华:“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但公司有个事情需要处理一下,易晚现在确实得走了。”

    易晚抬头看喻容时。喻容时笑了笑说:“之后见。”

    “之后见。”

    易晚跟着章渐华快步穿过走廊。章渐华见四处无人,对他小声道:“你这段时间最好离他远一点。我知道你们私交很好,但他最近不太太平。”

    “我知道。”易晚说、

    他这时低头看手机。手机短信里已经多出了三条。

    “你想问什么?”

    “怎么。”

    “想问什么的话,晚上7点到少年宫来找我吧。”

    三条信息,易晚读出两个字:“急了”。

    章渐华还在小声说。易晚于是说:“没事,我晚上也要出去一趟……”

    章渐华:“去找谁?”

    易晚:“不是喻容时,是谢子遇。”

    章渐华:“这个更加糟糕了好吗。”

    ……

    喻容时看着易晚和章渐华的背影,直至他们消失在走廊深处。

    老张:“走吗?”

    终于,他回复了老张的短信。

    他明明知道易晚在转移话题。明明知道他或许在撒谎。

    可他还是想拥抱他。

    第124章 灰宫说我没有朋友

    两年前。

    “姓名?”

    “易晚。”

    “你擅长什么?”

    “我擅长……”

    机械的唱跳, 一成不变的重复动作。少年在等候区的长椅上坐下,将脑袋抵在走廊上。

    A.T.事务所。

    整个S市、乃至全国的、物理意义上最众星云集的地方。

    “你瞒着你家那位过来选秀,会不会让他生气啊……婚后也想要独立吗?噢噢……什么,你和他离婚了?你、你肚子不舒服吗?”

    是带球跑剧本啊。

    “非常不好意思啊, 顾班长。我用学生公交卡转了五趟车来这里, 为了勤工俭学我一定要对得到这个机会。”

    “真不好意思。沈团支书。我今天一天到现在只喝了一杯免费的水。为了填饱肚子请你不要抢我的这个机会。”

    是相互装穷剧本啊。根据班长和团支书的互相称呼, 看起来他们只是互相装穷, 没有装学渣。

    “你为什么又要跟着我一起来选秀……”

    “我想当你的队友当然只是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啊, 旁边好多基佬好恶心, 我最讨厌基佬了!”

    还有直男深柜攻和钓系受。

    一个原本坐在易晚身边的、一脸冷酷的少年在即将进入面试前忽然脸色一变,冲进了厕所。工作人员在喊了三次“丁别寒”后,遗憾地把他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了。

    “我们不要不守时的人。”她说。

    热闹还在继续。

    “你后颈的味道……!!难道你……”

    “闭嘴!我只是一个beta……”

    怎么连beta都来了。

    不过你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是omega,这里的人也不会感到惊讶的。

    毕竟娱乐圈,是怪物最多的地方。

    也是小怪物最好的藏身地——混杂在怪物的海洋里,就没有人能看见他。

    A.T.的候选人大厅里热闹非凡。少年漆黑的眼睛扫过正在一追一逃的两个少年, 又扫过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新闻。

    新闻里青年笑容温润, 很好脾气的样子。

    姓喻。

    “……完全没有花边新闻,对于现在的明星来说真难得啊。”好几个人停下来,低低地感叹。

    也有人跃跃欲试,想成为他的花边新闻的开始。

    少年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他并不期待自己的人生能和这种一看就极有剧情触发危险性的人,有任何交集。

    他低头抠手指,开始怀疑自己来这里选秀的这个荒谬的想法。虽然变得不显眼, 但或许也应该回去。直到又有人坐到他身边。

    他一开始以为是那个去上厕所的“丁别寒”回来了。

    “你是易晚吗?”

    那是个少年的声音,很清脆, 很可爱。易晚转头时就对上他清秀的脸。少年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群面时我是你后面那个, 你跳得超棒的!”

    “啊……”易晚说。

    他很久没有和人正常交流过了。这种无法预料谈话的感觉让他很茫然。

    “……你的动作, 真的很棒, 非常精准。你是不是练习过很多次?”清秀少年热情洋溢,向他伸出手来,“我也是今天来这里选秀的。我超级紧张,因为成为爱豆一直是我的梦想啦。哈,忘记自我介绍了。”

    “我叫姜北!”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这样说。

    很普通。长相也只是很清秀。

    少年有点紧张,说了很多话。关于等待,关于少年经历,关于给观众带来笑容的梦想……易晚试探性地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少年又笑了:“你看起来好紧张啊。”

    “……嗯。”

    “不要紧张,我觉得你一定可以的。”少年从旁边的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罐橘子汽水,将一瓶亮晃晃的橙色放进手心里递出,“你要不要喝?”

    “……”

    “我家里是开披萨店的。我爸进货饮料时都会进这个橘子汽水,很好喝的。”他说。

    易晚没有来得及接过汽水。

    “易晚。”A.T.的工作人员叫他。

    易晚跟着工作人员进去。离开时他发现姜北比他还要紧张。姜北低着头,脚画着圈圈排遣压力。那些形态各异的美人们互相聊着,没有人注意到他。

    “经过对你表现的综合评估……你的……恭喜你,易晚。我们对你的认可度很高。”办公桌后的人说。

    易晚回过神来。他看见桌上有两堆简历。一堆通过,一堆未通过。很不幸,他看见了未通过简历最顶上的那一张。

    “……感谢你的加入,你有什么要问我们的吗?”她说。

    与此同时递过来的,还有合同和签字笔。

    笔尖落在白纸上。

    “……今天来的还有一个人。”

    他说。

    “我觉得,我很适合当他的搭档……”

    他说。

    顾若朝是生活在剧本里的人。

    姜北不是。

    如果他不是生活在剧本里的人。或许……他就不会被他伤害吧。

    易晚在纸上签下一个名字。窗外阳光正好。他从门口出去。看见姜北在听见自己名字后,那种欣喜若狂的眼神。

    他从他的手中接过橘子汽水。姜北高兴地蹦了进去。

    那时,他以为那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

    傍晚,七点。

    吱呀——吱呀——

    是秋千空荡荡地晃动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不会进少年宫去,所以我在这里等你了——”是灰宫挑衅的声音,“咦——呀!”

    他被人推到了铁制的栏杆上。

    骨头和金属撞得巨响。灰宫龇牙咧嘴,道:“你可真粗鲁。”

    “是你做的吗。”

    “什么?”

    “喻其琛的车祸。”

    灰宫眼睛睁大了——这个表情不像作伪,易晚眼睛黑了下来。灰宫说:“我以为你要和我谈虹团第一张专辑的事。或者至少是秦雪心的事,要么就是池寄夏或者薄绛。或者喻容时。”

    并不意外你做了这么多。

    “好吧,喻其琛。这个我真的没做。”

    “那为什么会车祸。”易晚说,“那不是正常的车祸。”

    “谁知道?这个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多得是。说不定是他惹怒了天道呢?”灰宫耸耸肩,“天道有时像个脾气怪得过分的小姑娘。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宠爱你,谁知道你什么时候得罪她。”

    小姑娘……

    易晚忽地怔了怔。灰宫顺势从他的手里挣脱开。他理了理衣领,表情却不轻松,依旧阴沉:“怎么,你很在意喻其琛的死亡?”

    易晚:“就像你不在乎那些女孩子是否会死亡?”

    被你侵害的那些女性。

    “为什么要在乎用来激怒天道的牺牲品的死亡呢?就连天道都不在意它们。”灰宫耸肩。

    易晚沉默了。

    灰宫不慎说出口的目的。

    激怒天道。

    像是有极细微的东西从他的脑海里滑过。这种东西几乎不会被任何人捕捉到。就像人们不会因为一根小草去捕获高山,不会因为一只蜘蛛去捕获大海。

    但蜘蛛和大海是有关联的。蜘蛛,生物,细胞的起源……只要思想的广度铺得够大,搜索的路径够广泛够深,你就可以从一只蜘蛛,捕获到大海。

    灰宫打断了这段捕获。

    “真怀念啊,少年宫。”他说,“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是不是沈终?就连门口的秋千都换了新的。”

    “……”易晚不说话。

    “说说看,你既然肯出来,就是对专辑歌曲的选用成竹在胸了。你想在几天后的发布会前,告诉我你们用了什么办法,阻止了未来的我吗?”灰宫说。

    “我不想和你再站在这里了。”易晚说。

    “行啊。神经病。”灰宫背着手,向麓山疗养院的方向走去,“你们昨天在这里弄了一晚上是吗?为了池寄夏的母亲?”

    易晚心里微微一动:“你和池寄夏有关系……”

    这样一想并不奇怪。

    池序,池寄夏,池母,这三个人的关系……在被喻容时送进监狱之前,灰宫有没有对池寄夏的最终崩溃推波助澜过呢?

    如果他是灰宫,他会这么做吗。

    灰宫笑了一声没说话。

    他们沉默地走了很久。灰宫说:“现在秦雪心做得很不错,该说不愧是你看中过的人吗?易晚。她的执行力可高了。这才几天的功夫。你应该很快就能看见林梦落入谷底、她踩着林梦腾空而起的热搜了。”

    “……”

    “你以为你看不透的是剧本?其实你看不透的是人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人性的扭曲是人之常情——你以为你在用力抗拒什么。即使没有剧本,人也是会变的。这段时间我查了你这几年的活动,结果真是大幅度出乎我的意料。比如姜北——”

    易晚的脚步顿了顿。

    “我听说一开始,A.T.根本没打算录取他。当初你是怎么看中这么一个没哪里出色的普通人的?因为他普通是吗?他普通,让你觉得他不会变得像那些主角一样?”灰宫说,“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失去几次机会,他照样跳了槽,还反咬你一口。那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

    “你借用池寄夏的金手指在综艺上打脸他时又是什么感觉?非常完美的打脸流程,不是吗?别不承认,当主角的感觉很爽吧?”灰宫说,“因为他确实对不起你。不要和人的天性作对,易晚。只要给予机会,人人都是一样的。”

    不。

    不是这样的。

    易晚看见麓山疗养院白色的墙壁。他说:“我想我得走了……”

    他要转身,被灰宫拉住。正在这时,灰宫轻轻地“咦”了一声。

    “嗯?”

    在他的视线里,一个穿着橙色连衣裙的女孩正抱着一束花,走进疗养院。

    易晚:“……?”

    “真可怜啊,易晚。她还是你的粉丝呢。”灰宫挑挑眉,像是想起一个特别搞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我的妹妹,陈可。我刚出来时,还是她给我放的你拍的电视剧呢。我那姨妈,看见我时只想要我的钱。可她还很单纯,真是个小孩子。”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的妈妈,她疯了啊。”灰宫轻描淡写道,“她来探望我的妈妈啊。”

    砰。

    “她不是你的妈妈。”易晚一字一顿道。

    “她当然是我的妈妈,谢子遇的妈妈。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可笑。从小到大,她一直在贬低谢子遇——哦,贬低我,说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她为了我放弃了多少,说她真想换个孩子。她还说,她喜欢自己那个叫‘顾若朝’的外甥,喜欢得不得了,觉得那外甥要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灰宫说着说着自己笑了,好像觉得这个笑话特别好笑,“所以后来,我就变得像顾若朝一样——你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他听见易晚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好像在打冷战。但他并不在乎:“一开始她很高兴。买那些平时也舍不得买的鳕鱼回来煎了给我吃,带我去买zegna的西装、让我穿着参加辩论赛……后来她突然开始发疯,问我为什么不吃胡萝卜,把所有买来的西装啊、墨镜啊、笔记本啊……都砸到我的身上。”

    他细长的手指像蜘蛛一样展开:“然后,她掐着我的脖子,赤红着眼睛,让我把她的儿子还来。”

    “还好当时我已经签约经纪公司啦,我可不是一个能任由亲人摆布的青少年。”他又高兴起来,“我的经纪人拉开了她,和公司一起帮我解决了母亲的发疯。简而言之,就是她被送进精神病院了。而几天过后,我那个两年没见的表弟顾若朝也跳楼了。”

    “你看,我妈妈是不是很奇怪。她居然说顾若朝死后穿越回了两年前,变成了我——她果然是精神出问题了吧?”他又耸肩,手指像蜘蛛腿一样舞动,“居然把这么完美的、她求之不得的好孩子推开……”

    冷冷的声音像冰。

    “顾若朝是个好孩子,你不是。”

    易晚这样说。

    “……嗯?有什么区别?”

    “没有人爱你,因为你是个怪物。”易晚又说,“尽管如此,无论如何,你的姨妈都不可能像爱谢子遇那样爱你——因为你不是谢子遇。”

    “没有人爱你,因为你是个怪物。”易晚继续重复,“而好孩子顾若朝,已经死了。”

    谁也没想到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易晚嘴里说出却让灰宫的面容扭曲了。他干笑了两声,忽然充满恶意地道:“从高中开始,你就是一个人过的吧,不是吗?”

    “……”

    “你的婶婶从来没有来找过你,你以为她真的在乎你吗?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在自我感动,易晚。”灰宫充满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你以为她在电视上没有看见过你吗?你可是明星耶易晚。你以为你在保护他们,可他们甚至没有联系过你。”

    “……”

    少年或儿童时代的情谊实在是太糟糕了。因为彼此都知道说出什么,最能刺痛对方。

    比如现在。

    “你和我说这么多,是因为你没有朋友吗?”易晚抬起眼。

    他眼神是真的有些凶狠了。灰宫于是又笑了,他趴在易晚的耳边说:“你有过朋友,姜北。他帮助了你的第一次爆红——易晚啊。”

    说完,他摆摆手扬长而去。易晚在他背后说:“不是人人都是一样的。”

    “有谁不是一样的?”

    “喻容时。”易晚说,“他和你……”

    他闭了闭眼:“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回心情更糟的是灰宫了。易晚看见他近乎失控地走远了。

    忽然间,他又看见灰宫回首道:“你说没有人爱我——”

    “可有人爱你吗?易晚。别和我说,你不在乎这个。”

    傍晚开始下雨了。雨丝越来越密。易晚坐在麓山疗养院的花坛旁边,盯着手机屏幕。

    打开,又关上。

    他换过一次手机,已经快记不得婶婶家的电话了。

    手机屏幕被雨水打花。一把伞却横在了他的头上。

    “请问……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很年轻,很关怀,有些拘谨。

    易晚抬头。

    “我……我我……我靠!!!”

    女孩尖叫起来。引得疗养院门口的保安都往这边看。易晚在看清她橘色的裙子后才想起来,她好像就是谢子遇和顾若朝的表妹来着。

    陈可。

    那个好像是他粉丝的女孩。

    #从疗养院里出门看见偶像坐在花坛上是种怎样的体验#

    陈可几乎都想发微博了。她以一种做梦般的神态劝说易晚到旁边避雨的凉亭里坐下。易晚就像梦游一样地跟着她过去了。

    陈可:噢噢噢噢噢噢。

    凉亭里也有自动贩卖机。她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买了两瓶热豆奶,回身时听见易晚说:“我以为你会先发微博。”

    陈可:“不行的。”

    易晚:“啊,为什么。”

    陈可:“因为你坐在这里,如果发出微博了肯定会有人问你在这里干什么的。”

    会问你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而且你看起来很伤心。

    易晚接过豆奶。陈可看他侧脸,觉得他比电视上还要帅,忐忑之余又很心花怒放。

    “那个……”可以在网上打一连串小作文的陈可面对易晚时语塞到只能吐豆子发言,“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易晚:“散步来的。”

    ……可恶,这话在易晚的头上怎么就感觉这么可信。

    看易晚也不是很抗拒的样子。陈可简直有很多话想问。她想问易晚和池寄夏的CP是真的还是和丁别寒的CP是真的,虽然她一开始站DE啦不过CE也不错。还有易晚和喻容时的CP好像也可以,但最近喻容时出了丑闻还是不要和他继续炒CP了,队内消化多好啊……想了半天最后她也只憋出一句话来。

    “你们不是要发新专辑了吗。你怎么在这里散步。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易晚点头。

    陈可:“哦……”

    又没话好说了。

    “效果会很好的。”许久之后,易晚补充了一句,“我们的阵容很厉害。”

    专门补充了一句,就像害怕冷场一样。陈可觉得自己简直是太高兴了:“啊啊啊,那太好了!!”

    趁此机会,她又一口气说了:“我喜欢你我超喜欢你哦!我从看你的探险综艺开始就喜欢你了!从你的电视剧开始也喜欢你!还有最近的鉴宝综艺和团综!你要好好的,专辑也会买的!你们会不会根据每个人出不同封面的专辑啊,如果有的话,你的封面我会多买几张的……”

    见易晚只是看着她好像在发呆,陈可又说:“你怎么不做出一点营业的样子啊。至少也应该说几句‘欧耶’吧。”

    其实她对于其他明星是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而且她也没有追过其他的星……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易晚,这种话就顺理成章地出来了。

    真是瀑布汗。

    “……有点奇怪。”易晚说。

    “哪里奇怪了啊?”

    “我和你没有私底下认识。也没有出什么专辑,演很多电影,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易晚说。

    这话让别人说出来就是欠揍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是易晚说出来,就让陈可很想回答。

    不过这个场景真是诡异极了啊!在自家偶像的出道作发表前三天,于精神病院之外和他聊“为什么会喜欢他”。

    “因为……”陈可绞尽脑汁地想。突然她听见易晚说:“是因为如果不喜欢我,也会喜欢其他人吗。就好像一定会找时间去喜欢些什么一样。”

    “其实也可以这样说,但不是全部。”陈可居然呆了一下,没否认,“但也是因为……因为……”

    她像是在寻找一个很深刻的答案,易晚一直等待。终于,陈可说:“因为看见你,就会心情好起来啊。”

    易晚:“?”

    “心情好起来很重要啊。人活着就要心情好起来啊。这不就是最大的意义了吗?看其他人可不会让我心情好起来。”陈可说,“可生活已经很累了不是吗?会因为想看到和你相关的东西,去高兴地等待第二天早晨的太阳,有这种感觉就足够了吧。而且你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易晚:……

    陈可:“这个理由听起来怎么样。”

    “……听起来。”易晚有点茫然地回答,“好简单。”

    “那你平时是会想多复杂啊!”陈可抗议,“我从你的第一个综艺开始就在看着你……那个时候我还为你吵架来着。那些北极星整天骂你。啊你知道北极星吗?就是姜北的粉丝。姜北怎么还不去死,这个傻逼……”

    她骂了一段。

    “那你觉得姜北,是个什么样的人。”易晚说。

    陈可:“……?”

    “你会想要打倒他吗?让他在娱乐圈里消失,让所有人都不准再提到他的名字?”易晚毫无感情地说着,“或者想要他……”

    去死?

    就像他在被姜北陷害时,于私信箱里收到的那些话。

    不知道为什么,易晚的声音让陈可有些发憷。她犹豫半晌,结结巴巴地说:“这个犯法吧。”

    “如果只说内心的感觉呢。”

    “……我,我不知道。”陈可说,“不过我室友很喜欢他,现在也还喜欢他。虽然我是觉得她眼瞎。但,她还是喜欢的话……”

    “那还是,不要死吧?其实我后来看见他最近的一些报道,感觉他有点可怜。虽然他是活该没错啦。可我还是会觉得如果他还能像开始时那样,就好了。”她说着,偷偷去瞅易晚的脸色。

    易晚的脸色没什么变化。可她却觉得,对方的眉头好像放松了一点。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紧张地说:“是……是我想的那种原因吗?”

    易晚:“?”

    陈可:“比如你最近有什么资源要上,要和姜北炒CP之类的?还是说你们要复合?……不要啊!喻容时多好啊!哦他最近在打官司……丁别寒多好啊!池寄夏也行,不要再和姜北。他现在是很惨没错,但你被他害过,千万不要犯圣父病啊!”

    易晚:“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只是一个道理,不是行动。

    陈可:“啊,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你和上面那三个人,和谁的关系最好。”

    易晚:“……”

    陈可:“是喻容时吗?渔舟唱晚吗?”

    易晚:“……呃。”

    女孩像是燃起了无穷的热情,但很快又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像是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尴尬。易晚对女孩说:“……你对它有什么看法吗。”

    陈可:“我……”

    易晚:“你可以说的。”

    陈可:“啊……CP名好土哦。像那种黔驴技穷的绝望作者随手编出来的CP名。”

    女孩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捂着嘴,和易晚面对面,突然间,她笑起来了。

    那一笑像是坚冰被融化。易晚在那一刻停顿了片刻,忽然也浅浅地笑了。

    突然觉得真好。

    “我以前,很大程度只是把这个职业当做一个……躲藏的工具。我没有想到……”他想着。

    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啊。”易晚说。

    “什么简单?”陈可问。

    易晚也不会说。

    陈可也不喜欢姜北,但陈可也认为姜北的死不理所当然。

    突然他觉得很多事情也可以简单一点。

    易晚最后在陈可的一张纸上留下了签名。陈可一边欢呼一边说:“谢谢你!专辑要大卖哦!”

    “也谢谢你。”易晚说。

    “谢什么……”

    陈可当然不知道易晚要谢她什么。

    莫名其妙去提醒陈可远离她的表哥,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不过陈可说起来这里的目的时,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语间的线索也让易晚知道,她对灰宫不是没有防备。

    易晚记下了她的微博号。暂时够了。

    然后,他得到另一个地方去。

    他也想试试简单的事情。

    ……

    在易晚走后,陈可兴奋地掏出私人微博。她不打算发在自己的大号上,只打算在自己关注了亲友的小号上语焉不详地抒发几句自己的快乐。

    然后就看见了她的室友的好友圈微博。

    她的室友是姜北的疯狂粉丝。

    “为什么易晚还没死啊。”

    “易晚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陈可愣住了。

    ——不是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是一样的。

    ——你要允许世界的每个角落有一点光,也要允许它会有一点黑暗。

    ……

    而此刻,易晚戴着口罩,沿着上次去过的道路,熟悉地到达单元门,按下喻其琛输入过的密码。

    他知道喻容时一定住在这里。

    于是他上楼,敲对方的房门。

    没有回应。

    他于是微信电话call他。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的声音有些疑惑:“怎么……”

    “我在你家门口。”易晚说。

    “??”对方表达,“马上。”

    他好像以为易晚有急事。

    在开门时,易晚说:“灰宫说我没有朋友……”

    易晚:……?

    他发现喻容时好像刚刚。

    在洗澡。

    第125章 做客

    “发生什么事了吗?”

    很着急。

    易晚:“灰宫说我没有朋友。”

    一字一句, 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回归机器人状态。

    喻容时:“……哦。”

    易晚:“嗯,就这点事。”

    没有紧急状况。

    然后他就听见喻容时笑了一声。

    完全不是生气或者嘲笑的那种笑。

    而像是觉得他很可爱。

    “……我先去换个衣服,你去客厅里坐着吧。”喻容时温柔地说。

    他低头发现易晚脚上的鞋。

    湿了。

    毕竟是从雨里走过来的。

    “等我一下。”喻容时说, “把鞋子脱了, 在换鞋凳上坐一下吧。”

    喻容时大概是回去换衣服了。易晚端正地坐在换鞋凳上。

    他把鞋袜脱了, 挽起也打湿裤腿, 留两只白皙的小腿在外面, 脚尖悬在空中, 晃。

    感觉,脸。

    好怪的感觉。

    “我要先想一件正事出来说。”一个突兀的想法进入易晚的脑海里,很古怪。

    为什么觉得这种情况下一定要说正事才会让……气氛显得不那么古怪呢。

    然后喻容时就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过来了。

    看见喻容时后易晚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对方只披了一件浴衣……而且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

    易晚的反应慢了一点,然后对方就已经蹲下来,并用手托住他的小腿了。

    下方, 靠近脚踝的, 细细的位置。

    易晚的小腿很软,而且有点凉。

    ……这个时候说“我我我”,或者挣脱开反而会显得很刻意、很奇怪吧?因为,好像,是不是也没什么……

    易晚于是沉默地等他弄完了。

    他假装在发呆,然后很快也学会了发呆——好像只要显示自己在发呆, 就不会有某种精神互动发生似的。他看着对方把毛巾收起来,还从鞋柜里给他找了双毛茸茸的拖鞋。

    “外套也湿了, 挂这里吧。”

    易晚自己把外套脱下来了。喻容时看他踩着一双浅米色毛绒拖鞋, 皮肤白白地站在门口的样子, 好像一个人们都会在门口摆上的陶瓷洋娃娃摆件。

    乖乖的。

    外套挂这里, 在接过他的外套挂上前,还要把袖口翻过来,免得起皱纹。脱下的鞋子收在那里,亲手给他放上去。去沙发上坐那里,还要给他拿两个垫子……喻容时回头时就看见易晚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在沙发上。

    脊背挺直,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膝盖上。年轻人的五官仍带着少年的青涩,侧着的下巴玉白,收紧在脖子上。好像在发呆。

    见他来了,他抬头看他。喻容时自然地说:“垫一下腰?这两个垫子很舒服的。”

    他自然地扶着易晚的腰,把垫子塞到他背后去了。

    喻容时笑着看他:“看吧,这样是不是舒服一点了?”

    ……好想不和他说话哦。

    好像有点不太舒服。

    有点点僵。

    但沙发好软。

    感觉好怪。分析不了情感来源。先把脑袋低下去假装睡觉吧。

    喻容时开了客厅里的除湿器,然后又回浴室里拿了一根新毛巾和吹风机。他出来时发现易晚居然没有在玩手机。

    而是在盯着鱼缸看。

    鱼缸里有假山石,有水草,还有一条肥美的鲤鱼,在缓慢地游动。

    喻容时说:“买回来炖汤的。”

    在他回来之后,他的家人来看了他一趟。他的叔叔倒是没有责问他,只是眼下的青痕让人沉默心惊。

    也给他带了一条鱼来。喻容时暂时没心情杀鱼,就顺手把未来用来炖汤的鱼放进鱼缸了。

    他拿着毛巾和吹风机要给易晚吹头发。易晚却在他来后低下头,道:“我在离开医院后去吃了午饭又拍了些物料下午七点我打车去少年宫门口见灰宫其实我不想见他但我得问他他和喻其琛的车祸到底有没有关系他说没有关系……”

    一个字都没有断句。

    简直就像是某种社交障碍综合征又犯了一样。

    喻容时:“先把头发吹了哈。”

    易晚:“但他的话里提到了他对那些女孩做的事是为了激怒天道所以我觉得喻其琛的车祸也有可能是和激怒了天道有关在他离开后我遇见了陈可和她聊了天灰宫说我没有朋友我过来了。”

    他说着,还从喻容时手里把毛巾抓过去了。自己开始用毛巾擦头发。

    好吧,看起来是不需要他给他吹头了。

    喻容时于是给易晚倒了杯热水过来。见易晚从毛巾下盯着他,喻容时说:“陈可是谁?”

    感觉易晚的表情好了一点。

    刚才易晚盯他的眼神里不会写着“为什么没有听我说话”吧?

    易晚:“谢子遇的表妹。”

    喻容时:“谢子遇的表妹为什么要和你说话?”

    他往热水里放了点茶叶。

    易晚:“因为她是我的粉丝。”

    喻容时又往热水里放了几枚花瓣:“她追着你到那里的吗?”

    易晚:“她来麓山疗养院看人。”

    喻容时用手感受了下水温:“看谁?”

    易晚:“看她的姨妈,谢子遇疯了的母亲。”

    为什么要问他这么多显而易见的东西……然后手里被塞了一杯茶。

    “看,现在你没刚才紧张了,放松下来了吧。”在易晚喝下第一口茶时,喻容时很善解人意地说。

    然后还是笑得很温和。

    易晚:……

    “我刚刚说……”

    “晚饭吃了吗?”喻容时忽然说,“冰箱里还有一些新鲜菜,我叔叔之前带过来的。”

    “……”

    ……

    易晚觉得喻容时有时候好像一个爹,会让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那种。

    喻容时从冰箱里拿了点冻的鸡肉和香菇用来熬粥,顺便炒了个小青菜。易晚没有去朋友家里做客的机会。他跟到厨房,又被喻容时推了回去。

    然后打开热空调,打开电视机,拿出电视遥控器:“想看什么?”

    电视机旁边是一整面影碟墙,什么都有。

    易晚:“纪录片。”

    他觉得可能其他题材的影视都会有雷。比如这时候的喻容时肯定不想看他自己、或者其他事件相关人演过的东西。

    ……然后就开始看南极企鹅纪录片。

    喻容时还给他端了一盘水果过来。易晚拒绝,对方还是给他先切了苹果,一个个插上小牙签。

    然后易晚就开始抱着抱枕,看阿德利企鹅暴打帝企鹅宝宝了。

    ……感觉好像过年时啊。易晚想。

    突然有了这种好怀念的感觉。

    那时候父母还没出国,叔叔婶婶也在。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去隔壁省老家拜年。隔壁省老家在镇子上,每到过年会买红红的春联和大包大包的年货。电视机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重播,易晚就乖乖坐在沙发上看,手里抱着一大盘瓜果零食。几个大人就在隔壁房间聊天,高谈阔论。

    房间里会开暖气。易晚小时候身体不好,大人们都会让他在暖气底下坐着。

    那时候他个子很小,所以觉得什么都很大。一盘子瓜果也吃不完。

    饭做好了。喻容时出来时就看见易晚坐在暖气下面,脸埋在抱枕上,整个脸都烘得红红的。

    他又穿了件浅蓝色的毛衣,看起来好像一个洋娃娃。

    喻容时过去躬下身,用手摸了摸易晚的额头:“不舒服?”

    他原本以为是发烧了。不过一摸碰到暖气就知道,是被空调烘的。

    “怎么坐风口,不热吗。”他笑着说,“起来吃饭了。”

    易晚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你让我坐在这里的。”

    喻容时怀疑地回忆了一下,他刚才明明没有这样说过。易晚这是在推锅还是在说胡话。

    喻容时熬粥的手艺很奇怪,里面加的调料像是南方那边的做法。不过他的一家明明是S市土生土长的人。他在给易晚舀粥前自己先尝了一口。

    “第一次做,味道还可以。”他说。

    易晚:“你看了菜谱吗。”

    喻容时:“没有,看见材料时就猜可以这么做。”

    易晚拿着筷子,又说:“灰宫他……”

    喻容时:“先吃饭。吃榨菜吗?”

    还给他递了个勺子。

    易晚:“我……”

    喻容时:“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泡萝卜要吗?也有个牛肉罐头,还有一罐维C片……”

    易晚:“话好多啊喻老师。”

    喻容时带着泡萝卜和罐头坐回来,用干净勺柄敲了下易晚的头:“突然跑别人家里做客就乖一点。”

    然后把肉舀给他了。

    易晚吃了一会儿,就抱着碗不说话了。喻容时问他:“不好吃吗?”

    “算不算是第一次来朋友家做客呢。”易晚说。

    又是省略了主语的一句话。喻容时舒展眉头,说:“怎么是第一次,之前不是来过吗?”

    “你不在。”易晚说,“之前算对兴趣对象的调查。”

    喻容时又想用勺柄轻轻敲他:“吃饭时不要说这种听起来很见外的话,和朋友说这句会让人伤心的。”

    什么叫对兴趣对象的调查啊。

    易晚:“可你又不会不开心。”

    喻容时:“啊,这么有信心啊,那是为什么呢?”

    语气里没有不高兴。

    易晚:“我不说。”

    是因为我来做客了。

    所以不想说。

    喻容时也挑了挑眉头。谁也没道破。

    饭后还没来得及谈事情,两人各自接了一通电话。喻容时收到的还是和自己的案子有关,去客厅外的阳台了。易晚收到的则是刘哥的,在客厅里接。

    易晚才知道晚上溜号的不止他。薄绛和安也霖也跑路了,而且是各自回自己的家。今晚没什么事,刘哥对他们也比较宽松。不过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易晚会去哪儿,于是打个电话问问他。

    易晚:“去一个朋友家里做客了。”

    刘哥有点紧张:“男的女的?”

    易晚:“男的。”

    刘哥:“男的就好,男的就好……好像男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易晚冷酷吐槽:“不是那种可以做爱的朋友……”

    他背后一凉。

    是风。

    有人从阳台上回来了。

    第126章 奇怪

    电话那头没声音了。

    刘哥:“……?”

    刘哥:“易、易晚?”

    “没什么, 刘哥,刚才那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触发了什么flag一样的感觉。”听筒那头,易晚含含糊糊地说着,“放心吧, 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的……”

    电话挂了。

    刘哥很沉默。沙发上无家可归的丁别寒和池寄夏两人很疑惑。刘哥最终说:“易晚也回家去了。”

    虹团宿舍里只剩下两个无家可归的人。池寄夏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把手里抱枕扔给丁别寒。丁别寒不耐烦地把枕头扔回去。

    “干什么。”

    “我们俩都被易晚抛弃咯, 一个我, 一个你。”池寄夏说, “你是孤儿吧。要不要一起玩switch啊?”

    池寄夏就连关心人的话都能说得这么欠打。丁别寒居然只是心不在焉地沉吟了一会儿, 道:“我去厕所。”

    这次却不是为了进副本。

    他进厕所,将水龙头开到最大。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

    与此同时,A.T.老板办公室里。

    秘书在静静注视着男人。

    男人注视着窗外霓虹。

    霓虹灯上是虹团的海报。

    “我老了啊!”这个骚包了一辈子的老男人将手放在玻璃上,“我老了,A.T.也老了。当初来这里时,公司还只有三层楼。你知道三层楼么?连电梯都没有。但A.T.已经是全国最好的偶像事务所了。”

    “社长目睹了整个事务所, 乃至整个城市的时代变迁啊。”秘书说。

    “不是我, 是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给它注入新的血液,开启新的时代。我们在每个时代开始前下赌注,赌下一个时代的新风尚,从摇滚朋克,到歌姬男团, 每一代我们都赌赢了。可现在我也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啊。”男人叹息道,“高尔夫球场里都开始播电子音乐, 我却喝着龙舌兰听乡村摇滚。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吧?就连我自己的儿子, 也变成了一个让我抓不住的怪物。A.T.可以老去, 但绝不能在我的手里去死。”

    秘书:“所以虹团。”

    男人手指向下滑, 落在虹团的英文字母上:“可现在的潮流实在是太糟糕了,想要竭力去追逐流行,也追不上啊……所以拼出这个团,就是我们对下一个时代风尚的赌注,也是最后的赌注。”

    秘书:“可这也太激进了。非要把四个鸡蛋下在一个篮子里吗?”

    “不出奇制胜,怎么能赢得了蓝光?至少,这四个鸡蛋还有一个合适的陪衬。”老板说,“他们首张专辑的成功,就是我们这场赌的最新成效。”

    秘书:“老板深谋远虑。您今天和丁别寒说了这件事了吗。”

    老板:“提过了。虽然碍于天道,提得隐晦,但丁别寒一定已经理解了我们的良苦用心。毕竟这四个人里,丁别寒可是情绪最稳定的那一个啊。”

    他向着霓虹灯举杯:“前途无量!”

    此刻丁别寒开着水,闭着眼,双手将洗手台抓得死紧。

    易晚。

    A.T.老板的话言犹在耳。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让你、安也霖、池寄夏、薄绛四个人组成一个男团?’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四个和第五个成员易晚,有什么不同?’

    ‘这份不同就是你们的使命。’

    颤抖的手,摇摆的心,离家的易晚,留宿的喻容时,漆黑的眼,暗中的提示,绝地的求生,傅家的鬼宅,被炒的CP。

    原来他与易晚之间,早就有这样一条深深的天堑了。

    “……可恶。”

    他将拳头砸在洗手台上。

    有时候丁别寒真恨自己如此聪明!

    “……让我们四个来到这个团里,就是为了让我们监视最深不可测的易晚么?”丁别寒喃喃,“而这四个人里,除我之外,其余三人都对这个目的一无所知。”

    我与易晚终究要成为站在两边不同立场的两人么?

    丁别寒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觉。他曾经轻视他,想杀他,敬畏他,与他合作却又提防他。种种感触重叠在一起,已经不是一种感情那么简单。如今即使A.T.老板点明他应做的任务,丁别寒的心中仍是一团乱麻。

    “……只做我该做的任务就是了。”他漠然地想,“易晚,你竟然瞒了我们这么久。”

    可恨。

    他想。

    可恨啊。

    “……这哥们儿不是便秘了吧?”

    戴着睡帽的池寄夏听见丁别寒砰砰砸墙,踮着脚尖溜进自己的房间里。

    窗外月色皎洁。池寄夏坐在床上,想写一篇日记。他咬着笔头很久,笑了笑,又把本子关上了。

    “晚安啊。哥哥。”他对月亮说,“晚安啊,池秋女士。”

    “晚安啊,系统。”他最后说。

    兴高采烈的池寄夏没注意到,一向有求必应的系统此刻却没有回应他。他闭上眼,以从未有过的安详姿态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今夜他只想做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梦,不想去别人的梦里遨游。

    系统在他的意识空间里闪了闪,最终陷入沉寂。

    ……

    易晚打了个喷嚏。

    简直就像有人在他背后说他坏话一样……易晚想。

    “我只是想来看下你冷不冷。”喻容时有些尴尬地说。

    手里还拿着外套。

    易晚:“不冷……”

    喻容时:“你还是披上吧。”

    ……怎么感觉喻容时又有点尴尬又有点哪里被戳中痛脚的意思。

    两个人像两朵蘑菇一样蹲回客厅。易晚打开电视,开始专注地看电视台广告。广告过三巡,喻容时开口道:“易晚……”

    连名带姓的。

    “你的助理章渐华最近身体还好么。”喻容时说,“还怀着孕吗。”

    易晚:“嗯……没有了。已经退化成胃病了。”

    难为喻容时居然想起来这个。好像那种温柔的八婆。

    喻容时:“胃病啊。治好了吗?”

    易晚:“现在在喝中药调理。”

    反正每天都有那个程导把热好的中药送过来。

    喻容时:“楚殇还纠缠他吗?”

    易晚:“被A.T.老板扔去澳大利亚留学了。”

    算被流放出去了。易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惊讶。他没想到给自己儿子取这么个名字的大老板居然还能这么通情达理。

    喻容时:“嗯……学什么啊。”

    易晚:“不知道。”

    没话找话一样的对话。

    两个人干脆一起继续欣赏电视节目广告了。

    广告过后居然是娱乐新闻。一记者挖出几年前林梦被秦雪心陷害一事竟然是假摔,拍卖会后勾搭富豪的人也不是林梦,而是秦雪心。好事的主持人做了一个专题名叫“玉女vs欲女”。四个嘉宾很是积极地分享自己的见解。

    “我看多年以来我们都被刻板印象蒙蔽了!林梦菩萨面容蛇蝎心肠,秦雪心看似美貌花瓶实则积极向上。”

    “反对楚楚可怜的刻板印象!”

    “打倒小白花!扶正美艳女配!”

    “她还是过去了。”喻容时说,表情略复杂。

    而且节目“辟谣”的几件事中也有那么几件是秦雪心为了出头做过的。不太符合儒家思想的中庸原则,但也绝对算不上有错处。放在某些倡导弱肉强食的社会里还可以被夸一句有野心。

    戏做全套,连自己也一并否认,就不是自己了。

    就连喜欢吃的水果也要从榴莲变成水蜜桃。

    “不过没办法,这个社会从来都没有容错率。”易晚说,“而且总有人千方百计地将模棱两可的东西也说成‘错’。”

    他略过看上去春风得意的女演员的红毯照:“算了。”

    当初易晚是专程跑回去以改变她的命运的。喻容时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喻老师不也想要改变她的人生么?在那之后,还特意去找她,帮她提升演技。我一时兴起按下改变的开关,你却想托起后续,给这份改变一个有温度的收梢。可惜什么也没有改变。”易晚说。

    喻容时:……

    他轻叹一声:“我觉得不一定啊。”

    “什么不一定?”

    “雪泥鸿爪,雁过留痕。只要有过过程,即使没有开花结果,也会留在生命的深处。或许某天,便因为某个契机撞上了。”喻容时说,“我相信所有的偶然都是因果注定。”

    易晚眨眨眼不说话了,点开一部喜剧片。

    很多年后喻容时都会想起这个夜晚。电视机里播放着斧头帮的舞蹈,他靠在沙发上享受难得的平静。易晚蜷缩在另一张沙发上。他裹着大衣,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尽管窗外风雨欲来。

    十二点前喻容时进屋找了一套睡衣出来。他看见沙发上易晚闭着眼躺着,像是已经走了太多路的小猫。

    他有点想叫醒他,又觉得有点尴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收回去。终于,在他三度收回手,犹豫着该怎么把易晚抱到房间里去、又犹豫把易晚抱房间里去是不是不太好时。

    易晚开口了。

    “如果你刚刚真的只是想着来看下我冷不冷。”易晚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尴尬?”

    他说。

    这声音直到现在都很古井无波,像是小机器人的好奇。

    喻容时沉默。

    “醒来多久了。”他说。

    易晚:“唔……十分钟吧。”

    看着他在这里纠结了十分钟啊。

    喻容时:“这么坏是通不过图灵测试的。”

    这么坏的小机器人。

    易晚这次显然没接上他的梗,有点小不同调。他只是继续顶着红扑扑的小脸说:“为什么这么尴尬呢。”

    喻容时觉得好奇怪啊。

    深夜,孤身一人,到比自己年长比自己高大的男性的客厅里,穿着松垮垮的毛茸茸的毛衣,毫无防备地这样缩在沙发上,难道不会觉得很危险吗。

    居然还能说出这样说不上是故意的还是一本正经的提问。

    总不能去其他人家里时也是这样乱躺吧。太不安全了。

    喻容时觉得自己不能再乱想了。他用手按住易晚一眨不眨盯着他的黑眼睛,说:“天晚了,不可以再问了。”

    睫毛在掌心里扑簌簌地眨。喻容时突然后悔了自己的这个决定。

    而睫毛的主人还在说:“为什么呢。”

    那种好像毫无防备一样的好奇心。

    喻容时说:“为什么你一定要问呢。”

    “因为真的很好奇。”易晚说,“不可以说吗。原因是什么呢。”

    明明被他按着眼睛,却依旧一动不动的。就这么信任他是正人君子吗。

    明明这个位置都可以看见他线条美好、隐入毛衣领的那截白皙的脖颈。

    明明他身上的谜团远比自己身上的更多。明明年长者想要年少者说出来的话,远比年少者想要从年长者身上知道的更多。

    如果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所有的美好都有目的,至少这个房间是真的。

    “因为你再问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啊。”他低声说,“小晚。”

    “……”易晚不说话了。

    “你睡房间里,我睡沙发上。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锁门。”喻容时说。

    “所以你对我有欲望吗?”

    他问。

    尾音很疑惑。

    于是手掌向下,按住了他的唇。易晚得以对视喻容时的眼。

    在对方捏住他嘴唇后,易晚终于挪开了眼睛。

    喻容时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

    “好好睡。”他说,“晚安。”

    睡一觉就好了吧。

    今晚再说一句为什么,就真的有问题了。

    ……

    第二天灰宫果然没有给易晚再发消息。看来是面子被伤太狠了。

    喻容时先起床。洗漱自己的功夫出来,他就看见易晚站在家里的鱼缸前,盯着里面的鲤鱼看。

    他莫名其妙地就说了一句:“想吃鱼?”

    易晚看他。

    ……最后还是没有宰成鱼,点了外卖,鱼片粥。

    好消息,外卖及时送达。坏消息,外卖员认出了乔装打扮下楼取外卖的喻容时。

    再一个好消息,外卖员觉得喻容时是被冤枉的。作为一名高质量男性,他认为谢子遇必然有问题,不守男德,苍蝇不叮无缝的男蛋。再一个坏消息,他发现喻容时点的鱼片粥是两人份。

    “……他说一些人私下觉得,这就像辛普森杀妻案,遵循程序正义有时候会让真正的正义无从伸张。所以那些人觉得,能够伪造证据把谢子遇送进监狱,也是黑暗骑士、梁山好汉。”喻容时有些哭笑不得,“随便吧。”

    他声音有些淡:“反正我大多是因为私仇才这样做的。”

    因为池序。而且如今让喻其琛遭遇意外。

    喻容时再也难以说出“大义”两个字了。

    易晚只在他对面喝粥。这让他的心情有了一点安慰。易晚说:“刘哥让我乔装打扮,混到附近广场那里,再回公司。”

    喻容时:“我要去律师事务所一趟,那我不送你了。”

    免得互相牵连。

    易晚说:“好。”

    昨天晚上的事看起来就好像被轻轻松松地接过了。易晚拿到的居然还是被简单熨过的外套。喻容时看他,心想,就那么难以理解吗。

    就那么多为什么吗……算了。

    “好奇怪啊。”易晚说。

    “什么奇怪?”他耐心地问。

    “你之前有特别地喜欢过什么东西吗。”易晚说,“或者让你更有个人意志一点的东西。或者别人不理解,但你会很喜欢的东西。”

    “最好特别一点。”

    喻容时哑然失笑。他最后说:“回家吧。”

    “公司不是家。”易晚纠正。

    “那回公司。”喻容时从善如流,“以后……嗯,别半夜跑去其他人的家里。”

    “哦。”易晚说,“好奇怪啊。”

    喻容时笑笑,说:“下次再来继续‘调查’我吧。”

    易晚这次又从他身上获得了什么‘调查这个世界的灵感’呢。

    但这次易晚真得先回去了。

    “哦。”易晚说。

    他穿好外套,为了变装还戴了一副从喻容时那里蹭来的圆框眼镜,站在马上就要打开的电梯门前。临行前他回头,对喻容时说:“不会随便去其他人家里的。”

    “……”

    “而且这次,感觉你也可以很危险。”易晚补充。

    依旧是平平无奇的语气。

    喻容时快笑不出来了。他有点压抑地道:“害怕么。”

    易晚摇头。

    “不抗拒,就是觉得很奇怪。”

    他进入电梯里了。

    易晚就如来时般奇妙地走了。房间里空空荡荡,只留下属于他的一点气息。喻容时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发现一条易晚落下来的薄围巾。

    格子围巾。

    他把格子围巾托在手里,一下一下捏着。

    以后还会有更奇怪的。一个念头在喻容时的心里一闪而过。

    ……

    圆框眼镜适合施展隐身术。易晚从住宅区一路溜到广场上,没有受到一点阻拦。

    甚至在等公司的车时刷了下社交媒体。

    昨天的陈可没有透露任何东西到公开场合上。人品确实可以。易晚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了。

    因为感觉阳光太好了。旁边蛋糕店的香气也很香,原本冷冰冰的世界也有那么一点柔软在了。

    旁边有家宠物医院。年轻情侣抱着自己家的小猫咪出来。女孩举着小猫咪的手逗它。

    “小猫咪小猫咪,在爱里长大的修猫咪是这样软绵绵的啊。”

    易晚的打盹被人打断了。

    “上车吧。”那人说。

    来接他的除了刘哥还有丁别寒。

    易晚:?

    丁别寒脸色之臭一胜从前。从前的臭是一泻千里,现在的臭是时而便秘,欲说还休。易晚一上车就发现丁别寒时有时无地看他,非常诡异。

    丁别寒不会又开始思考了吧。

    “除了你,还得把小安和小薄接回来。”刘哥耐心解释,“今天半天就花在接人上了。这是造了什么孽,你们一个个的家庭条件都这么复杂。”

    易晚说:“池寄夏已经减轻了您的压力,不然您还得去麓山疗养院一趟。”

    刘哥接近昏厥。旁边丁别寒脸色臭臭地说:“我是孤儿。”

    或许丁别寒一开始该是从起点孤儿院出来的。

    傅总判了。X年有期徒刑。X没多大,但也能耗得他青春不再。整个安家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安也云,非常觉得自己到手的鸭子飞了。

    这次他们叫安也霖回家,是以安母病重的名义。安也霖的心还是软了点。三人一进去就听见安母在闹。

    “……也霖,你帮帮你弟弟吧。大家兄弟一场,你也该给他一条活路啊。”安母说。

    “我给他报了个考公培训班。让他去学习吧。”安也霖说。

    安也霖这是成长了啊。

    回来的另一层由头还有分家产。安也霖重活一世,一眼就能看出安家剩下的那点东西哪些有益,哪些无益,哪些甚至有害——就等甩给他来接盘。细看之下,安也霖心里更是凉了。

    都强弩之末了还来给他耍这层心机。

    一颗心凉了几十年,恐怕也只能拌来吃了。安也霖说:“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你们都拿走吧。”

    “也霖,这些补偿你不拿着,我们于心不安啊。”安父说。

    安也霖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亲大哥还在抱着小声抽泣的安也云。

    “不用了。”安也霖闭了闭眼,“总之我从来就不是你们的家人。”

    “小安!”不远处刘哥招手。

    丁别寒和易晚也招手。这三人招手的不同是,易晚是真心招手,丁别寒是跟着易晚招手。

    刘哥是急着把人赶回公司干活,招得尤其剧烈。

    “胡闹!安家不是你的家,谁是你的家?”安父咆哮。

    安也霖回头看着几人,心里很是温暖。

    安也霖:“公司就是我的家。”

    安家众人:……

    刘哥更是被狠狠地感动了。这小安,长得这么漂亮,真看不出来还是棵韭菜呢。

    这一感动,刘哥就让身边的小助理去舌战安家了,自己则拍着安也霖的肩膀带他回家:“别怕安家不要你。以后什么中秋,国庆,春节啊,你想在公司加多久的班,就加多久的班。”

    安也霖:“我谢谢你啊。”

    刘哥:“A.T.应该的。”

    易晚噗了一声。不远处却杀出来一辆劳斯莱斯。从里面飒爽登场的不是方家大少还能是谁。

    易晚都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这人是不是之前安家宴会上出现过的、安也云的未婚夫候选人之一来着,还被画皮鬼吓晕了。

    后来也为安也霖火葬场了。

    方家大少说:“也霖,你别怕,以后方氏也可以是你的家。你来给我当秘书,我给你开月薪二十万……”

    刘哥的小助理冷酷地推开他:“不要打扰我们的大明星谢谢。”

    然后又开来一辆迈巴赫,一辆保时捷,一辆布加迪威龙……相比起来,里面一个开特斯拉来的都只能算是经济适用攻。不过经济适用攻姓马,考虑到他那几个叫X云X化腾X斯克的兄弟,这位弟兄未来的成就想必也是相当不凡的。

    易晚发现自己差点儿忘了。现在火葬场和以前不一样,以前一个总裁都行,现在都得七个起步。有的七个不行,还得全公司、全世界一起火葬场。

    全球变暖有他们一份贡献。

    不过好在安也霖清醒了,邪恶反派傅总也挂掉。总算从虐受文进化成团宠文了。

    几个总裁争先恐后要见安也霖一面。易晚好心提醒他们:“不如多买点专辑,握手会上见……”

    刘哥:惊讶.jpg

    怎么专辑销量的问题这就解决了。

    几人逃过了交通堵塞。安也霖始终皱着眉头:“忘了他们这群人……以后还得有麻烦。”

    易晚给他揉了揉太阳穴。安也霖看了易晚一眼,也算笑笑。

    丁别寒还在盯易晚。汽车方向一拐,驶向薄家。易晚说:“刘哥,有那几个总裁买专辑在,我们今天还要录那个催销量的视频吗?”

    刘哥:“废话,给我尊重一点偶像这个行业啊!”

    哦。

    薄家大宅照样是山清水秀,雕梁画栋。几人一到就看见门口有人在欢迎来宾。

    “这是又举办了什么书画学术交流展会。”刘哥说。

    书香世家附庸风雅也很正常。而且薄绛是日益消失的一些古文化的传人,他被叫回来营业,也非常理所当然。

    几人身为薄绛的朋友,自然很轻易地就进去了。只是门童看着有点紧张。

    “今天里面刚吵了一架。”门童说。

    薄家宗家分家不睦已久了,薄绛又是分家的天才,会吵起来实在不足为奇。小助理说:“还敢吵薄绛?谁不知道薄绛什么都知道。”

    易晚倒是皱了皱眉。

    一进去就发现气氛确实不太好。宗家分家泾渭分明地站成两边。易晚远远地就听见薄家大少爷的狗腿在说:“嫡就是嫡,庶就是庶……”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庶子攻略。”刘哥吐槽。

    场内气氛很是尴尬,却看不见薄绛。万能的刘哥找人打听,才打听出一点原因:今天交流展会上来了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夸了薄绛很多句。薄家老太爷在,于是顺水推舟地说要改族谱,把薄绛记在宗家名下。

    反正他这一世的父亲也死了。母亲已经与其他人结婚,在家族里没什么地位。

    薄老太爷自以为能拿捏薄绛。毕竟薄绛平日里虽然总是淡淡,对自己的利益却也不怎么会争取。他当然以为这一次就能也轻松地过了。

    谁知这次薄绛的反应却是断然拒绝,还弄得挺难看。

    难看到他一个人出去了也没人去找他。

    刘哥:“这怎么办,咱们还有行程啊。”

    一心工作的刘哥拉着安也霖去找人了。丁别寒无奈,也只能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易晚倒看见一个人。

    秦雪心。

    她穿着件青色的旗袍,站在一位人物身边。和上次不同的是,上回她是千方百计蹭进来的,这次她是被人主动地带进来的。

    还是以女朋友的身份。

    真快啊。

    秦雪心也看见了易晚。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她跟上易晚,道:“你看见薄绛了么?”

    易晚莫名:“你找他干什么。”

    “……好好的非要甩脸,弄得所有人都不高兴。他于是高兴了?”秦雪心有些忿忿地道,“你让他回来吧,这里的人可都不是好得罪的。别为了一时意气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

    他们越说、越走越远。易晚低着头看脚下的瓷砖,道:“雪心姐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啊。”

    秦雪心也沉默了,半晌笑道:“又有哪里不一样?”

    易晚能看出来她过得不快乐。但他摇摇头:“这样不是过得挺幸福的么?”

    什么幸福?

    是处处真性情,还是处处假性情?打脸那名人物的小白花学妹,以成为他的女配转正未婚妻?成为未婚妻后,还要步步不能踏错?

    千言万语说不出来。秦雪心只说:“你不懂这里面的辛苦。”

    易晚说:“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找他。”

    第127章 你已经死了

    十年前。

    夏天X市的天蒙蒙亮起时是早上五点, 冬天时会更晚一点,早上七点。秦雪心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她每天早上都要起来倒马桶。

    早晚各一次。

    离开堂屋,是狭窄的小道, 和两边同样破败拥挤的一间间房屋。这里是城市的最边缘, 外来务工人员扎堆的地方, 让政府工作人员头痛不已的治安不良区。秦雪心曾经在附近的山上俯瞰过这里。它看起来像是漂浮在城市里的一座由垃圾组成的孤岛。

    因为离开孤岛, 走几步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 和几年前新建的楼盘。

    他们看起来属于大城市, 实则是被城市抛弃的一部分。

    秦雪心一家住在这里。

    秦雪心在提着马桶回来时常常会把校服领口拉得很高,妄想这样就能挡住自己的脸。这样的窘迫每天都会有两次,哪个花季少女会希望被别人看见自己拎着一桶秽物呢。

    何况她还长得挺好看的。

    可她今天没有。她眼睛红着,心不在焉,麻木不仁。

    屋子里吸呼吸呼,是男人们喝粥的声音。昨天叔叔带着堂弟秦星来城里看病, 所以在家里住了一宿。秦雪心没立刻进去, 因为里面在说话。

    “……所以那学籍的事情还是不成?”

    “不成啊。以前小时候把她丢在乡下那边,没这边户口。”

    “前几年管得不严时不是有那么个机会。和你说过强子那个楼盘,当时这片儿没通地铁,房价也没起来。那会儿都劝你,咬咬牙上车算了,强子再给你跑跑关系, 念儿她读书的事情也能解决了。”

    秦念儿。念是念想儿子的念。

    雪心是后来的艺名。

    “你这说的,我家就一个丫头, 买房干什么。到头来都是别人家的, 还不如自己多抽几包烟。哪像你家有个秦星, 那才叫有点指望……”

    吸呼吸呼。

    又是吃面的声音。

    “婆娘的肚子也是不争气。流了一个后再没怀上。到时候老子死了, 还得靠你家秦星摔盆,不然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

    牙齿在抖。

    “那高考那事儿怎么办?读那么多年了都。”

    “懒得跑了。不考了呗,反正是别人家的。李家娟子这个年纪早就进厂了,前两年……那彩礼……十二万……这丫头养得回本……”

    “娟子长得还不如念儿呢。你家念儿至少能要个三十万……”

    不考了。

    所以就不考了。

    秦雪心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爸爸的每一句话。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男人不会为她改变任何决定。

    然后是女人的声音,来自她的母亲。

    “个丫头片子,把她养这么大对得起她了。”

    一锤定音。

    “姐,你站这儿干什么。”惺忪的声音。

    是出门放水的男孩秦星。

    “要死啊你!拎着马桶站那儿干什么?”屋内中年女人尖叫,“偷懒啊?”

    秦星拉了拉秦雪心的袖子。秦雪心默不作声地把桶放下,进去了。女人一边唠叨一边收拾灶台:“今天你爸你叔去工地上找活儿。我看着摊儿没空,你带你弟弟去医院挂水去。”

    我爸去工地上?是去打牌吧。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养了个丫头片子,攒什么钱”为借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样拙劣的理由还让中年女人心怀愧疚。

    秦雪心觉得自己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快溢出来了。她听见秦星说:“婶,今天星期一,姐要上学呢。”

    中年女人说:“就让她去,反正也考不成高考了,不去学校就不去学校……我说你摆着个脸给谁看呢?秦念儿我告诉你,我们对你可以的了。让你读高中,只养了你一个。别给脸不要脸,甩脸子给人看……”

    “正好之前王姨她们那儿缺人。刚好过去得了。十几岁了,还住在家里吃家里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娇小姐……”

    “叔,婶,姐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让她读啊?”秦星咳着嗽说,“爸!你不是认识那么多人吗,给念儿姐想点办法啊……”

    “你那是只养了我一个吗。你那是生不出来后一个——”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

    秦星被吓得嚎啕大哭。几个大人都围着哄这宝贵的男孩。秦雪心发丝纷乱,捂着脸不敢看家人。

    跑了出去。

    她冲到距离车水马龙只有一线之隔的街道,又在抬眼看见汽车商品楼后退了回去。秦雪心在孤岛里时总穿着校服,尽管陈旧,但这也是让她自豪和觉得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但在孤岛之外,这身衣服在旁人眼里,只有贫穷、落后。

    所以她退了。

    学籍。

    中学。

    白读了。

    我值三十万是吗。

    她捂着脸在晨曦里呜呜地哭。隔壁公交站台上女明星的广告多闪烁。她说:“我走到今天,主要靠得是自己的努力,和争取来的机会……”

    只要给我一点机会,只要给我一点尊重。

    让我去杀人放火都可以。

    “秦念儿?”

    完蛋了。

    秦雪心呆呆地抬头。她看见几个女生正看着她,眼神促狭。其中一个人打量她身后的贫民区,露出嫌恶的神情。另一人则扬着下巴,笑容里藏着恶毒的得意。

    “刚刚看见你从这里跑出来。你住这里啊?”

    “这不是我们的校花大学霸吗。”

    “哟哟,难怪那么想考211呢,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完蛋了。

    这是学校里最爱霸凌人的那几个女生。

    女生们讥笑着走了。秦雪心浑身发冷。她作为一个没有学籍的借读生当然读不了什么好中学。这所中学里风气很不好,她当然知道那些被盯上的学生们的下场。而且从前她上学时为了伪装自己的家境,总会绕路从另一头出来,假装自己是住在那个商品房小区的。

    今天全忘了。

    也全完了。

    她抖着肩膀,开始抽搐。恍惚间,她看见广告牌上的标语。

    女性选秀啊。

    她把牙咬了又妖,突然霍然起身。她记得选秀地点的那条路,以前路过过。早上的公交车很挤,没有人注意到是不是每个人都买了票。尽管如此,她挤在人与人的缝隙之中,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偷。

    给我一点机会吧。

    就一点机会。

    让我杀人放火都可以。

    她绝望地想着。

    生命的所有礼物都标注了价格。可有的人连得到礼物的入场券都没有。

    后来的很多年里,只有一次她得到了一个礼物。

    “秦念儿这个名字很温柔啊。”公司老板说,“念儿……”

    “其实是想要儿子的意思。”秦雪心结结巴巴地说。

    “那不好,改一个艺名吧。很多艺人都用艺名。”公司老板说,“你现在想一个出来。”

    原来艺人可以改名字。

    少年秦雪心没有穿越,没有重生,没有得到系统,也没有被哪家人抱错,突然被哪个复姓家族认回,成为有钱的公主小妹。

    可她还是在十八岁那年得到了一个名字。这是少年秦雪心为自己送的第一个礼物。

    ……

    所以为什么要找薄绛呢。秦雪心想不出来。

    “其实你很讨厌薄绛的吧。”她听见易晚说,“什么都有,还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确实。

    “是啊。”她扬起脸来,没有笑,“很讨厌。从过去到现在,他甩这么多人的脸子。我却只能在这里讨好他哥哥。”

    两人沉默地走,途径一处熟悉的凉亭。秦雪心突然觉得心中酸涩难言。最终她说:“……对不起。”

    很轻的一声。

    易晚说:“你不用和任何人说对不起。你没有犯错。”

    “我现在都知道了。你当时明明已经走了,跑回来是想帮我吧。”秦雪心道,“如果当初你没有回来,现在站在这里的也不会有我。我已经因为巨大丑闻退圈了吧。”

    在她知道这个世界的阴谋,和林梦的诡计前。

    她曾成为对方指尖的傀儡,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他们为自己设计好的结局。

    和薄绛的兄长乱搞被抓到,身败名裂退圈。

    易晚没说话。秦雪心又自嘲地笑笑:“可我现在却成了蓝光的人了,加上我在《绕天愁》剧组……易晚,是我对不起你。”

    易晚说:“不算。”

    秦雪心依旧认认真真地说:“易晚,我只和你说。如果他们要害你,我是绝不会害你的。”

    只有你。

    易晚说:“不要下承诺。承诺是很难做到的。而且既然你之前可以被他们算计,他们如果再算计你来害我,也是你躲不过的。”

    秦雪心终究苦笑了:“你还是那么直接。”

    易晚知道秦雪心也没什么别的好解释的。贪欲,权欲都是人之常情。而且秦雪心曾被林梦打压了那么多年,谁又能甘心放弃这个机会呢。

    放在小说里甚至是因果报应,轮回不爽呢。

    “林梦最近过得挺不好的。她被天道和蓝光放弃了,她的丈夫也不再爱她。她以前做的丑事被爆出来,各大广告商纷纷和她解约……你不知道吧?她曾经在圈子里放了不少关于你的坏话。之前恋综上洪蕾对你态度那么差,也有她的关系。”秦雪心说。

    是因为说这些会让秦雪心觉得更安心吗。

    就好像自己只是取回了自己应得的,没有做错什么一样。

    易晚说:“嗯。”

    “好奇怪,你好像完全不会生气。”秦雪心说,“如果今天陷在这里的是林梦,你会救她吗?”

    她期待易晚回答一个会或者不会。可易晚只是说:“如果那天如你这般陷在这里的是林梦,我会救她。”

    只是一个能否改变命运的尝试,无关人是谁。

    秦雪心的笑意淡了,她又道:“我还知道一个人最近的消息。他没能及时进入蓝光,过得也不怎么样。他剩余的一点粉丝也在持续地辱骂你……”

    “如果陷在这里的是姜北,你会救他吗?”

    “……”易晚挪开了眼睛。

    “会。”他说,“只是如果不是因为我。他应该。”

    还会是那个笑容灿烂的喝着橘子汽水的少年吗?

    秦雪心终于弯起了眼睛。她轻松地说:“你何必为他愧疚呢。即使不是你,他也会有其他的路子,然后进入娱乐圈。至少这个地方,比其他地方赚钱得多。”

    “我当初进娱乐圈就是为了赚钱的。我爸在我十八岁时想把我卖给一个老板,彩礼四十万。”她甩了甩头发,“后来我看见那个老板,他已经破产了。”

    “我以前叫秦念儿,不叫秦雪心。秦雪心是我改的艺名。然后我把自己卖给那家经纪公司十年。”她又笑笑,“这次至少没有改名。”

    她装得很好,看不出来她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

    两人继续往里走。秦雪心又转移话题说:“赚再多钱也比不上薄家,这些字画。要是我姓薄……”

    易晚说:“就像我之前不知道你叫秦念儿。薄绛也未必如你想象中那般高兴。”

    “他能有什么……”

    秦雪心正欲摇头。转过假山,却为眼前所见震慑。

    “这是……”

    薄家有假山,自然也有河流。

    静静的河流上,一张又一张的画卷被随意地弃置着。

    挂在梢头,扔在水里。

    ……

    “这样私闯民宅真的好么……”安也霖抱着手,在后面吐槽着。

    小助理:“没办法,我们这是在找人嘛。他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看。”

    安也霖想到在堂前所见的一切,也感慨道:“看起来薄绛在家里也不怎么顺心。”

    这是他第一次来薄家,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薄家在光鲜亮丽的表皮下还有如此肮脏的一面。

    刘哥:“是啊,所以得快点把他带回公司,让他在公司里享受家的温暖。”

    安也霖:……这梗没完没了了。

    刘哥和小助理走远了。安也霖偏过头,看见丁别寒正在进入一个房间。这房间看起来像是薄绛的书房。

    “你的动作为什么……”安也霖吐槽。

    丁别寒:……

    这种看起来像古宅的东西总是会触发他对于无限流的一些肌肉记忆。

    他打开手电筒向内部照去,心里易晚挥之不去,表情自然凝重。

    此时。

    “啪。”

    安也霖:“这里有顶灯的。”

    丁别寒:……

    作为薄家最受瞩目的下一代,薄绛虽为分家,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大书房。书房设施极为雅致,入目所见便是一面大书架,上面摆满各种买来借来的古籍。

    书房里窗户不大,没什么光。连着里面各种古朴摆件,不知怎的,两人都觉得有点阴森森的。

    非常阴森,像是上一个时代的遗物。

    丁别寒望去:“这么多古籍……”

    总觉得DNA又动了。

    安也霖:“诶你看,这里有一箱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还有一箱曲一线薛金星,原来大学霸也要刷题啊。”

    他蹲下身,这几箱子教辅书倒是冲淡了房间里的阴间氛围。

    两个人全然忘记了要找薄绛这件事,自顾自地在薄绛的书房里快乐起来。丁别寒扫过另外两面墙:其中一面墙还是书柜。还有一些摆着古董类似东西的柜子。另一面墙则比较诡异了。

    上面挂着许多画,看起来都是薄绛画的。

    只是画作内容很奇怪。不是无边黄沙,就是似血残阳,要么就是破败的城楼。

    画作上有股奇怪的味道……丁别寒低身细细去嗅。不知道为什么,薄绛住的这栋小楼总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奇怪又熟悉,简直就像是他之前去傅家老宅时的感受一样。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也霖还在低着头盯薄绛的五三。丁别寒在画作前向后退两步,转向了那座巨大的书桌——书桌旁边的小桌上扔着几本书。丁别寒看了一眼封面,都是过去薄氏王朝的历史典籍。

    薄绛研究薄氏历史还挺正常的……尽管丁别寒那种不安的直觉越来越浓了。

    书桌上则是半干的颜料,与一幅画。丁别寒一步步靠近那幅画。

    然后他看清了画上的内容。

    黄衫,清瘦,高挑,长发……

    一个青年。

    一个没有脸的青年!

    突然间,直觉动了。这是丁别寒在生死场上磨练出来的直觉。多少次他曾靠它死里逃生。丁别寒盯着那幅画,忽然间,他有了一种极为阴间的不祥之感。

    这画上的人是多年前的人,好像已经死了。

    可不知怎的,它周身的气质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丁别寒觉得它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后,穿越时光,借尸还魂,正在释放寒意……

    “不知道为什么。”丁别寒凝重地想,“自觉得安也霖和傅总家那幅画上的人已经死了之后。”

    “我觉得薄绛这幅画上的人也已经死了。”

    “你们在我书房里干什么?”

    薄绛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

    第128章 我演谁

    薄绛立在丁别寒的身后。

    黑的凤眼, 黑的短发,黑的外衣衣,唯有一张俊秀的脸白得惊人。

    不知怎的,丁别寒的直觉又动了。

    “薄绛……”

    如果画上那人有脸, 那必然是薄绛的脸。

    他无端地觉得薄绛正是画上那个死人!

    “薄绛你回来了?你的衣服怎么这么湿?”安也霖惊呼。

    “出去扔了点东西。”

    “行了行了, 既然回来了就回公司吧。”小助理闻讯赶来, 还给薄绛带了衣服。

    一阵欢腾之中, 唯有丁别寒眉头深锁。小助理安排薄绛换好衣服, 又说:“回来一个, 又弄丢一个……易晚?总算接电话了。你在哪儿?”

    “在晾东西。”易晚的声音含含混混的。

    “晾什么东西……一会儿到门口去,我来接你……”

    几人出书房。丁别寒不住地往书房的方向望。下至花园时安也霖问薄绛:“怎么和家里人吵架了?”

    薄绛还没回答,旁边已有声音:“某些人恃才傲物,也得有个限度吧。”

    薄绛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薄信。”

    薄家本家的少主,薄绛名义上的大哥。

    小助理很怕这两人打起来,没等他们开口就开始拉架。不过文化人显然动口不动手。薄信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几人, 笑道:“薄绛, 我原本挺忌惮你的。谁让你是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子。以前为了对付你,还费了不少心思……不过从今天起,我倒是能对你好一点了。”

    “薄信,我原本就对你这一亩三分地没兴趣。”薄绛厌倦地说。

    “事情不在于你有没有兴趣,而在于你够不够格。这世道不是光靠有学问就能出人头地的世道了。你有再多学问又如何?如今得罪了他们,你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薄信拍拍他的肩膀, “从今天起,我们好好相处吧。”

    薄绛挪开了肩膀。

    小助理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等到易晚出现, 他的嘴更加合不上了:“你怎么也湿了!”

    “去河里捡东西了。”易晚说。

    “你们一个两个的……”

    “我和秦雪心把你扔进河里的画捡起来了。晾在凉亭里。”易晚对薄绛说。

    薄绛沉默了一刻, 对此不置可否。

    刘哥总算回来, 带着几人坐车离开薄家了。临走前易晚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一个是秦雪心, 神色复杂,但也可以解释。

    另一个则有点奇怪。是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头子。

    易晚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这个疑问很快就有了回答。

    几个人回公司后又是一路马不停蹄,拍这拍那,这准备那准备,又准备了几只练习室版本的舞蹈。五个人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安也霖没空处理几个新来的总裁,薄绛没空玉玉,池寄夏没空睡觉,丁别寒没空上厕所。

    至于易晚……反正他有空的时候也不干什么事。

    众人一时间怨声载道,精力体力都被使用到极限。在池寄夏起头抗议时,刘哥冷着脸,将一份文件扔到了众人的眼前。

    “别一天到晚都想着休息,好好看看,SEAL新专的销量。”

    “内网外网,全国地推,蓝光这次是为了SEAL下够血本了啊!他们的首日销量也打破了这八年来的首日销量纪录。还有A榜。”

    A榜是全球最知名的音乐榜单。

    “第一天空降第十,还在上升,按这个势头,第四天就要登顶了啊。”

    焦灼的气氛在整个A.T.之中蔓延。五人走在事务所里也能听见练习生和其他艺人们的窃窃私语。虹团和SEAL的专辑发布时间只隔了两天。谁都能看出来,相互积怨已久的A.T.和蓝光这次是面对面地刚上了。

    鹿死谁手就在这一战。

    安也霖在接水时听见一些言语。他自回来后就一直焦虑地抠手。池寄夏问他,他只说:“有句话叫,生命中的所有礼物都被标注好了价格。”

    池寄夏:“没听懂。”

    “事务所给了我们多少资源,选拔有多声势浩大,他们就期待我们能给予他们同等的、乃至三倍的回报。”安也霖说,“正所谓……”

    “登高跌重。”薄绛说。

    “是。”安也霖说,“外面的人,里面的人,都看着我们。还有那些对我们看起来毕恭毕敬,实则都想弄‘明白’我们凭什么能占据公司那么多资源的其他艺人和练习生……”

    “没有人期待一个奇迹。期望我们跌落的人远比期待我们成功的人要多得多。”

    安也霖、池寄夏和丁别寒都沉默了。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不是没有听见A.T.中越传越盛的风言风语。从非标准化的成团选拔模式、他们用取的资源、到他们之前拖延交出的主打歌。靠着刘哥和他们的个人经纪人,公司内网上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可他们知道暗流早就埋在水面底下了。

    这样一个万众瞩目的男团,这样一个尚未交出第一首作品,就已经出足了风头、吸足了热度的五人组合,早就引起了多少“流量派”“炒作噱头”的舆论风暴,早就吸引了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

    他们是如此全能,又在所有的眼睛之下如此无能。

    在这般境遇之下五人能做的便是握住彼此的手。首先伸出手的是易晚。池寄夏和安也霖随后放上,再然后是丁别寒。

    终于薄绛也把手放了上去。

    “我现在感觉有个团还挺不错的。”安也霖低声说,“至少这时候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是挺不错的。”池寄夏说。

    丁别寒从来是不说话,只盯着易晚。易晚说:“我的房贷就劳烦四位了。”

    薄绛也笑了,只是很浅,像是倒春寒时的浮冰。他说:“嗯。”

    ……

    网上的风风雨雨从来未曾停过。除他们以外,包括陈可在内的所有粉丝也是心力交瘁。他们提心吊胆,看着SEAL的新专辑一路冲榜。

    已经有专业音乐人提前做出蓝光的SEAL新专辑将是今年年冠的预测了。

    第一天空降第十。第二天升到第六,眼看就是第三天了。

    “安也霖不在团里了还能嫁进豪门,薄绛不在团里了还能去当学神,池寄夏不在团里了还能去演戏,丁别寒不在团里了还能靠极限运动进国家队……只有易晚,易晚什么特长都没有!”

    “易晚不是还有个求生综艺吗。”

    “什么,那易晚只能回到荒野里去当野人了……”

    论坛里的讨论让陈可等人更加揪心,几近到了缺氧的地步。在看见SEAL新传第二天不降反升,更成爆炸趋势的上升曲线。有人说:“之前歌神那张三百万销量的专辑曲线也不过如此了。”

    “我用数学模型算了算,他们这张是要直冲五百万啊。”

    “算法去掉了重复购买,还不算海外的……今年紫微星无疑了。”

    “算了,没事没事。”有人反向安慰,“咱们是个小新人团,而且五个人基本没有一个科班出身的。撞上前辈团打不过很正常嘛。”

    “就是就是,有个最佳新人就不错了,反正前辈不会和咱抢最佳新人的。”

    “而且SEAL的特别曲确实不错。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他们,也得说一句公道话。这次特别曲非常特别。我循环播放了好几十遍。”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首是那些人从虹团偷来的。

    “凭这一首封神都可以了。”

    只有真的粉丝崩溃不已。有的人甚至不再看社交媒体,以免瞥到SEAL的榜单数据。

    那些人说得轻巧,可谁不知道娱乐圈就是个滚雪球的东西。

    好的也滚,坏的也滚。

    出道作好,大爆,就是天降紫微星,即使有丑闻,也能洗成个性。爆带来更多的资源,资源带来新的爆,一层一层雪球滚下去,裹挟着时尚资源、奖项、商务、合作……雪球越堆越大,成就也越来越高。

    出道作出现挫折,简简单单说起来像是没什么,可他们面临的后续也就天差地别了。娱乐圈从来没有容错率,错过一次机会,就是错过一生的机会。君若看见多少人因为一个角色爆红,就也该知道,也有数万倍的人因没有得到这个角色而从此沉寂。这种沉寂,真的是因为他们的演技容貌比不上那个爆红的艺人吗?

    娱乐圈是机会主义者的天堂。

    而且虹团前段时间的活动早就树大招风了。安也霖的豪门出身、综艺中的绝对音感和信手拈来的所有乐器;薄绛被供在收藏家画廊里的画、与智力类综艺上的表现;池寄夏一部接一部的偶像剧;丁别寒和国家队合作的花滑节目……有多少人早已对他们的出挑感到不满。

    有时候所有的不满只是缺一个宣泄的时机。只要专辑扑了,有了“错处”,所有的指摘就会千倍万倍地涌来。

    刘哥和利益相关人也知道这一点。他们急得嘴上也冒了泡。就连熊小花都打电话给易晚,让他不要紧张。

    终于,在所有人的崩溃中,他们的首张专辑上线了。

    那一天,陈可原本不敢打开A榜。

    第一天第十,第二天第六,按照趋势,第三天SEAL的新曲都该空降前三甚至登顶了。

    但没有。

    SEAL的登基之路被断绝了。

    一首歌空降第三,把SEAL挤到了第四。

    ……

    “……五年前的X团被视作A.T.黄金年代的落幕,可谁也没想到,就在五年后,A.T.又向这个世界交出了一份超越满分的答卷。”刘哥慷慨激昂地读着报道评论,“他们就是首张专辑与团名同名的男团——”

    安也霖:“其实谁都能想到。”

    池寄夏:“是啊,一点都不意外。”

    丁别寒:“嗯。”

    刘哥:……

    刘哥被喷了一头冷水。他看向剩下两个尚未表态的成员。薄绛盯着材料在发呆,易晚说:“啊,好意外哦。”

    刘哥:“……不需要你这么不走心地配合我表演!”

    他怏怏地收回资料。易晚说:“其实很正常。我们的一个成员有……”

    二十年的练习经验。

    “一个成员有……”

    跨越百年的最高文化培养水平。

    “一个成员还有……”

    堪比多元宇宙的超级演技外挂。

    “剩下一个……”

    有着超乎常人的生死经验与……直觉。

    丁别寒打了个喷嚏。

    首战告捷,众人不敢轻松,又被拉着全世界营业打歌跑通告,还要出席记者发布会。下个场子就在一个小时后,几人都起身了,易晚却看见薄绛还盯着眼前的屏幕发呆。

    “薄绛?”他说。

    “……这些人当真这么喜欢?”薄绛说。

    这是被那些对于他的溢美之词震慑到了啊。

    易晚说:“是,如果你想看更多的话,可以注册一个微博小号,来看更多的赞美。只是注意不要手滑乱点赞。”

    薄绛:“我没有微博。”

    薄绛对现代的交流工具一向欠缺了解。他自己的微博则是由他的个人经纪人全权处理的。

    易晚帮他操作。薄绛垂着眼,看着易晚的头顶,道:“他们也一样夸赞你吗?”

    “夸我的比夸你的要少一些。”易晚说。

    易晚对此很淡定,甚至觉得很正常。谁让他看起来是背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唔……

    今天的记者会不是前几天那个最正式的。五人得以不用穿着整齐站在台上装一整天的B。他们坐在台前,听记者一个一个地提问。

    然后回答。

    主持人:“请大家多提一些关于他们的问题哈。”

    少提一些公司竞争之类的。

    记者们会意。提问时间刚到,他们就争先恐后地开始抢着问了。

    “请问安也霖,专辑的作曲大多是你负责吗?你是如何在没有受到专业训练的情况下作出这么优秀的歌曲的?”

    “安也霖,你在编曲中融入古典音乐的改编非常有特色。那曲以键盘敲击声作为鼓点的歌曲更是一绝。你的创作理念是什么?”

    “安也霖,听说你是成年后才与豪门父母相认的。请问你对方大少最近的追求怎么看……”

    “你对最近播出的科学之战第一期怎么看?听说你们在这里面粉碎了傅总的阴谋。”

    安也霖回答了几个创作的问题,跳过了那个私人问题。

    针对薄绛的提问也很多。

    “关于你的作词……”

    “听说古风曲的布景等都来自你的指导……”

    “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男生也可以……”

    “薄家……”

    出人意料,薄绛在这场记者会上居然显得有点局促。在几名记者热情地夸奖他对专辑的贡献时,薄绛居然在回答时卡了壳,就像他有点害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池寄夏抓过话筒给他解了围,顺便吸引了火力。童星池寄夏是诸多记者的老熟人了,记者们火力全开,一个个问题不要命地往他身上轰。

    “和队友的关系怎么样。”

    “高音part你负责的?牛啊小夏。”

    “为什么从偶像转行当爱豆?”

    “等等啊,问题不公平啊,怎么不问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喜欢什么样的人设,mbti是什么性格?”池寄夏眯起桃花眼笑。

    “因为你一年变一个回答……”

    对于丁别寒的提问倒是非常谨慎,毕竟这哥们儿惜字如金。

    “对自己负责的编舞部分怎么看?”

    “还可以。”

    “你跳得……你动作……融合了……”

    “嗯。”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或者男生?”

    “没有。”

    ……虽然什么都挖不出来,但丁别寒的超高人气还是让所有记者趋之若鹜。

    直到最后,一个落单的女记者才注意到了易晚。

    ……怎么感觉全程没有人找他。

    说起来易晚放在外面也不算特别小透明……和丁别寒有个求生综艺,和池寄夏演了个十八线配角,和薄绛上了个鉴宝综艺,还参加了科学之战,存了个还没播出的恋综。求生综艺发挥超常,十八线配角演得像模像样,鉴宝综艺也算冷静超常,科学之战里则是全程路过好像消失在镜头里了一样……虽然每次他身边都有一个非常光彩夺目的队友,但易晚的表现整体来说也算可圈可点,最后还成了总结一切的超级名侦探。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那里,就让人莫名地觉得他没有一点点存在感。

    明明长得也好看,气质也……嗯,沉默。哦,对了,他身上还有个绯闻来着,和喻容时的,好像只有这一点可以挖……

    但众所周知喻容时最近陷入丑闻之中。记者们被邀请来发布会,总不好来砸A.T.的场子。女记者绞尽脑汁,最终开口询问:“易晚啊……”

    易晚:“嗯。”

    女记者:“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或者男孩子呢?”

    ……这话问的,怎么又想起易晚的绯闻对象了。女记者瀑布汗。

    易晚思考一阵,另一边热热闹闹的记者们突然发现不对劲。

    ……怎么其他四个人全都不说话了。

    而且还都看着易晚啊!

    等等,丁别寒,池寄夏,你们两个才回答到一半啊!怎么都去听易晚的回答了。

    众记者被震慑。毕竟其他四个人各自同时接受采访时可没有这样的症状,他们都超自然地各说各的……怎么轮到易晚就全部被打断进程了。

    有点诡异。

    易晚终于开口了:“喜欢能让我自由的。”

    女记者:“哦……好……”

    这算什么回答啊。

    而且让他自由……是指让他出轨么?

    女记者又问易晚在专辑中负责什么部分。易晚说:“什么都有一点……嗯,除此之外负责比较多的是舞台设计和MV镜头设计。”

    女记者:……这听起来毫无魅力啊。

    “那……”女记者又绞尽脑汁,随后灵光一闪,“你有听说过最近一个传闻吗,对此是什么感想?”

    “什么传闻?”易晚问。

    女记者:“一个有关后劲的传闻……”

    所谓后劲,是指几人登顶的那首主打歌。

    主打歌整体风格很朋克,MV也拍得极具创意。几人在一片玻璃杯工厂里进行的拍摄,整体画面五光十色,还有大量颜料倾倒的画面。易晚疑惑地看着女记者,女记者说:“这首歌的曲调很特别,特殊的节拍让它美妙而诡异,让人欲罢不能。”

    易晚:“嗯。”

    女记者:“所以很多人说,这首歌听了有后劲。”

    “有后劲?”池寄夏来兴趣了,“什么后劲?”

    “很多人听了这首歌后都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在颜料玻璃工厂里唱奇怪的童谣并跳舞。这种奇怪的现象让很多人都很喜欢这首歌。”女记者说,“因为它能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或许这也是这首主打歌在海内外都如此爆红的原因。”

    五个人中,两个人不明所以,易晚一动不动,丁别寒落下冷汗,薄绛转头……

    看向易晚。

    你看我干嘛,你该看丁别寒,所以为什么会来看我。

    易晚说:“啊……这首歌是也霖编的曲。也霖编曲真厉害。”

    安也霖觉得这是在夸自己,素来傲娇的脸上也有些羞涩了:“没有没有,还是靠池寄夏计划了MV的排练。我想MV的排练也很重要吧。”

    池寄夏头回被安也霖公开夸。他笑道:“哈哈哈,薄绛的词也很不错啊!”

    意识到什么的薄绛嘴唇抽搐了一下,开始推锅:“是丁别寒做的后期remix。”

    丁别寒:……

    一切的罪魁祸首面无表情。他开口道:“是易晚……”

    选的玻璃杯工厂和定下的颜料泼洒场面……

    易晚:“真是辛苦大家了。”

    丁别寒:话说不完了。

    他忽然间有点毛骨悚然,瞪眼看向易晚。

    好妙的一招!这是不是就是易晚的阴谋?

    一场发布会下来,所有人都展现了实力,唯有易晚默默无闻,将一切贡献都推到了队友们的身上……他这是故意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吗?

    所有的记者也被他迷惑了,当真恐怖如斯!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让易晚的真面目更多地暴露于人前……这毕竟是A.T.老板为他布置的任务。

    不远处的露台上,A.T.老板端着龙舌兰,看着眼前这一幕。

    “我们赌赢了。”秘书说。

    “不。”A.T.老板遥望蓝光的方向,“战争才刚开始。”

    他看向座位上的丁别寒,微笑道:“这场战争中,我们能依赖的就是他们。天机不可泄露。可他们超强的直觉与逻辑推理能力,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而且丁别寒很聪明。他在拉拢易晚以衬托自己。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后半场,丁别寒cue易晚的次数几乎多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惹得三个队友都频频侧目。发布会终于结束,刘哥送走了所有记者,又带他们去拍杂志。

    去拍杂志的路上,池寄夏连连吐槽:“丁别寒,你老cue易晚干什么。”

    丁别寒不会真喜欢易晚吧。

    联想到自己和易晚的CP群……池寄夏心里有点儿寒。丁别寒看着自己对一切一无所知的队友心想,这场仗,还得靠他自己打。

    不过丁别寒本来也不喜欢与人合作。

    ……他要靠自己监视易晚、弄清楚易晚的能力与目的。

    一切风言风语,丁别寒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所从事的伟大事业、和他此刻情义难两全的纠结。

    他其实……不想和易晚为敌的。

    五个人又拍照,易晚照例站边边。第一部 专辑大火,找他们拍照的时尚杂志都上了一个档次。摄影师连连夸赞他们:“见了这么多男团,你们是我见过颜值最高的。”

    那是自然。

    五人花了点时间来确认照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今天薄绛的表情出奇的好。他眼眸没有素日那般阴郁,甚至是带着浅浅的笑的——像是春日沾水的桃花。

    虽然很淡,很淡很淡。

    池寄夏:“哟,今天被美女夸了心情好啊?”

    薄绛没理他。

    四人一起回宿舍。连日地跑了大半个月,终于有能休息的时刻。易晚出门接水时就看见薄绛正站在阳台上,仰着头看星星。

    表情落寞。

    他正想开口,手机却响了。

    接起来是章渐华。

    “有什么事吗?”易晚问他。

    “有个机会,替你接下了,挺不错的。”

    一部央视参与拍摄的历史剧,男配。

    这种好事哪能落到易晚头上。易晚愣了愣,章渐华说:“历史剧的顾问老爷子很喜欢你,所以邀请你参加。”

    “哦……”易晚看了一眼薄绛,又问,“我演谁?”

    章渐华:“薄明绛。”

    易晚呛住,开始咳嗽。

    第129章 薄明绛的爹

    “你演薄明绛啊?”

    池寄夏说。

    易晚从浴室里回来。他站在宿舍门口, 擦着头发,看着池寄夏趴在书桌前看他的文件夹……黑发年轻人说:“我以为你还会继续躺在床上。”

    今天虹团不用干活。在折腾了半个多月后,公司终于大手一挥,给五个人留了一个星期日——当然, 这个星期日也不能出门。只能躺在宿舍里罢了。

    “嗯哼。”池寄夏没回答这个问题, “这算个……”

    “男配。”易晚眼神漂移, “大概算个男五?”

    “还可以。”池寄夏把文件夹合上, “演好点, 会有人记住你的……你这是什么眼神?这可是前辈指导啊, 给我听得认真一点!”

    易晚:“大周日的你为什么一直躺在床上?”

    池寄夏沉默了。

    “睡觉舒服咯。”他故作轻松地说。

    “哦。”易晚说,“我还以为是有谁不理你……”

    比如我们看不见的系统之类的。

    池寄夏背后一寒。安也霖正从他们房间门口路过,闻言皱了皱眉,探头:“池寄夏,你谈恋爱了?”

    这可是他们至关重要的刚出道,池寄夏可不能在这时候谈恋爱啊。

    池寄夏:“哪有, 你听谁瞎说的。”

    安也霖:“我早就觉得你看起来不靠谱。别让狗仔拍到照片。”

    易晚:“池哥就算要谈恋爱也是不可能有任何人能拍到照片的啦。”

    安也霖手机又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 黑着脸又走了。只是这次他居然接了电话:“乔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我不想……什么?有个历史剧的一个角色适合我?不……肯定不行……我……”

    池寄夏对易晚挑了挑眉,比了个中指:“算你狠。”

    易晚一脸茫然:“啊?谈恋爱出问题了可不要自闭,得好好交流啊。”

    ……池寄夏懒得理他,自己躺回床上, 琢磨怎么报复易晚。他余光瞥见易晚坐下,老老实实地用毛巾擦头发。他在脑海里对系统说:“系统系统。”

    系统没说话。

    池寄夏:“你觉得薄明绛这个角色怎么样?”

    易晚摆在桌上的只是一个粗略的提案, 不带任何剧本细节。

    系统总算回复了:“好好演应该不错。但薄明绛这个历史人物有很多粉丝, 由于他本身的悲剧性, 这些粉丝都比较疯狂。”

    比如梦女也很多。

    “之前有一期改编, 演员形象差了一些,就被狂喷到退网了。”系统总结,“易晚形象还可以,所以难度就在演技上了。演得好即生,演得不好即死。”

    又是这样。

    只有他主动提出问题时,系统才会给予回应。只是一句“外面下雨了啊”的日常的自言自语,是得不到系统的回应的。

    和过去随时随地的闲聊完全不一样。

    池寄夏没办法开口问这个原因。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儿逃避型人格。把一个习惯了用插科打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人扔进一个需要找人来互相剖白的境地里,其实很残忍。

    而且即使问了又能怎么样?

    系统只需要说一句“没有啊”。从逻辑上来讲也是这样的。系统是一个提供演技训练的梦境系统,它提供不了任何关于成为爱豆的训练。所以这段时间系统平时不说什么,也很正常。

    可它之前不是这样的。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池寄夏霍然起身,开始疯狂使用手机。易晚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继续面无表情地擦。

    十分钟后,他听见池寄夏的吃吃声。

    好突然地奸笑起来了。

    池寄夏躺回床上。他伸出双手,对着易晚的位置比了个相框。

    “喂。系统。”池寄夏开口,“你说,反正下个月有空……”

    系统不答。

    池寄夏:“我看那部历史剧,还有几个角色没找到演员,我去演其中一个角色好不好呀?”

    系统终于开口:“什么角色?”

    池寄夏掷地有声:“易晚的爹。”

    ……

    三天后。

    丁别寒在早上七点时醒来。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随后照例上微博搜了一把关键字——自从虹团的第一张专辑发出后,他就拥有了这个习惯。

    关键字为“Iris新专辑”“灵异”。

    搜索结果依旧很和平。只有人做梦梦见小女孩,没有人梦中被杀。丁别寒松了一口气。

    做梦还能认识新朋友,挺好的。

    他放松下来,趁着其他室友还没醒,开始下楼举铁。

    充分的个人锻炼是无限流男主的必备素质。丁别寒举完铁,又开始跑步。

    不知怎的,明明一切都很和平,可一大早的,他的右眼皮就开始突突地跳,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似的……

    无限流男主都很迷信,只不过丁别寒也相信人定胜天。他右手拎起右边眼皮,左手抖动左边眼皮,开始逆转未来。

    未来逆转到一半,手机响起来了。

    刘哥让所有人去A楼办公室开会?

    丁别寒怀着疑惑的心,在健身房其他迷弟迷妹的眼神中离开了。

    这会不会和刚才的眼皮跳有关吧。

    会议室里坐着五个人,丁别寒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满头雾水地坐在了众人身后。刘哥见所有人来了,咳了一声道:“今天来主要是要说两件事。一个是第二期科学之战的拍摄。”

    丁别寒和安也霖分别抖了一下,易晚在喝水。

    “第二个是一部电视剧。”刘哥说,“有央视背景,半正剧风,对于你们来说是个好资源。然后这个剧……”

    刘哥的表情变得有点诡异:“他们要了你们中的三个人。”

    众人:?

    三个人?

    “一个易晚,一个池寄夏,一个安也霖。”刘哥吞吞吐吐道,“易晚和池寄夏都演男配,安也霖负责几首插曲。”

    丁别寒倒无所谓,他对演戏没什么兴趣。剩下的薄绛也只是粗粗地答应了:“哦。”

    “所以情况有点尴尬,第一期科学之战节目反响很好……”安也霖又开始社死咳嗽,刘哥继续说,“第二期所以加了些时长,要拍半个月,这样一来,就和这部戏的档期冲突了。池寄夏和易晚还好,都有些细分。安也霖只负责演唱,没必要一直在那边待着。不过……”

    “有一个惊喜。”刘哥邪魅一笑,“第二期科学之战的地址和那部剧的拍摄地点隔得很近,甚至,就在一起!”

    “这么巧?”丁别寒心里突然又有了点不祥的预感,“在哪里?”

    “在安阳古城。”刘哥说。

    安阳古城……丁别寒一脸茫然,没注意到薄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也就是薄氏王朝的王城。”刘哥笑嘻嘻的,“遗址。”

    “拍电视剧,什么电视剧。”

    薄绛突然开口,声色又僵又冷。心思敏感的安也霖一下向他看去。刘哥说:“一部……”

    薄氏王朝周朝末年,推翻了薄氏王朝的北国质子手下的大将军诸淮为主角的一生。

    诸淮曾是犯官之子,因此他成长、推翻这座王朝的故事,在旁人眼中,算是一场爽文复仇记。

    薄绛:“你们……都演谁?”

    他的声音在抖。

    出人意料的,易晚和池寄夏居然暂时都没说话。安也霖只好自己先道:“我唱歌。”

    他眼里有点疲乏:“本来他们要给我一个角色演,我又不会演戏,就拒绝了。”

    薄绛:“什么角色……?”

    安也霖:“亡国太子薄明绛的私生子。”

    薄绛:……

    他额头青筋突起:“薄明绛有私生子?”

    安也霖:“不知道……我没读过大学。这个角色还和北国皇帝的七公主相爱了呢。”

    薄绛:…………

    丁别寒不知怎的觉得怨气很大。他机警地四处张望,发现房间里并没有鬼。池寄夏等了半天没等到易晚开口。他暗叹没办法增加戏剧效果,只能自己先开口笑道:“哈哈哈,我演易晚的爹。”

    的青年时期。

    薄绛稍微冷静了一下。他问:“那易晚演谁?”

    易晚在他的询问下眼神飘忽:“一个死了的人。”

    丁别寒吐槽:“里面的人谁不是现在都死了。”

    好像怨气小了一点。

    池寄夏:“哈哈哈易晚演的那个角色在剧里就死了。死得可惨了哈哈哈哈。”

    安也霖:“谁啊到底?”

    易晚在万众瞩目之下,终于吐出四个字:“亡国太子……”

    薄明绛。

    安也霖“哦”了一声。刘哥说:“说起来这个机会可得来不易,当初鉴宝节目时易晚表现得不错,被那位老专家看上了,提了一嘴……”

    池寄夏继续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我是易晚的爹。”

    “我是薄明绛的爹!……丁别寒你从椅子上跳起来干什么?”

    丁别寒背靠墙壁,满身冷汗涔涔。三个队友无知无觉地看着他,丁别寒咬牙看着装傻的易晚。

    聪明机警的人的生活真的好可怕。

    这通天的怨气……像是要把这栋楼冲垮似的!

    他四处转头,想要查看怨气来源。耳畔却传来安也霖的声音:“等下,薄绛,薄绛……”

    “薄绛晕倒了!”

    “啊啊啊!!”

    会议室里乱成一团。安也霖抱着薄绛昏迷的身体,易晚面露担忧地给薄绛掐人中。池寄夏用手摸薄绛鼻息,刘哥也惊慌地蹲在旁边:“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晕了。”

    “刚刚还好好的啊。”

    “我懂了,是不是因为易晚是从鉴宝节目里得到的机会?那场节目薄绛不是也有参加吗?而且鉴宝是薄绛的特长。”

    “他被易晚压了一把,生气很正常。”

    “可他怎么就晕过去了,打击这么大吗?”

    “学霸总是很心高气傲的。不说丁别寒了,丁别寒毕竟没有参加那个节目。你看,我,你,两个没参加节目的人都有了表演机会,都有角色。只有薄绛没有角色。这种刺激下,薄绛受到刺激很正常。而且最近跑通告也很累,我一直感觉薄绛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说的也是……不过薄绛这么身娇体弱的吗。好像一个黛玉妹妹。”

    “要不然这样,我去问问,能不能把之前给我的那个角色给薄绛。就是那个薄明绛的私生子。”

    “我觉得还是不用了吧……”是易晚的声音。

    “这是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意思吗?不过如果安也霖成功了,那么我们三个人不是都可以一起演戏?多热闹啊?”池寄夏兴致勃勃。

    ……只有丁别寒四处寻找怨气。他看来看去,却怎么都没从外界找到怨气的来源。

    忽然,他肩膀一抖。

    怨气居然是从他身后的五个人身上发出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霍然回首,看向五人。只见池寄夏正捧着昏迷的薄绛的脸摇来摇去,似乎想把他摇醒。

    怨气,到底来自谁的身上?

    ……

    五个人抱的抱,抬的抬,终于把薄绛抬回了宿舍。一路上五个人没注意到,还被路过的练习生拍了几张照片。

    “这个场景实在是太银乱了。”另一个练习生感慨,“六个人竖着进会议室,五个人抬着一个人出来了。他们到底在会议室里干什么啊?”

    如今Iris这个团正在风口浪尖。两天登顶A榜,三天销量破百万,五色应援旗帜多得像是全国突然开始过骄傲月,全国男男女女都疯狂地想要知道这五个人的消息。再加上有友商在虎视眈眈。

    那名练习生很快以二十万的价格把这张照片卖了出去。

    “……网上很多人说我们在一起霸凌薄绛额。”宿舍里,池寄夏看着手机,抖动着眉毛说,“而且是在会议室里一起轮着霸凌的。”

    安也霖抱着手在旁边,有点无语:“为什么我们要霸凌薄绛?”

    池寄夏:“因为他们说,我们中只有薄绛上过大学。”

    这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丁别寒坐在他们的身边,像是胃比任何人都痛。自从网上风行他和易晚的CP后,他已经很久不曾看过网络了。

    尤其是如今,他从A.T.老板那里得知,易晚是他们四个人的监视对象后。

    薄绛躺在床上昏迷,脸色苍白,像是一个快死掉的公主。易晚也没闲着,在房间里东看西看,东晃西晃。丁别寒监视着他,身后池寄夏和安也霖两个傻逼在闹,他觉得自己比谁都孤独。

    “这些网上的人好会说,还说我们4v1,哎呀,我和易晚的CP粉还没都消失呢?”池寄夏嘀咕,“安也霖你看,你和薄绛也有CP粉,说你们一曲一词,叫高山组……高山流水遇知音?”

    “你和易晚的叫什么?我看看……叫夏夜组。夏天和晚?你和薄绛的叫盛夏组,你和丁别寒的叫寒暑组……”

    “看起来我们出道后,我们的CP名也改了啊……靠,第一怎么还是丁别寒和易晚的CP,叫冬夜组。这超话里还有文呢,让我读给大家听听。清冷霸道攻x小透明软萌受……台下阴影里的易晚看着丁别寒被众人簇拥的背影,眼里流露着孤独。”

    安也霖抬头看丁别寒。丁别寒坐在一边,正看着易晚,眼里流露着孤独。

    “第二篇,有鲸鱼组预警……什么是鲸鱼组?我看看……靠,是易晚和喻容时啊?喻舟唱晚改名了?”

    “你看热搜第一条,蓝光公司偷税漏税被锤,举报者喻容时?”

    两人惊呼一声。安也霖讶异道:“喻容时?他不是刚刚被假释出来。由他来当举报人,是不是太在风口浪尖了?”

    会起到反效果。

    “不会。”有人说,“越是乱的时候,越适合出手。这时候爆出是由喻容时举报的这件事,反而能让人觉得,之前和喻容时有关的一系列丑闻都是由蓝光公司主导的、为了阻止喻容时爆出这些证据的阴谋。”

    安也霖:“易晚,你怎么过来了?”

    池寄夏顺着消息往下翻。

    前一个月他也看过与喻容时相关的舆论。喻容时多年来形象经营得极好,一经“塌方”,虽然圈内人皆是沉默以对,网上的舆论却已经沸沸扬扬,反扑及其猛烈。

    甚至能一眼看出有不少水军在浑水摸鱼。

    如今情势却发生了逆转。开始有人说之前的丑闻是不是蓝光为了压下这件事的阴谋,还有人给出了一年前蓝光试图挖角喻容时的证据。也有许多人反思之前官方尚未定论时就对喻容时发起的网暴,觉得那时很多人都不理智,操之过急。

    还有人敏锐地发现之前辱骂喻容时的一些账号与蓝光之间的关联,怀疑之前是买了水军。

    一时大变样。

    安也霖心情复杂:“正义终于得到了声张。”

    “不是声张,而是网友们喜欢阴谋论。”易晚说,“这些倡导反思的人们中,也有喻容时找的水军在发挥作用。”

    “不是吧?”池寄夏反应是最激烈的,“他也会找水军……?”

    “人们都是盲从的。不找水军带风向,你指望他们那些零零散散的意见被统一起来改变局势吗。”易晚淡淡道,“而且在大浪潮之下,即使有不同的意见,也很难被表达出来。而且网友们最喜欢阴谋论了。”

    上一世曾经深受网暴压力的安也霖轻声道:“嗯。”

    “他不得不找水军,他一定不太快活吧。”易晚自言自语道,“不过这也算是成长,至少他……”

    “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安也霖说。

    “是。”易晚居然笑了,“真好。”

    旁边抱着双手看他们的丁别寒:……

    他的心中满是萧瑟。

    易晚如此异常,其余三人却如此视若无睹。四个人的队伍,只有他一个人在观察、一个人在分析,他这是情何以堪。

    池寄夏:“易晚,你作为唯一一个有团外cp的人是不是该反思一下……我靠,我之前和薄绛在阳台上聊天的照片还被拍下来了,谁拍的谁发的啊?就这么个小细节,还成了我和薄绛之间有感情的证据。这些网友可真会扒。”

    他一点一点地翻下来看:“从我那天穿的衣服,扒到我用的手帕品牌……我靠,她们连我喜欢吃什么外卖都扒出来了。这就是出道后的待遇吗?简直比福尔摩斯还福尔摩斯。为了磕个cp找个共同点至于吗。”

    至于吗。

    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

    丁别寒骤然间灵光一闪。他转头问池寄夏道:“她们对于每对CP……都扒吗?”

    池寄夏不明所以:“是啊。甚至还把细节写进CP文里。”

    有道理,好道理!既然这些女生对每对cp都扒,这是否意味着,她们对于自己和易晚的cp,也会扒呢?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无数人的力量是无限的。既然如此,只要团越来越火,他和易晚的cp越来越火,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帮他扒皮易晚?

    丁别寒攥紧了拳头。既然如此……

    他也能依靠她们的力量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对于他和易晚相关的扒皮文学,他不能抗拒,而是要勇敢地去看。

    这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其他人都不知道丁别寒突然想通了什么,只觉得丁别寒的精神突然好了起来。安也霖看看池寄夏,又看看丁别寒,揶揄道:“你也想看同人文?”

    你和易晚的。

    丁别寒:“嗯!”

    安也霖被这一记直球震惊了。

    几人继续聊天。薄绛从噩梦中悠悠转醒。他刚醒来就听见池寄夏按着易晚的脑袋道:“薄明绛,你对我尊重点,我可是你的爹……”

    “等下,等下,薄绛怎么又晕过去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

    一切的混乱持续到了七天后。距离专辑发售已经快到一个月。几人每天困在通告里,不是在车上就是在活动场地,对外界形式还看不明白。不过根据工作人员的反应、和围在他们活动场地附近的人数,五个人就是再迟钝也该看懂了。

    Iris红了。

    虹团爆了!

    “你们拍的新杂志脱销了,光是安也霖的那几个总裁大粉,就一人买了十万册!”

    “实体专辑总销量破六百万了!海外版专辑上架亚马逊,已经在日韩北美欧洲等市场全面铺开!”

    “现在出门剪个头都能听见你们的歌……”

    “快快快,走小道溜出去。门口又被粉丝堵住了。”

    在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的余波中,五个人结束了在综艺节目上的舞蹈,谢幕后从小道溜达了出去。池寄夏在离开前向台下的观众们抛了个飞吻,引起黄色荧光棒方阵的一阵扭动。

    红黄绿蓝紫。五个应援色五个人。其中黄色人气最高,红色稍逊,紫色最瘦,还挤在最边缘。

    或许是因为易晚的表现实在是太像打卡上班的咸鱼了。很多人对他的评价都是:能跟上其他四个天才的强者。

    跟上而已。

    可尽管如此,紫色的粉丝们总是最安静,也最有素质的——这一点仿佛很像易晚的性格。即使是被虹团的粉丝挤得焦头烂额的场务,往往也不得不说一句:“紫色的粉丝是最礼貌的。”

    “听说这一场的票价被炒到了上万。太可怕了。”池寄夏坐进保姆车里,长舒一口气道,“今天的车怎么有点大?”

    安也霖说:“怎么后排放着我们的行李箱?”

    “来不及回公司了,直接送你们去安阳。”刘哥说,“好了,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说话,好好休息,一直坐飞机过去。”

    五个人都老实地“哦”了一声。

    面包车也没有摆脱粉丝们的追逐,好在最终突出重围。五人像是做贼一样地上了飞机,且一进头等舱就开始睡觉。

    薄绛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刘哥只以为他是肚子不舒服。

    终于,飞机抵达它忠实的安阳。

    薄明绛埋骨之地。

    第130章 梦男

    “好奇怪, 薄绛看起来又要晕了。”安也霖担忧地道,“要不要送他去医院看看?”

    “怪了,以前没见薄绛身体这么差啊?”池寄夏说。

    小助理给四人端了四杯咖啡过来:“一会儿还有五小时车程,你们先在休息室休息一会儿。”

    池寄夏用手臂捂住脸, 发出“嗷”的一声咆哮。

    薄绛苍白着脸被刘哥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去了。安也霖手指敲着咖啡杯, 继续忧虑道:“好奇怪, 以前薄绛身体没那么差啊。”

    他说者无心, 坐在另一边的丁别寒的直觉却动了动。

    眼皮也跳了一下。

    不对劲。他想。

    无限流生涯为丁别寒锻炼出了非同常人一般的直觉。他可以轻易地从一片涂鸦中发现迷宫的出口暗示, 也能从一句童谣中找到保险柜密码的线索。

    比如现在, 他就觉得薄绛的身体变差,一定和某件事有关。

    “好像自从说要来安阳开始,薄绛的身体就变得很差。”安也霖说,“安阳……”

    安阳!

    丁别寒周身一震。他想到几个线索点。

    薄绛书房里没有脸的画作。

    安阳古城。

    王朝灭国,千万将士的埋骨之地。

    科学之战。

    还有上一次的科学之战,在房子里突然性情大变的安也霖。画像, 科学之战, 地点,事件……怎么一切都那么相似?

    丁别寒眼神晦暗地看向薄绛……然后发现易晚正坐在他旁边。

    刚好挡住他看向薄绛的视线。

    易晚正在喝咖啡,加了三倍奶精,小口小口的。丁别寒眼神暗了又暗,试探道:“易晚。”

    “?”

    “你有什么看法吗?”

    “对什么事?”易晚茫然道。

    丁别寒:……

    他就装吧。

    丁别寒无比确信易晚对此一定有想法,于是他又开始思考。在思考的过程中,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在发布专辑之前的那个晚上,除他以外, 其余四人都去了一趟麓山疗养院!

    精神病院!

    无限流副本高发带!

    “……这和薄绛的病情有没有关系呢。”

    池寄夏听见丁别寒自言自语, 把咖啡喷了出来:“麓山疗养院和薄绛没关系, 是我在那里处理和我有关的事。”

    这可不能让他自己背锅啊。

    丁别寒追问:“什么事?”

    这四个人至今没和他说明, 他们那一夜在麓山疗养院做了什么。

    池寄夏:“……打了个电话。”

    丁别寒狐疑:“午夜在精神病院里打电话干什么?”

    池寄夏显然不想说更多东西了。

    丁别寒第一次发现池寄夏身上也有自己未曾参与的灵异秘密。他直觉动了动,试探道:“那个电话……是活人的电话吗?”

    池寄夏:!!

    他与其他几人回来后将池序之事守口如瓶,丁别寒根本无从知道那一晚的真相。如今丁别寒一语道破,他一时间失去对表情的控制,目瞪口呆。

    丁别寒却比他还要震惊。

    他的猜想竟然是真的!

    那一夜他不在时,居然也有灵异事件在池寄夏的身上发生!

    从安也霖,到池寄夏,再到薄绛……丁别寒在刘哥的召集声中心下一片冰凉。三起事件,在自己的队友们身上连环发生。

    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难道无限流,真的入侵到现实之中了?

    甚至在他的男团队友们身上轮番发生?

    “行了,薄绛你到车上去睡吧,咱们早点儿到安阳,还能在宾馆里睡一觉。”刘哥招呼五人,“走了走了。”

    几人一个个上车。池寄夏和丁别寒落在最后。池寄夏瞅着眉头深锁的丁别寒,心中非常慌乱。

    池寄夏:“系统系统,你说丁别寒怎么这么敏锐?他到底猜到了多少啊?”

    丁别寒仍在思考。针对安也霖的阴谋是借尸还魂,针对薄绛的阴谋如今看来也像是借尸还魂。前一起事件被他成功阻止,后一起事件正在发生之中……

    可被他错过的池寄夏的事件呢?

    易晚将此……组织成功了吗?

    他心下一凛,猛地回头,却看见池寄夏嘴唇翕动,眼神发直,似乎正在和空气中不存在的某物说话!

    就像他身边有某个他们看不见的人存在似的!

    丁别寒:!!

    这是……他已经错过了阻止这场悲剧的机会了吗?

    已经有鬼魂附着在池寄夏的身上了!

    池寄夏似乎很快发现了他的注视。棕发青年慌张地向他笑了笑,透着点勉强的诡异:“小丁看着我干嘛。”

    “……没事。”丁别寒淡淡地转回头来。

    只是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池寄夏。

    “好了好了。还是按刚才的座位顺序,丁别寒,易晚和池寄夏坐最后一排。”刘哥说。

    两人一左一右把玩手机的易晚夹在了中间。车辆开始行驶,丁别寒攥着拳头,直到指节发白。

    他从来以为自己对自己的队友们没什么感情。可现在看来,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倒是确实在他冰冷的心里投下了一片痕迹。

    ……还有那个让他情绪最为复杂之人。

    易晚。

    “易晚。”玩手机的易晚听见丁别寒隐忍的声音,“你为什么不阻止。”

    易晚:?

    他缓缓摘下耳机,看向完成了思考的丁别寒。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情绪极为复杂的眼眸。

    那双眼眸里不再有初始时那般寒冷果断的杀意,而是痛惜、惋惜、不得不行使的正义、不愿与之为敌却不得不为之的缱绻……

    简直可以完美融入《花冠》这首背景音乐。

    丁别寒:“还是说,这是你乐于见到的吗?”

    “你们在说什么?”池寄夏插话,“这和我有关系吗?”

    他看见丁别寒的脸和易晚的脸靠得这么近,顿时不爽了,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小丁,说话归说话,别欺负易晚啊。”

    说归说,手倒是很用力果断,直接把两人拉开了。

    安也霖原本戴着耳机听歌。在瞥见身后的热闹后,他取下耳机,半晌,有些无奈地笑笑道:“修罗场……易晚很受欢迎嘛。是不是,薄绛?”

    薄绛脸色苍白,正用手遮住脸假寐。安也霖继续说:“你不太习惯这种土路吗?你是第一次来安阳这种小城市吧。”

    薄绛:“呕……”

    怎么看起来又受刺激了。

    司机听见后面的动静,戳了戳副驾驶座上的刘哥。刘哥闭眼说:“没事,你很快就会习惯的。这就是我们团团结起来的方式。”

    司机:……好吧。

    ……

    汽车跌跌撞撞地抵达了安阳。众人这才发现两个组的目的地都在安阳古城。只是一个在古城东边的影视区,一个在古城西边的城区。

    甚至都住在城外的同一家旅馆里。

    “咱们干嘛不住城中心?”池寄夏问。

    “城中心是古王宫。咱们这儿要是有周朝王室后人,可以进去住一住。”刘哥开玩笑道,“都过来搬行李。”

    池寄夏:“哦……”

    薄绛的脸色更更更差了。易晚给他拍背。

    刘哥还让小助理在旁边拿着手机拍他们,顺便开了个直播。直播间在线人数一下就超过了一百万,观众们叽叽喳喳地和他们打招呼。

    “小虹团来安阳了啊。可惜这地方好村,开车来都要五个小时,不然我就过来了。”

    “呜呜呜呜你们怎么不再来几次舞台啊。打歌这就算结束了吗?”

    “你们干什么都行,能看到你们就很开心啦。”

    看见镜头池寄夏就营业点拉满。他潇洒地和粉丝们互动几下,整个直播间都刷满了黄色弹幕。安也霖抱着手在旁边吐槽道:“……真会演。”

    在粉丝们心中池寄夏可是个慵懒、幽默又潇洒的美貌小王子呢。

    安也霖的公众形象就显得傲娇毒舌许多,但他是公认的最有作曲才华,谈起创作时神采飞扬,又有护短属性、豪门美强惨身份,所以人气第二高。

    池寄夏说:“安也霖,有好多女生在弹幕说想娶你呢。”

    安也霖:“……差不多得了。”

    他别过头,摆摆手,脸却红了。这点常常出现的反差萌也是他人气极高的原因。整个直播间的颜色变成了番茄炒蛋。

    小助理又把镜头晃给了丁别寒。丁别寒对内对外都是从一而终的沉默能干直觉系冰山酷哥人设,没人知道他如此擅长思考。他只对镜头点了点头,对此习以为常的丁别寒粉丝们就已经热情地开始刷蓝色弹幕和应援词。

    然后是薄绛。自带文雅温和、忧郁气息的学霸美人。

    “薄绛看起来脸色很差啊?”

    “薄薄怎么了薄薄?”

    “病美人。”

    关于薄绛健康状况的话题占据了整个直播间。在这个氛围之下,易晚的粉丝也不好意思刷与站在一旁的易晚有关的话题。只有部分粉丝在小群里感慨。

    “小E好乖啊,在旁边收拾行李。”

    “看得我好急好急好急,咱们小E就是不会营业啊。”

    “当爱豆,有能力,但不会强调、突出自己的人设,搞什么都没用。什么都会不如专精一项。”

    “呜呜呜妈妈的小E你操点人设好不好啊。”

    “可是那样就不可爱了啊。”

    陈可发了最后一句。

    “是啊,我们不就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觉得可爱的吗。”

    “虽然说没什么特色吧。”

    易晚看起来就是很乖很没意思、甚至有点电波的咸鱼路人。

    几人对着镜头营业了一番,刘哥便示意小助理结束直播。结束直播之前,池寄夏对镜头道:“这是我第一次来安阳拍戏哦,给我推荐点这里的特色菜吧?”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吗?”

    “以前没有出去玩的机会。”安也霖耸肩。

    丁别寒和易晚都点头。镜头给到薄绛,薄绛却抿着唇,沉默了。

    第一次来。

    怎么会是第一次来呢。

    可这里的景色、建筑已经如此陌生。所谓保存良好的古城风貌也不过是现代仿着古代的建筑制式修葺翻新过的。只有置身这里时,薄绛才能意识到,他是真的回不去了。

    若是知道他的身世,所有人都只会以为,薄绛此刻只是在怀念吧。

    只有薄绛自己知道。

    他在发抖。

    ……

    几个人在宾馆住下了。考虑到不同的行程安排,这回易晚和池寄夏一间,薄绛和丁别寒一间,安也霖单独住一间。

    而且是一个有公用客厅的大套房。

    只是刚进套房众人就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沙发,这地毯,这大理石桌子,这……

    这放在桌子中央的玫瑰花。

    池寄夏:“这种乡下的酒店也可以这么豪华吗?”

    他又不是没去过乡下拍戏。偏远地区酒店的质量还是挺一般的。

    可眼前这组大沙发池寄夏之前在接代言时看见过,国外牌子的,价格至少得要个六位数。

    而且单位还是美元。

    刘哥也有点懵。他为求稳妥,打电话问前台。前台说:“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布置的。”

    这会是谁布置的。

    五人面面相觑一阵。池寄夏先懒洋洋地抬手:“我先声明,虽然我的粉丝挺多、追求者也挺多,我那个个人经纪人也很强大,我自己的钱也挺多……但我是不会花这种冤枉钱的。”

    丁别寒摇摇头:“我是孤儿。”

    家里父母双亡,但靠信托基金和公司股票生活那种。所以才有钱搞那些极限运动。

    如果不是因为卷入无限流游戏,他本来该去北美留学,搞点街舞,开点飞机,再玩点极限运动的。

    所以当然没有人会给他弄这种装修。

    薄绛只淡淡说:“不是我。”

    薄家自诩清流,哪会搞这种面子工程。

    易晚摇头,虽然也没有任何人觉得会是易晚弄的。

    安也霖原本也想否认,但不知怎的,他眼皮也跳了一下。刘哥说:“算了,来都来了,就住下吧。”

    整个问题在晚上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A.T.事务所为了维持业界的良好声誉,不允许旗下艺人有任何耍大牌行为。于是几人比起其他艺人还要更早地来到安阳。剧组配套的厨师没来,几人原本打算晚饭点个沙拉外卖之类的打发一下。

    然后就有餐车被推进了他们所在的套件。

    纯银餐具,波士顿龙虾,银鳕鱼,甚至还有法国拉图酒庄的葡萄酒……刘哥和小助理被震慑,五人也有点被轻微震慑。

    五人只是被轻微震慑的原因为:安家毕竟是豪门,薄家毕竟是豪门,池寄夏毕竟是家喻户晓的童星(而且在梦里什么没吃过),丁别寒毕竟有钱玩极限运动(而且在梦里什么没吃过(贬义)),至于易晚,呃……

    易晚日常都是同一个表情。

    “这回肯定有阴谋了。”池寄夏挑挑眉毛,“谁敢吃?”

    然后他就看见丁别寒面无表情地把银筷子插进了每个食物里。

    这是在验毒啊。

    池寄夏再转头时发现易晚已经很淡定地吃起大龙虾了。池寄夏吐槽说:“不怕食物有毒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易晚淡定:“和你们在一起,什么样的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池寄夏:“舞台上和我们说这句话是很激动人心很团魂很感人啦,但干嘛在吃饭时说这句话啊!”

    “不知道,如果有阴谋的话,应该房间里会有纸条、发放任务的电视机、或者发放任务的人偶之类的吧。五个人,诡异的旅馆,一个月的任务。”易晚随口说着,开始拆解大龙虾,“或者鳕鱼的肚子里放着一张纸条,什么大楚兴,陈胜王之类的……”

    池寄夏:“听起来就很诡异……等下,丁别寒你怎么真的开始翻箱倒柜地找纸条了啊。”

    丁别寒头也不抬:“对于这个,我很熟练。”

    他现在真的怀疑无限流是否正在侵入世界。

    也怀疑易晚的每一句话。

    池寄夏大无语,回头时却看见安也霖和薄绛也吃起来了。他耸耸肩道:“算了,要死一起死。”

    ……等丁别寒翻完东西回来后,他就发现属于自己的那只龙虾已经被池寄夏和易晚瓜分了。

    丁别寒大低气压。其余几人已经吃完,开始就剧本交换意见。池寄夏说:“这个剧组的事儿还真多,完整剧本非要开拍后才能公布,嘶。”

    他们如今手上拿到的都只有属于自己角色的那个部分。池寄夏对此意见很大。

    没有完整的剧本,他就无法通过金手指构建一个完整的世界,并穿进去体验人物感情。

    虽然池寄夏已经打算依靠自己进行演戏。但最近系统不怎么理他……池寄夏思考来思考去,还是打算再用用金手指。

    和系统恢复交流。

    这也是他来演易晚的爹的其中一个原因。

    薄绛脸色很差,背对着他们喝水。池寄夏把自己的剧本翻来翻去,问安也霖:“太子私生子那个角色是什么剧情?”

    历史上没有这个人物吧。

    安也霖虽然不打算演,但他也有一份这个角色的剧本。他总结道:“一个添加青春偶像剧因素、增加观众可看性的尝试。”

    池寄夏:“是什么样的?”

    安也霖简单总结了一下。

    私生子叫薄复。

    池寄夏:“听起来像是慕容复。他妈是谁?……薄绛你呛到了?”

    几人回头,看见薄绛被水呛住,咳得撕心裂肺。

    丁别寒上前拍拍,安也霖继续道:“他妈……”

    是一名官妓,被充入教坊司的犯官之后,绝色美人。

    太子喝醉了酒,和她一夜风流。后来官妓有了孩子,太子认为她身世低微,于是只出钱把她养在外面。

    而且不承认这个孩子。

    池寄夏吐槽:“太子还去青楼?睡了还不认,这也太没品了。”

    “薄明绛没有嫖娼!”

    众人身后又传来一声虚弱的怒喝。几人回头,看见薄绛好像又被水呛住了。

    在挣扎着拿卫生纸擦嘴角。

    “你好激动啊。”池寄夏只看了一眼,“继续讲。”

    再后来,国破了,太子死了。官妓伤心欲绝,继续把孩子养大。她告诉少年,他人生的使命便是复国、反抗、为父报仇。

    少年为了复国不择手段,掀起一场又一场纷争。他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也曾为梦想卑躬屈膝,活得狼狈、活得痛苦、也抵抗那些不仁不义的新朝军队,从他们的手底下搭救前朝遗民。

    后来,他在绝境中被一名善良的少女搭救。

    再后来他才知道,这名少女是新朝北国皇帝的七公主。

    池寄夏:“然后他洗心革面,放弃复仇了?”

    安也霖:“然后他开始利用她。”

    少年很快就完成了思想转变。他利用少女完成自己的复仇大业。在这个令人绝望的过程中,他变得恶毒、变得扭曲,最终他制造了一场大火,试图烧死北国皇帝。

    最终宫殿里被烧死的,却是七公主。

    可出乎少年意料的是,那名在他眼里穷凶极恶的北国皇帝最终却放过了他——北国皇帝一夜白头,没有杀他,只是将他赶出了王城。强壮威武的征服者在一夜之间变得苍老又憔悴。他说:“我不杀你,因为我在你这个年龄时。”

    也做过一件让我后悔终生的事。

    ……是指他的弟弟薄明远吗。薄绛听着,漠然地想着。

    想来想去,也只有辜负薄明远这件事能叫北国皇帝后悔终生了。

    “最后少年独自在郊外行走,捡到一顶挂在树梢上的孔明灯。是他放火前一夜七公主与他一起放飞的孔明灯。他在灯上写了心愿得偿。七公主在灯上写了,愿薄复百岁安康。是薄,不是柏——他与七公主相识时,化名柏复。”安也霖说,“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了。”

    池寄夏:“有点难过啊,啧。”

    易晚评价:“为什么这种故事总是要以一个女孩真心错付、悲惨死去作为结局呢。太没品了。”

    这话让安也霖眼中的悲伤都收回了一坨坨。

    “完全就是胡扯淡。”

    “啪!”

    薄绛霍然起身,脸色差得不可方物。原本攥在他手中的水杯也被砸得粉碎。

    一地碎片,四处迸射。

    几个人都被他忽然摔杯子踢椅子所震慑。

    毕竟薄绛虽然忧郁,但总是很文雅,谁都没见过他这样发脾气的样子。

    池寄夏:“啥情况啊,这么生气?”

    安也霖:“你冷静点,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

    只有易晚默默地来了一句:“薄绛是学霸,历史成绩很好,可能是因为剧情和历史出入太大,让他感到受侮辱了吧。”

    “那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历史爱好者,又不是专家啊。”池寄夏说,“而且演义演义,哪段历史没有戏说,发这么大脾气,没必要。”

    薄绛狠狠地盯着他。

    “戏说不是胡说,胡说不是乱说。”他咳道,“你们把历史当什么……薄明绛怎么可能有私生子!完全是胡说八道!”

    池寄夏:“怎么就那么破防呢。而且历史上哪个王公贵族有个私生子不是很正常。乾隆都有个夏紫薇呢。你说得那么笃定,难道你很了解?”

    薄绛:“没人比我更了解……”

    池寄夏:“而且为什么不能编造说有私生子?薄明绛又不是没有生育能力……等下。薄绛,薄明绛……?薄绛和薄明绛?”

    众人一时沉默。

    只差一个字。

    还有薄绛那异常激动的态度。

    薄绛在那一瞬间便僵住了。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动。

    每个关节都在尖叫。

    “你们的名字这么像。”易晚先开口了,“你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薄明绛粉丝吧?”

    “有道理。”池寄夏恍然大悟,“说不定还是一个薄明绛的梦男。难怪不喜欢听薄明绛的其他cp 。”

    安也霖:“你们都闭嘴吧,等一下,等下!”

    “薄绛!!”

    “薄绛怎么又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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