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镜片中,忽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对方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不如说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降谷零。”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也是他自己的名字。


    无需任何解释,波本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这是一种来自灵魂本源的感受。


    他们是同一个人又是不同的人,就像一个苹果的两面,两只手相合的一边,相似,但又因为不同世界生长蜿蜒处的枝节脉络有所差异,因此人生并不能够完全重合,而不同的人生走向丝毫没有对“降谷零”这个人的本质有任何侵染,哪怕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依然对对方保留了一丝警惕和怀疑,这是刻入卧底警察骨髓的东西,和呼吸保持着相同频率,但和他相比,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显然更加的放松,有种冷淡的松弛感,尽管他不是很愿意承认——但这确实只有绝对的实力差距之下、或是对输赢的结果胸有成竹,十分有把握才会体现出来的游刃有余。


    “你不怕丢脸吗?”波本看见了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对方身上穿的是他做潜伏任务时穿的那身衣服,两人明显是交换了身体、世界。


    对方现在是自己。“那可是你的身体,”他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他妈不想被琴酒宰了就只管那么干。”


    “他不会管这种无聊的事情,顶多认为波本威士忌疯了,反正组织里也没什么正常人,有点暴露癖不算什么大问题。”


    两人的视线透过镜面交锋,相同的眼睛和目光,仿佛就是在照镜子,双方对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但也不太好在心里问候对方全家——毕竟他们是一个人,骂对方全家就是骂自己,隔着次元揍对方又做不到,这点就尤其不好。


    “……”


    最后还是波本先妥协了,认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是输给了对方,而是输给了他所倚靠的世界。


    “好吧好吧,”他举起双手,“我不会去碰你那些可爱的小玩意儿,但我也没什么恶意吧,如果只是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那对方永远也不会有知道的机会,比起其他几个家伙……”想到刚在这个世界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那几个人,诸伏,松田,萩原,他脸上的表情有所缓和,又露出了那种看笑话的意味,“你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优势。”


    不管做什么都一定要取得胜利,这属于降谷零的人生准则,但是衡量感情的价值标准有时并不是这样简单。


    他还记得他刚才在抽屉里看到过的那些东西。


    那些包装的很用心也很正式的盒子,显然是想要寄出去却一直收着没有寄出去的礼物,每一年都不一样,看到上面已经略有些褪色的便利贴,足以见准备礼物的人小心翼翼的心情。


    这些东西连同他的心情都被封锁在了这个箱子里,不见天日。


    “不需要你管。”降谷零冷冰冰地说,他对自己向来就不怎么客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这段时间门不要露馅,不要跟她联系。”


    波本当然也不会为了故意和另一个自己较劲就去做无聊的事情,他已经过了那种年龄,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两个世界的同和不同,意味着有许许多多的情报可以兑现,他没有太多时间门浪费。


    他收集了很多资料,越是了解越是讶异,又随着调查的渐渐深入,突然发现露出海面的礁石,不过是整体的一小部分,无法被人看见的,深潜海底。


    ——没有组织的日本社会并没有比有组织的时候好多少。


    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来自人性的欲望之恶,并不是因为组织而存在,甚至于来自他一直忠诚的上级,政客的勾心斗角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但那是掰倒组织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zero?”


    他也经常去看诸伏景光他们几个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离世的同期,但从来只是远远地看着,从不靠近。尽管另一个自己并没有在这点上严作要求不让他接触曾经的朋友,也许是对方没有出口的善意,他也还是没有那样做。


    他们终究不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对他们不熟悉的陌生人也就算了,但是同样警觉而敏锐的警校同期不可能对好友身上发生的变化一无所知。他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们知道他身上真相之后,所爆发出的好奇心或者善意,那会让他觉得更加孤单和可怜,哪怕那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而且,他始终是要回到自己的世界的,如果他习惯了他们还在的生活,那以后要怎么办呢?


    他要习惯这样。


    而且他很早以前就已经习惯了。


    门外有人在叫他,门旁边的可视电话显示出了对方的模样。


    虽然另一个自己嘱咐过不能去找她,不过他也没有说如果对方主动找过来应该怎么办。


    “我还担心你是不是生病了,”妹妹举起了手里的保温盒,“所以做了一点吃的过来。”


    波本:“你做的?”


    妹妹眼神左右飘忽,最后轻咳嗽了几声,“我洗的米,hiro下的锅,我装到饭盒里来的。”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我做的啦!


    她倒是想自己动手来着,不过被一脸坚决拒绝的诸伏景光制止了。


    毕竟现在组织都已经没有了,幼驯染要是因为这种事领便当简直可以算是年度最冷笑话。


    “那也不用麻烦,料理这种小事也难不到我。”


    不对,这不是降谷零对她的态度,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不锈钢杯子被打磨得光滑的表面反映出他有些扭曲变形的笑容,“特意跑过来一趟很辛苦的,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吧,下次直接叫我过来就好了。”


    “zero很累吧,偶尔也学会放松一下,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啊。”妹妹打量了一下他的脸,不赞成地摇摇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是那么在乎……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记着孩子的那件事情。”


    孩子。


    什么孩子?!


    他们之间门难道已经有孩子了吗?降谷零那家伙之前可没有说过——大脑在受到瞬间门的冲击之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果真的有孩子,不会一点细节都没有,而这间门房子里并没有小孩子生活甚至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zero,你不用觉得对我有什么愧疚。那个时候,你并不知道它的存在,你已经尽可能地努力了,错的是那些政客和高层,他们的贪婪就像野兽一样不会终止,你又能阻止什么呢?”


    几个分散的信息被他串联起来,波本很快分析出了一个让他潜意识抗拒接受的结论。


    “……对不起。”


    他沙哑着嗓子说:“那个时候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失职。”


    “我并不是……”


    她伸手抱住他,在他背后慢慢地顺了顺,“没关系的,我原谅你了。”


    在那一个轮回里的她拥有太少的爱,所以浑身戾气,但现在已经不是了,她拥有的足够多,所以失去的那一些如同涓滴水流,虽然同样珍贵,但已经可以不计其数。


    她愿意回馈他在那些黑暗时光里给予自己的真心——她深知那些对一个卧底来说,已经是倾其所有。


    “这个周末好好等着。”妹妹用一种谜语人的口气宣布,“会给你准备你最想要的礼物——”


    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


    他最想要的是和平,普通民众能够安居乐业,礼物当然不会是这个。


    波本想起箱子里那些没有送出去的盒子,还有那天她神秘的笑容,突然有些苦恼了起来。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到时候要怎样拒绝才好呢?]


    第二天外出回来之后,波本发现有人已经提前进了屋子。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味,前几天才闻过。


    玄关处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很可爱的图案,是一个小暗号,附有一支玫瑰,他拿过玫瑰,很快解开上面的谜语找到了下一个地点,又看到一张纸条,反复几次,在房间门里转了几圈之后,他手里已经握了一束玫瑰。


    最后一张字条上写的是。


    【打开你面前的这扇门,为你准备的惊喜就在里面——】


    卧室门。


    ……果然是这样。


    君子不夺人之美,顺势接受似乎道德有缺,可是如果不接受拒绝她的话,说不定两个人的关系就此打止,将来另一个自己回归到这具身体里面,一定会对他有怨言。


    “……真是给我找了个大麻烦啊。”


    他敲了敲门,没有应答,只好推门进去,刚走进来就被喷了一脸彩带。


    “生日快乐!”


    几个高大的男人把这间门房子变得更加狭小,非常不客气地举起手里的喷瓶,对着走进来一头雾水的好友狂喷。


    “……”


    波本:“……礼物是这个啊。”


    “不然呢?”松田阵平眯起眼睛,眼神犀利,“你的扣子干嘛扯开了?外面很热吗?”


    “……”他淡定地一拳捶过去,“热不热?马上让你热起来——”


    “滚你的!”


    他们短暂地过了招。波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毕竟大家都还活着的前提下都有进步,而且惨败于人多势众,最后被压在床上涂了满脸奶油。


    “早就想给你这家伙做个美白了。”


    萩原研二笑眯眯地:“还是这副样子比较顺眼。”


    波本:“……”


    他非常不客气地抹回去。


    鲜活的、久违的热闹让他恍然觉得一切好像还停留在过去,烛光吹熄之后,曾经面容定格年轻的友人身上凝固的时钟再次转动。


    没有比这个好的生日礼物了。


    交换结束的日子来得很快,刚到的时候满心紧张防备,现在的心里已经被柔软的,温暖的情绪包围,那已经足够成为他之后一个人在漫漫长夜中砥砺前行的动力和火光。


    两个金发男人在意识的空间门里相遇,双方都毫不犹豫地奔向了自己的世界,没有停留。


    擦肩而过的时候,稍稍年轻一点的金发男人声音充满了不屑,“……人渣。”


    降谷零:“……”


    算了,被曾经的自己骂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短暂几天能做的事并不有限,只要信息量足够,重创黑衣组织并非难事……就当他以德报怨好了。


    可惜错过了生日,便宜了那个家伙。


    他睁开眼睛,发现书桌上多了一个小盒子。


    里面放了支录音笔。


    降谷零揿下播放。


    停了一两秒,里面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声。


    [没关系的,我原谅你了。]


    他站在书桌前,默立良久,缓缓蹲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录音笔,直到里面的电量耗尽。


    错过的回答,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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