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京港道路并不是很拥挤。


    朝家给朝善留下的车是一辆适合女性的小轿车,适合女性,简而言之,对正常体型的男性来说就有些拘谨了。


    苏幼就是如此。


    他有一张秀气的脸,身材却格外高挑,瘦而不柴,长腿长手的,坐在副驾驶上像被叠起来纸片人。


    其实朝善不震惊苏幼会找她。


    关于利益,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与裴景当好友绝不会是因为裴景这个人。他想要在裴景身上图谋些什么。而她能给的远比裴景多。


    另外她也确定苏幼对她感兴趣。


    所以,朝家大小姐这个身份在此刻不会是累赘。


    红灯时,朝善停下车子,懒洋洋瞥了他一眼,笑说:“学委要不要坐后面,空间会大一些。”


    苏幼摇头,“坐在后面不就把朝同学当司机了吗?”


    他按住安全带上小毛球,朝善身边总有各式各样的小毛球,她好像很喜欢小毛球?


    自从知道大名鼎鼎的朝小姐就是眼前人后。


    苏幼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见面。


    一来,他不喜欢被人玩弄。


    他与裴景的关系,不说人尽皆知,但朝小姐肯定知道。害她在门口等了一宿落下重病的那个赌约,是在他办的局里开的。


    假如朝小姐知道,那初见的诱.惑、会所的秘密以及怀中的戒指,说不定都是她刻意留下的。


    二来,他也不喜欢自己太过沉迷一个人,尤其是豪门大小姐。


    朝善这个人,初看是皎洁无暇白月光,可她主动流露给他的细枝末节,都告诉他,她不只是白月光。


    苏幼自然有探究欲。


    但想到她的身份,顶级豪门朝家大小姐。


    这样的女性,无论是被她爱上亦或者爱上她,在苏幼看来都是一种折磨与累赘。


    所以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再与朝善说过一句话。


    他不开口,她也不与她说话。


    他看着朝善与那个很难搞的顾含一起上课下课,听着班上同学说她有多好看多温柔,谁又得到了她的帮助之类,眼看最严厉的教授都对她赞不绝口,最仇富的同学也在短时间内沦为她的舔狗。


    仿佛她就是那轮月亮。完美无缺,纯白无瑕。


    那点儿细碎的不同在苏幼心底生根,偶尔听见舍友夸赞她的善良时,心底也会想到别的。夜深人静,他会拿出那一枚小戒指。


    苏幼发现,有些事情不是他说不想就可以不发生。


    戒指存在,他想要探究朝善的心也存在。


    那就这样吧,反正无趣的人生也需要冒险。


    他将今晚坐上朝善的车,称为冒险的启航。


    旅途是与她共处,结局也许是爱上她,再万劫不复。


    京港的夜晚从不缺少灯光,至少繁华的地方不会缺少。苏幼眼看车窗外灯火如昼到寒光点点,很明显,这是往很城南贫民区去的。


    苏幼:“朝同学要去找潭悦?”


    按他所想,朝大小姐能认识的住在贫民区的人,也许只有潭悦。


    朝善嗯了声,解释道,“潭悦家里出了点事,我不放心,打算去看看。”


    这话与她关心在食堂偶遇的饭菜倒翻的陌生人一样。


    苏幼:“没记错的话,潭悦好像和裴景上过床。”


    朝善:“她好可怜,我总不能放任她不管吧。”


    话音刚落,地方也到了。


    苏幼就要开车门。


    朝善却看向他开门的手,意味深长说:“苏学委,开了这扇门,你可真就和我脱不了关系了。”


    苏幼当然明白她说得什么意思。


    当时在会所,潭悦兴许认出来了朝善,可她没有证据,朝善诓骗几句,说不定她就信了。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下车,会直面潭悦。不说潭悦会如何。下了这辆车,他和朝善确实是断不开关系。


    也许有朝一日会被裴景知道。


    但谁在意裴景呢。


    他跟过来的目的本就不会再与朝善断开关系。


    苏幼朝她轻笑,跟着她一块下车。


    敲门时,潭悦声音有些闷,打开门后,她眼底满是震惊。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家门口见到朝善。


    尽管她打过电话。


    尽管她家的地址还是当初刚交朋友时,为了博取单纯大小姐的好感,她自己发到朝善手里的。


    可她从不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会愿意迈入这条狭窄小巷。


    结果朝善来了。


    她会厌恶这样的脏乱吗。


    潭悦心底很紧张。她永远将结果想成最坏的样子。她告诉自己。肯定会的。但没关系。不就是少了个好朋友吗。她本来也不需要。


    心里是这样想,手指却还不由自主整理起凌乱的头发。


    尽管会被抛弃,她也试图将好的模样留下来。


    “别怕,我会帮你的。”


    在她心底那根弦紧紧绷着的时候,她听见一道温柔且怜悯的声音在她耳畔说。


    潭悦经常讨厌怜悯,她觉得那是看低她的表现。可朝善似乎不一样。


    她的怜悯反而让人脆弱。


    潭悦在这样一个瞬间仿佛得到依靠,隐忍的眼泪似山洪迸发。


    她不会知道,今天忽然来临,打她一个措手不及的催债人,正是在眼前人的算计下。


    …


    房间被催债人搞得一团糟,将朝善等人迎进来时,潭悦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次比刚才更容易缓解。


    房间而已,有什么重要的,这样一团糟的自己都被她见过了。


    不过在看到朝善身后的苏幼时,她还是有点惊讶。


    一点而已。


    很快潭悦就给朝善找好了理由。


    一定是苏幼倒贴。


    自己这个和裴景混迹过的人,朝善都可以接受,何况区区裴景好友迷途知返。


    想开后,她说起这件事的经过。


    之前为了给她奶奶治病,她不得已去借钱,还用了不太正当的手段。


    这话一开始很难说,也许是感情深,到后面又没觉得多难了。


    朝善果然没有嘲笑她,反而安慰她,照片而已,没什么关系。


    不过关于借钱这件事,朝善有别的想法。


    她温温柔柔说。


    “好朋友之间不该牵扯利益,我可以借钱给你,但是悦悦你想过怎么还给我吗?”


    潭悦无言以对。


    如果她兼职能够还得起那一笔高昂的债款,她就不会铤而走险了。


    “悦悦这么好看,在网上也有一定名气,为什么不进娱乐圈呢。”


    朝善又说。


    潭悦之前也有过这种想法,但娱乐圈又哪里那么容易进,和她一样的校花不下百个。催债上门时,她还真信了那种小传单,结果对面就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百般暗示潜规则。


    她将自己的忧虑说出。


    朝善则安慰她,“你忘了,我家也有个娱乐公司。”


    潭悦眼前一亮,又有些犹豫,“可……可以吗?”


    朝善:“当然可以啦,悦悦这么好看,我对你很有信心。”


    潭悦忍不住思考起来。朝家是京港数一数二的大豪门。进他们的娱乐公司当然是好事,可她之前做的事,朝老爷子和老太太都知道,他们会同意吗?


    思考时,她听见朝善轻微叹了一口气。


    “不过悦悦你也知道,我还是个学生,企业的事轮不到我管,再加上你之前的事,我爷爷奶奶也知道。如果开口要让你进去,可能合同待遇上面会差一些,悦悦你介意吗?”


    朝善仿佛还有些怕她介意,很小心担忧又很温柔的询问。


    潭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眼眶一下就红了,呜咽着抱住朝善,满口说谢谢她。


    朝善被她扑着往后退了两步,被苏幼伸手拦下后,她没有回头,只是轻抚着潭悦的头发,安慰她,她仍旧用最温柔的口吻说,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所以以后几十年都给我打工吧。


    在潭悦的感激声中,这个足够混乱的夜晚终于落下帷幕。


    等到坐车,朝善抽出湿巾纸仔细擦干每一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月光透过枯枝,打在她微红的眼尾,她刚才很是动情地和潭悦说了一通话,那模样,像是真的至交好友。


    至交好友的前提应当没有欺骗。


    她的话中全是谎言。


    苏幼不禁觉得有趣,神色舒缓,勾笑温声说,“作为备受宠爱的朝家大小姐,朝老夫人与老先生对朝小姐无有不从,只是让一个讨厌的人进公司而已,即便私底下可能会有威胁,明面上也不应当会克扣她的用度吧?”


    “陷入危难时遇见太好的东西,总会怀疑那是陷阱。不够好反而是我用心争取的。”朝善笑着说。


    “你不怕她发现吗?”


    “她不是得寸进尺的人,更不可能将今晚发生的一切说与旁人,更甚至她不会告诉其他人是我的好友。”


    朝善不急不缓地同他说,其实还挺有趣,比起跟一群笨蛋玩,找来一个能一起使坏的人,好像生活会更有意思。


    “更何况,等她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离不开了。”


    除了所谓的情意,朝善认定,对孙女有百分百保护欲的朝老爷子和老太太,绝对会在私底下调查潭悦,他们会知道这件事,甚至会从她已雇好的人手中拿到照片,那都是维持这份养老保险的双重保证。


    总而言之,潭悦这个女配已经翻不出波澜。


    无论是情意还是利益,她都离不开朝家。


    苏幼自然能领会她的意思,薄唇边也噙了笑,目光落在她足够精致美丽的侧脸上,却不由想到圈中传闻,他温声说:“所有人都说朝小姐十分喜欢裴大少爷,现在看来也不是,否则怎么连情敌都能容忍。”


    恰巧又遇红灯,朝善修长手指轻点方向盘。


    “说不定正是因为格外喜欢呢。”


    她侧头看向苏幼,目光似月色纯洁,声音悠悠。


    “苏学委应当很想做裴景的好兄弟吧?”


    “之前很想。”


    “你应该很好奇,裴景为什么和私生子关系很好吧?”


    “朝小姐查到什么了?”


    “本来没有,但有你之后就有了。”


    朝善实话实说。


    按她与裴景的关系,裴景绝不会透露一个字半个字。而在裴叙那儿,又要徐徐图之。倒不是她自己折腾来不及,主要都有了苏幼这个队友,不用白不用。


    苏幼与裴景,那可是除了裴叙之外最好的朋友。


    下车前,她从手机里翻出之前排的照片。既然是绑匪,又可能是裴家内部的绑匪,裴景说不定对这人有印象。


    至于照片怎么来的,苏幼自己去想。


    ……


    次日台球馆中,裴景正与狐朋狗友们大战四方。


    他有点儿烦,潭悦又把他拉黑了。


    他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更准确说,他脾气很大。可潭悦不一样,一开始认识潭悦的时候,她在给小猫喂粮,那清纯温柔的样子,他一眼就沦陷了。


    所以潭悦为什么拉黑他。


    而且不仅是拉黑,裴景很疑惑得发现,他这几天都找不到潭悦了。


    肯定又是朝善搞的鬼。


    只是想到裴父的叮嘱,裴景这几天不太敢去找朝善的麻烦。


    他家与朝家正在合作的紧要关头,裴父百般叮嘱了,他再如何过分,也不太会拿裴家的产业开玩笑,毕竟那是他以后的产业。就像他再如何,也不会主动开口与朝善解除婚约一样。


    一股气越憋越多。


    裴景无处可泄,只能跑来打球。


    这倒不是他喜欢的运动项目,是苏幼喜欢。


    说起苏幼又不得不说裴叙。


    这几天裴景还在想怎么样才能让裴叙知道朝善真面目。可裴叙最近也没干什么,没在他身边说朝善好话,也没再反驳他。何况潭悦也不在。他没想出什么办法,决定冷一冷裴叙,说不定冷冷他,自己就想明白了。


    所以最近他和苏幼走得比较近。


    结果苏幼今天看上去也兴致恹恹。平常怎么说也会打一两局,此刻却坐在旁边沙发上发愣。


    裴景走过去时,他正在看手机。


    “看什么呢?”


    裴景拧开一瓶水,大大咧咧坐到他身边。


    苏幼放下手机,“我小侄子不是上学了吗,最近小姨天天担心他被绑架拐//卖,家里每个人都给了任务,我也有。她统计出来这十几年来所有绑匪、人贩的相貌,让我总结。”


    “这还确实挺重要的。”


    裴景想到小时候的事,不由说。


    苏幼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像是无意间想起什么,随口问他,“说起来,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个绑匪样子吗?”


    裴景摇头。


    “隐约记得他像个读书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再见到,估计认不出来了。”


    “读书人……”


    苏幼打开照片,随意滑动了两下。


    “是这个吗?”


    裴景低头就着他手机看,在时间流逝中消失的记忆又随着照片重现。他像是回忆起来,点头。


    “好像是,挺面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苏幼:“那估计是了。”


    裴景却还在看手机,眉头轻皱的模样,不知道是在观察还是如何。


    苏幼勾唇,牵引着说,“不过还挺奇怪的,你们裴家那时候是出了什么事吗,这个人最后居然也没坐多久牢。”


    裴景呢喃:“也许吧?”


    他没太能听见苏幼在说什么。


    这张照片唤醒太多记忆,有很多年前的,也有最近的。


    想到最近的,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拎上衣服与苏幼说了句有事先走,头也不回离开台球馆。


    苏幼坐在原地,斯文面孔上露出几分嗤笑。


    真是蠢货,一点也不会掩藏。


    他忘记了自己在裴景心中好兄弟的地位,只记得这玩意不太聪明。


    他拿起手机,将今天的成果发给朝善。


    对方轻飘飘回了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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