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小鸟吃过午饭,又嘱咐了两句话,把人送出门之后,郁沉回到书房休息了一会。
他从今日凌晨开始停药,才过了半天,已经有些精神不济。
郁沉撑着额头,闭着眼强制自己放松神经。ai滑过来为他披上外套,郁沉却摆摆手让它退下,重新打开终端,继续处理早间遗留的工作。
这时,乌利尔发来了一份医疗报告,是白翎的深度精神分析结果。
乌利尔推了推眼镜,“根据报告显示,我们的0号实验员精神状态忽上忽下。”
他调出了两张波段对比图,虽然知道郁沉看不见,但态度依旧严谨,对照着解释:
“我这里有两张大脑精神圈对比图。左边是正常人的,其精神图的边缘圆润而光滑。这种是自然形成的结果。”
乌利尔顿了下,指向屏幕右边,“而这张是小白鸟的。可以看出,他的边缘坑坑洼洼,部分波段甚至向外突出了尖锐的小三角。在脑精神学里,基本可以判定为人为痕迹,也就是说——”
“他的大脑被人强行扩宽过。”
郁沉神色平静,然而死水般无波的眸底却结起一层阴翳。
乌利尔只瞟了一眼,心头就打了个颤,强自镇定道:“目前还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其他精神攻击者造成的伤害,总之综合考虑,需要对他加强相关保护措施。”
“比如,在机甲上安装针对精神攻击型选手的‘防火墙’。”
郁沉淡淡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乌利尔连忙说:“遵命。”
郁沉程序式地问:“还有其他事要汇报吗?”
没有的话,就顺延线上的下一位。
乌利尔捏了把手心的汗,谨慎道:“还有一件。今天一早,几乎所有媒体都对赛前事故进行了报道,有几家为了博流量,用词比较过分。说‘白零’是……”
“【自杀式营救】。”
媒体习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机甲圈里时常有行为不端的驾驶员被媒体曝光,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可这一次,不知道是谁把全体参赛者的基础检测报告泄露了出去,打眼一看,白翎的数值赫然在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这可是小组赛总排名第二的人啊!
再加上事故时那副不要命似的冲劲,现在外边的媒体都怀疑白翎有自毁倾向,拿着他62的精神稳定率说事,以至于质疑他不适合参赛。
郁沉慢慢念着那两个字:“自杀……”
脑海中浮现出木桩鸟,心口微微刺痛。
乌利尔则知道,只要出来抛头露面,碰见些胡乱揣测都是在所难免的。他只希望皇叔能劝劝小白鸟,平时在家少看些新闻,少接触负面信息之类的。
郁沉往后一靠,双手交握,松松置于腿上,语调沉然地说:
“好,我知道了。媒体名字等会发过来。”
乌利尔头皮一麻,小心翼翼问:“您不会是要……”
郁沉轻描淡写笑了笑:“身为独家赞助商,怎么能没有专属发声渠道。收购一两家平台,也算情理之中。”
那笑容看得乌利尔冷汗直流。希望那个拿“自杀”做噱头的撰稿人自求多福吧。
挂断通讯,郁沉小幅度转动椅子,神情若有所思。
除却白翎遭到的非议,他还想到了另一层面。
从昨晚到现在,仅仅过去17个小时,白翎在各大平台上的录播观看人数已经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白翎的打法剑走偏锋,出其不意,经常卡着bug打出奇招,很能吸引眼球。而且节奏快,一场下来的精彩瞬间能截成六七个小短视频,十分符合传播学规律。
郁沉觉得,自己何不利用这次机会,推波助澜,直接为白翎开辟一条宣传线路?
而且,做过编导和主播的人才,手头就有现成的。
拉起圈子来凑一凑,日后壮大也未可知……
ai端着茶溜达过来,看了一眼主人,惊讶道:“您忽然变得很愉快?”
郁沉意味悠长道:“有种孩子一步一步继承我遗产的感觉。”
·
白翎揣了一塑料袋的小番茄,回到宿舍区,一人发了一大把。
连白天补觉的萨瓦也被他打起来。
萨瓦迷迷糊糊,虚眯眼睛看:“这啥啊,你上火了吗,下的蛋怎么这个色儿?”
白翎额角突起青筋,恨不得踹他两脚,“这是番茄!你爱吃的,快起来。”
萨瓦打着哈欠爬下来,“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哈?你是不是监视我!”
白翎抱着臂,冷笑道:“对,我梦里监视的。我还知道你以后会大着肚子开机甲被卡在座位里,开切割机才救出来。”
萨瓦啐他:“呸,有这么咒你兄弟的吗,臭鸟。老子是根正苗红的白蛋主义者。”
白翎一脸“你等着瞧吧”的表情,让萨瓦气得牙痒痒。
不过嗑起了心爱的洋柿子,萨瓦又能舒服了。他索性支起终端,打开机甲大赛的回放,边吃边评价。
一会是“这人打得啥啊,垃圾,快点踹他下场!”,一会又是“好无聊,看得都快睡着了”。
随手找了个点击率最高的,萨瓦眉毛一扬,来劲了:“卧槽,这个可以,就是招数走位太风骚了,一看就是老阴比——嗷”
萨瓦揉着屁股,愤怒回头:“臭鸟,踹我屁股干嘛?”
白翎昂了昂下颌,脸上一抹小得意一闪而过,依旧是冰山脸:“看个比赛,废
话还这么多。”
萨瓦怒羽冲冠:“咕唔咕!你管我?”
白翎心说,我这辈子还真是要管到底了。
插科打诨了一阵,白翎又提醒萨瓦帮自己应付宿管。不料萨瓦一摆手,人五人六地说:
“害,这算什么事。你还不知道吧,那个仙鹤被我收买了。”
白翎:“?怎么说?”
萨瓦橘红色的眼睛冒出幽光:“我给他钱,让他别辞职了,直接给咱们做双面间谍,反向监视礼仪官、总管,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海鲜。”
白翎感慨万分地拍拍他肩膀:“同志觉悟很高。就是这活动经费是从哪出的?”
萨瓦吊儿郎当给他敬个同级礼:“同志放心,自有冤种付账。”
与此同时,海因茨大人正哼着家乡的小曲儿,欢快打钱。
转账备注:【啊少爷肯花我的钱来监视我,简直是鄙人此生最大的荣幸。一想起少爷皱着眉头在背后辱骂我的样子,触手都变得硬邦邦了。】
收起终端,海因茨扶正了领带,满脸beta式的禁欲克制。
他迈起笔溜直的西装小裤腿,走出副秘书为他躬身推开的门,来到皇帝办公室,敲了敲半开启的门,在凯德抬头的刹那,拿捏精准地谦卑弯腰,说道:
“下午好,我伟大的王。”
凯德看起来心情不错:“海因茨,你来得正好,我正在和总管商讨后宫的管理事宜。昨天的机甲比赛你看了吗?”
海因茨转了转眼珠,谦虚道:“臣还没有得空看,想必有精彩之处?”
凯德被他点中,愉悦地说:“你预料得不错。昨天有个选手当众向我效忠表白,我决定给他个机会,让他入宫觐见我。”
海因茨惊讶道:“是怎样的表白,能打动您的心?”
凯德沉醉在被崇拜的感觉中:“他当着九十亿星际观众的面喊了‘是,陛下’。”
海因茨抿起笑容,相当真诚地夸:“喔,那可真是‘忠诚’啊。”
·
俗话说,多个人,多条门路。
白翎到小宠宿舍区打一圈,主要还是为了找渡鸦帮忙。
渡鸦是帮派的人,既然能怀上帮派老大的蛋,内部消息掌握得绝对不少。况且这人江湖义气重,白翎刚把小番茄和韭菜馅饼放下,渡鸦便翘了翘腿:
“说吧,要我帮什么忙?”
白翎就喜欢这种明人不说暗话的方式。
他说明了来意,告诉对方,自己想从一个死亡账号里搞到数据。
确切来说,白翎想找回d先生的账号名。
帮派生意广泛,鱼龙混杂,内部能人异士很多,想找黑客做到这点应该不难。
渡鸦点点头,果然二话不说就帮他联系到一个。
那边接通了,第一句却吱哇喊着:“渡鸦老大您啥时候回来啊,头儿找不到你都快发疯了!”
渡鸦冷笑:“让他发。”
对面支吾着不敢吭声,渡鸦三两句交代了事情,再嘱咐一句:“别告诉他我找过你,否则你小命不保。”
对方狗腿地回答:“知道知道,我肯定不会告诉头儿的。我办事,你放心。”
白翎知道那个“头儿”十有八九就是库南。
他看着渡鸦悠然点起香烟,袅袅白雾升腾飘转,挑了挑眉,问:“我还以为那个头儿强迫了你。”
渡鸦皮笑肉不笑,抖了抖烟灰:“他确实囚禁过我。打架打不过我,争权也差点,只有靠那方面征服我。”
原来是帮派二把手和一把手的恩怨情仇录。
渡鸦悠悠抽了口烟,颇有些媚视烟行的意味,“不过一开始我还挺享受的。”
白翎:“?”
渡鸦淡淡说:“他活挺好。”
白翎:“……”
该说不愧是渡鸦吗?鸦科中体型最大的品种,心理素质果然不是一般的强。
鸟类的脾性有时候和古地球的宠物猫宠物狗很相似。
体型越大实力越猛,对外适应能力就越强,更亲人,也不容易应激。反而体型小的,比如吉娃娃那些,见到人就会吓得狂吠。
渡鸦这个体型,应该相当于鸟中杜宾吧……
一小时后,白翎坐在贫民区地下街一家不起眼的终端维修小店里。
黑客摊着手,无奈道:“你应该知道,被系统判定死亡的账号肯定是没法再登录的了,除非你能从政府方面复活账号。”
“不过那种权限,我实在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只有帮你找回app数据和聊天记录。”
白翎表示理解,说了声谢谢,便握着终端走了。
有了d先生的账户主页,他就可以重新联系上对方。点开那道熟悉的黑色头像,用新账户发送私信,白翎的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未发送)您好,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提示:您不是对方的好友,消息已屏蔽]
[(未发送)我没有死。您近日方便吗,我想请您吃个饭。]
[提示:您不是对方的好友,消息已屏蔽]
[(未发送)我……]想见您……
手指僵在半途,最终失落地按灭终端。
未发送,未发送……他与d先生之间,仿佛总是棋差一着,不是我错过了你,就是你接收不到我。
如果放做上辈子,白翎可能会就此放置,等个十天半个月,等d先生上线为止。
但现在,他想起郁沉的温言鼓励,不禁多了些勇气。
而且他还年轻,他身边还有可靠的朋友。
白翎一个通讯打给了播音员。
播音员:“啊……我的朋友,你是想寻人是吗?没问题!正好我们的业务扩大了,我被提拔为新平台的主管。在每天的黄金时段抽两分钟帮你口播一下,肯定可以。”
“不过关于这件事,我还是会和上头打声招呼。”
白翎轻声说:“好的,麻烦你了。”
既然要打招呼,那么郁沉肯定会知道。
希望那条人鱼晚上不要反应过激,太过生气。
·
不知不觉中,白翎走到了车站。
他抬头望了望附近,下意识觉得这里陌生又熟悉。
顺着模糊的记忆,由直觉操控身体,一步一步试探着往下走。他穿过马路,对着小巷探头探脑,走过弯弯扭扭的小路,景物有些熟悉,却感觉哪里不对。
哦,是了……
他重新走了一遍,这次是按着以前步行的节奏。一瘸一拐,一步一停,淡黄的天空如翻开的金鱼肚子,在视线里摇曳晃撞,这就是一个病得快死的瘸子视角。
经过层次不齐的自建房,低矮屋顶晒着五颜六色的床单和衣服,廉价洗涤液味在空中飘散。
白翎深深呼吸着那股味道,那是曾经属于他的味道。
视线凝向这条路的尽头,他有种预感,一切解释和源头就藏在那里。
那个狭小、充满霉味的半地下室……
他死前租住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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