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谣让岑大亮又惊又惧,这首歌谣河汉村的孩子们都会唱,他小的时候也唱过。


    他的太爷爷曾说洨龙河底下连的是黄泉水,他那时好奇,连连追问,老头子又改口说是为了不让孩子下水,故意编出来吓唬人的。


    可此情此景之下,这歌谣的内容听来像是个诅咒一样。


    何柱子冷不丁冲到岑大亮面前,紧贴着他,瘦得凹陷的脸颊上一双眼睛格外得大,直勾勾地看着他,“谁去了黄泉?”


    岑大亮头皮发麻,他哪里知道啊!


    “谁去了黄泉,你说!”


    久久等不到回答,何柱子捂着脸大叫,似要发疯一般。


    卫昭挡在两人中间,轻声开口,“有人在洨龙河里淹死了是吗?”


    何柱子安静下来,看着卫昭,眼睛渐渐湿润,他轻轻点了点头。


    卫昭慢慢引导他,“那时你在吗?”


    何柱子再次点头。


    “死的人是谁?”


    何柱子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整张脸开始抽搐,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似乎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


    卫昭蹲下,扶着何柱子的肩膀,平视他的眼睛,“不要害怕,慢慢来。告诉我,死的人是谁?”


    何柱子最后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两字。


    “王……横。”


    卫昭怔住,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想起来了,似乎是那次做祈福式排在最后的那个男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岑大亮连连摇头,“王横明明活得好好的,昨天我还在道上瞧见他,正要和几个小子去田里捞螃蟹呢!”


    到底是王横“死而复生”了,还是何柱子在说谎?


    之后何柱子变回了原先那副痴傻的模样,无论卫昭问他什么都没有反应。


    这个河汉村处处透露着诡异——


    离不开村子的村民、宛如隐身了的痴傻孩童,容貌数年未变的众人……


    卫昭站在床边,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阿苗。


    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打下柔和的光线,衬得她更苍白、脆弱。


    刚才他探过她的脉,这么多天下来唯一让他觉得宽慰的事是她的妖力在慢慢凝聚,自发修复着破碎的经脉。她应该没什么大碍,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卫昭心里的紧张感越来越强。河汉村宁静的表面被一层一层打破,内里不知藏着什么风起云涌。等见到真相的那一天,单凭他修道凡身怕是应付不了。


    这女妖是他眼下唯一能抓得住的助力了……


    月色朦胧,卫昭垂下眼眸,盯着阿苗嘴唇轻轻叹息,最后终于下了决定,伏下身子,一点一点靠近……


    双唇相接之际,他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似脆弱的蝶翼。


    妖,最爱吸食人气。


    他的纯阳之气更是能助化妖族修炼,是最好的补药。


    良久,他离开阿苗的嘴唇,待那阵脱力的晕眩感过去后,站直身体,神情恢复冷淡,发白的指尖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他轻轻关上房门,走到院中抬头看看星辰罗布的天。


    没人知道这一晚,在人间一个小小的村子里,一个得成大道的仙,心甘情愿用自己的气息供奉了一只妖。


    第二日。


    “我在房子外布了阵,今日你不要出门,记住,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岑大亮张了张嘴,看着大中午穿戴整齐要出门的卫昭,像是要去赴死一般,心底生了不安。


    “卫道长,你……会平安回来的吧?”


    “我会。”


    卫昭站在门外,双指一划,房屋四角和房门处的符咒金光一闪,结成一个护身阵。护身阵下,百邪不侵。


    今日,就让河汉村的一切水落石出。


    卫昭走出岑大亮家,在路上叫住个小童询问:“王横在哪里?”


    “他在老槐树旁的戏台子上耍呢!”


    小童匆匆回答完就追着玩伴走了。


    卫昭来到戏台子前。这戏台子有半人高,此时正值烈日当空,土台子被晒得滚烫,只有王横一个人在上面,捏着根树枝当长枪比划着姿势,时而翻滚时而跳跃,一身衣衫灰扑扑的,确实是个生性顽劣的孩童。


    “待俺抖擞威风,杀出重围,你且镇守桥梁!”


    稚嫩的嗓子唱着戏文,配合着一招一式,倒是挺有趣的,可惜看客只有卫昭一个。


    见他又打了个滚,卫昭跃上戏台,正对着王横手中“长枪”指着的位置。


    这出戏是时候落幕了。


    “呔,何方贼子!”


    见是卫昭,王横扔了树枝,跑到他身边,指指自己的额头,双眼放光,“道长,你能给我再画一个红印印吗?”


    上次回家娘给他洗了把脸,朱砂印子就没了,他还伤心了一会儿。


    卫昭摸摸他的头,手指沾了朱砂给他画了一个简单的印记,又帮他举着八卦镜,见他满意地照了一番后,终于缓缓开口,把残酷的事实说了出来,“王横,你早已经死了。”


    八卦镜中的王横瞪大眼睛,一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不记得了吗?五六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天可能特别热,你和何柱子才会不听大人的告诫,偷偷去洨龙河玩水。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溺死的。”


    王横的神情渐渐转为惊恐,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这个道士的话让他觉得害怕,他想回家找自己的爹娘了。


    “仔细回忆一下,你虽会水,但凭借着自己无法从水里出来,最终淹死在洨龙河。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回到河汉村,也没了自己死去的记忆,但你确实已经死了。”


    “我不听,我不听!”他捂着耳朵,开始哭喊。


    卫昭不为所动,“你有出水后的记忆吗?你的幼时玩伴何柱子去了哪里?这几年间,河汉村没有办过丧宴,也没有新出生的婴儿。王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王横呆呆地看着他,嘴唇蠕动,“为什么?”


    “因为不只是你,整个村子里早已没有活人了。”


    唯一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何柱子,日日穿行在一堆死人中间,看着他们生活、嬉笑,比活人更像活人。


    “我死了……村子里的人也死了。”


    “我死了……村子里的人也死了!”


    王横反反复复说着这句话,突然弯下身子,呕出一大口河水。接着,他的身体迅速肿胀,皮肤腐烂破裂,流出晶莹粘稠且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他把脸转向卫昭,眼珠子完全上翻只看得见眼白,四肢发出“咯吱咯吱”的身体,然后一点一点折进腹部,周围黑气环绕。


    已经完全入魔了,这才是真正的王横。


    卫昭双指间夹着一张符咒,开始念咒。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此时有人在敲岑大亮家的房门,“大亮,你婶子给你做了几个饼来,你开下门。”


    “好嘞!”岑大亮的手刚放到门栓上,突然想起卫昭说过的话。


    卫道长说不可以让人进来。


    “表叔伯,谢谢你和婶子,但我们吃过饭了。”


    “大亮,大亮!”表叔伯还在用力拍着门,“怎么不开门啊!”


    岑大亮再三犹豫,那是他表叔伯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开门让他进来坐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正当他准备拉开门栓的时候,他的背后响起了声音,“大亮,快开门啊!”


    他一惊,立马回头看,表叔伯的头出现在正对房门的窗户外,一截脖子拉得老长,身体还在屋门外敲门。


    他的头还在往窗子里张望,“大亮,开门啊。”


    岑大亮尖叫一声,退到墙角里瑟瑟发抖,他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不去听外面的声音,也不去看窗户外的人头。


    这不是他熟悉的表叔伯,这是怪物!


    “表叔伯”似乎急了,试图强行闯入屋门,催动了卫昭布下的阵法,金光一闪,他推门的手散发出阵阵焦腐味。


    他痛叫一声,面皮一点一点皲裂,慢慢破碎剥落,露出里面的血肉,就如同那日邬府的僵尸。


    有卫昭的护身阵在,门外的僵尸闯不进来,一次又一次吼叫着试图撞破门进入,皮肉的刺鼻灼烧味越来越浓,钻入岑大亮的鼻尖,他忍不住大声呼救,“来人,救命啊!卫道长,快来啊!”


    引来的却是一群和“表叔伯”一样的僵尸,他们都是岑大亮曾经最熟悉的人。


    邻家王婶、何家夫妻、陶老爷子……


    一个接一个扑到门口,想要破门而入。


    有只僵尸绕到了阿苗房间外。这间房的窗户大开,可以从外面看到躺在床上的阿苗。她胸口处的被子正随着她微弱的呼吸缓缓起伏。


    那僵尸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暴长,缓缓平举到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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