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人界就是比那妖界热闹,下午一支接亲队伍经过客栈楼下那条街,一路吹吹打打、绵连数里。
窗户开着,阿苗和火麒麟崽一妖一兽趴在窗边看得津津有味。
街边有人指着长长的接亲队伍问,“嚯,今日谁家娶亲啊,这么大的排场!”
“是王员外的小儿子。”
“啊?不都说王员外家的小儿子是个……”
“是啊,可是年纪到了,再加上他老子是个要面子的,可不得抬个儿媳妇进门当遮掩么。”
“这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吗?可怜哟。”
阿苗美滋滋地支着下巴听着。以往这些八卦都是三金收集了来讲给她听,今日发现还是自己亲自听一手的更有意趣……
围聚的人越来越多,队伍开始撒喜钱了,其中一枚系着红线的铜钱抛得格外高,几乎与二楼窗子齐平。
火麒麟崽屁股一撅,像颗小火球一样弹射出去,叼住了那枚铜钱。
阿苗眼神一亮,伸出手掌去接,“乖崽。”
没想到火麒麟崽无视阿苗,叼着那枚铜钱直直走到桌边,摇着小尾巴,讨好般放到卫昭的脚边。
卫昭捡起那枚铜钱放在桌上,摸摸火麒麟崽的大脑袋。
“切!”阿苗忿忿地撇过头。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的阿苗迷迷糊糊间听到窗外有人在说话。
“出怪事了,昨日娶亲的王员外家小儿子失踪了。”
“怎么回事啊?”
“听王员外家下人说,新郎官洞房花烛夜说是喝醉了酒,没进新房去隔壁屋睡了,没成想第二日就不见了。”
“肯定是不想娶亲,偷偷跑了呗。”
“哪能啊,王员外防着他呢,整个院子里外看得死死的,可这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这真是奇了怪了,那新娘子怎么办?”
“这事一出,人人都说王员外家做事不地道才遭的报应。他们只能把新娘子送回了娘家,贴了不少钱财作补。”
“这也是应该的……”
大喜之夜消失的新郎官……
阿苗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睛,一脚踢开卫昭房间的大门,“我有办法了!”
房间中卫昭本来在喂火麒麟崽吃糕团,被阿苗这么一吓,可怜的小崽子连连呛了好几下。
卫昭倒了清水放在火麒麟崽面前,看着它急急地喝了起来才缓缓问阿苗,“你有什么办法了?”
“去苦无界路途遥远交错,要穿过人界、冥界和妖界,谁知路上会有什么拦路煞神出来。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从地隐直接进到观池界妖域,然后再去苦无界。”
卫昭听完,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
“要怎么入地隐?”
“我是妖身可以借道地隐,至于你么……有个极好的法子。”阿苗冲着卫昭挑眉一笑。
不知道为何,卫昭心里开始打鼓,总觉得这妖没打什么好主意。
“地隐通地极,只要地脉能到的地方它都可以到。地隐的主人隐婆有个癖好,喜欢那些穿喜服的年轻俊俏男子,会在半夜把那些她看中的男子拖到地隐。但新婚之夜同床共枕的新人手里系着一根红绳,她拖不走两个,所以那些落单的新郎官准能被她找上。”
“你的意思是?”
“今晚你装成新郎官,等着隐婆抓你入地隐,你不就进去了?”
“胡闹。”卫昭皱起了眉。
“放心,又不让你真的去当隐婆的郎君。只要你入了地隐,我们一汇合,就可以直接去观池界。”
见卫昭不语,阿苗冲他轻轻眨了眨眼,“那就这样说定了。”
虽说卫昭只是假扮新郎官,可阿苗还是兴致盎然,想拉着他去置办一身喜服。
可惜卫昭死活不愿意去,于是她只能一个人在铺子里挑花了眼。
“你们这儿的喜服就只有这些?”阿苗看了一圈,没有满意的,都称不上他。
店小二心下奇怪,哪有姑娘家自己来挑喜服的,挑的还是男装。
“客官,现下店里成衣就这些,一般喜服都是提前定做的,少有人现买……不如您说说新郎官的身形样貌,我帮着一起挑挑。”
阿苗回忆着卫昭的模样:“高高的、瘦瘦的,两个眼睛一张嘴……”
“……那不如就这件吧。”反正推销最贵的总没错。
到了最后阿苗还是没舍得买那件最贵的,拿了一件普通的走,反正是件红艳艳的就成。
回到客栈,她威逼利诱着卫昭套上了喜服外衣。
正红色的衣服一衬,卫昭一改这几天的病弱模样,一张脸也染上了三分艳色,但他的清正之气又恰好压得住这一身红色,艳而不娇,姿容无双。
难怪都说世外之人沾了红尘会别样好看。
两人一坐一站,视线不经意碰撞在一起。
卫昭率先别开眼,觉得手心有些发烫,心里又有些烦躁,总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不该被眼前这只妖看着。
“你怎么还不走?”
“我等着闹洞房呀。”阿苗还在端详着卫昭,眼睛里满是戏谑。
眼看他有了恼意,她赶紧见好就收,“好了好了不闹了。”
阿苗站起来,走到卫昭身前,把沾染了她妖力的铜钱系在他喜服衣襟的盘扣上,“别丢了。”
两人视线又一次对上。
“放心,到了隐界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这次卫昭没有移开。
夜半,卫昭的床里侧墙壁上显出一个像水波一样的黑洞,一只苍老如枯树皮的手从黑洞里伸了出来,那手力道奇大,一把抓住了卫昭的手臂,将他拖进了黑洞里面。
阿苗睁开眼睛,一把捞过脚边还在呼呼大睡的火麒麟崽施术遁入了隐界。
进了隐界,入目是一片浓雾,四周白茫茫一片,让人失去方位和依托。
还好事先做了准备。
阿苗闭眼,感受了一下那枚铜钱的方位然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要是去迟了真让卫昭成了那老太婆的玩物,他怕是要恨死她了!
而那边的卫昭看着眼前佝偻着后背只到他腰间,颧骨高高凸起、脸皮却垂下来几层的老妪——
这就是传说中的隐婆。
隐婆举着手里的油灯,眯着眼睛打量着卫昭的脸,浑浊的眼睛发出亮光,“妙人啊妙人,我隐婆今日有福了!”
贪婪和好色之情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任谁看了都会厌恶。卫昭眼中闪着怒火,有些后悔听那女妖的计谋。
隐婆越看越欢喜,伸出皱了皮的手去摸卫昭的脸,一道金光闪过,她的指尖似触到了烈焰般灼痛。
还是个烈性子的。
“呵呵,唐突美人了……”隐婆也不生气,缩回了手。
到了这里的男子哪个一开始看到她这张老脸不是这幅抗拒的模样?但当他们知道他们永生都走不出地隐,饱受饥饿、寒冷、孤独的痛苦后,就会回到她身边,转脸来讨好她,毕竟她是这里唯一的主宰。
她一瘸一拐地绕着卫昭走了一圈,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可见这个郎君她是越看越满意。
“呀,”看到卫昭空空的左袖,隐婆发出一声惊呼,“美人断臂,大憾啊!不过不要紧,我挑一条胳膊帮你补上便是。”
见卫昭不应声,隐婆又凑上去。卫昭都能看见她那口稀疏发黄的牙齿。
“或者你想要自己挑一条?”
隐婆手一挥,两人前方似掉下来一块白布,白布后面站着数百个男子,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
她往那群男子中间走,因为走得快了些,跛脚的幅度更明显了。
“你看看这条怎么样?”她抬起其中一个男子的手臂,厚厚的指甲似刀锋一般将男子的手齐臂斩下,向前一递。
随着男子嘶哑的痛呼身,其他人脸上开始露出惊恐之色,一个个明明都怕得瑟瑟发抖了但不敢逃脱。
“不喜欢?”隐婆又拉住了另一个男子的左臂,“那这个呢?”
“住手!”卫昭厉声开口,右手结印向隐婆攻去。
隐婆笑眯眯地站在原地,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水波纹,吸收了空中的除魔印。
“美人动怒也好看。”隐婆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不过你还是省些力气好,这片空间里的一切都由我操控,如果你再不听话……”
此时一名男子头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水波纹,除魔印从中飞出,直击男子的天灵盖,男子软着身子倒了下去。
“就是这样的下场。”
卫昭紧捏着拳不敢轻举妄动,怕再一次伤及无辜。
此时他衣襟处吊着的铜钱闪着青光。
“可算让我找到了。”
听到这道由远及近的声音,卫昭心下一松,这女妖终于来了!
看着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而来的不速之客,隐婆皱起眉头,“你是谁?敢擅入我地隐!”
“啧啧,年纪大了果然记性不太好,婆婆还是节制点,多多修身养性的好。”阿苗扫视着那群男子,意有所指。
隐婆眯眼端详了阿苗半晌,“哦,原来是当年九衢狐狸身边带着的小妖啊。这么多年没见,倒学得和他一样嘴坏了。”
她的手指在虚空一划,阿苗面前凭空出现了桌椅和一套茶具。
“说吧,你来我地隐有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阿苗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就是想带你的新郎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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