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榕树妖盯着大门——她们这一老一小住进来后极少和街上的邻里交流,平日里没什么人会来敲她们的门,门外的会是谁呢?
她过去打开门,看见台阶上站着个俊俏公子,脸上立刻浮现三分防备,“你找谁?”
那公子冲榕树妖温和地笑了笑,“我找贵府上的姑娘。”
“我家姑娘不见外客,你回去吧。”
榕树妖正要关门,一把折扇伸了进来,挡住了半扇大门,“老妈妈通融下,我和姑娘说句话就成。”
她只能退后一步,反正她们也不怕凡人耍花招,“那好,只能说一句话。”
年轻公子进了院子,远远看见阿苗坐在葡萄架下认真看书。他站在原地盯了一会儿,见她看得极专注,书页翻得很慢,连面前站了人都不知道。
这么爱看书,想来是个娴静的性子……
榕树妖轻咳一声,出声提醒道:“快点,就一句话。”
年轻公子上前见礼,“又见到姑娘了。”
阿苗从书页上挪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似乎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了。
“……上次我和友人急着赶路,和姑娘长街相撞,那时多有冒犯,见今日天朗气清,想邀请姑娘一道去游湖,也算是为上次赔罪。”
阿苗记起了那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剑,她轻轻磨着牙,“游湖?好玩吗?”
年轻公子见阿苗起了兴致,折扇一拍,赶紧添上一把火,“姑娘没游过湖?正好今日我们包了一整艘画舫,保证能让姑娘尽兴而归。”
见阿苗真要起身跟他走,榕树妖上前阻拦,“不可不可。”这女妖是九衢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照顾好的,若出了什么事她可承担不起。
但阿苗执意要出门,她哪里拦得住,最后只能目视着阿苗跟着年轻公子走了。
阿苗一跨出枣红大门,看见原来那日佩剑的男子也在。他穿着一身墨色的缎袍,抱着剑背对着大门站在街边,后背挺得笔直,似一道一落千丈的孤崖。
“他也去游湖?”阿苗嘴角微微下沉。
“燕生上回不是有意的。这次我特意叫上他给姑娘赔罪,希望姑娘能既往不咎。”
“好吧。”阿苗走上前,当着那人的面轻哼一声,率先上了马车。
景燕生冷冷一抬眼,等锦衣公子也上了马车后,照旧翻身上马,缓缓跟在马车旁边。
他是没落侯府的嫡长孙,府里人费尽心思送他进宫,让他当上了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五皇子的伴读。
他与五皇子自小一道长大,同进同出、关系向来和睦,可就为了今日游湖一事闹了分歧。他总觉得那日长街上的女子有些怪异,怕五皇子被美色所惑而误入歧途。
五皇子手中的折扇一摇再摇,就是摇不走脑海中那张魂牵梦萦的脸,痛心疾首道:“没错我就是被美色所惑!”
“……”
景燕生只能让人去安排好游湖事宜,但他执意要跟在五皇子身边,一是能警戒这来历不明的女子,二是能在要紧关头起到护卫之责。
三人上了船,阿苗直奔二层船的观景台。湖上微风扑面、凉意阵阵,她眯起了眼——这里确实比小院子舒服。
五皇子坐在阿苗身边,景燕生则是站十步之外。这个距离刚好听不到里面的人说话,但遇到危险时能第一时间上前护卫,这是他入宫前老侯爷教给他的第一件事。
“在下卢玉奇,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阿苗。”
“我见阿苗姑娘爱看书,方才看的是什么书那样入神?我对四书五经也略有见解……”
“剑谱。”
“……剑谱?哈哈……剑谱好啊,阿苗姑娘的爱好与众不同……”五皇子干笑一声,正不知道如何接话时,眼神看到了外面站着的景燕生,找到了救兵。
“燕生也爱剑法,他家中藏着许多剑谱,你若是有兴趣尽管去他家里瞧。”他冲外面的景燕生一招手。
景燕生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跨步走进了观景台。
“他用剑……”阿苗摇了摇头,“一般。”
景燕生一过去就听到这一句,心下一讥,对阿苗的厌恶更甚,“哦?请姑娘指点。”
“你的佩剑单锋薄刃,是把快剑,但你出手遮遮掩掩,欲杀而停滞,停滞则势破,注定达不到上乘。心有所困之人是用不好剑的,就算看再多剑法又如何?”
阿苗的一番话正中景燕生的痛点,身为皇子伴读,不论读书、习武都不能越过皇子半分,所以他自小就学会藏拙。
后来他接下护卫五皇子安危一职,这才开始慢慢显露自己的剑法,但始终没有突破至下一层,就如阿苗所说,他心有所困——一路以来背负着复兴侯府的重担,又不得不隐于五皇子的光芒之下……
他看着阿苗的眼神不再讥讽,反而化为了满满的探寻。小小年纪能够做到这样不显山露水,连他都看走了眼,绝对不是寻常百姓家女子。
“你究竟是何人?”
阿苗偏开脸看着湖面——她又不是人,自然不用作答。
下船的时候,五皇子先一步走到岸上,转身向跳板上的阿苗伸出手。
船夫没有架好跳板,一阵水浪推到岸边,跳板一滑,阿苗跟着踉跄一下。
身后的景燕生虽然皱着眉,不过还是及时出手扶了一把,等阿苗站稳后,他收回手,眸色淡淡。
等把阿苗送回家中已是暮色深沉,榕树妖提着灯笼站在门外,一脸焦急地看着阿苗从马车上下来。
“姑娘怎么去了那么久,九衢大人知道会不开心的。”
“他都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哪会在意这些……”
时辰已晚,街上很安静。骑在马上的景燕生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主仆俩的对话,拉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拽紧——高门大户、身边只有一老仆,怎么看都是哪个权贵养在外面的外室。
“驾——”他驱着马离开长街。
将五皇子安全送回府上后他才回到侯府,走进书房卸下剑,似卸下了一天的重担。
“来人。”
门外的手下走了进来。
“去查各地可有九衢姓氏的大户。”阿苗和她的仆妇来历难以查明,她们平时也不与周围的人来往,他便只能从仆妇口中的那位九衢大人下手去查。
“是。”手下领命而去。
景燕生呼出一口气,仰头倒在圈椅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疲倦,好在第二日五皇子要去议事堂参政,他得以休息一日。
第二天,他还在睡梦中便听见景母在敲门,“燕生、燕生,快醒醒,有个姑娘找你。”
姑娘……
他勉强睁开了眼睛,人还有些倦,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后起身穿衣洗漱,把景母请进屋。
“什么姑娘?”他平日里和五皇子待在一起,外事内务忙得不可开交,身边哪有什么姑娘,只当是景夫人又心急想为他说亲。
“我之前从未见过,长得倒是好看,把京中一众贵女都给比下去了。儿啊,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啊?找你做什么?”
景母看着景燕生匆匆离去的背影,用手帕捂着嘴笑——这便心急了?看来侯府好事将近了。
景燕生走到外堂,堂上坐着的果然是阿苗,她身边的茶盏和点心盒子空了一半,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
“你来做什么?”
“来看书。”阿苗站起身补了一句,“是卢玉奇说我可以来这里看剑谱的。”
景燕生心中叹息,她搬出五皇子的名号便算奉皇命而来,他心中再不悦,都得恭恭敬敬地把她请进书房。
他随意挑出几本剑谱放在桌上,“剑谱在这里,你带回去吧。”
谁料阿苗拿着书坐在了圈椅上,打定主意要在这里看书了。
景燕生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她赶出去,但他今日还有文书要处理,她占着自己的书房,他没法专心做事。
“我叫下人给你找间客房。”
“不用麻烦。”
“我不是在和你客气!”看着已经开始翻看剑谱的阿苗,他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只能另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封闭的空间除了阿苗和景燕生还有第三个人,卫昭。
他看着阿苗白皙耳垂上的一对红珊瑚耳坠,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从没见过她戴这些……
阿苗虽然坐在那里很安静,但景燕生依旧无法专心做事,余光总是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看。
只见她皱着眉快速翻着手上的书,似乎不满意又拿起下一本,不多时,她就把几本剑谱都翻完了。
“你在干嘛?”他忍不住问出声。
“这些剑谱都不好。”
“哪里不好?”其中一本还是岐老的珍藏,他无法忍受阿苗的挑刺。
“我看不懂。”
看不懂?景燕生走过去,看见阿苗指着书页上的文字,大惊,“你竟不识字?”
“对啊。”
好一个理直气壮的白丁!
他没有这么心累过,但还不死心,“当真一个字都不识?”
阿苗点头。妖不需要识字,所以人间能让她看懂的剑谱极少,她原先还以为景燕生这里会有什么好的画本才来一趟,可惜。
她放下手中的书,一脸遗憾,“那我走了。”
“……慢着。”
阿苗停下脚步,看着景燕生从宽大的书架后拖出一个箱笼,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本封面卷了边的书册,冷着脸递给了阿苗。
阿苗看着他袖口的灰尘,嘴角微微一翘,接过书册重新坐下。
两个人安静又默契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或许是忍耐力一再被磨练,景燕生也不觉得阿苗翻书的动静吵了。
今日的时间过得异常快,下人轻声敲门道可以用饭了。
景燕生抬眼看着阿苗,原以为她会厚着脸皮留下用饭。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默了默,“嗯。”
随后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
“……”
人不识字,当个外室还没用,连架马车都讨不到吗?
他气冲冲地丢下一句“我送你”便让下人去套马车了。
坐在马车中,景燕生心中说道:只是因为她出事了无法和五皇子交代,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马车停在了枣红色大门前,阿苗下了车,抬头对着里面说道:“明日我来找你,你教我识字。”
“不行。”连车帘子都未掀,低沉的声音显得有些无情。
阿苗耸耸肩,正要转身往门内走——
“……后日我在家。”
看着远去的马车,阿苗靠着门,眼中笑意盈盈,情窦初开,一眼便看得出来。
而卫昭就站在她的身前,明知她的视线一丝都没有落在他身上,却忍不住跟着挂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有这么高兴吗……”
——你若是一直这样高兴便罢了,可既知你们的结局并不好,叫我如何忍心看下去……
深夜,景燕生还在书房翻箱倒柜,他记得还收着一本全是图的剑谱……
“儿啊,我怎么听到今日那姑娘叫了一句五皇子的名讳?”景母进了书房,猜测着来客的身份,一脸忧心忡忡。
景燕生的脸一下子冷了,他把箱笼合上,推回角落,泄气地闭了闭眼,“娘,她不是你该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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