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回仙体便被妖邪入侵,卫昭意志动荡,体内的恶鬼蠢蠢欲动。万羲洞中,卜士子和观涛老人围着卫昭一前一后打坐,两人合聚道法暂时压制了他体内的恶鬼。
卫昭仍在调息。观涛老人走出万羲洞,看着老友坐在月下愁眉不展。被罚思过那么久,似乎把卜士子的精气神都给压没了,两鬓倒是比月色还白。
他走过去,站在卜士子旁边观着月相。
“哼,你做的好事,难道忘记了姬游的下场?”
观涛老人知道他在怨自己解了女妖身上的情咒,便徐徐开口,“姬游与妖女碧阴相恋,最后神魂俱消,自此,上古神族玉莲一脉断绝……”
“那你还让我的徒儿步他的后尘吗?”思及旧友,卜士子心绪起伏。
“非也,我不愿拆散卫昭和他身边的女妖是因为在姬游的旧事中,我比你多看到一幕——他在天狱之中受尽折磨,却仍不肯悔改。天罚之日,是我送了他最后一程。”
“天罚?姬游神力丰沛,怎么会死于小小天罚之下?”
“那日他托我将五骨白莲交给碧阴,说希望能以此保她一命。我不知道他早已将神力藏在骨瓣中……可惜到最后他一命还是换不来碧阴的命。世间情爱如流水,抽刀不断,旁人有心堵塞,殊不知回头已然聚成溃堤之力。天命书上既已写定,就不是你我能更改的事。”
卜士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情是他也修不破的道,只可怜他的小徒儿困在其中受尽其苦。
“你的预知梦怎么样,可有变化?”
观涛老人默默摇头。
上一次仙妖大战过去,他的修为损耗太大,预知梦已无法看到七十年之后的事了,且梦境断断续续,难以解读。
但每一次,他都清晰地看到卫昭跃下神魔井、以身祭了天……
卜士子肩膀微颤,“还有多少时间?”
“三个月。”
……
卜士子回了洞中,卫昭已调息完毕,仙体恢复完全。他站起恭敬地向卜士子行了个师礼。
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卜士子忍不住责问:“为何拦我杀那女妖?她觊觎你的仙身引诱你,又这般残害你,难道你心还未死?”
卫昭垂下眼,“不是她引诱的我,是我强迫她与我有了肌肤之亲,这样算下来还是我欠她的多,若师祖因我的缘故杀了她,我无法在天界自处。”
听到他这么说,卜士子心里好受些:看来这固执徒弟总算是想明白,要断绝下界的关系回到天界。
“那你的楚望瞳术就这么算了?”
“弟子可以再修炼。”
卜士子喉间一堵,当初卫昭凡胎,用了十三载修成楚望瞳术,如今只剩下三个月时间,但他却不知道。
究竟要不要告诉他?
神魔井中镇着上古亡灵的戾气,跃了神魔井是绝无生还可能。若他只是卫昭的师祖,那他现在便可以开口叫他走,管什么苍生、担什么重担,走得越远越好。
但他是谷正山的开山老祖、是天界的丹君,卫昭一条性命如何与苍生相比?
“好。”他疲惫地转身,“盼尔早日回天界,担起仙使的职责来。”
卫昭抱手向卜士子行了一礼,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内才直起身子。恶鬼仍伺机而动,他还需观涛老人为他摇铃固心九日才能回到天界……
“大姐头,你最近怎么总是擅离职守,连楼里有人闹事都不管。”三金爬上屋顶,终于找到了躺在屋顶晒太阳的阿苗。
她单臂枕着头,另外一只手搭在额上,袖管遮着眼睛,看着像是睡过去了。
“巫妈妈说要扣你工钱了。”
阿苗还是没搭理他。
“万春楼好久没热闹过了,今日是月半,大家都说要聚在一起大吃一顿,就等你了。”
阿苗翻了个身,迎着风睁开了眼睛,“别管我。”
三金叹气,正要爬下去,听到她又说了一句,“别忘了带上我家那个饭桶”。
“还是不肯下来?”牡丹问三金。
“嗯,只说让我带火麒麟来吃。”
“唉,那你去把它牵来吧……”
牡丹抬头往上看了一眼——万春楼的屋顶最高,谁来了程量街都能一眼瞧见,她怕是一直在等卫昭……
当日卫公子突然不告而别,难不成是想明白了仙妖身份有别,离阿苗而去了?可是卫公子不像是这种人,他对阿苗情根深种,没人比她看得更清楚,绝不可能说断就断。
牡丹都知道的道理,阿苗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不怕卫昭背弃,也不是在伤心。
她只是担心。他是有急事暂离,还是被人强行带走?恢复了仙身,身上的旧伤可还会有影响?日日念着又不知道去何处寻他,这次连火麒麟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晚上楼里开席。火麒麟饭量大、吃得又猛,这种大宴得给它单独上一桌。
其余众妖聚在一起正是酒兴上头的时候,忽见紧闭的大门被撞开。
小二醉醺醺地上前,一时昏了头没认出那团黑影是九衢祝,“客官,我们今晚不开张……”
九衢祝一把推开小二,未看众妖一眼便跌跌撞撞跑向木梯,像具半浮的魂魄一样瞬间飘上了二楼,消失在众妖面前。
众妖来不及反应,“刚刚过去的是……九衢大人?”
卫公子走的那日,九衢祝似乎也离开了万春楼,难道二者有什么联系?牡丹想到什么,忽然心口一抖,不会是九衢大人一时气愤,杀了卫公子吧!
她急忙跑上楼敲着九衢祝的房门,想要问个清楚。
房中的九衢祝对急促的敲门声置若罔闻,他从斗篷中掏出一盏缺了口的褐斑油灯,唇边溢出几近癫狂的笑意——
终于拿到了……这便是能聚幽冥之力的神器奎屠。
鬼寺塌陷,九死一生中拿到这宝贝,全靠了那道士的楚望瞳术……
他划破手掌,将滚烫的血液滴入盛器当作灯油。灯芯不点自燃,亮起的火焰却是幽蓝色,火苗似一颗心脏一般跳动着。
房中同时响起数百道凄厉的尖叫声——老人、婴孩,男人、女人,皆是怨灵。他们从九衢祝的身体中被释放出来,挤在半空扭曲挣扎,痛苦得变了形……
门外的牡丹听到了贯门而出的尖叫,忍不住捂紧了耳朵。片刻之后叫声戛然而止,周围静得不同寻常,连楼下众妖吃喝碰盏的声音都没有了。
她压下心中的惧意,手下一用力,推开了门。
刚一踏房间,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好冷。
房中烛火融融,九衢祝坐在桌边饮酒,看起来和往日一样,没什么异常。
“刚才是什么声音?”
“什么?”九衢祝眼神微惑,反问牡丹。
那声音只响了一瞬,她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卫公子?”
“没有。”九衢祝很快回答,提起卫昭,他眉眼间浮现一丝阴沉。
“卫公子不见了,同天你也离开了万春楼……”
九衢祝看着牡丹,眸光犀利,“你问得太多了,看来是在楼里待得太久,忘记了那些老规矩。”
牡丹仍执拗开口,“规矩便是我尊您一声九衢大人,不过问、不探听、不反驳,万春楼的众妖可得您的庇护……可规矩之外还有相处数百年的情谊,我真的不想看你一错再错。”
九衢祝盯着她半晌,忽然开口问:“阿苗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底紧张起来,视线移到桌上那盏从未见过的油灯上,嗓子发干,“你要对她做什么?”
九衢祝失笑,“我能对她做什么?”烛光一晃,他的面目突然变得有些阴暗,“伤了谁我都不会伤她,只是打算带她去见几个老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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