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衢祝的营帐中,妖医刚刚离开。


    “都说我没事了,你也不用大动干戈把人家从程量街叫来吧。”九衢祝嘴上埋怨,但微翘的嘴角表明他对阿苗的关心很是受用。


    “狐狸,”阿苗微微偏开头,“你回万春楼去吧,接下来的事有我和他们。”


    九衢祝的笑容淡了下去,“觉得我刚才拖你后腿了?”


    阿苗脸色肃然,“是,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随我们出战了。”如果不这样说他是不会离开的。他自己看不到,但阿苗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到和一张素纸无异了,命不久矣四个字就如一根麻绳一样紧紧勒在他的脖子上,先感觉喘不过气的却是阿苗。


    九衢祝等嗓子中的那股颤意过去后才开口:“你要是觉得我没法再出战了,那我可以坐守后方指点兵马,只是我不能回万春楼。司祝的作用是为妖主引路,我必须留在你的身边。”


    “好,只要你向我保证,保证你会一直在,保证你会好好活到最后,那你就留下来。不然,”阿苗狠狠地盯着他,“你现在就给我走!”


    两人心知肚明,九衢祝给不出这样的承诺,就在相争不下的时候,营帐外传来妖兵的声音:“妖主,蚺妖烛金醒了,说要见您。”


    恒他们走到营帐边,和阿苗擦身而过。见她去的是烛金帐子的方向,恒对其余妖将说:“你们去看看那只狐狸。”说完,他转身向阿苗的方向去了。


    “嚯,这是故意支开我们呢。”等恒走远了,沙同泰才小声说。


    “为什么要故意支开我们?”勉问道。


    “你个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等长大自然就知道了。”


    “庄乐,你知道吗?”


    庄乐本想说不知道,但怕沙同泰嘲讽他,就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


    他们进了九衢祝的营帐,沙同泰殷勤上前关切他的伤势,自以为这样能在司祝大人面前讨到好,没想到句句都刺痛九衢祝的心——不是每次负伤都算作荣光。


    “出去。”


    三妖又呆呆地出来,看看两头帐子,觉得哪边都不欢迎他们。


    那头,苏醒的烛金化为人形,是个肌肉虬结的络腮胡大汗,肚腹奇大,四肢却短,三张板床拼合到一起才勉强能躺下他。他看见阿苗,忍着伤痛下床行礼,“章塬妖关关主烛金冒犯妖主,罪该万死。”


    阿苗对他一抬手,“你当时被控了神志,不怪你。”


    “妖关那间监狱是怎么回事?”恒走了进来。


    “是文卓恶仙所造,他还带进来不少妖族的战俘,用我们的血来修炼他的邪术。他最爱的便是看中了邪术的妖和其他妖相斗,若是其他妖赢了,便是他下一个试验对象……”烛金回想到狱中同伴们的惨叫声和空气中浓郁得让他窒息的兰花香,臂上的肌肉绷紧,似还没有从那段痛苦回忆里出来。


    阿苗说道:“如今文卓已死,妖关回到了我们手里,等你痊愈后便去找回昔日部下,我会领着妖军继续北上。”


    “妖主若不嫌弃,烛金愿随您而战,加入对抗天界的队伍。”


    “不,你留在这里守着妖关。守城不比攻城简单,章塬妖关是要塞,天界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妖关收复后若无能将镇守,他们再次攻下易如反掌,那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这是她来烛金帐子的路上临时决定的。从今以后每个决策都得反复思量,必须先开始习惯,毕竟以后战场上没有九衢祝,她要想的东西更多。


    安抚完这名身心重创的大妖,阿苗和恒走出营帐。恒上前几步与她并肩,看着她疲倦的眉眼开了口,“天界必定会严守三花峡,下一战并不容易。没有烛金,你打算怎么做?”


    “烛金妖力大不如前,上战场不是非他不可。但没人比他更熟悉章塬妖关的地形和部署,所以我将他留在这里。下一战我会用你当主将,今夜拔营,趁天界还没准备好一鼓作气拿下三花峡。”


    阿苗走出几步,又说:“妖军行进的路上,我另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将九衢祝送回万春楼。”


    恒一眯眼睛,“他不可以走。”没有烛金,又没了九衢祝,他们的兵力一再缩水。再说司祝是控局者,离前线太远怎么控制整个局面,这相当于一位悬空,对妖主也是极大的不利。


    “怎么,你离不开他?”阿苗笑了一声。


    恒此刻没有心情和她玩笑,“司祝的职责就是为妖主指向,绝不能远离前线。不是只有九衢祝的命才是命,这里的每一只妖都是赌上性命跟随你的。你顾惜那只狐狸的性命,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阿苗这才正色,“若今日性命垂危的不是九衢祝,是你、是勉他们或者这里的任何一个妖兵,我都会让你们避战。我说过,没有人是注定被牺牲的,你们痛快去打,打不过就撤,输赢我自然会扛。”


    见她已经下定决心了,恒只能退让一步,“让沙同泰护送,我随你们起行。”他和九衢祝一走,她身边可用的只剩下那三个半吊子妖将,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这事只能你来,他自己并不愿意走,除了你没人敢逆他。”


    恒一顿,又听得她说:“拜托你将他安全送回万春楼,早去早回。”


    妖兵未进章塬妖关,整顿完毕后拔营北上,向着三花峡疾行。而在一个时辰之前,恒已经带着面色不虞的九衢祝出发去了万春楼,听说当时这位司祝大人身上被下了好几道禁咒……


    此去三花峡,阿苗心事重重,不仅是因为未知的战事,还因为芜山是去三花峡的必经之地。怀中的芜山令时不时亮起微光,虽久未还乡,但真到了某一刻,一条熟悉的路线就能立刻唤起记忆深处的回忆。


    听说天谴之后,时常还会有雷火落在那片焦土,让她曾跪过的这片土地里的那些灵魂不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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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卓天君被妖陨灭,九天之上哗然。这数百年来妖族不是没有异动,只是过往都只是些不成气候的散兵,他们并未放在眼里,直到章塬妖关被夺,他们才醒悟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天君议会上,因文卓陨灭,源明便暂代刑罚天之位参会。众仙愤慨,誓要杀灭这支妖军,一雪九天之耻。


    “这支妖军的规模浩大,领头的女妖自封为王,他们杀了文卓天君,夺走了章塬妖关,还扬言要将整个妖界从九天手下夺回。”天兵回报。


    最高者萜玄天君却始终未发一言,在众天君说要趁这支妖军还未深入妖界腹地一举剿灭他们时,他才开口,“在座有谁善战如文卓?”


    无人回答。


    “连文卓都死在他们手里,你们还当这是一支能轻易被剿灭的军队吗?妖族都懂蛰伏多年,一朝伏击,在座却仍是不改天真。”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嘲讽


    “那萜玄天君是何看法,等着他们打上九天?”仗着在场天君众多,庆瑜忍不住挑衅。


    “谈和。”


    此言一出,议会如沸水中又投下一块炽铁。


    “要我们和妖族谈和,绝无可能!”


    “我便不信这群妖有什么能耐。上一次自称妖主的女妖还不是死在九天,妖丹被一点一点磨碎。这次的女妖下场一定要比她惨烈百倍,起码将尸首挂于天门外示众百年,才能让这群低贱妖族长点记性!”


    萜玄听着从讳天君的夸夸其谈,眸光中的杀意一闪而过,“那便请从讳天君点兵迎敌,早日平息这场战火。”


    数千年逍遥,死对这群仙族陌生又遥远,但文卓的死近在眼前,如同暮鼓将他们敲醒,他们内心不可谓不惧怕。


    从讳深知自己的仙法在众天君中最弱,最惧单打独斗,才想集结众仙之力好浑水摸鱼,没想到萜玄将矛头引向了自己,这下直接闭了嘴,也装不知道其他天君对他的微嗤。


    “话说在前头,你们中若有能君,尽管从我这里拿天将令点兵前去迎战。我是力不从心了,天界的兵力也同样未从上次的仙妖大战中完全恢复。你们不愿谈和,但谈和起码能确保不败,若我们接下这一战,输给了这群妖兵,改向他们俯首称臣,各位愿意吗?”


    天君默默。


    妖族天生强悍,从来不是好对付的。上一次仙妖大战中出力最多的就是萜玄,也就是这一战奠定了他众天君之首的地位。今日他在议会上坦言自己旧战受伤的元神未恢复,便是明晃晃告诉众仙这次他想置身事外。但谁也无法责怪他,因为他是最高贵的神族,有理由不管天界的事。


    萜玄确保自己耐心等了许久才开口,“既然没人想去迎战那就推个去议和的。”


    众天君依然不言,高高在上久了每人都觉得议和二字带着低声下气的讨好。


    “我去。”


    他们这才纷纷舒了一口气。源明肯接这烫手山芋最好不过,他只是一个仙君,地位不高不低,更能显出仙族不卑不亢的态度。


    等天君们都散去,只剩下萜玄和源明二人,萜玄的脸色才彻底冷了下来,怒火烧到了眼底,“真是个不长进的,还学会了带兵造反!”


    说来可笑,他们二人和天君们议着战事,心中所想却全是敌方首领的安危。源明自嘲后而又问道:“若刚才天君们一意孤行要迎战怎么办?”


    萜玄冷笑,“那便打,能保下她的法子多得很。”尸首挂于天门外示众百年,问过他了吗?等那股怒火平息下来,他恢复冷静,“光你去不行,还得再带一人。”


    “谁?”


    “卫昭。”


    源明站在殿中,良久,松开了紧握的双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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