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外的云层突然下陷,眨眼间便形成一圈十丈宽的深渊,阻隔着天兵和妖兵两军。有妖兵想要飞越深渊,却在靠近的一瞬被吸入吞噬,坠落时连一丝声响也无,周围只有静静流动的云丝。


    深渊在向外扩大,恒一挥手,“退后!”妖兵纷纷后退,来不及撤退的妖兵感觉背后一阵吸力,眼露惊恐,却在下一瞬回到了同伴的身边。


    阿苗指尖交错,降落在妖兵前方,阵营中金色的界之光逐渐消散,惊恐未定的妖兵这才反应过来是妖主救了他们。


    这深渊怪异,连天兵也是惊疑不定。不知那群天君用了什么秘术,阿苗虽不惧,但不得不顾及妖兵的性命,站在前方静静观望。


    深渊四周的云丝停止流动,有刹那间周围安静得像是将一切声音都吞噬了,紧接着整个九天的云层开始剧烈抖动,有些根基不稳的仙殿随之坍塌。深渊中有什么东西冒了头,那东西逐渐升高——四方的外形、粗粝微黄的表面,像是包裹着九天的一道高墙。


    妖兵中有妖放声大笑,“这是怕了我们,当起缩头乌龟了?”


    高墙上出现了一丝裂痕,石壁破裂声乍然响起让众妖一惊。阿苗攥紧手中越祝剑,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条延伸的裂痕。


    当整片高墙布满蛛丝一样的裂痕时,有炙热的光芒从其中扫射而出。阿苗被人护住躲过了那道光芒,但那些没反应过来的妖兵被光芒扫中后身上便烧起了火焰。


    卫昭将阿苗护在身后,“那些裂痕组成的是什刹百伽咒法——九天至高的克敌术法,触之即死,快让妖兵撤退!”


    谁能想到厚重的云层之下还藏着这种东西。阿苗眼神一凝,身后的仙妖双阵转至身前同时展开,在众妖的前方撑起一道护盾。高墙上散发出的光芒撞击到护盾上,炸开一片刺目火花。


    恒将咒刀亮出,向高墙击出刀风,高墙上的咒文金光一现,将刀风反弹出去。若不是卫昭出手相挡,这凌厉刀风就劈到一旁的沙同泰身上了。


    “阿苗,快退兵!”


    阿苗咬牙,九天将最后的克敌术法都用了出来,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就算他们不继续追击,此战的胜利也毋庸置疑。她明知现在应该听卫昭的退兵,将伤亡减少到最小,但心底不断响起一道声音告诉她往前、往前……


    那声音甚至隔绝了所有,将她拽入深海,在那最幽暗僻静之地,释放她内心的邪恶。过去的仇恨、愤怒和当下杀戮的快感交替浮现,阿苗幽深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高墙——那后面,是正在颤抖的仙族。


    她握紧手中的越祝剑,身后的妖脉之阵爆发出一阵强光,甚至吞噬了神脉之阵。一般的力量摧毁不了这堵高墙,那么妖族的蛮荒之力呢?


    妖脉之阵上的四星轮转、逐一点亮。四妖将还未做好准备妖脉之阵便开始吸取他们身上的妖力,力量薄弱的沙同泰和庄乐直接苍白了脸,勉尚能支撑,只有恒还有余力。他将咒刀收入刀鞘,安静地等着最后一刻到来。


    东星海蛟、南星厌雀、西星白鼠、北星土狼,四条妖脉之力汇聚于妖脉之阵,阵线逐渐扭曲,变成了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只眼震慑了所有,隐入阿苗的后背。


    蛮荒之力和阿苗合二为一,有了天上地下所向披靡的力量,她举剑,只要轻轻落下便能将整个九天推翻……


    “不可以用蛮荒之力,庄乐他们会力竭而死的!”卫昭挡在越祝剑前方。他知道此时的阿苗被妖脉控制,慢慢向她靠近。


    “……别过来。”她尚存一丝理智,用尽全身力气克制想要出剑的冲动。


    “别被妖脉之力夺走,回到我身边来。”卫昭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说道。他脆弱不堪一击的后背就这样展露在她的剑下。


    阿苗将嘴唇咬出血来,她双眼赤红一片,像是出了幻觉,眼中的高墙骤然缩小,向她包裹挤压。她被四面八方的高墙压得透不出气,就算撞到头破血流也无法挣脱。只要出剑,只要出剑……


    越祝剑上的蛮荒之力变得不稳定,苍青色的气流向四周冲撞。


    “妖主……”是庄乐他们虚弱的声音。


    阿苗闭上双眼痛苦地嘶叫着,两道力量不断撕扯着她,似乎要将她的身体分作两半。


    突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覆盖住了她持剑的手背,“阿苗,相信我……”


    有个人曾对她说过——他会一直在她身边指向,只管一往无前,等她睁眼便是最想要的那个终点……


    阿苗睁眼,顺着手中的力道将剑气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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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春月,人界金陵。


    闹市街口处立了一个算命摊子。桌上摆了一只龟甲、枚铜钱,后面立着一支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金一卦。


    纵然此地繁华、人来人往,却无人在这算命摊子前驻足。


    不多时,一个穿着碧色罗裙的俏丽女子捧着满怀的油纸袋子向这里快步走来——隔壁摊的炊饼、西街的米花、北市的糖圆子……


    卫昭单手支着脸看着来人笑,“托你的福,这市集上做小吃的摊子今日全开张了。”眼前出现了一个裹着霜糖的糖圆子,卫昭就着她的手,微微低下头将糖圆子含入口中。


    “卫道长、苗娘子,这两碗豆花你们趁热吃。”隔壁摊上的婶子端来了两碗热腾腾的豆花,放在卦摊的桌子上。


    “谢谢佘大娘。”两人礼貌道谢。


    这算命摊是两个月前摆到这里的。自从好几年前金陵出了邬府邪术一事后,这里便不兴算命道术,只是这道士丰神俊朗,一开始来的小娘子都打着别的主意,十有算的都是姻缘卦。任凭她们眼波流转、心思百结,道士皆垂着眼一丝不苟地替她们解着卦象。直到未时摊前来了一个小娘子,直咧咧走到幌子下的木条凳坐下,道士的眼神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隔壁的佘大娘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话——


    “怎么睡得这么迟?”


    “还不是你昨晚折腾了那么久。”


    她有些耳热,忍不住凑近了些听——


    “……饿了吧,收摊带你去下个馆子,听说南市鹤生楼的虾仁芦笋做得不错。”


    “想吃你做的。”


    “那现在便回吧,你出来肯定也没喂火麒麟。”


    佘大娘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卫道长,这位姑娘是?”


    卫昭一愣,走过去执起那姑娘的手向她浅浅一笑,“是我的娘子,你可以唤她阿苗。”


    阿苗也朝佘大娘一笑,那一下如春风扑面,惊得她心砰砰乱跳:乖乖,原来道士也可以娶亲啊,这卫道长的娘子还长得那么美……


    两人收摊离开,还给佘大娘送了几张家宅辟邪符。佘大娘看卫昭生的年轻俊俏,娘子也是个姿色绝佳的美人,内心认定他是个空有表皮的流道士,但依旧笑盈盈地收下了符咒,回送了他们两碗豆花。一来二去,两个摊子上的人结成了熟识。尤其是阿苗,大半日时间总是端着木条凳坐在佘大娘的摊子边,听她讲着金陵街头巷尾的八卦,而卫昭摊子上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娘子,那些小娘子也不来了,更加清闲的卫道长总是往隔壁摊子上看,那眼神像是随时要来把苗娘子拎回去。


    ……


    两人喝着豆花汤,“你天天在凡界悠哉度日,将奉天界交给长舆真的不要紧吗?”阿苗回忆起那时在天门外,她将剑气劈出,卫昭一手环着她,一手伸出双指指着那道剑气,剑气便裹着蛮荒之力停在半空,“奉天之谕,诸恶莫作、诸道皆开!”


    自他的指尖亮出一道金光,光芒纯粹夹杂着至高的力量,后来他坦言那是创世神给他的力量。蛮荒之力在半空化开,卫昭借着阿苗的力量和玉莲骨瓣生成了一个新的界。


    重新划分世间,这确实是创世之神才有的力量。从此界之外新生一界,唤作奉天界。奉天界之众拥有永生和审判的能力,他们代表着天地的制裁,行走界帮助天道理清善恶。凡界、妖界、仙界之众皆可修行跃至奉天界。当初长舆有机缘成仙,但他毅然放弃了仙族身份,扭头求卫昭渡他入奉天。卫昭执掌奉天界年,等一切步入正轨后便将诸事全交给了这个徒弟,自己甩手下了凡界。若是长舆一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日日忙碌得脱不开身的境况,说不定会后悔当初入奉天的决定。


    年的新生,妖界也安定下来,阿苗将妖界事务交给了四妖将。如今源明做了九天的当权者,他和阿苗立下血契——仙妖谈和,两人有生之年再不生战乱。那天海清宴上,他似乎很高兴,不知是因为当上了九天最高者还是什么,醉酒后凝着阿苗絮絮道:“我们之间的很多誓言我没有做到,但是这次我一定不会违背……”


    在场皆是四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觉得源明醉酒的姿态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丹君,气得吹胡子瞪眼:你源明小子拉着我徒媳的手是何意思!卫昭更是直接目露不悦,上前拂开源明的手,“两界之和立的是血咒自然不能违背。”


    ……


    “长舆机灵,有什么应对不了的会来找我。”卫昭放下调羹,撞上陶碗一声轻响,“如今四界太平,萜玄那半道神格……”


    阿苗垂下眼,豆花的氤氲热气将她眉眼遮了大半,那枚铜钱栽下了后一直没什么动静,怕是真的要等到下一次神现才能抽芽,“等吧……”


    要相见之人终会相见。


    摊前突然来了一人,上气不接下气道:“这里的道士何在?接不接驱邪的活计?”


    卫昭收了豆花碗,“我就是。驱什么邪?”


    那人一看卫昭,看着年岁连十都没有,恐怕也是半吊子水平,但方圆的道士都被他们村找遍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开了口,“我是金陵外双安村的人,一月前村人祭祀,有孩童调皮,从供桌下拖出什么东西来,我们看那东西,先以为是半副连着牙的猪头骨,村长仔细辨认后竟认出那是人骨,骨头像是被埋了很久。后来地里逐渐枯了庄稼,陆陆续续挖出一些零碎骨头,我们都以为是祖先怒了,一月来祭祀了场皆没什么起色。直到出了人命村长才让我们去报官,可官府什么也查不到,这才想着能不能找些道士和尚来驱驱邪。小道长,您看能随我走这一趟吗?”


    卫昭和阿苗对视后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兴味。


    “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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