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尚未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姜凝玥已然坐在急救室的走廊上,抬头怔然,目光无神地盯着醒目而刺眼的“急救中”三个大字。
事情怎么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姜凝玥气音呢喃。
明明半个小时前,她还和自己热烈地聊天，聊竞选成功的庆祝；甚至两个小时之前,她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龙活虎，自己还亲手为她系上了手上这条象征成功的领带…
怎么会这样呢…
医院的走廊总是空旷而寂寥，即便急救室外站满了不少前来探望关心的同学，萧索冷寂的氛围不减。
不少熟悉两人的同学想上前安慰姜凝玥，可尚未说出口，便被她一身沉郁的气场呵退原地。
顾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姜凝玥独身一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周围众人距离她不远处形成一个小圈，退而不舍，近而不能，像是被一层无形的保护壳隔绝在外。
壳内,只有姜凝玥一人。
顾然拨开人群，径直闯入她的保护壳，坐在了她的身边。
“玥玥!”
一声呼喊由远及近，炸在了姜凝玥的耳边，堪堪拉回一丝意识，缓缓偏头,嘴唇微微翕动。
“顾然…”
出声片刻，嗓音低哑到尘埃中。
顾然心脏顿时咯噔。
身体僵硬，脸色惨白,惯来明艳的桃花眼弯下高傲的头颅，呆滞无神，明明情绪没有任何激烈失控，顾然便已感受到她的不安与绝望。
她何时看过姜凝玥这般？
拉回心神，顾然掰过她的身子，目视她的目光，郑重其事：“玥玥，你别担心，主治医生是我的朋友，他医术精湛，沈熙不会有事的！”
“真的？”嗓音虚浮，轻得宛如下一秒就会破碎的瓷器。
“真的!”顾然声音也跟着放轻，看着姜凝玥灼灼的目光，不由地，眼眶浮上热泪。
真奇怪，姜凝玥都还没哭，她自己哭什么啊！
顾然吸了吸鼻子，收敛情绪，手掌搭上姜凝玥的肩膀，轻拍安慰。
漫长的半小时过后，刺眼的“急救中”三个字终于熄灭，急诊室的门被打开。
一天劳累下来，姜凝玥疲倦不堪，搭在顾然肩侧休息，医生走出片刻，顾然拍了拍搭在肩侧的姜凝玥的脑袋，却不曾想，手掌还未落下，姜凝玥便“腾”地一下起身，拨开人群，三两下便冲到了医生面前。
“她怎么样了？”
众人后知后觉，连忙上前。
医生摘下口罩说道：“还算送来的的及时，手臂上和额头的伤口都已经缝好没事了，不过…”
“不过什么？”一颗心尚未完全落地，便被“不过”二字再次提起，悬在半空。
医生补充：“不过病人有脑震荡的迹象。”
话音落下，绷紧的神经有断裂的趋势，姜凝玥身形不稳，趔趄后退。
顾然忙扶住她，询问医生：“脑震荡，那严重吗？”
“现在还在诊断中，等报告出来才能确切知道。”
姜凝玥双腿站不稳，下一秒就要瘫软，顾然忙撑住她的身子，安抚道：“结果还没出来，你别自己吓自己，沈熙会没事的！”
指尖深入掌心，贝齿死咬下唇，姜凝玥眼眶微红，嗓音沙哑：“医生，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她吗？”
虚浮柔弱的气音令医生都不禁为之动容，医生嗓音放轻：“当然。”
私人病房，纯白无暇的大床上，沈熙静静平躺。
室内静谧无声，唯有呼呼的空调声和浅淡的呼吸声，不至于让房间死寂地像个太平间。
姜凝玥坐在床侧，垂眸静静打量。
额头上的绷带被重新更换，脸颊上的血迹早已被擦拭，皮肤白皙，唇色却惨白如纸，惯来温柔的眼眸此刻紧闭，望不见星辰璀璨，也敛去了一身光辉。
只有呼吸罩内一瞬朦胧和一瞬透明方能证实此刻沈熙的真实。
房门吱呀开启，顾然和池叶走近屋内，顾然下意识想开口喊姜凝玥，池叶抬手制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池叶心领神会，颔首，缓步走到姜凝玥身旁，小声唤她：“玥玥，检查结果出来了。”
绷紧的侧脸渐松，明眸稍亮，姜凝玥连忙：“结果怎么样？”
“你别着急！”池叶将她轻轻按回座位，“检查结果显示，大脑内部没有受到损伤，没有脑震荡。”
姜凝玥轻呼一口气，继而问道：“那为什么她还不醒？”
池叶宽慰：“她这几天身子太累了，医生给她加了几剂营养药剂，有助眠效果，等她醒来就好了。”
“那就好...”
紧绷的身躯终于有了放松的痕迹，姜凝玥缓而沉地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她的小熙没事。
尘埃落定，沈熙无碍，可姜凝玥眼眶泛红，泪水止不住地上涌似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喉底的呜咽断断续续溢出唇舌。
终是控制不住，姜凝玥掩面啜泣。
沈熙倒在学校的时候，她没哭，坐在急救室外绝望等候的时候，她没哭，可如今，得知沈熙无碍的瞬间，再是抑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失声痛哭。
认识这么多年，顾然从没有见过姜凝玥如此失态失控的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玥玥，没事了，沈熙没事了！”
姜凝玥偏头，抵着顾然的肩膀低低啜泣。
池叶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自责而又庆幸。
幸好，幸好沈熙无事，否则，她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许久之后，姜凝玥情绪渐渐平复，眼眶依旧红着，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小麋鹿。
顾然：“怎么样？好点了吗？”
姜凝玥嗓音沙哑：“差不多了…”
情绪在刚刚一瞬间爆发，控制不住，故而哭泣失态。但到底沈熙无事，哭哭啼啼得，不知道人还以为沈熙真的怎么了，况且，她不想沈熙一醒来，便是看到她梨花带雨的模样。
她会心疼，而她，亦会心疼她的心疼。
顾然细细打量，确认对方情绪平静下来后，幽幽吐露：“你没事，我倒有事了…”
“嗯？”
顾然撇撇嘴，指了一下自己的左肩：“我白大褂都给你哭湿了…”
姜凝玥噗嗤一声轻笑，池叶也不禁弯了弯唇。
小小的玩笑，不算出格，但足以让滞闷的空气重新流动。
“好了，我先去帮沈熙拿药，顺便换个衣服，你们在这看着她，有需要就来叫我。”
“好…”
顾然离开，房间复又恢复平静。
寂静未能持续多久，池叶蜷了蜷指尖，忽而启唇：“沈熙的事，我很抱歉…”
姜凝玥牵起沈熙露在棉被外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揉着。
沈熙出事片刻，她所有的心思皆放在了沈熙的安危上，无暇顾及其他。现在沈熙无碍，心思堪堪收回，姜凝玥凝眸望向池叶，缓缓启唇：“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池叶抬眸，晦涩难明的眼眸迎上她的眼神，艰难启唇：“在那个十字路口之前，一切都十分顺利，沈熙来接我，我们一起乘车前往学校，但是就是在距离学校最近的十字路口，事故发生了...”
姜凝玥眉宇随着她嗓音的低沉而拧紧。
“开在我们前方的那辆车迟迟不走，绿灯亮了也没有启动的迹象，我们的司机想要绕过它，但是前面那车像是盯上了我们一般，任我们怎么移动，它就是死死地挡在我们前面。”
“沈熙忽而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在故意搞拖延，于是让司机停在路口，决定步行去学校。”
“司机好不容易摆脱前面那辆车，停在路口，可我们刚下车没多久，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辆车直直冲向我们。”
姜凝玥落到实处的心尚未安定，又再一次被提起。
“我毫无防备，沈熙率先看到冲来的车，千钧一发之际，她把我推开，自己被车刮擦，倒在了地上。”
握着沈熙的指尖一瞬收紧，但到底顾念着她，姜凝玥微松指尖，身躯在绷紧和放松之间的地带来回徘徊，像是反复拉扯的橡皮筋，神经早已疲惫不堪。
“然后呢...”姜凝玥嘴唇翕动，贝齿紧紧磨着齿肉，绷紧至此，声音却轻得风吹即散。
明明是一句轻的几乎可忽略不计的话语，池叶却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她吞了吞喉咙，清清嗓子道：“我上前查看她的伤势，确保无碍后带她来了现场。”
无碍？
姜凝玥缓缓转头，一双眼眸藏着难以言明的意味，直直地盯着她。
沈熙到教室的时候，浑身污垢，满脸献血。
池叶是怎么说出无碍两个字的？
纵使理智告知姜凝玥池叶并非罪魁祸首，只是和沈熙一样的受害者，但过分的轻描淡写还是让姜凝玥失了分寸。
“池叶，你真的确定她无碍吗？”
“你真的能对着她额角淌血，走路踉跄的模样说无碍吗？”
“你不是视她为知己吗？为什么不马上送她去医院？”
“竞选会长真的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要拿她的命去换吗？”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句比一句戳心。
言语如刀，刀刀往池叶的心窝子上戳。
本就破裂的伤口又一次鲜血淋漓，池叶登时抬眸，“我没有！”
“我从没有这么想！”
她看重的从来都是沈熙的品行为人，是沈熙完完整整的这个人，而非外在的虚名。
“那为什么不马上带她去医院？”
“你以为我不想吗？”池叶的眼眶不知何时涌上泪水。
她转头直直望着姜凝玥，“凝玥，你向来和她心有灵犀，难道真的猜不到她为何要去现场吗？”
话音落下，如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头。
姜凝玥一瞬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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