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百花楼。


    卯时,旭日初升之际。


    朝阳缓缓爬上天幕,将光与热温柔的洒向人间。


    金色的阳光穿过飞翘的檐牙,檐下垂落的浅色灯笼在微风中摇曳生姿。顺着台阶拾级而上,百花楼雕花木砌的精致栏杆上,数不清的鲜花沐浴着明媚的光芒争奇夺妍,盛放出生机勃勃的娇艳之美。


    花满楼提着花洒穿梭在花海之中,淅淅沥沥的水流滋润着每一朵鲜花。


    阳光照耀在他俊秀的侧脸上,显出如玉般的温润。


    春夏交替之际的清晨连拂面而过的风都好似含着极致的温柔,轻轻袅袅的抚摸着娇嫩鲜艳的花瓣,逗弄得细碎的水珠儿娇羞地颤颤闪躲着,翻身从花瓣上躲进了泥土里。


    温暖而不炙热的阳光、柔风与飘散花香逐渐构成了美好的清晨。


    忽地,一阵轻轻的细碎的足音像风似顺着楼梯拾级而上。


    有客登门。


    花满楼的耳朵微不可觉的动了动,闻声辨音。


    这样轻柔虚弱的脚步声,来的是一位姑娘。


    而且还是一位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


    但同时,花满楼也敏锐的听到了顺着风声飘来的极轻极浅的呼吸声,足足有十七道,与这位娇客一同出现,迅速隐匿在百花楼的周围,像是暗卫之流。


    不过花满楼没有感受到任何煞气或是恶意。


    一个随身带着暗卫上门的姑娘,若是陆小凤在此只怕是要嚷嚷着“女人是麻烦,有大麻烦找上门了”,然后急急忙忙翻墙离开。


    但花满楼只是轻笑了一声,放下花洒,回到屋里泡起了待客热茶。


    陆小凤不在此处,他正被六扇门的金九龄邀请查案,若无意外近期也不会出现在百花楼。


    所以花满楼很肯定,这位姑娘是特意来此寻他的。


    百花楼的大门常年对外开放,花满楼是个很温柔也有底线的人,他从不吝惜帮助别人,但也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都会同意。


    只希望来的是真正需要求助于他的人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道轻盈柔美纤细身影出现在楼梯里。


    “冒昧拜访,敢问花公子可在?”


    是个很有礼数的姑娘呢。


    “自然是在的。”花满楼噙着浅笑,心底添了三分好感,扬声回应道,“还请姑娘进屋说话。”


    “打扰了。”轻轻的脚步声缓缓来到花满楼身边。


    同时一股淡淡的香风拂面而来,似竹香似荷香,再轻嗅时又化作了檀香菊香,清清浅浅的味道缭绕在鼻息间,若有似无却又变化多端,是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姑娘请坐。”花满楼笑了笑,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来人双手接过,肌肤相触之间,花满楼只觉指尖一片微凉。


    这位娇客的体温略低于正常人的温度,身上似带了不足之症。


    “是上好的碧螺春。”来人淡淡啜饮了一口浅绿的茶水后,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道,“多谢花公子款待,我是金鹏王朝的亡国遗脉上官丹凤,不知花公子是否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花满楼端茶的手微不可觉的一顿,心底便添了三分叹息。


    亡国遗脉?还真是个了不得的大麻烦。虽然如此想,但花满楼依旧温声道:“在下愿闻其详。”


    单凤闻言,轻轻的笑了。


    微风从门外吹入,裹挟着花香与单凤轻柔的嗓音飘向空中:“五十年前年前,明国与罗刹国交接之地有一边陲小国,名为金鹏王朝………”


    单凤是从暗卫首领口中得知花满楼此人的,江南首富的第七子,名满江湖的陆小凤至交好友。据闻花家家风清正且清贵,花老爷膝下七子从文从武从商者不一而足,但皆是龙章凤姿、卓尔不群的天之骄子。其中三子更是年纪轻轻官拜吏部侍郎,称得上年少有为了。


    而花满楼身为花家幼子,虽自幼双目失明,但却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暗卫首领提及他时赞誉有加,也免不了提上一句可惜了,可惜他目不能视。


    确实是个君子。


    单凤与花满楼短短片刻交谈,也忍不住为他的体贴温柔的言行而生出好感。


    “……王国破灭后,金鹏王朝旧臣带着小王子逃入中原,暗中积蓄力量以待来日复国。然而人心易变……不过数年功夫,昔日的金鹏王朝的肱骨之臣成为了心怀鬼胎的乱臣贼子,联合起来谋夺瓜分王室财富,各个改头换面……”


    花满楼默默的听着,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摇身一变成了名震江湖的峨眉派掌门独孤一鹤、富可敌国的关中阎家、天下第一富豪的霍休!”随着单凤口中涉及到的人身份一个比一个显赫,在江湖上的地位更是举足轻重,花满楼也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莫非姑娘来此寻花某,是希望在下助姑娘夺回王朝财富?”花满楼沉声道。


    “我所求并非如此。”单凤摇摇头,“丹凤从未想过依靠他人之力夺回王朝财富或是处死乱臣贼子。金鹏王朝早已不复存在,做这些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


    花满楼露出惊讶之色。


    “更何况,旧臣叛变不过是人之常情。王朝覆灭后,我父便如丧家之犬,既不能许以旧臣高官厚禄,又不曾拥有令万众臣服的王者之才,主弱而臣强,叛变是必然会发生的结果。时世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


    虽然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单凤看得清清楚楚,不觉得上官谨上官木之流十恶不赦,但人皆自私,如今她成了局内人,自然不可能因为看透了人之常情便真的放下了恩怨。


    豺狼虎豹之心,已昭然若揭,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单凤若躺平不反抗,那便只能沦为豺狼虎豹饱餐一顿的鲜肉。


    这些乱臣贼子,单凤于公于私都不可能放过他们,但诛杀这些人却不能靠卖惨博取旁人的同情,仰仗他人之力来达成目的。


    不过,这些话就没必要与花满楼细说了。


    “公主心如明镜,通透灵秀,在下远不能及。”


    满楼眼中浮现出惊叹之色,他听出单凤话中毫不作伪的真诚,俊脸上的柔色加深了些许,“不知在下能为公主做什么?”


    单凤抬眸深深望了他一眼。


    花满楼确实是个极为温柔妥帖的人物。分明是单凤求上门来,他话里话外却是将自愿为单凤解难,免了她的尴尬与为难。这个人情,单凤记下了。


    “我确实有一事想要求助于花公子。”


    “公主不妨直说。”花满楼从善如流,他相信一个通透灵秀的姑娘绝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而他也很乐意帮助这样的好姑娘。


    “我父王临终前,曾将家族藏宝之地告知于我。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上官氏遗宝在有心人眼中早已不是秘密。”


    单凤眉间微蹙,“偏偏我生来六脉断绝,体质孱弱,习不得武提不动重物,毫无自保之力。便是有暗卫相护,恐也难以从豺狼虎豹手中全身而退。因此宝藏虽好,但于我无异于小儿抱金过街……”


    说到此处,单凤苦笑着摇摇头。


    “那么公主是想……”花满楼适时接口,眼底浮现出怜惜之意。


    “我听闻花公子的兄长在朝廷任职,我想请公子为我引荐一下。丹凤愿将上官氏遗宝献于明皇,换取朝廷庇护。丹凤所求不多,只要能有一容身之地,让我以此残躯守着王朝最后予我的尊贵,安稳度过余生。”


    一个柔弱无辜的绝色佳人愿以献上全部身家寻求男人的庇护,任是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吧。


    更何况花满楼本就是个温柔体贴的君子。


    这个要求远比花满楼想象中的更简单,他侧头望向单凤的座位,入目是一片黑暗。


    但此时此刻,花满楼心底涌现出淡淡的惆怅与爱怜之情:“公主,你其实可以求得更多些……”譬如提出让花满楼保护她。


    花满楼断然不会拒绝。


    单凤摇摇头:“花公子愿意为我引荐你的兄长已是善心,丹凤岂能等寸进尺索求更多?”


    花满楼不可能庇护她一辈子,而单凤在花满楼面前示弱卖惨,句句真话也从来不是为了谋得这个男人的保护欲。


    虽然恰到好处的保护欲能让她行事如虎添翼,但曾经在游戏世界中看过了太多的恩怨情仇,单凤情知有些感情算计过了就变成了阻碍她前行的累赘。


    更何况,她从未想过算计别人的情爱。


    “办成此事需要耗费些时日。”花满楼轻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在这百花小楼里暂些时日。”


    “多谢公子。”


    单凤听出花满楼话中的维护之意,这一次她没有拒绝,而是顺势应下了。


    花满楼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在下略通医理,先前听闻公主身具绝脉,若是公主不嫌弃,就让在下为公主诊治一番如何?”


    “有劳公子。”单凤闻言便将手臂搭在了桌子上。


    花满楼指尖轻轻的搭在了单凤的手腕上,脉搏跳动之声传来,他的俊脸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天生绝脉……余毒未清……”上官丹凤的身体不同于她口中的轻描淡写,分明已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花公子不必为难。”单凤见他眉峰紧蹙,善解人意地柔声劝慰道,“花开自有花落时。丹凤虽是残躯一副,但生死本就是人世常态,公子何须挂怀?”


    花满楼微微愣住。


    单凤又道:“我来时常听人惋惜公子目不能视,公子以为如何呢?”


    花满楼一怔,但随即便温声笑道:“花某惭愧,竟不如姑娘看得透彻。”


    与聪明人交谈一点就通。


    “公子谬赞了。”单凤心道,并非花满楼看得不够透彻,而是他确实是个能让人心生欢喜的君子。


    话落,两人相座而笑。


    颇有几分得遇知己的惺惺相惜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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