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叶孤城被单凤请进了屋内。
侍扮作侍女的玩家手脚麻利的从厨房端来糕点摆放在茶几上,又拎起一壶新沏的热茶,端着优雅的姿态斟满了茶杯,恭敬的摆放在两人身前。
茶香氤氲,热气腾腾。
捏成荷花形状的精致甜糕装摆在玉瓷杯盘之中,色泽粉嫩,诱人食之。
单凤执起手边的茶杯,眸光落在叶孤城身上,语含歉意道:“府中婢子无状,还请城主莫要见怪。”
堂堂的白云城城主竟然被玩家错认成采花贼……
单凤想起方才的情形只觉好笑,估计连叶孤城自己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乌龙的事情,是以站在屋顶,半晌无言。
“……”
叶孤城沉默不语。
如霜雪般寒意自他身上忽然弥漫开来,无形的气势犹如山岳沉沉压下。
玩家们顿时坐立难安,目光忐忑的偷觑着寒气冷冽的叶孤城,身在这间房间里,就如同被押入了严肃的审讯室般,浑身都不自在的很。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呵……”
单凤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然而笑声刚出口,叶孤城锐利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身上。
单凤当即轻咳一声,赶紧低下头,捧着茶杯递到嘴边假装喝茶,才没让自己上扬的唇角暴露在叶孤城的视线里。
“很好笑?”
叶孤城冷冷问道。
单凤放下茶杯,神情正经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叶孤城深深的凝望着单凤,也没说信不信她这番话,倒是身上的寒气越发深重。
几个守在屋内的玩家推推搡搡地看了眼单凤,又忐忑地望望气势冷冽的叶孤城,连大气都不敢喘。
“公主,还有何吩咐?”
将叶孤城错认成采花贼的女玩家被众人推到了单凤身前,期期艾艾的开口:“要是没啥事的话,我们就先退下了?”
“都退下吧。”单凤轻瞥了她们一眼,又望向叶孤城,敛下眸子里的笑意。
玩家们顿时如蒙大赦,行了个像模像样的福身告退礼,而后飞快地退出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
霎时,屋内只剩下了单凤与叶孤城两人。
良久,单凤率先出声:“数日未见,城主气势尤胜往昔。”她轻笑着转移话题道,“城主突然现身公主府,想必也收到了消息。”
“是。”叶孤城道。
“所以,城主是为本宫而来。”单凤眼中神色笃定。
“是。”叶孤城直截了当的承认。
单凤放下茶杯,轻声道:“城主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自上次与叶孤城不欢而散之后,单凤已有了脱身之意,有心摆脱两人之间这段暧昧的关系,将一切都拉回正道。
单凤与叶孤城萍水相逢,却得了他太多的恩,她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单凤修的因果之道,最是忌讳有欠而无还,而恩情债也只能以恩情来偿还,然而叶孤城坐拥南海飞仙岛,武功臻至化境,身为叱咤江湖绝顶人物,单凤实在想不出,她又有什么恩情可以用以回报叶孤城。
时日一久,恩情越欠越多,化作数不清的绳索缚于她灵魂之上,也束缚住了她手脚,反噬其身,令她不得自在。
单凤有时也会担心,当她再也无力偿还这份恩情的时候,她又会如何?
想到此处,单凤眼中渐生疏离之色:“眼下府中守卫森严,寝殿内还有七个与本宫一模一样的替身,而且陆小凤、花满楼、独孤一鹤,还有阎老板带着珠光宝气阁的高手已在来阳城的路上,如不出意外,他们下午便能赶到府中。”
这些人本是为参加她与史天王的婚礼而来,但在收到楚留香要盗取阳城公主的消息后,纷纷快马加鞭赶路,生怕错过了今夜子时。
“公主言外之意,你有众多高手保护,根本无需我担心你的安危?”
叶孤城眼底染上不虞之色。
此言听在耳中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城主几次番相救,丹凤感激不尽。”单凤移开目光,自嘲道:“本宫已欠了城主太多恩情,心中难免惴惴不安。然而情债难还,本宫至今无以为报,反倒是更添了困扰。”
那日在珠光宝气阁里,单凤有意借赐婚圣旨将两人之间的暧昧挑明,然而叶孤城始终不发一言。
白云城城主七情淡薄,看似对她处处留情,细究起来却又似有情而非情。
叶孤城心思深沉,单凤看不透也猜不透。
无法偿还的恩,无法结清的善因,单凤宁愿不要。而情债本来就是这世间最无法偿还的东西。
最无奈的是,她连以情偿还的机会都没有,那点儿心动才刚开始就被掐断在了萌芽。
想来也是可笑。
叶孤城眸色沉沉地望着单凤,平静冷漠的表情仿佛在瞬间被打破,目光里透出深深的不悦。
“所以,公主这是在劝本座莫要多管闲事?”
“城主怎会如此想?”
单凤浑然无惧迎上他的目光,眸中越发冷漠:“本宫只是心中愧疚,城主何等人物,若为区区琐碎之事牵肠挂肚,倒是本宫的不是了。”
忽地,他冷冷得笑了:“这些不过是你的借口。”
单凤沉默片刻,叹息道:“本宫只是不想自作多情而已。”
叶孤城总是来得那么及时,让单凤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念想。
可人心难测,叶孤城太冷也太孤高,仿若云端之上高不可攀的神祇,心血来潮时垂眸落下的一抹目光,却令凡人生出妄念,误以为获得了神祇的垂怜。
可终究,叶孤城是天外飞仙,他的心便如他的剑冰寒刺骨,那不经意间流离的一点温情脉脉,不等单凤伸手握住,就已重新融入冰寒的剑气之中。
“承蒙城主厚爱,数次救本宫于危难之中,本宫感激之余,亦添猜疑。总是自以为在城主眼中与旁人不同,渐生妄念,多愁多思。”单凤自嘲道,“本宫自诩清高矜贵,可始终是一介庸人,而庸人自扰。”
叶孤城神色微微变化,他的眼中似有无奈,声音低沉道:“你不该如此自贬。”顿了顿,他又道,“常人如何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单凤轻笑一声,却是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眼见叶孤城今日是打定了主意守在公主府中淌这滩浑水,单凤也不在多费唇舌,于是转移话题道:“昨夜有贼子暗中潜入府中将一枚飞星镖射入本宫寝殿,镖上有信,信上一股淡淡的郁金花香。”
叶孤城顺着她的话道:“公主认为此信并非楚留香所送。”
单凤点点头:“本宫身为朝廷中人,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更何况本宫与楚留香素未谋面,他怎会突然将主意打到本宫身上?除了栽赃嫁祸,本宫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叶孤城想到守卫严密的正院:“所以公主准备了替身,欲将计就计?”
“不,那些替身原是本宫为史天王准备的。”单凤嗤笑道,“皇兄原意是让新月易容成本宫出嫁,只是本宫觉得不妥,史天王有七人,朝廷赐婚怎可厚此薄彼,只赐婚一人?”
叶孤城眸中诧异之色闪过,但随即惋惜道,“公主果然体贴入微,不过很可惜,史天王怕是无福消受公主的美意了。”
“哦?”单凤饶有兴味的反问。
“因为他活不到成婚之日。”叶孤城冷冷道。
单凤秒懂:“看来,叶城主的剑下即将新添一抹孤魂。”
叶孤城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那一点清浅至极的笑意稍纵即逝。他从怀中掏出绢布递给单凤:“此物赠予公主。”
“这是………”单凤狐疑的接过绢布打开,惊道,“南海海域图。”
绢布上绘制了南海之中大大小小数百座岛屿,有主的岛屿都被标红注明的势力名称,飞仙岛的势力几乎占据了整张海域图,只留下零星的几座无主孤岛。
与此同时,史天王名下的海寇岛及其势力遍布在图上也是一览无余,甚至连岛上的防守之处也被标得明明白白。
这张图若是落入朝廷手中,派遣水师围剿,史天王再无脱身可能。
最令人惊异的是飞仙岛岛势力,号称海上无冕之王的史天王在飞仙岛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成气候。
若非叶孤城亲手奉上海域图,单凤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叶孤城在南海已是一手遮天,势力庞大至此,足以称霸整个海域。
而这些,或许仅仅是飞仙岛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已。
除了叶孤城,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其他底牌。
“以海寇岛为基,其西南两面不足一里之地分布有数个小岛,夺下海寇岛后可以此为基,将周围岛屿尽皆收入囊中。”叶孤城淡淡说道。
单凤拿着绢布,深深的望着叶孤城:“看来叶城主早已知道,本宫想要做什么。”
“是。”叶孤城微微颌首,纵使从前不知,但赐婚之事过后,他已看出了一切,“若非事出突然,今日我必取史天王之首级。”
史天王一死,海寇岛便成了无主之地,如此整合单凤之意。
单凤眼眸寸寸划过叶孤城俊美的脸,眸中眼波荡漾,神色认真的苦笑道:“本宫不欲再欠城主恩情,此物太过贵重,本宫不能收。”
叶孤城回望单凤,寒眸似有重重暗色划过,他冷声道:“此物赠予公主,并非毫无代价。”
“本宫只怕付不起这代价。”
“你付得起。”叶孤城语气笃定,眼底分明染上了深意,“寒剑锋利,若无剑鞘相护,伤人伤己。我如今正缺一剑鞘,不如公主以身相代如何?”
叶孤城的武功剑法已臻致化境,但这并不代表他甘心止步于此,习武之人对于武道的追求总是永无止境。
纵使已是当世顶尖高手,他也仍然想要寻个对手,于战斗中突破更高层次。可惜的是他已数年未曾遇到可与他一战之人。时日一久,叶孤城难免生出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与无趣。
偏偏就在此时,他忽然遇见了单凤。
叶孤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看似脆弱如琉璃,却偏偏散发出一往无前的锋锐剑意!
如同一把出鞘的绝世宝剑,于强敌之前于生死之间,宁折断剑身也绝不避让!
那一瞬间,叶孤城心头震动。
他的剑锋利太久了,如今尚且一柄敛去剑气寒意的剑鞘,若无法入世以情破心,便永远也无法踏入更高层次的武道。
叶孤城忽然明白,那一瞬间的心动或许就是他斩断瓶颈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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