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斯茅斯的第一晚,总的来说是个平安夜。
瑞雅和佐伊还有斯蒂芬处理了地板上的两个深潜者尸体,因为她身上还是有些没力气,其余两人将它们拖到罗瑟琳家不常用的地下室藏起来,留在上面的她找到了厨房的食盐,加入冷水中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至于在打斗中毁掉的沙发和其他物体就没有办法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由唯一且有钱的男性出面顶了这个黑锅。理由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付了十倍的价钱。
最难办的反而是箱子里的黄金,每当目光移到它们上面的时候,瑞雅都觉得自己的脑干被丢到了抽水马桶中吸走,呼吸也变得又轻又缓,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美梦。
疯狂地不愿意将它们送走藏起来,她伸出双手,拥抱了一下黑沉沉的檀木箱,内心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预感:
它们应该是她的,从头到尾就一直属于她。
“深潜者会与陆地上的人做交易,用丰富的渔业资源和海底的黄金换取年轻的人类女性。”佐伊说,“她们大约是用我们还有莉莎换来的。”
“我可真值钱……”做梦似的,瑞雅喃喃了一句,不争气的泪水差点就从嘴角流了下来,然后才神色一正,站直腰背道:“太过分了!一个人的价值是无限的,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佐伊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倒是斯蒂芬笑了笑,靠近她后小声地提议,说等事情结束后他们可以悄悄拿走一些。
“真、真的可以吗?”瑞雅的理智仍然在抗争,扭扭捏捏地问:“这样做好像不太对。”
“有什么不对的,”即使变成人类也不会有道德感的某人说,“它们本就是无主的财富。”
女孩思考,但不如说是大脑放空了片刻,流着口水接受了这个罪恶的建议。
她已经想好了,那亿点点黄金拿到后就赶紧去波士顿旧金山或者纽约脱手,再在距离马萨诸塞州最远的地方买栋豪宅,办个假身份,养几个小白脸,然后看心情和其中一个清纯少男发展一段你情我愿的缠绵爱情。
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看了“好心”为自己出主意的斯蒂芬一眼,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相视一笑,都不知道彼此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从床上失踪的罗瑟琳母女直到清晨才归来,虽然对“素来有梦游症但一直不明显却没想到今天梦游下楼弄坏了家具”的说辞抱有怀疑,可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
按照原计划,女孩们今天的行程是趁着海钓旺季的末尾租船出海。看着斯蒂芬和船只的主人询问船况和商谈价格,瑞雅的思绪回到了被他们藏起来的两箱黄金上,暗搓搓地想着不如他们直接携款跑路。从海上去附近的临海小镇再报警应该是可行的,除非那里也被深潜者收买了。
但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因为罗瑟琳将在今日与他们同行,穿着她那件很长的袍子,长到似乎在掩饰她身上的什么东西。
她的家里曾经也有一条船,不足五米,载着她的先祖逃离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城市,又带着他们返回到故乡。船身和上面的设备没受到什么损坏,就是太小了,不足以容纳下五个人,何况他们还要用来装载海钓的丰收。
艾普利让女儿领着朋友们去港口碰碰运气,他们在来时经过了那里,里面的确稀稀疏疏地停着几条帆船,甚至还有人出海,算是这儿为数不多的勉强能用的设施。
“记住,一定要在日落前回来。”女士边擦着手里的茶杯边说,“晚上……今天的晚上,我们有一场盛大的庆典。”她微笑说着,目光落在瑞雅的身上,困到眼睛迷迷瞪瞪的女孩却并未发现,因为昨晚只睡了三四个小时,还睡得浑身上下都在发疼。
走过那些令人生厌的脏乱街道,他们找到了几家尚在营业的店铺,在里面买了一些出海的用品。从昨晚开始,佐伊就一直拿着那枚黑玛瑙胸针,亮晶晶的宝石切面十分漂亮,就是上面的符号总是让人感到不快。
瑞雅迷糊糊地往室友看了一眼,用来绘制符号的黄色颜料令她想起了一个人:惨死在舞台上的哈斯塔教授,他便十分喜欢这种颜色,以至于她听莉莎说,那位文艺学教授的葬礼就是黄色调,据说看上去很诡异,许多参与者回去后都做了噩梦。
他们最后租下的是一条十米多长的龙骨帆船,建造于印斯茅斯当地,在这里的造船业仍然欣欣向荣的时候。
它的表面有多次碰撞的痕迹,这说明它有着相当丰富的航海经验,船舱内放着捕鱼网、鱼竿、防水手套和一些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饵料。
印斯茅斯人大多以此为生,但眼前的这位似乎不太喜欢海里面的东西——也许是鱼,也许是鱼人;面对着他们这群外乡人,他哆嗦了两下嘴唇,想再多说些什么,但最终沉寂在望向瑞雅的目光中。
“噢,原来就是你……”他呢喃着,和人类在正常情况下的发声想去甚远,以至于他们都没能听清他的前半句话:“她的名字是‘魔鬼礁号’,是个好姑娘,你们要好好待她。”
介绍船只的时候,看不出年纪的主人用他那两只僵硬的眼珠“瞪”着他们,瑞雅想他的本意应该是热情亲和的,但他的五官不允许他做出这些高难度的表情——这也是个未来的深潜者,她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到海洋中。
一想到自己是在和一个非人的生物打交道,女孩的身上或多或少地涌现起一股不适。她往斯蒂芬的方向靠了靠,压在防风帽下的头发被风吹得在脸上乱飞,糊住了她的半只眼睛。
她不太喜欢这条船的名字,“魔鬼”一词听上去多少有点不吉利,佐伊倒是很感兴趣,走上前询问了那片礁石区的具体方位,然后就迫不及待地上了船,往那个方向进发。
从印斯茅斯仍在使用的海港出发,那片低矮的暗礁就坐落在一英里半之外的水域中。今天的气温不算太低,近海漂浮着绿色的卡纸、塑料铃铛和星星一类的圣诞装饰品,大自然被人类群居的小镇更有节日气氛,尽管它大约并不希望过这个圣诞之日。
调整好船帆的角度,正好吹向魔鬼礁的海风加速了他们的旅程,瑞雅在出发后不久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并觉得这个时候出海钓鱼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病,因为她现在手冷到完全不想去握那支更加冰冷的鱼竿。
帆船在近海停了一会儿,佐伊发现了几个鱼群。和船只的主人说的一样,印斯茅斯的渔业资源丰富到“令人厌烦”,就像空荡荡的城市那样。
他们没怎么费力就捞到了一些,有好几只甚至被同伴挤到了船上,难怪艾普利说他们的海上航行持续不了多久。
罗瑟琳上船后就一直坐在船尾,远离了被自己带到故乡的朋友们。她深邃的蓝色眼睛低垂向海面,脸上时而浮现出纠结与痛苦,嘴里也偶尔传出一两声呢喃低语。
瑞雅没有且不敢去打扰她,女孩对她的感情现在复杂割裂,一方面觉得对方不会狠心地把相处多月的大学室友当成献祭的祭品,一方面事实就在眼前,今晚的“庆典”多半就要送她们上路。
海浪声包围了这只小船,晴朗的天空下,远方的海面渐渐浮上了一团黑云。
斯蒂芬调整了帆船的速度,收拢了两只船帆,让他们慢慢地靠近了恐怖的魔鬼礁。
不知是不是有风暴,船身碰上礁石的那一瞬间,上一秒还湛蓝无比的天空忽然黯淡了下去,仿佛忽然飘来了大片的乌云。
风停止了,四周变得十分安静,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有一个人比他们捷足先登。
几目相对,印斯茅斯长相的人尖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往自己的小木船跑去。
瑞雅在短暂的错愕后下意识地追了上去,然而佐伊的反应明显要比她快许多,几乎是在她抬脚的瞬间就将那个印斯茅斯人制服,行云流水地用渔网捆住,不顾对方的嚎啕大哭。
他并非独自前来,放在礁石上的还有一口很大的麻袋,一人多高,深色的表面被海浪打湿,内里也缓缓地渗出一股暗红的液体,不用打开也猜得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想起了印斯茅斯人的财富是如何而来的,瑞雅感到一阵反胃,但还是强忍着将口袋打开。
最先露出来的果然是一簇黑色的头发,然后是一张年轻的脸庞,额头和脖颈都有伤痕,好在还有呼吸,只是被打晕了过去。
带了工具箱的斯蒂芬过来施救,身边回荡着那个印斯茅斯人没有眼泪的干嚎。
他的胆子很小,却不肯说出自己绑架无辜者来到这里的目的,被审问时眼睛一直看向和他同问印斯茅斯人的罗瑟琳,但神情恍惚的少女只是出神地望着平静的大海,像是根本没看到他。
他慢慢地低下头去,无论怎样威胁都不愿意开口,只在最后低吟了一句:“吾主会保佑我的。”
幸好这时,伤得不算太严重的受害者醒了过来。因为曾被塞过破抹布,他先是流露出了一种痛苦的表情,碧绿的眼睛缓缓睁开,见围在身边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样的正常长相才略微松了口气。
“谢谢你们……”他艰难地说着,目光扫到被捆在一边的印斯茅斯人,再度舒气。
布莱克·帕克,波士顿人,记者,想要写出一篇惊世骇俗大报道却在踏入印斯茅斯那一刻就被打晕的倒霉蛋,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胸口别着钢笔,兜里揣着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他搜集到的,关于印斯茅斯的故事。
什么长相丑陋、大量畸形儿、瘟疫肆虐人口稀少、活人祭祀……每一个单独拎出来就足够恐怖,别说还凑到了一起。
不过都市传说嘛,肯定是越恐怖越好,越耸人听闻才越会有人去那座城市。布莱克没放在心上,于是从阿卡姆——一座他觉得同样诡异值得下次去深挖的颓废小城出发,坐着印斯茅斯当地人运营的巴士,一辆破破烂烂的铁皮车,穿过无边无际的盐沼地,来到了这个交通不便的城镇。
带着惊叹下车,他在大风里按着自己的小礼帽,然后就被“和蔼亲切”的司机来了一记闷棍。
环视四周,一望无际的海面很容易让人生出无力感,而脚下这些黑色的礁石和其他地方的也不太一样,一些半透明的鳞片黏在上面,表面还有被抓挠过的痕迹,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迷茫地问着。
“活人祭祀啊,”佐伊解答了他的问题,“你的笔记本上不是写着吗?”
“什、什么?”他没想到关于印斯茅斯的传闻居然都是真的,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出一点开玩笑的嘲弄,没想到确实满脸认真。
此时的他才明白,别的城市或许会夸大其词,但印斯茅斯……只会尽量含蓄委婉。
以为自己已经是老油条的布莱克,成功地用差点失去一条小命为代价,狠狠地上了一课。
“这是犯法的,”记者说,皱着眉头:“我们应该向政府披露他们的恶行,并将他们都抓起来审判。”
真是不容易。瑞雅看了他一眼,难得遇到一个脑电波和自己同频的人,她的内心有些激动,可惜对方的手指上已经戴了婚戒,大约是英年早婚了。
以后找的那些小白脸不但要听话好看不信教,还要相信科学,能够和自己一起虔诚地研究伟大的马克思主义。她默默完善着自己当小富婆的计划,目光长久地看向本来就很倒霉的记者先生,引起了某人的注意。
很不幸的,她在无意间给对方带去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镇上的车站昨天下午失了火,”她轻声道,“至于海路,那群东西就住在海底,贸然选择这条路线的话感觉会更危险。”
在海浪的推动下,停靠在礁石边的船只猛烈地摇晃了两下,和广袤的大海相比,在陆地上宛如庞然大物的它是如此渺小,略一用力就会支离破碎。
没想到情况会如此糟糕,布莱克愣了一下,问:“那无线电话呢?电报呢?我可以联系我的报社。”
“他们好像不太喜欢先进的生活……”
“噢,”对事情的严重性有了更深的认知,他摸了摸身上,找到一枚钥匙后神情一缓:“为了以防万一,我的家人们要求我至少带几把左轮来——分别放在我的两个行李箱里,可以问问他把我的箱子放在了哪里。”
左、左轮……瑞雅立马想起了这个“老朋友”的样子,正所谓一切的恐惧都来自活力不足,既然佐伊用冷兵器都能干掉那两个深潜者,没道理更先进的热武器做不到。
她灼灼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印斯茅斯人,然后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说!你把布莱克先生的行李箱藏到哪里去了!”
海钓以钓上个印斯茅斯人为结尾,中午快过的时候,他们从没什么发现的魔鬼礁返回,却没有带上布莱克,因为佐伊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将黑玛瑙胸针别到他的胸前,少女教给了他一句咒语,让他站在几块呈“v”字排列的礁石前,在夜幕降临之时,毕宿五从天边升起之际说出来。
“你将会见到一幅壮丽的景象。”她严肃地说,“这个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布莱克被她哄得一愣一愣,身为一个信仰科学的人,他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可是胸前的那枚实在是太漂亮了,拍过许多稀世珠宝的他都一眼就被迷住了。
“好。”他着迷似的说道,完全不知道那句咒语会招来怎样可怕的东西。
离开魔鬼礁后,天空中的乌云忽然又散去了,就像来时那样。
船尾依旧被罗瑟琳占据着,这回她幽远的目光看向了被帆船抛在后面的低矮礁石,尽管一语不发,却能感觉到她想说些什么。
和她一样,瑞雅也回望了魔鬼礁许久。她不太赞同将倒霉的布莱克先生一个人留在那里,虽然他们把印斯茅斯人的小船留给了他,而他也会海上航驶的技术。
那个地方总令她感到危险,冒出海面的礁石就像某个恶魔头上的尖角,满是不详的预兆。
“你很在乎他?”将船舵交给了佐伊,斯蒂芬来到了她的身边,正想抓住布莱克结婚了一点大做文章,就听到身前的女孩道:
“我也很在乎你呀。”
几乎要扑上魔鬼礁的大浪突然平息了下去,祂看着她,一脸诧异:“你……在乎我?”
“当然了。”肯定地点了点头,瑞雅感叹道:“因为您是个好人。”而且还和拉托提普先生一样,是位精通下水道修理之术的居家好男人——可惜就是太有钱了,不然等她将黄金转手再拿到补偿款,没准可以将对方纳入自己的小白脸名单。
好人?奈亚拉托提普笑了一下,重复道:“没错,我的确是个好人。”
因为逆风,返程所花的时间要比来的时候多。与此同时,瑞雅发现几个水下的黑影一直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看大小不像是鲈鱼鳕鱼之类的鱼类,反而很像那个什么……深潜者。
她顿时远离了船舷,并顺手抄起旁边的鱼叉刺了下去,但它们的反应很快,鱼叉落了空。
黑影们四下散开,虽然不确定它们就是夜晚潜入罗瑟琳家的怪物,但他们还是增添了几分谨慎,用更快的速度往岸边靠去。
装着枪支的箱子被套上口袋扔到了海里,那个印斯茅斯人没有打开,因为他本能地觉得里面有值钱的东西,打算等献祭了布莱克之后再回来查看。
在他招供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不起眼浮标,伸手顺着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了一根细细的绳子,拉起后就是布莱克的行李箱。
枪械在当下并不难弄到,难的是买到制造精良不炸膛的——永远不要低估资本家们的黑心程度,只要能压低成本,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尤其是你成为次品受害者后多半会直接去世,也没有给差评的机会。
夜幕很快降临,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的天空暗得格外的早,几乎在他们迈进印斯茅斯的那一刻就昏沉了下去,此时才下午三点。
反常的天气总会带来不详,瑞雅将手伸到大衣内侧,摸到金属管时才安心了一些。手还没拿出来,另一只却忽然被斯蒂芬握住,他看着她,平凡的脸因为可靠而充满了魅力。
“别怕。”他说,“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想了想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加了个字:“保护你们。”
看了看他的细胳膊细腿,再看了看佐伊因为长时间运(战)动(斗)锻炼出来的肌肉,瑞雅的脚步往室友那边挪了挪:“邪不压正,我相信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和昨晚一样,今天的庆典依旧在广场举行。但不同的是,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忽然热闹了起来。一条街的房屋上都装点着花环和铃铛,两排整整齐齐的蜡烛从头点到尾,要是放在一百年后大约会成为小蓝鸟网红景点;小镇居民们的门上还绘制了一个蹲坐着的人形,彼此则换上了统一的长袍,头、脖子和手腕脚腕都戴着精美的黄金首饰,很有庆典的气氛。
就是他们的眼神……瑞雅觉得也可能是盛装打扮去吃东西的那种氛围,而自己就是被端上桌的食物之一,也不知道是会被红烧还是油焖。
“请您上车。”艾普利指着一辆复古的马车说,车帘和顶部都是红色的丝绒,看着温暖又喜庆,其他地方也不甘寂寞地镶嵌着许多红色宝石,一眼望去就像个移动的红灯笼。
“必须坐这个吗?”好像太郑重了一点,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同。
“您是我们的贵客。”女士笑着,嘴角一直保持着一个上挑的弧度,看着十分刻意。
“那好吧。”瑞雅的脚踩上了脚踏板,“我的朋友们可以上来吗?”恐怖故事里,与团伙分开的落单者往往是第一个死的,她还想活到养小白脸的那一天。
艾普利听后明显地迟疑了一下,目光看向了对面的巷子——幽深的黑暗里,几双鬼祟的眼睛盯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感觉到了犹豫,女孩的视线也看了过去,对方很谨慎,在她扭头时就遁入了更深的黑暗,只留下了一个转瞬即逝的马赛克尾巴。
那估计就是印斯茅斯人所信仰的东西,她想,竟然还亲自来看看食材的新鲜度,真够讲究的,估计在马赛克里算上流人士。
“请您随意。”艾普利回答着她之前的问题,瑞雅的心略微一松,率先走入了椭圆的车厢,不到一会儿,这个显然是为单人设计的马车就挤满了四个人,像四条强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
“我觉得我们现在蠢透了,”佐伊说,因为空间过于狭窄,别说拔刀了,她的手指都没法弯曲一下:“我要出去,我给你们驾驭马车。”
她说着就弯腰从低矮的车门钻了出去,外面很快就传来她暴躁的声音,然后是原本的车夫被她踢下去的,沉闷响动。
印斯茅斯人有些愤懑,车外响起了一阵悉祟的说话声,像是一群青蛙在夏天呱呱乱叫。好在藏在黑暗里的上流马赛克出手了,一声奇怪的尖啸后,深潜者与人类的混种们安静了下来,按照昨晚说好的要求,恭敬地跟在马车周边。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套上绳索、牵引着马车的四匹“骏马”。
“它们”很明显不是真正的马匹,即便有着夜幕的掩饰,瑞雅也一眼就认出来它们的皮毛与里面的身体是分开的,像是影视剧里由人套上皮套扮演的玩意一样。
她感到了一丝有趣,尽管自己的处境不太妙:这个“印斯茅斯教团”可比只知道献祭杀人的繁星之慧有意思多了。
带着点好奇,她居然有点期待他们所信奉的东西长什么样子——说不定比联邦山的蝙蝠好看呢。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就透过车窗看到了几张丑陋的面孔。在烛火的照应下,这些印斯茅斯人凹凸不平的脸部变得尤为可怕,似乎下一秒就会被系统打码。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昨晚睡得很沉、完全在状态外的莉莎小声嘟囔着,上半身趴在瑞雅身上,下半身不舒服地在红色坐垫上挪来挪去:“这辆车一点都不舒服,比我们家的马车差远了。”
是、是吗?我觉得还不错诶……没见过的世面的某人想,毕竟在她出生的年代,马车这种落后的工具早就被淘汰了。
“乖,一会儿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捂好耳朵,等天亮我们就会回家。”斯蒂芬安慰着妹妹,扮演着一位温柔和善的兄长。
瑞雅看着他们,有点羡慕:“我要是也有个哥哥就好了。”她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知道,就算真有了,估计也不会像您这样。”
“但是瑞雅说不定可以找一位这样的丈夫呢,”莉莎笑嘻嘻道,“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建议,现在还有效哦。”
不等兄长问她们间有什么小秘密,少女将脑袋埋到了瑞雅的头发里,在对方的颈侧蹭来蹭去,仗着性别光明正大地占便宜。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窗外也越来越亮,应该是快要到广场了。
女孩的心顿时猛然一紧,独自留在车厢外的佐伊“啧”了一声,带着点困惑,自语的喃喃传到她的耳中:“奇怪,怎么不是……”话音未落便跳下车了。
依旧是艾普利来为她开门,打扮得尤为隆重的女士说:“请您下车,婚礼已经准备好了。”
一个踉跄,瑞雅差点从车上摔下去。
你在说什么,婚礼?是我理解的那个婚礼吗?还是你们印斯茅斯的婚礼其实就是祭典,办一场就要剁几个人助助兴的那种?
带着满怀的诧异踩上大地,她听到莉莎“哇”了一声,然后用属于大小姐的挑剔眼光说花门上的玫瑰不够艳丽、铺好的红毯不够柔软、乐队的演奏不够动人。
“比我家差远了。”少女说,话里有话,似有别的深意。
是什么深意瑞雅暂时没空去想,她看着红毯尽头的模糊身影,再看看围观群众的迷之微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艾普利夫人所说的婚礼,好像是真的啊!
你们要不还是把我抬上餐桌吧,我有点不适应。
不过……
她恍惚记得,联邦山的那个蝙蝠对自己的称呼是“新娘”,话里话外透着一股要和自己结婚的心思……怎么觉得自己隐约有一点吸引触手怪的独特魅力……假如红毯上的那个也是的话。
瑞雅看了眼星空,她不知道那一颗星星才是毕宿五,但她已经等不了了,怀里的左轮饥渴难耐,她才不要随随便便地嫁给一个——
“举行婚礼,是增加任务进度的有效手段。”突然冒出来的系统说,“您可以勉为其难地走一下这个流程。”
它原本是不想提醒的,可这位宿主的任务进度实在是太慢了,到现在还是百分之一。
再这样下去,它怀疑它要亲自送这位宿主入土。
“是这样吗?”瑞雅犹豫了,去摸左轮的手锁了回来:“那我结完婚再突突突好了。”
在任务进度的诱惑下,她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回事。
管你是蝙蝠马赛克还是贝壳马赛克,只要可以推动我的进程,做什么我都愿意,除了太过分的某种运动。
在数百印斯茅斯人的簇拥下,她缓缓走过了花门,扎在上面的玫瑰忽然凋谢,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她的头上,让她带着一头的花香和无数个喷嚏走到了红毯的尽头。
“阿秋!”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花粉过敏,但事实上只是因为花香过于浓郁,鼻子一时接受不了。
等待着与她完婚的人没有嫌弃她一直打喷嚏,还贴心地递上了一方手帕:讲究的深蓝色,左下角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章鱼,大约是他家的族徽。
仿佛想到了什么,瑞雅拼命止住想打喷嚏的,抬眼看了看对方的长相——一定是伟大的先驱听到了她的苦难,竟然不仅长得难得正常,甚至十分好看,足以入选全球最美的一百张面孔那种。
更更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对方腰部以下埋在水中,只露出了一截,覆盖着鳞片的,没有被打码的健美小腰。
大为震撼地深吸了一口气,瑞雅没有想到这个世界居然真的有美人鱼,还被一群长相丑陋的供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己没有什么就追求什么吗……
她好像明白了一切。
“你好。”因为对方一直用那双蓝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自己,像是很羞涩的样子,女孩主动道:“我叫瑞雅,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顿时更羞涩了,脸蛋红红的,耳尖也红红,似乎不会和女孩子相处:“你,你好,”他磕磕绊绊地说,“我是克、克、克……”
“克克克?”瑞雅有点疑惑,“我知道了,那我就叫你克克吧。”
“……”克苏鲁想纠正,但对方已经飞快地接受了这个名字,于是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万一,说出来后对方反而不喜欢了呢?祂陷入了纠结。
“对你,介绍,介绍我的,我的朋友。”舌头不太灵活的克克叫来了两个,难以用一个词概括的马赛克:“达贡,海德拉。”
“你好你好,你也好你也好。”瑞雅从善如流地说,没怎么感到意外,也没怎么抗拒,前方可是有着任务进度在等着她:“我们可以开始婚礼了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举动,克克扭捏了一下,又有点得意洋洋地想道自己可真聪明,就知道人类都喜欢美人鱼——因为许多人在亲眼见到深潜者之前,都以为它们的“鱼人”是上人下鱼,却不料事实恰恰相反。
“好呀。”他细声细气地说,挥了挥手,让那两个有名字的马赛克端上来了十来个长盘子:“戒指,你喜欢,哪一个,呢?”
每个长盘的上面都铺着层美丽的紫色天鹅绒,数不上来有多少个的戒指放在其间,几乎每一个的款式和材质都有所不同,让瑞雅瞬间看花了眼。
这、这样昂贵和漂亮的戒指,她真的可以拥有吗?
眼睛里迸发出了两抹闪亮的光,她搓了搓手,已经快要忍不住伸出去:“真的可以随便选吗?”
“当然。”克克羞涩地说,又有点为她眼里的喜欢和渴望高兴。
果然,没有人类会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尤其是黄金,看那迷人的光泽和高贵的颜色,当深潜者们拿出它的时候,任何人都会心甘情愿地沦为恶魔。
瑞雅开始认真地挑选了,她先是快速浏览了一遍,再凭借着以往的经验选出其中最值钱的十来个,然后就遇到了困难。
它们看上去,都差不多贵唉……
想了又想,担心拖得太久对方反悔,她抬起头,真诚地说:“我有十个指头,可以选十个吗?”
隐隐约约地,她觉得佐伊朝她翻了个白眼,对不争气的她满脸唾弃。
“当然。”克克一脸宠溺地说,像是非常喜欢她,尽管他们之前从未见过:“你可以,都留下来,十个指头,每天戴不重样。”
瑞雅第二次被震撼到了。她发现自己过去实在是太肤浅了,一定是她对马赛克有刻板印象或者遇到的马赛克都太糟糕了,要不然她之前怎么没发现部分非人生物其实也挺适合发展一下缠绵的爱情的。
“系统,”在金钱的诱惑下,她没志气地说:“我觉得这个婚我们可以假戏真做,你觉得呢?”
绿江:“……”你就你,不要说“我们”。
对方不说话没关系,她自己有嘴就行了。美滋滋地给自己的十个指头都套上了戒指,忽视了人群中某人越来越凌厉的眼神,她灵光一现,突然有了一个妙计:“我要是花钱雇人结一百次婚的话,是不是可以直接完成任务?”
“您好,相同的任务只在第一次完成的时候有效。”
瑞雅顿时感到了一阵失望,但是没关系,只要有钱了,愿意和她发展感情的小白脸岂不是手到擒来。
名叫达贡的马赛克顺便客串了一下神父的职能,就是美人鱼结婚的誓词和人类的终究不太一样。
瑞雅听到了一连串的哔哔哔,眼神逐渐迷瞪起来,有时候还觉得那些“哔”是在骂人。痛苦地煎熬了许久后,漫长的誓词终于念完了,她听到内向的克克羞涩地点了下头,连话都没说,于是也学着他的模样点头。
太好了。伟大的克苏鲁想道,以后祂就可以骑在伏行之混沌的头上,再也不用怕对方了。
开心地看着身边没有穿婚纱的新娘,祂越想越高兴,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起了他们以后的孩子叫什么,生下来后是更像人一些还是更像章鱼一些——祂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举行婚礼的今夜是一个很美丽宁和的夜晚,印斯茅斯无风无云,上空的月亮和群星一览无余;大海也平静得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温柔地注视着陆地上发生的一切。
但就在此时,他们即将交换戒指的时候,一股狂风带着一个骑着有翼骏马的黄衣人降临在了印斯茅斯。
来人举止傲慢,衣着华丽,看着和美人鱼克克一样有钱,胸口别着枚玛瑙胸针,长得有点眼熟,望向瑞雅的眼神还有点厌恶。
但厌恶归厌恶,他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我要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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