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敦威治的人来说,那座屹立在山坡上的、宫殿一般的农场是一个不详的地方,尽管“沃特雷”这个姓氏几乎见证了敦威治的历史,是这儿最古老的存在之一。
恐惧带来神秘,也给敦威治的其他人送去了可供闲谈的话题。老沃特雷,即那个孩子的父亲,曾经在女巫的故乡塞勒姆待过。人们对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总是带着双有色眼镜,觉得他们人人都会一些邪恶的魔法。事实似乎就是如此,脾气古怪的老沃特雷珍藏着许多几乎一碰就会散架的书籍,整天神神叨叨地念着,声音从喉咙间咕咚滚出来,难听到令人厌恶。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的女儿出世了。像是诅咒一般,拉维妮娅继承了父亲的不讨喜,既不漂亮也不可爱,身上的皮肤比城市抹了□□的石墙还要苍白。她像一只病入膏肓的山羊,在敦威治的山顶和老沃特雷的“魔法”中长大了,从未离开过这里,也没有到阿卡姆去上学。
人们觉得他们家的命运大约就是这样了,活着的时候被避之不及,死后的坟墓也会成为都市怪谈中的一篇,直到那个同样很古怪的家族搬来,从一个没有听说过的城市。
在敦威治定居不是个好主意,但那家人很有钱,出奇的有钱。与之成为对比的是他们的长相,没有人可以描述出来他们的五官和身体究竟是什么样子,所有人在与他们接触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强烈的不适,大脑被一个尖锐的物体不断敲击着,眼睛痛到想用手活生生挖出来——背地里,大家都猜测他们一定也是女巫的后代,通过某种邪恶的仪式获得财富,自己也受到反噬,所以才会逃离先进发达的大城市,转而来到偏僻的敦威治。
但不管怎样,那家人竟然意外地和沃特雷一家成为了“好邻居”。天生患有白化病的拉维妮娅自此多了一项活动,那便是去找那家人的几个孩子玩。和她关系最好的那个会陪她去山顶的巨石阵,没有人知道那些石头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将它们摆成如今这副奇怪的形状,敦威治人觉得它们恐怖且不详,偶尔路过的时候还能闻到难闻的臭味。
据说,在文明尚未发展到现代之时,印第安人,或者别的什么人都在巨石下举行仪式,用活的人献祭,召唤出一个可怕的怪物。也许拉维妮娅就是在干这个。
又一段时间后,拉维妮娅消失了一阵子,和那家人一起。人们再见到她是在半年后,她的病完全地好了,佝偻的身体变得苗条纤细,浑浊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从身有残疾的丑小鸭蜕变为了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出于好奇,毕晓普家的那个青年偷偷地跟踪过她一段时间。她依旧喜欢往山顶跑,和她的那位“朋友”一起。
青年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拉维妮娅向其表白了,虔诚如耶稣的信徒;对方却没有答应,抛下她独自回到了山下。
在离开前,那人建议她到罗德岛州去,去那个宾夕什么什么大学读书。
“合适的时候,我们会再见面。”
沃特雷家的女儿好起来了,那户人家也依旧住在敦威治,青年开始围着他们家的房子打转,还试图趁着夜色潜入进去。
他笃定是那人治好了拉维妮娅的皮肤病,每天都会向遇到的人宣扬自己新打探到的情报。他,和他嘴里的离奇之语一时间成为了敦威治的一道风景,可惜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因为他忽然就死了,在成功翻进那道黑乎乎的院墙后。
“魔鬼!我看到了撒旦!”他大叫着冲下了山,哀嚎声在夜色中传出去老远,知道不慎摔落敦威治那些老旧的木桥,在某处沼泽地里一命呜呼。
由此,那户至今不知道姓名的人家取代沃特雷,成为了这里新的忌讳。
不过他们家族的人比沃特雷还要神秘,几乎从不出门,尤其是在拉维妮娅依言去罗德岛州上大学后,敦威治重新变成了一潭死水,只偶尔会有阿卡姆或者其他镇子的旅行者迷路误入,然后在沃特雷农场附近失踪。
这种死一般的平静持续到那女孩退学回来,她结婚且怀孕了,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名叫“犹格·索托斯”——一个多么恐怖的名字,尽管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至于后来,后来在敦威治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这片辖区的警局千里迢迢前来调查,可惜并没有找到什么证据,于是便很快离开了,留下他们继续笼罩在不可名状的诡异情绪里,眼睁睁地等待着拉维妮娅的孩子出生。
“你怀孕了?”餐桌上,瑞雅惊讶地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少女,又看看一旁似乎不太开心的索托斯:“恭喜你们,早知道我就带点礼物来了。”
奈亚附和道:“恭喜恭喜。”话音才落,屁股下面的椅子忽然散架,脑袋包成个球的他摔在了地上,还很不凑巧地撞到了橱柜的一角。
身边这个中年人绝对是自己见过的,最大的一个倒霉蛋。果然,信奉邪.教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哪怕及时抽身。
瑞雅放下餐具把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他一番,对方听得很认真,头点得也很快,连声说自己从今往后一定改过自新,跟在姐姐身边好好做人。
“瞎说什么,你叫谁姐姐呢。”瑞雅板起脸道,她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未老先衰,满脸都是皱纹:“我岁数比你小多了。”
奈亚嬉皮笑脸:“那我叫你妹妹?瑞雅妹妹?”
“……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说话间,拉维妮娅一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说:“你们的关系真好。”
我要是说我俩才认识不到一天,你信不信。瑞雅干笑了两声,说起了自己前来敦威治的目的:想祭拜一下意外死去的拉托提普先生。
拉维妮娅听完有些疑惑:“他……”
“他就在山坡的另一面。”索托斯抢答道,“明天带你去。”
“真的吗?太谢谢您啦。”目标达成,瑞雅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就是在看到对面的少女时,脑子里会冒出“敦威治失踪案”的一些报道,笑容不由得僵了僵。
如果那些失踪的人确实和拉维妮娅家有关,眼前的两人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姐姐。”顺藤摸成瑞雅弟弟的中年人说,打着哈欠:“我困了,我们可以早点休息吗?”
没志气,除了吃就是睡,难怪在列车上时自己不过轻轻地一吓唬,就乖乖地把多面体交了出来。女孩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对农场的女主人道:“今晚就要打扰你们了。”
“怎么会是打扰,我一直都很想再见到你。”拉维妮娅笑了笑,目光幽幽飘向楼梯:“父亲不在后,他的房间一直空着,这位先生可以在那里休息。”
奈亚看起来是真的困了,听完点点头便往楼梯口走。索托斯在此时站起来,说为他在前面引路。
两人的身体同时顿了顿,在第一级楼梯前僵持了半秒,眼神间噼里啪啦跳跃着火花,仿佛下一刻就会打起来。
但瑞雅没看到,趁着和拉维妮娅的独处,她想询问一些其他的事。
“你认识莉莎吗?她也是敦威治人。”
“莉莎?”少女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不自然,“抱歉,我很少出门,大家也不太喜欢我。”昏暗的光线下,她美得朦胧如雾:“在上大学前,我唯一的朋友就是索托斯。”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会在一起。瑞雅想起了自己和索托斯初遇时的情形,又想起对方曾经追着自己喊“未婚妻”还被叔叔暴打,心情顿时微妙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人有点海和渣——但现在看上去还是挺靠谱的,可能这就是婚姻或是亲人去世带来的蜕变。
就是,现在的索托斯,和当初的拉托提普,好像。
嘴巴张了张,看着较上次先比不再忧郁的拉维妮娅,她到底没把索托斯先生之前的事说出来,只是惆怅地盯着盘子里的羊排出神,知道天花板传来巨响。
“这是怎么了?”拉维妮娅边说边从椅子上起身,大概是怀孕的时间还不长,她的腹部并不明显,但在动作时还是一颤一摇的,看得瑞雅满脸担心。
“你坐着别动,我去看看。”出于对孕妇的关怀,瑞雅道,同时想着是不是倒霉的中年人又摊上什么事了,比如才进门房间的灯就掉了下来,或者才坐在床板上床就塌了。
踩着古董一般的楼梯到了二楼,果不其然,她看到老沃特雷的房门不知何故倒了下来,正好压在了奈亚的身上。而索托斯先生则是背对着她,低头望着地上的一人一门,既没有实施救援,也没有向楼下求助。
“姐姐,”奈亚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我是不是要死了。”
瞎说什么,大晚上说这个怪晦气的。
瑞雅黑着脸走过去,先是叫了索托斯一声,然后和他一起将沉重的实木门搬开,又把一小时内遭受了三次重创的奈亚扶到床上。
“明天带你去医……”话音未落,刚才还好好的木架床就轰然倒塌,猝不及防得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躺在一堆木板中的奈亚,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她一眼,终于晕了过去。
连夜找来了附近的医生,那个姓毕晓普的老头在听到有活时开心了那么几秒,直到听见瑞雅支支吾吾地说干活地点是沃特雷农场,那个经常有人失踪的地方。
“老了,腿脚不便,晚上不宜出门。”他下着逐客令,边说边要关上门。
“我出三倍的价钱。”
“这就跟小姐去。”
回去的路上,瑞雅又遇到了那条黄毛细犬。它似乎无家可归,躺在一棵树下舔着自己的毛发,像一只爱干净的小猫。见到它,猎犬乌溜溜的眼睛忘了过来,冲她轻轻叫了一声。
“这只狗你认识吗?”女孩问着见钱眼开的老医生。
“没见过,敦威治的狗可比人还多。”毕晓普说,“不过它看上去没有主人,你喜欢的话可以给口饭自己养着。”
瑞雅的确挺喜欢它,就是屁股后面那个跟屁虫怕狗,真养的话她身上恐怕又要“长人”了。
“嗷呜。”黄毛犬抖抖尾巴站了起来,送了两人一程,快到农场时很识趣地转身离开,聪明得让人无法不喜欢。
算了,反正返程时就会把奈亚甩掉,不如就收养了它。女孩想,也正好可以用它把爱哭的中年人吓跑,虽然挺不道德的。
边想着这事边走进了农场,她在推门时听到了几声牲畜的叫声——沃特雷家以放牧为生,后院养着许多牛和羊,这点她是知道的,就是它们太安静了些,没有以往到乡下农场时那样吵闹。
索托斯没有继续陪在奈亚身边,他在楼下和拉维妮娅说着话,前者的表情淡淡的,完全不像个称职的丈夫,后者更是黯淡,望向对方的眼睛像是要流泪。
“可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她黯然地说,“你以前经常陪我去山我以后一定会成为犹格·索托斯的妻子——包括在联邦山,你答应赐予我两个……”
“那不是我。”犹格·索托斯从未觉得奈亚拉托提普是如此的讨厌,尽管对方那个冒充自己的化身已经被处理掉,以本该属于祂的“索托斯先生”的身份,在人类女孩所知道的那起事故里。
却没有想到,对方在被自己逮到前,还做了这么多麻烦事。
目光在拉维妮娅的腹部停留了片刻,祂只能看出里面是个半神子嗣,但无法断定究竟是伏行之混沌的,还是万物归一者的。
“瑞雅。”看到门口的女孩,拉维妮娅舒了口气,找到了结束这个话题的救星。
她跟着对方一起去了二楼,可怜的奈亚躺在地上,身下垫着一床被褥,从脑袋到脚趾都受了伤,惨烈程度让老医生看向瑞雅,慢慢吐出几个字:“得加钱。”
“……”自从背着尤离开瓦尔登湖,她的财运就变得奇怪了起来,莫非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报应。
拿到一半的定金后,毕晓普熟练地处理好了奈亚的外伤,又在桃木箱里配出了一副黑漆漆的汤药,掰开中年人的嘴强行灌了下去。
咳嗽声响起,砸晕过去的奈亚终于醒了过来,看到瑞雅就满脸愁容地哭了起来,抱着她的手说今晚要和姐姐睡。
“姐姐?”老医生惊讶地看了女孩一眼,不知道是男方显老还是女方显小。
虽然心中疑惑,但比起探寻秘密,他更恐惧笼罩着沃特雷家族的恐怖迷云,在病人好转后便一溜烟地跑了,仿佛迟一秒就会性命不保。
奈亚身上的伤不宜轻易移动,还好老沃特雷的卧室还算暖和,索性就让其睡在了地板上。瑞雅同样。
一是因为农场的第三间卧室已经堆满了杂物满是灰尘,二是对倒霉连连的奈亚不太放心,最后则是在恐怖故事里,两个人待在一起好多单独行动。
“早点睡。”在离中年人最远的卧室另一角,瑞雅打好了自己的地铺,皱着眉钻进了温暖但不舒适的被窝里。
农场对搞卫生这一块不太在乎,棉被上不仅沾着牲畜的味道,还透出一股潮湿的气息,让她有点难以躺下去。
要不是之前在阿卡姆的便宜公寓过了一个来月的苦日子,她今晚或许会睡不着。
“晚安,姐姐。”奈亚在黑暗中说,声音仿佛带着魔力。
女孩马上就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就对着墙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听到远方的山顶爆开了一束烟花类的东西,随即是雷鸣般的轰轰。
倒霉,看来明天要下,下……下雨。
再也支撑不住,瑞雅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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