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雅满头大汗地从床上醒来,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长着霉点的天花板,再就是西西那张毛发格外蓬松的狗狗脸。
依稀看到它的耳朵下面夹着几片树叶,睡眼惺忪的她伸手摘了下来,迟钝地想着手上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嗷嗷”半趴在她身上的西西叫唤了两声,开心地撒着娇,又趁她现在没什么反抗的能力,格外热情地朝她的脸舔了一大口。
狗狗的舌头很柔软,不会像猫咪那样带有倒刺。瑞雅继续迷瞪了一会儿,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做了什么,顿时勃然大怒,生气地逮住想要逃跑的小狗,往它的屁股狠狠地拍了几下。
“以后不可以舔我的脸。”感受着脸上的湿润,她说,起身到外面去洗漱。
湖区已经迎来的新的一天,似有若无的阳光躲在云层里,一层薄薄的雾弥漫在窗外的树林中,遮掩着无名之湖的全貌。
瑞雅从盥洗室出来就遇到了伊戈罗纳克,对方昨晚似乎没有睡好,眼睛下边乌青一片不说,还有些心不在焉,差点就撞上了她。
“是你。”昨日还开朗外向的布瑞切斯特学生,今天不知怎的表情阴沉,那双浅蓝的眼睛也蓄满了阴郁,仿佛让他没睡好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正想说些什么,蹲在走廊等候的娒西斯哈叫了两声,屁股后面的尾巴摇得飞起,既是对主人的讨好,也是对某人的警告——离我护着的人类远一点。
深吸了一口气,更加确信瑞雅就是“伏行之混沌”的伊戈罗纳克勉为其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侧身往旁边让道:“您先请。”
怀疑了一下这人的精神状态,瑞雅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去找起得最早的斯蒂芬。
底座有些倾斜的楼梯被加固了一点,踩上去没有最初那么吓人;翘得最严重的几块地板也被彻底拆了下来,精通管道等修理技术的年轻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打着手电筒望向地板下面的空间。
关于这片被特意抬高的区域,女孩依稀记得上次是遇到了一个喜欢搞瑟瑟的大贝壳,上上次则是开出了一具尸体……总之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犹豫着走过去,她朝斯蒂芬打了个招呼,问他在看什么。
“下面好像有本书。”还好,不是马赛克。
“不小心掉下去的吗?”瑞雅问完就觉得这是句蠢话,因为在一般情况下,一面完整的地板很难会有能让一本书掉下去的缝隙。
“我感觉可能是故意藏在那里的。”斯蒂芬关掉了手电筒,“离得太远,等我们从城中回来再说吧。”
今天他们要办的事不少,除了关于这两栋房子的,还要联络一下其他的几支科研小队,确认大家都顺利抵达观测点后再向沃伦唐的格林教授汇报,最后组装好他们千里迢迢带到威尔士来的科学仪器。
另外,还得在城中打探一下帕德里克家族的事。
借口没有休息好,伊戈罗纳克留在了湖边,本以为这样能暂时躲开可怕的“奈亚拉托提普”,对方却将那条猎犬也留了下来,说是担心祂独自待在野外出事。
谎言,都是谎言,明明就是想以此来监视自己。
已经萌生了退意的祂想道,在汽车尾气消失在山林中后望着廷达罗斯之主,两只才被揍过的眼睛隐隐作痛。
不行,再怎么说这里又不是埃及,英格兰,起码脚下的这片河谷可是自己的地盘,不能就这样让伏行之混沌欺负。
甚至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拐走祂先相中的信徒。
目光看向萦绕着雾气的湖泊,祂打算去找多年的邻居格拉基帮帮忙。
另一边,刚抵达市区不久,瑞雅就得知了一个震惊的事实。
“跑了?”她的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失控,被学校安排前来告知她这一消息的学生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抱歉,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已经通知布瑞切斯特警局了。”
不太相信这个世界的办案效率,瑞雅叹了叹气:“算了,不能怪你们。”毕竟那俩都不是人类,其中一个还有诸多的小弟。
问了问在场有没有人受伤,她回到了点中,垂头丧气的模样落在同伴眼里,理所当然地被问了句“怎么了”。
“克克……那条人鱼和他的同类跑了。”压低着声音,她轻声地说,语气和心中都充满了烦躁。
卡尔马克思在上,她已经要对总是被超自然生物包围的生活忍无可忍了!
这些长得有点像人却一点人事都不干的家伙,打又打不过杀又杀不掉,跟一道鬼影似的追在她的屁股后面,无论跑到哪里都避不开。
或许,只有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世界,她才能获得难得的安宁。
“别担心,他们不一定会找到我们。”做为印斯茅斯事件的亲历者,斯蒂芬的话对此时的瑞雅来说很有安慰。尤其是她终于有了一个倾诉对象,关于那些自己遇到的、阴魂不散的、说出来可能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是疯子的怪事。
而且这个人还……很像故去的拉托提普先生。
除了细微之处有些许的不同,有时候她会觉得,那位可靠的朋友依旧留在她的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我身边的怪事好像格外的多……”她看着他,思绪开始飘远,回到了那个爬满青苔的公寓,一切开始的地方。
原本贫困但还算安稳的生活,在遇到“犹格”后就开始急转直下,从求生记变成了恐怖大逃杀。
该不会……眼睛愣愣地一动不动,她忽然想起那个让自己好不容易付诸真心却只得到难过的“人”,似乎可以分化出两个“自己”。
不同的外貌,不同的气质,就连会的技能都各不相同,所以才会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再想想前天碰上的克克和塔塔,该不会,这群自带马赛克3d环绕的家伙,个个都精通变形术吧。
要是像大美人鱼那样只是变没个尾巴还好说,可要是如尤一般爹妈都认不出来的……瑞雅在装修公司的门前打了个冷颤,脑中涌入的信息过大,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一万句阿美莉卡俗语在想心中飘过,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瑞雅?”斯蒂芬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关切地问:“要是不舒服的话,今天我们就先回去?”
“不,我没事。”咬了咬下嘴唇,女孩说:“和来时说好的一样,你去联络其他小队吧,我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一会儿。”
布瑞切斯特的房屋空置率很高,尽管靠近大海且气候温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座中等规模的城市遭到了其他地区的厌弃,连游客都怎么踏足。
伯德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咖啡厅的旁边是一断废弃了的铁轨,两侧种了花,顺着走到尽头的话会看到一小片建筑的废墟;对面则是一家历史悠久的书店,外面的牌子写着几本镇店之宝的名字,透过窗户望进去,正中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知名画家卡特莱尔的作品——像烟雾一样扭曲的人形,明显没有被大学收藏的那幅好,因为它未能达到系统的屏蔽标准。
随便点了杯热咖啡,瑞雅呆呆地看着外边的街道出神,有些慌张,又有点期待地想,自称是索托斯亲戚的拉托提普先生,会不会也能够……
“你好,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打算了她的思绪,手里捏的勺子跌下去撞到了陶瓷杯的内壁,清脆的响声里,瑞雅稍微回了回神。
“当然可以。”她说,轻轻瞥了与自己拼桌的女士一眼,然后“呀”了一声。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曾经在列车上有过几面之缘的尼古拉丝说,“你是来威尔士旅游散心的吗?”
顺着对方的话点了点头,瑞雅问:“您也是?”
“这儿是我的故乡。”随便找了个借口,黑山羊打量着与之前相比憔悴了一些的女孩,觉得自己此行的目标有点希望。
犹格索托斯要疯了,祂得做点什么,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瞧你心不在焉,怎么,来威尔士玩得不愉快么。”你已经有未婚夫了——可惜,我还想为你介绍一下我的……哥哥呢。”
瑞雅愣了愣:“我有说吗?”她怎么记得,上一次的交流止步于彼此的性命,保持在客气疏离的距离。
“你没有说吗?我还记得你当时说,那位未婚夫姓尤呢,真是少见的姓氏。”笑眯眯地扰乱着对方的思绪,祂问:“你刚才应该就是在想他吧?”
说完便开始祈祷,希望事情能和预想的一样顺利。
“没有。”瑞雅正了正色,觉得自己有必要向全世界宣告一下,她结束了那段错误的感情。
“其实……”
“不是他,那会是谁?”紧急打断了女孩的施法,黑山羊面带微笑地问,实际已经在疯狂寻找着如何既能让眼前之人失忆又不会伤害到她脑子的方法。
如果不是犹格不愿意,其实完全可以操控她的思想,把她变成一个听话的乖乖娃娃。
“……”望着拉花被自己搅得四分五裂的咖啡,瑞雅本想说出碧翠丝的名字,张嘴后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却是:“拉托提普。”
停止了努力,黑山羊静静地看着她,唇角笑容依旧,但双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捏碎了精致的咖啡杯。
“什么?”
拉托提普……此“拉托提普”当然不是那个热衷玩弄人心的奈亚拉托提普,而是犹格本体的某个化身……或许也不该说化身,因为“拉托提普先生”本该就是万物归一者,只不过是不幸遇到了奈亚。
假如犹格没有发疯的话,莎布倒真想愉悦地笑上一阵: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有意思啦,早知道祂也捏个球体组成的人形掺一脚了,说不定眼前这只可爱的小羊羔反而会最先喜欢上自己呢——言归正传,老朋友的一系列操作虽然错得离谱还得到了不好的结局,但目前来看,自己还是勉强能救一救的。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所爱之人并没有死呢?”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他们所在的窗边,整个咖啡厅都遁入了黑暗之中:“让我给你讲一个有趣的故事……”
瑞雅竭力表现得很镇定,毕竟眼前的女士依旧优雅,既没有披上一层不断变化着光彩的马赛克,也没有伤害她。
而且,“她”那句没被屏蔽的话里,还提到了拉托提普先生。
甚至说他没有死。
呼吸乱了乱,她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已经十八岁许久了,却依旧要活在被和谐支配的恐惧里——系统将尼古拉丝女士的话切割得支离破碎,奈亚拉托提普不是奈亚拉托提普,犹格·索托斯也不是犹格·索托斯……她身边的斯蒂芬也不是“人”,而是奈亚拉托提普……
一段漫长的对话停下来,瑞雅几乎要不认识“nyarthotep”这个词。
不过她也勉强明白了,原来斯蒂芬真的是拉托提普!她先前的猜想没错。
难怪二者如此相似。
周围的黑暗褪去,咖啡厅中一切如旧,没有人发现窗边的两位客人消失了片刻,也没有人感觉到弥漫在空中的杀气。
“你来了。”自以为挽救了老朋友的爱情,又能看到一场好戏的黑山羊说:“她都知道了。”
神清气爽地说完,祂在伏行之混沌动手前光速溜走,只留下一串彼此才能听到的笑声。
手写标牌的门口,奈亚看着坐在窗边的女孩,属于人类的脸面无表情,一片冷漠。
都结束了,祂想,想要用属于奈亚拉托提普的方式和不远处的那个人类道别,微笑地说自己这段时间玩得很愉快,感谢你为伟大的旧神信使奉献了一出好戏之类的话,但就是说不出来。
算了,反正她都知道了,说什么都没意思。祂索然无味地想,准备暂时离开地球,等到一百年或是两百年后再回来——对于祂而言,时间只是数字,宇宙中的一切更是连数字都不如。
一言不发,祂说服了自己。
“不来喝杯咖啡吗?”
身体才微微往后转了一点,奈亚马上抛弃了刚才的念头,厚着脸皮坐到了对方的身边。
“你打算请我喝咖啡?”
“你也可以自己买单。”
新的咖啡端了上来,一道氤氲白气在两人的中间飘起,伴随着久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奈亚主动问:“恨我么?”
“有一点。”听到的回答有些出乎祂的意料,祂看了身侧的女孩一眼,感觉到了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虽然有点生气你骗了我,不过……”将剩下的那点咖啡一饮而尽,瑞雅大胆地抱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更大胆地在对方的脸上亲了一下:“我们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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