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仲夏节庆典定在了六月十五号,美洲虽然不像北欧那样拥有极长的白昼,但在无数鲜花的点缀下依旧很有节日氛围。
瑞雅站在露台上,望着下方扎成各种形状的花门和提前准备好的巨大篝火架,对明天的盛景充满了期待。
再不出去走走,她觉得她都要变成一株蘑菇了。
回到室内的时候,那只暂时被叫做“翠翠”的垂耳兔又在试图越狱。它似乎很讨厌那个对兔子来说已经足够宽敞舒适的大笼子,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肖申克的救赎”——当然了,也可能是它比较粘人,一定要待在主人的怀里。
瑞雅将它抱了出来,白色的兔子果然不再乱扑腾了,乖乖地靠在她的胸前。困在里面的灵魂短暂地由动物变为了人,此刻正在思索着如何和好友沟通。
奈亚拉托提普的计划听上去很简单,实施起来才知道究竟有多麻烦。脚下的这栋房子给人的感觉十分奇怪,尽管肉眼看上去和普通的建筑没什么区别。
神情恍惚,反应迟钝,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住了脑子。
碧翠丝咬了咬牙,她很珍惜为数不多的、宝贵的清醒时间,小豆子般的眼睛四处瞄着,想找到一些可以提醒好友往不远处的圆形穹顶去的“帮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间两居室的房屋里基本没有书籍和纸笔的踪迹,她明明听说那个坏人是个大学校长来着。
说起来,奈亚拉托提普在她准备启程前往混沌王庭大学的时候说,自己会给她制造出一点机会,也不知道这个薛定谔的机会究竟在何方。
越过女孩的胳膊看到房门被人轻拧了一下,碧翠丝微微竖起的耳朵放了下来,安静地扮演起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下午好。”进来的事坏人的帮凶,一个看上去很亲善友好的女性。她被瑞雅放回了笼子里,因为接下来他们要进行每日一次的身体检查。
——说起来,碧翠丝虽然不太懂医学,却也能看出好友肚子里的孩子不太对劲:已经很多天了,女孩的腹部基本没什么变化,仿佛藏在里面的生命停止了生长。
她不希望瑞雅生下一个这样恐怖的孩子,但更不想对方的身体因此受到伤害,瑞雅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那个女人一如既往地说出“一切正常”的时候,轻轻地皱起了眉。
“最近……我能感到他不怎么动了。这里也没什么变化。”女孩说,踌躇道:“我们是不是该进行一个更详尽的检查。”
黑山羊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笑容不变:“放心,是妊娩期的正常现象。”她的话不仅传到了患者的耳中,也飘过门框,飞荡在碧翠丝的耳边:“人在怀孕的时候总是会多心多思,病从心中生,不要多想。”
她伸手摸了摸瑞雅的脑袋,所说的话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很容易就让人相信。
“那……”
“预产期会在秋天,你和哥哥想好他的名字了么。”黑山羊三言两语就岔开了话题,“听哥哥说,你们打算给他取两个名字。”
捏了捏眉心,不知怎的,瑞雅忽然就不想继续刚才的怀疑了。她的神情变得轻松了一些,顺着对方的话说了下去,直到门外响起了一阵近在咫尺的爆炸声。
这个声音来得实在突然,而且从大小和脚下传来的震动感来看,爆炸的源头就在这栋很有艺术感的房子里。
“别紧张,你先别乱动。”莎莎率先保护好了最重要的孕妇,“我出去看看,别担心,不会出什么大事。”
敢在混沌王庭搞爆炸,不是活腻了就是嫌世界太美好了。黑山羊迅速过了几个可能的幕后真凶,觉得被祂关起来的克苏鲁嫌疑最大。
女子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因为匆忙,或是出于别的原因,那扇平时总是紧闭着的大门并没有关紧,而是露出了一条,能让人窥见世界的小缝。
瑞雅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望了过去,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些有点模糊的小方块,五颜六色,五彩斑斓,很像过去在视频里看到的马赛克。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又有一部分记忆开始复苏,眼前的情形令她感到十分熟悉,仿佛已经遇到了许多次;心中的诡异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体,变成了门外如水一般涌动的、足以将她溺死的斑斓物体。
她紧张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寻找着别的出口逃走——这个地方让她感到危险,多待一秒身体就会爆炸的那种危险。
方才的震动打翻了精致的双层铁笼,碧翠丝被摔得晕头转向,好在理智还在,她迅速从摔开的笼口爬了出去,迎面就撞上了神情惊慌的瑞雅。
她认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可麻烦的是唯一的出入口正被许多恐怖的东西占据着,过去的话无异于羊入虎口。除此之外,就只有身后的露台了,两层的高度可能摔不死人,但一定会摔死还没出生的人。
垂耳兔焦急地蹦了蹦,既是因为逃跑无门,也是因为好友还没注意到自己。
她于是蹦得更高了些,还故意撞到了一些小物体。女孩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慢慢地后移,落在了那扇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漆黑大门上。
以往,这里应该是放着一组漂亮的雕花衣柜,她用来参与仲夏节庆典的长裙就放在里面,尤还说那天会给她一个惊喜。
望着这个陌生的东西愣了会儿,一个沉重而庞大的物体挤过长廊,正在逐渐朝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瑞雅回头看了看,一片深绿占据了她的视线,从中勉强可以分辨出几只幽暗的赤红眼睛,怎么想都不太可能是人。
深吸了一口气,她默念着伟大神圣的马克思哲学,抄起地上的兔子就冲入了暗门。
潮湿混合着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一人一兔同时感到了反胃。女孩扶着墙缓了缓神,扭头时发现进来的狭小入口已经消失不见,身前身后都是如出一辙的昏暗。与此同时,那个在腹中沉寂多日的生命突然开始活跃起来,像是在催促着她继续往前面走。
没有别的选择,瑞雅抱着缩成一团的小兔子,摸索着朝深处走去。
令她诧异的是,这条不断往下的隧道并没有把她带到奇怪诡异的地下洞穴,而是让她抵达了一片平静的湖泊。
一座歌剧院静静横卧在水面之上,身后是大学穿过了中轴心的主干道,沿着它走下去,一边是校园的正门,一边就是那座特意修建成圆形的黑色建筑。
今年的六月十四是星期天,假日的学校总是热闹的,此时却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一切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她和她怀中的兔子是鲜活的,宛如两个擅自闯入的异乡来客。
周围的气氛诡异得可怕,瑞雅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失去了记忆的她像是误入最终副本的萌新菜鸟,握着手中的新手装备不知所措。
碧翠丝同样感觉不太好,做为一个起死回生还遭遇过许多不可名状之物的人类,她对这种危险的承受力并不高,大脑仿佛被塞入了一块抹布,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有时还疑惑自己究竟是兔子还是人。
晕乎乎地过了许久,她终于大致想起自己肩上的任务,于是拼命地从女孩怀中跳出,落到陌生的地面上。
眼前的土地看上去是坚硬的石板路,四条爪子踩上去却觉得软绵绵的,既像沙滩又像海绵,还像一些粘稠的恶心物体。
她又怔了几秒,随即竖起耳朵往道路两边看了看,咬牙坚持着往平放在地面上的“黑色鸡蛋”跑去,边跑还不忘边回头看,看看好友有没有跟上。
很快,她们来到了奈亚拉托提普口中的“万物起始”,一座外表光滑,没有门也没有窗的建筑。
“我好像来过这里。”瑞雅说,带她来这里的兔子晕死在了一边,她看着缓缓浮现在建筑表面的黑绿之门,本想抱起它一起进去,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要她将其留在外面。
接下来的旅途她在梦中已经经历好几次,挤过一条长满水藻的绿色通道,宇宙向她张开怀抱,欢迎她正式来到了世界的中心、混乱无序的混沌王庭、盲目痴愚之神的栖息之所。
一些看不清面貌的云雾环绕在这片区域的上空,耳边飘荡着长笛声和鼓声,脚下的道路像一块坏掉的电子屏幕,色彩狂乱,模糊不清。
与这些景象格格不入的,是坐在尽头等待她的人。
很标准的美人长相,一张小小的脸透着孩子般的稚嫩,明亮的双眼中闪烁着孩童似的天真,幽绿的长发垂下王座,一直铺到台阶的下面,像一条漂亮精美的地毯。
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瑞雅就想起了许多东西,关于祂的,也关于自己的——过多的记忆和感情差点挤爆了她的大脑,好在对方的手忽然落了下来,温柔地按压着她的太阳穴。
“你好呀,瑞雅。”小美人笑着和她说,将她抱到了那张应该可以用“王座”来称呼的座位上:“本来说好是我去找你的,但在我动身前,出现了一点小意外。”
不可避免地,祂看向了她的腹部,人类的躯体中,新的法则即将诞生,而祂也终将和瑞雅拥有一道不可斩断的联系——祂原本不想这样做,祂讨厌有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直到奈亚拉托提普给了祂灵感。
或许,这个小孩子,还可以起到其他的作用。
“是你。”
瑞雅记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准确说是来到这所学校后,她就经常梦到眼前的人。而在现实里,她还分别被一个长腿的贝壳和许多触手缠上过,它们似乎和含笑看着她的小美人存在着某种关联。
“那只兔子,你让它带我来的?”
“兔子?什么兔子。”小美人有些迷茫,“不过如果瑞雅喜欢兔子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他那头柔顺的长发间就钻出了两只软乎乎的兔耳朵,一左一右,一摇一晃,乍一看还挺可爱。
光是变出兔子耳朵好像还不太满意,瑞雅看到对方沉思了一会儿,笑着问她:“或者要是瑞雅愿意的话,我们的孩子也可以是兔子。”
轻飘飘地丢出了一个重磅炸弹,祂冲她眨着眼睛,神情无辜,仿佛“意外怀孕”的受害者不是她而是自己:“瑞雅你觉得呢?”
瑞雅觉得不怎样。
她的脑子有点发蒙。
就在不久前,她才接受了尤和莎莎给自己构建起来的世界,接受了自己已婚还已孕的事实,还接受了孩子他爹姓尤。
她望着撑手罩在自己身上的绿发小美人,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对方的头发是绿色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好像并没有和这个小美人干过……不能过审的事,除了那天在剧院的下面,被那团黏糊糊的触手……
“那些触手,是你么?”瑞雅冷静地问,事情都一路狂飙到这种地步了,不冷静好像也没什么用。
等她回去了,一点要远离所有的绿色。
“是呀。”小美人羞涩地说,“你觉得那次怎么样?你喜欢吗?可以给我打几分?”
瑞雅久违地感觉到自己的下限有待变低,冷静的表情都差点维持不住:“零分。”顿了顿,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和对方说一下自己的态度,这种事不能随便做更不能用一些非法的手段,以及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零分啊……”小美人漂亮的脸上出现了名为失望的情绪,亮晶晶的眼睛也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里面隐约还有眼泪在打转。
美人哭泣的杀伤力总是很大的,这让瑞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她迟疑着,有些不忍心说出过于残忍的话。
“原来我竟然这么差吗?”女孩听到对方怔怔地道,失魂落魄。
她叹了口气,决定看在对方长得好看和……看起来比较小的份上安慰几句,不了小美人的下一句话就是:“既然姐姐觉得我不好,那我们不如多练几次?”
他神情坦荡,丝毫没有觉得那是多么难以启齿的话题:“练着练着,也许姐姐就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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