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丈之外,孟鸣之长身鹤立。


    融融的月光在他身上青色的弟子服袍角荡漾,两片滚银云肩勾勒出了一片宽阔的肩膀。


    孟鸣之长眉淡漠,气质疏冷,长相十分俊朗端正,活脱脱是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宗门之楷模。


    ……难怪长灯真人将他视为眼珠子。


    从外形到内在,孟鸣之都完美得不可思议。


    再次看见孟鸣之,沈玉霏发现自己的心绪比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毕竟,将前世差点就修成正果的道侣看作“仇人”,他需要付出的,只是恨罢了。


    但显然,平静的只有沈玉霏。


    他眼波流转间,已然感受到了一道逐渐升温的视线。


    果不其然,孟鸣之看似坦然,实则握剑的手用力到了变形。


    “道友……道友与我同行,尽可放心。”


    “是啊,是啊,我们是玉清门的弟子。”正因也回过神来,单腿蹦到孟鸣之身侧,先道了声“师兄”,继而忙不迭地附和,“刚刚同你说话的,是我的大师兄!……他的名号,你可曾听说过?”


    沈玉霏藏在面纱后的唇讥讽地勾起:“有所耳闻。”


    “正因,莫要胡说八道!”恍然回神的孟鸣之忽地一声轻呵,“这位道友,我是玉清门的孟鸣之,不知……如何称呼?”


    温热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沈玉霏的面上。


    有人心如擂鼓。


    旁人认不出做女修打扮的沈玉霏,重生回来的孟鸣之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前世,他们相处多年,对彼此秉性习惯熟悉至极。


    在孟鸣之的眼里,自己付出的感情虽然夹杂了一些阴诡计谋,可……可他是有苦衷的。


    错不在他。


    错在……错在逼他背叛沈玉霏的玉清门。


    错在这个世界。


    既然回来了,孟鸣之就没想过重蹈覆辙。


    但他也没料到,今生与沈玉霏的初见,竟会是这般情状——


    沈玉霏红袍似火,眼尾飞霞,美艳不可方物,若是世间还存在妖修,大抵就是他这般模样。


    但沈玉霏不是妖修。


    孟鸣之猛地攥紧了长剑。他实在想不明白,沈玉霏为何要扮作女修,但却确定了另一件事。


    沈玉霏并未重生之人。


    且必然不是。


    孟鸣之悬起的心重重落下,唇角溢出一抹苦笑。


    他无比地确信,若是沈玉霏也得了重生的机缘,见到自己,必定会痛下杀手,以报前世之仇,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笑吟吟地行礼,吝惜地用一个字回答他的问题。


    “沈。”沈玉霏微微颔首,“我姓沈。”


    继而移开了视线,若有所思地打量客栈内的众人。


    ……说到底,孟鸣之了解沈玉霏,却又不完全了解沈玉霏。


    沈玉霏的确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他不屑名门正派的虚与委蛇,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前世,孟鸣之曾在他痛下杀手前,温声劝慰,他勉为其难地听了一耳朵,然后决定让那些人死得不那么痛苦。


    可孟鸣之又怎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背叛之苦,粉身碎骨之痛……


    岂是草草夺走性命,就能抵消的了的?


    如若如此,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沈玉霏觉得,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不想孟鸣之死得那么容易。


    二人心思南辕北辙,面上却都没流露出半点情绪。


    而抱剑站在沈玉霏身后的梵楼,浑身因愤怒僵硬,眼底早已燃起了阴暗嫉妒的火苗。


    他缓缓眨动着眼睛,将孟鸣之的面容死死地印在了脑海中。


    倘若不是记挂着沈玉霏先前的叮嘱,梵楼此刻必定会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孟鸣之……


    宗主喜欢这样的人吗?


    “沈姑娘。”一直紧盯着沈玉霏的正因耐不住,全然将先前被轰得近乎半死的事抛在了脑后,急切地开口打探消息,“你师从何派?可是第一次出门历练?你……你当真是厉害,我自愧弗如。”


    沈玉霏懒洋洋地坐在了客栈的长凳上。


    他的仪态着实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没骨头似的单手托住了下巴,偏偏,瑕不掩瑜,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撩人的慵懒,足以让人忽略一切不足。


    “无门无派。”沈玉霏指着默不作声的梵楼,信口胡诌,“早年,我阿父曾带我游历凡间,自他去后,我身边便只剩下这么一个抱剑的侍从了。”


    “提了姑娘的伤心事,是我不好。”正因看也不看相貌平平的梵楼,不知脑补了什么凄惨的画面,恨不能握住沈玉霏的双手,“我爹娘去得也早……”


    正因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的话,沈玉霏一概没听进心里去。


    他撩起眼皮,忽而发现孟鸣之的视线凝在梵楼的身上,心不由一沉。


    难不成,孟鸣之看出了异样?


    沈玉霏的心思百转千回。


    梵楼身份尴尬,在合欢宗内不受待见,也甚少外出替宗门办事。孟鸣之即便真的听说过这号人,也不该一眼认出才对。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玉霏警惕心起,沉声道:“阿楼。”


    他隐去了梵楼的姓氏:“我先前那身衣袍脏了,你去替我洗一洗。”


    被唤为“阿楼”的剑婢眼中精光大盛,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抱着剑往前踏了半步,又生生抑制住了满心的渴望。


    “……是。”梵楼嗓音嘶哑,痴痴地望着沈玉霏的背影,在他不耐烦之前,步履沉重地踏上了楼梯。


    孟鸣之也收回了视线。


    但孟鸣之此时的心情沉重万分。


    那个紧随着沈玉霏的男人,乍一看,平凡如尘埃,哪怕身形高大,杵在人群里,也极其容易被忽视。


    他仿佛隐在了视线所不及的阴影里。


    可孟鸣之无意中对上了梵楼看向沈玉霏的眼睛——


    灼热,贪婪,病态……


    仿佛贫瘠干涸的土地,不知死活地拥抱喷涌的岩浆。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沈玉霏去死。


    他甚至着魔般渴求着这个以死明志的机会。


    孟鸣之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感受过同样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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