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霏愣在原地。


    ……他从未见梵楼流过眼泪。


    打也好,骂也罢,他将梵楼当成木头,就是因为梵楼在他的面前,木讷老实,甚少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今生暂且不提,起码前世,他直到死,才在梵楼的身上感受到了异样的情意。


    梵楼在哭什么?


    沈玉霏杵在临月阁前,烦闷地恨不能一拳砸在雕花的大门上。


    他不是个能憋得住心事的人,先前听孟鸣之废话几句,就生出了一剑取人性命的念头,现下自然恨不能攥着梵楼的领子,问他为什么哭。


    梵楼蜷缩在阵法正中,嘶哑的嗓音仿佛不是从嘴里冒出来,而是从身体的五脏六腑中渗出来的。


    ……沈玉霏听不下去了。


    他黑着张脸刚想往阁中走,就见梵楼双手撑地,挣扎着向前膝行,双腿像是灌铅,在地上拖出两道模糊的血痕。


    沈玉霏见状,脚步更急,但他还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失神地向脚下看去。


    满眼血红。


    尚未干涸的血迹从临月阁的门前,一直蔓延到梵楼跪着的那个地方。


    临月阁内的阵法本不该伤害本宗弟子,可梵楼是个例外。


    梵楼不得沈玉霏的喜欢,自然也被阵法排斥在外。


    所以,地上才会有那么多血。


    梵楼要做什么?!


    “混账!”沈玉霏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呵斥脱口而出,却没有引来梵楼的半点目光。


    沈玉霏微愣。


    梵楼不会听不见他的声音,更不会对他熟视无睹,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


    膝行至阵法正中的梵楼,身形愈发蜷缩。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将自己的胳膊与腿弯成那副模样,关节甚至折出了诡异的弧度。


    昏暗的临月阁内,梵楼抬起了手。


    沈玉霏咬了咬牙,又唤了声:“梵楼!”


    梵楼不为所动,指尖颤抖着按住了后颈。


    低沉的嘶吼再次在临月阁中响起。


    光影昏沉,沈玉霏看不清梵楼在做什么,焦急地上前几步,却忽然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


    他面色微变,手指再次并拢,化指为剑。


    磅礴的灵气迸发而出,对上幻境中的墙,却如石沉大海,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过不去。


    沈玉霏不甘心地停下脚步,盯着梵楼,脸色时而青,时而白。


    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尤其是在梵楼的身上。


    而梵楼的手依旧按在后颈上,修长的手指似乎在搅动着什么,奇异的“咕唧”声伴随着手指响个不停。


    “宗主……宗主……”


    又来了。


    诡异的低泣从梵楼的嘴里溢出来,他仅剩的那条护在胸前的胳膊陡然一松,血迹斑斑的玄袍跌落在了血泊中。


    “宗主!”


    沈玉霏从未听过这般痛彻心扉的呼喊,一时呆愣在原地。


    梵楼忽而开始咳嗽。


    他像是要将心肝脾肺全咳出来,胸腔更是成了破破烂烂的风箱,不断传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但很快,梵楼就咳不出来了,他单手撑地,肌肉紧绷,犹如即将断裂的弓弦,弯曲的脊椎扭成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弧度。


    梵楼呕出了一口血,接着是第二口。


    但他的手指仍旧死死地按在后颈处,修长的手指不断地颤抖,伴随着粘稠的水声,隐约捏住了一块白莹莹的东西。


    咚。


    不等沈玉霏看清,梵楼就将捏住的东西狠狠摔在了血泊中,他也跟着瘫软下去,跌入血水,大口大口地喘息。


    然后,紧绷的“弓弦”终是断了。


    鲜血从梵楼的唇角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他面上的白纱染成了血色的面具。


    目睹一切的沈玉霏心乱如麻,再次挥动手指,试图打破无形的墙壁。


    ……梵楼会死。


    沈玉霏虽不知梵楼在做什么,心里却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梵楼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死!


    在他第无数次将灵气轰向面前看不见的墙壁时,阵法中又传来一声轻响。


    咚!


    梵楼将额头重重地碾在地上,嘴里溢出的低泣已经演变为了咆哮。


    “宗主……宗主!”


    他按在后颈处的手终是不堪重负地滑落在地。


    在那伤痕累累的手指浸入血泊前,沈玉霏看见了指缝间黏着的混着皮肉的鲜血。


    沈玉霏兀地瞪大了双眼,指尖刚凝聚起来的灵气陡然溃散。


    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又急急地上前,以手握拳,狠狠地砸向墙壁——


    掉落在地的,是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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