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梵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溢血,这忽然从掌心溢出来的血,倒是没能再次让沈玉霏发怒。
沈玉霏望向裴惊秋:“你特意引我来此,有什么话想说?”
仍旧在拔高的阁楼上,海中月的女修脸上笑意微敛,颇为意外地看了沈玉霏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玉霏直起身,负手而立,一边垂眸望着地面上已经小如蝼蚁的玉清门中众人,一边淡淡道:“无缘无故,你已不止一次为我与阿楼说话了。”
裴惊秋亦垂下眼眸,随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半晌,幽幽叹息:“并非无缘无故,只是……看不惯孟鸣之那厮罢了。”
“你看不惯他,与我何干?”沈玉霏闻言,冷笑一声,并没有因为裴惊秋的三言两语,就放下戒心。
裴惊秋也没指望自己苍白的解释能让他信服,只道:“随我来。”
言罢,身后忽而幻化出一道紧闭的门。
“……我只讲与你一人听。”
听了这话,沈玉霏与梵楼同时提高了警惕。
沈玉霏现下虽作女修打扮,到底还是男子。海中月的女修信任他,才想同他单独相见,他却不能当真将自己当成女子,堂而皇之地应允。
至于梵楼……梵楼忌惮宗主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人是男修还是女修,于他而言,并无半点区别。
“不了。”沈玉霏略一犹豫,就拒绝了裴惊秋的邀请,“就在此处说吧。”
裴惊秋眉宇间浮现出淡淡的烦躁:“当真要在此处说?”
她示意沈玉霏注意身后僵站着的梵楼:“你……不避着他?”
沈玉霏顺势回头。
梵楼原本阴毒的目光岿然消散,对上他的双眸时,里面只有沉寂的温驯。
“不避。”沈玉霏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我若是防着他,还带他来秘境做什么?”
“你竟以为我说的是……”裴惊秋明显一愣,继而怪异地笑起来,“也罢,我劝过你了——你可知我为何瞧不上孟鸣之吗?”
沈玉霏摇头。
裴惊秋不管他信不信,直言:“玉清门的名声,哪怕是远在北海的我们,也时常有所耳闻。尤其是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的弟子,孟鸣之,他的名号啊……”
海中月的女修冷笑起来:“他的名号最响。此番进入秘境前,掌门与长老还特意与我提起过他的名讳,说若是有缘,必要结交。”
裴惊秋的话,并没有什么漏洞。
沈玉霏清楚得很,大部分名门正派传承日久,各派与各派之间都有联系,甚至会选择联姻来巩固双方在修真界的地位。
前世,玉清门的掌门不就是抱了这样的心思吗?
“若他当真如传闻中那般惊才艳艳,结交也罢。”裴惊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事,面色刷地阴沉下来,“可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下流坯子!”
如此直白的控诉,连早已看透孟鸣之为人的沈玉霏都愣住了。
“你能进入秘境,必定是察觉了境门的玄机——‘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男修与女修同时踏入境门,便可安然无恙。”沈玉霏若有所思,“我想,你们海中月的修士能进入秘境,是与玉清门合作了吧?”
裴惊秋大笑三声,坦诚点头:“我们海中月的女修擅长阵法,修为却都不高,当玉清门的弟子向我们伸出援手时,我就动了与他们合作的心思。”
“……可是谁知道——”裴惊秋说到这里,面上风雨欲来,托着众人的阁楼也受她心绪的影响,剧烈颤抖起来。
其余海中月的女修见状,连忙施法稳住阁楼各角,同时大喊:“裴师姐!”
裴惊秋如梦方醒,一把抓住了沈玉霏的手腕:“我与你同为女修,所以才将这话说与你听!”
沈玉霏心里不由生起一丝不安,但不等他阻止裴惊秋,耳边已经轻飘飘落下一句:“若过境门时,许山盟海誓之诺,秘境就会给人脱胎换骨的大机缘!”
“……这般如凡间登徒子的行径,你是女修,可千万不要着了道!否则,你身后那个男人,怕是要发疯的!”
裴惊秋说完,撒开沈玉霏的手,扬手对天,与海中月其余女修一道,生生将阁楼拔高到了与天齐的地步。
“我见你修为不低,又不似玉清门的弟子那般道貌岸然,便想与你做笔交易。”裴惊秋稳住阵法,缓缓突出一口浊气,抬手擦拭着额角滴落的香汗,望着沈玉霏,粲然一笑,“世间了解醒骨真人秘境的,可不止玉清门一脉!你既是散修,不如跟着我们一同前往第二层秘境,或许能少走许多弯路。”
沈玉霏尚在消化得境门机缘的方法,语气淡淡:“你要我做什么?”
“保护我的师妹们即可。”裴惊秋干脆道,“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关于秘境的一切,也不会与你抢机缘……不过,话说在前面,你也别来抢我们的机缘。”
她说话间,十指翻飞,无数奇异的光点从鹅黄色的袖笼中柔柔地飞向四方:“沈姑娘,我们海中月的阵法,可远不止你眼前的这一个。”
恩威并施,海中月的女修果真有意思得很。
沈玉霏撩起眼皮打量裴惊秋。
重活一世,他本没有必要同裴惊秋同行,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想到一件更好玩的事情。
孟鸣之前世就能得境门的机缘,是同谁许下了海誓山盟?
如若不是沈玉霏心中只剩恨意,但凡对孟鸣之有半分留恋,此时必定比裴惊秋还觉得恶心。
“就这么饶了他?”沈玉霏眼波流转,无限光华在眸子里荡漾开去。
裴惊秋被他看得莫名脸热,移开视线,懊恼道:“他进入境门后,同我说,为了我自身名节着想,最好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忘记。”
孟鸣之有恃无恐。
一来,他的好名声早已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等流言蜚语,根本无人会信;二来,仰慕他的女修多如牛毛,就算裴惊秋说得再怎么真情实感,也会被当成一个试图与孟鸣之结为道侣的疯子,沦为世人的笑柄,甚至于拖累整个海中月的名声。
所以,孟鸣之冠冕堂皇地一通说辞,看似是在好心地劝慰,实则字字句句都是威胁。
这也是裴惊秋三番两次嘲讽玉清门的根本原因。
如今的孟鸣之在脏了耳朵的裴惊秋的眼里,就是满脑子男盗女娼的小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沈玉霏却摇头,心情颇好地将手伸向梵楼。他一边用手指拂过这人乌黑的发,一边勾起唇角,“但凡秘境,无论是何种机缘,有人拿走了,别人就拿不到了。你说,孟鸣之会告诉他那些可爱的师弟们,自己偷偷得了这份机缘吗?”
裴惊秋起初还没有听明白沈玉霏话里的意思。
沈玉霏便又笑起来:“你也说了,那是能让修士脱胎换骨的机缘……想必,你与他得到的,是醒骨真人留下的灵丹妙药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裴惊秋再没有隐瞒的必要。
她从袖笼中取出一个玉瓶,直抛给沈玉霏:“这药于我们海中月的修士而言,鸡肋得很,给你吧……你也别急着拒绝,就当是我请你保护师妹的报酬了。”
飞来的玉瓶被梵楼接住。
梵楼也听了裴惊秋的话,知道自己拿着的,是足以让满天下修士都抢破头的灵丹,可他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在玉瓶上有半刻的停留,反而直勾勾地盯着沈玉霏的神情,仿佛他一声令下,就能将价值不可估量的玉瓶毫不犹豫地捏碎。
沈玉霏的目光在玉瓶与梵楼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了裴惊秋:“我很好奇,若是玉清门的弟子们发现,他们的好师兄忽然变了一副根骨……会怎么想呢?”
脱胎换骨,犹如肉身重塑。
玉清门内弟子再敬着孟鸣之,也不是傻子。
倘若孟鸣之的根骨无缘无故起了变化,熟悉他的师弟师妹们总会发现异样。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如同蝴蝶扇动羽翼,最终一定会掀起滔天的嫉恨。
毕竟,除了沈玉霏这般,根骨已是完美之人,或是海中月女修那般,专精阵法,无意提升修为之辈,世上大部分修士,都会付出一切,着魔般抢夺一个脱胎换骨的机缘。
彼时,孟鸣之就算是有心隐瞒,也拦不住悠悠众口。
顺势的,裴惊秋也就无需将他得到机缘的手段公之于众了。
……自有人去猜,他私底下究竟做了什么。
“可他若不愿在秘境中服用丹药呢?”裴惊秋面上隐隐透出喜色,已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仍旧不放心,“日后,待他离开醒骨真人的秘境,随便寻个由头,出去历练几年,再说自己得了隐士高人的传承,即便真的暴露了根骨有异的事实,又有谁会怀疑?”
“所以,得让他在秘境中将丹药服下。”沈玉霏的眼珠子轻轻一转,对梵楼勾了勾手指。
梵楼乖顺地在他面前低下头。
“孟鸣之此人,瞧着有多淡泊名利,心里就有多唯利是图……对那个所谓的‘玉清门首徒’的名号看得比命还重要。”沈玉霏接过梵楼手里的玉瓶,将其中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丹药倒入掌心,仔细检查片刻,确认无误后,示意梵楼张嘴。
梵楼没有半分犹豫,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就着沈玉霏的手指吞下了丹药,热滚滚的舌状似无意地刮过他的指尖,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沈玉霏手指一麻,耳根后莫名其妙地滚过阵阵热意。
但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将玉瓶抛还给了裴惊秋:“如何激怒他,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
说完,当着裴惊秋的面,揪住梵楼的衣领,一把踹开那扇他不肯同女修一并进入的房门。
沈玉霏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梵楼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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