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琼鼻翼间全是浓郁的血腥味,她挣扎了几下想要逃离这个怀抱,却被死死地揽住细腰,男人力气大到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一样。
这人是抽了什么风,温琼挣脱无果,只好松松环住他的脖颈,放柔了语调,“......夫君,你这样勒着我了。”
姚宣辞闻言立刻松了点力道,依然眷恋的无声紧拥着怀中的她,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再也不会松开她的手,不会再重蹈覆辙上演那场悲剧。
温琼只觉得满头雾水,男人呼吸间的热息喷洒在她颈侧,引起一片颤栗的酥麻,让她不适的动了身子,微凉的手不经意碰触到那人滚烫的后颈,她眉头越皱越紧。
“你正发着高热?”
良久,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无事。”
区区高热又怎能比得过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为新天子挑选忠臣之时,曾登门温府,请温伯清重归朝堂。
那人不再是恣意快活的模样,稳重了许多,唯有手里还时常握着把折扇,坐在正堂讥讽道,“温某当年从官,只为了成为母亲与阿琼的靠山,叫她们不要受了委屈。”
“可温某连她们都护不住,如何能护得了天子?”
“如今我不过是一介商人,母亲精神恍惚缠绵病榻,实在分身乏术,淮安侯太看得起温某,请侯爷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叨扰了。”
那夜姚宣辞回到侯府,在紫藤花廊下枯坐了一夜。
他为官这十几载,图的什么,又守住了什么。
满堂朝臣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连新天子都尊称他一声老师,皇城之中对他皆是忌惮万分,可妻儿早已枉死,他只落得满身孤寂。
心病无医,唯死才是解脱。
温琼见他半晌不说话,用力推了推他的肩头,“姚宣辞,你发着烧该好好躺着,快些放开我!”
她才回来没多久,这人该是刚醒就直接回了侯府。
他中的可是毒箭,不但没有好好养伤,连伤口都撕裂了,冒着高热急匆匆赶回来,怕不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宋嬷嬷去而复返,见到紧紧相拥的两人满意极了,本欲回避之时却又忍不住出声提醒。
“姑爷,姑娘怀着身子呢,您别犟了,回头姑娘不但照顾自己,还得顾着您。”
姚宣辞身子一僵,下意识松了力道,温琼趁机挣脱。
她低头一看,果然自己青色衣衫上被染得上斑驳鲜红,忍不住叹口气,这人是发高热伤着脑子了不成?!
她不由得嗔恼得瞪了他一眼,对宋嬷嬷道,“嬷嬷,你去请林大夫过来,世子爷伤口需得重新包扎。”
吩咐完,她转身朝着内室走去,临到山林屏风处才发现男人并没有跟上。
终究是没忍住脾气,“你愣在哪儿作甚,还不快些进来把这身衣裳脱下。”
她良心还在,做不出将伤患晾在一旁不管不问的事来,想上前拽着那人的衣袖拉进房中,却没能拉动。
温琼忍了又忍,抬眸对上那俊美无双的眉眼,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夫君又怎了?”
她总不能这股子血腥味令她胃里有些翻滚,只想立刻换了这身衣裳。
那双漆黑的凤眸紧紧盯着女子尚是平坦的小腹,姚宣辞几次张口,嗓子哑得发不出音来,“你......”有孕?
阿琼第一次有孕,是在嫁进来的第一年夏末。
他竟回到了这个时候。
可当年那孩子没保住。
他剑眉紧皱着,不是很想回忆当初之事。
那时太子得知他在为夫人寻找调理身子的大夫,便派了宋御医前来,每至月末宋御医便会来侯府为阿琼诊脉,调整药方。
也正是每月的诊脉,宋御医有意将阿琼有孕之事瞒下,转头告诉了太子妃。
郑如毓那女人发疯,竟敢在药方上下狠手,借着阿琼身子本就虚弱难以安胎,加重了活血药材的剂量使她小产。
他查清此事后,便与东宫生了嫌隙,暗中处置了那宋御医,便自以为让阿琼乖乖守在清瑜院里,就不会有人再敢插手进来。
简直蠢得可怜。
温琼压根没听清他的话,再度用了几分力气拽他,“夫君烧得讲话都讲不清,还是老老实实歇着吧,回头仔细养伤,免得留下病根。”
这人平日里清贵冷淡,从没见过他现在这样黏人又固执的模样,都道生了病的人会比较脆弱,姚宣辞这反差着实是太大了些,叫人震惊。
这一次终于拉动了他,男人乖顺的被她揪着衣袖跨过门槛。
他垂着眸跟在女子身后,沉郁郁的眸光从女子纤细的腰间滑落,望向自己鸦青色衣袖。
一小截布料被那细白如玉的手指紧攥着,姚宣辞被高热侵袭的意识里只盘旋着一个疑问。
这一世,阿琼为何知道自己有孕了?
府医一听世子爷受了伤,来得极快,麻利儿地换药重新包扎。
而温琼换了身温柔的雪青衣衫,盘扣是以圆润秀气的珍珠,端得温婉大方,她理了理细软的乌发,从衣室走出。
林大夫已经拎起医药箱告退,宋嬷嬷见她出来,拾起那身染了血的鸦青衣衫也无声离去。
而姚宣辞正仰着头倚靠在床头,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盖着薄薄的软被,闭目养神。
男人赤着精壮结实的胸膛,胸前缠着新换的白色绷带,隐隐可见有淡淡血色渗出。
因自幼习武,肩背上的肌肉线条十分漂亮流畅,此时缠上绷带,无意间添了几分破碎凌厉的欲气。
似是察觉她的出现,那双紧闭着的眸子睁开,漆黑的凤眸里丝毫不见半点伤者的虚弱,拍了拍床榻边。
“阿琼,过来。”
温琼看他精神尚佳的样子放了心,先走到放置一旁的铜盆凉水,“夫君感觉如何,头晕不晕?”
姚宣辞没有回答,目光一瞬不眨锁定在她身上。
他方才从宋嬷嬷口中得知,阿琼于东宫之宴那日忽然昏倒,被新来的府医诊出有孕,而他今日请来了宫中另一位御医为她保胎。
没有小产,孩子还在她腹中健康的成长着,她不曾因自责愧疚扑在他怀中小声抽泣,也不会再郁郁沉沉难受到夜夜难眠。
没得到回应,温琼只好将帕子拧了个半干,这才坐到榻边,仔细探了探他的温度。
摸着还行,大概是伤口疼不想说话。
温琼猜测着,将凉凉的湿帕敷在他的额间,不经意间对上那双漆黑的凤眸,她心里一突。
怎觉得这眼神都开始不大对劲了。
温琼莫名有种危险的预感,细细柳眉轻蹙了一下,毫不犹豫的起身,“你且躺着睡一觉。”
她去问问庞嬷嬷回府了没有,正好避开这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温琼加快脚步去了前院,找几个婢女问过后,得知庞嬷嬷还得有几日才能复职,只好回了里院,正好遇上阿瑶端着汤药从小厨房走出来。
“姑娘,这养胎药刚放凉,快喝了罢。”
她将汤药放在了紫藤花廊下的石桌上,等温琼一走过来便将桌上的蜜果子打开,推到她手边,“姑爷怎样了?”
“看他这样子,余毒不会要命,大概是遭点罪,多休养一段时日。”
温琼拧住鼻子一口气饮下那碗汤药,随即塞了一粒晶莹剔透的蜜果到嘴里,舌尖的苦涩立刻被甜味压下,柳眉渐渐舒展开。
“待会儿你将侧厢房收拾收拾。”她轻声嘱咐道。
身后传来男人沙哑的嗓音,“为何要收拾侧厢?”
温琼回眸,只见那人已经穿好了中衣,随手系好墨色外袍的衣带走下屋檐,因疼意额间青筋隐隐浮起。
她微微瞪圆了眼睛,“你怎的又出来了?”
这人连帕子都要叠得方方正正,现在衣襟凌乱,显然是匆忙穿上的,急得顾不上这些。
到底是伤者,几番折腾下来有些虚弱,方方平稳下来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可他肩背依然挺拔着,如同寒山青松般坚韧,高大的身影带给人无尽的安全感。
那人探出大掌,微微发烫的掌心紧攥住她泛着凉的手,“我想看着你。”
她只是在视线中消失了片刻,姚宣辞心头便涌上不安,毫不犹豫起身穿衣出来寻她。
一旁的阿瑶吃惊的无声张了下嘴巴,立刻举起木案托盘挡住下半张脸,水灵灵的眼睛在自家姑娘和姑爷之间来回打量。
这还是平日里那个冷清矜贵的姑爷吗?
这话,这姿态,可不像姑娘所说的心中无她呀。
温琼亦是沉默了片刻,如此亲昵的话,就连上辈子他都从未说过。
她瞥了一眼悄摸摸守在一旁的阿瑶,阿瑶对上她的视线瞬间明了,只好按捺住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拿起药碗直奔小厨房。
这事儿她可得和宋嬷嬷好好说说!
院里没人了,温琼才直视着他的眼睛,“夫君怎自打一回府就怪怪的?”
难不成是受伤被刺激到了?
“为何会觉得怪?”姚宣辞不动声色将她另一只手也握在掌心,一张大掌轻轻松松将她扣住。
他的夫人实在是敏锐。
“收拾侧厢,阿琼是想同我分房而居?”
温琼抿了下唇,她是这样的打算。
“夫君受了伤,我怕若是睡得沉,睡梦中会碰到你的伤口,便想着这两日暂且分开……。”
“不会。”
他将她拥入怀里,下巴蹭了蹭她光洁的额头,眼底透着几许凶戾偏执之色,语气却分外轻柔。
“阿琼不要再离开我了。”
姚宣辞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你于我才是良药。”
他找到了他的药,还有两次都无缘相见的孩儿。
“……好。”温琼无法理解这人突如其来的亲昵,眼下也只能默默受着。
“方才阿瑶是送的什么?”
“自然是养胎之药,现在吃得是府医开的药方,孙御医说他过几日会将新药送来。”
孙御医......姚宣辞稍稍回忆了片刻,此人本本分分行医,勉强可用。
温琼用了几分力挣开他,“夫君还是回去躺着吧,睡一觉起来用晚膳。”
说完,她自觉地补上一句,妥协道,“我陪着夫君一起眯一会儿。”
他这幅样子,大概也就几日便会好了,待养好伤恢复理智时,定会不忍回忆这几日的脆弱模样。
她哄着他演着便是,也好迷惑过他,掩饰自己私下的小动作。
温琼这几日已经能感觉到明显的乏累,等姚宣辞喝完汤药一起躺下,睡得极为安稳,自然也就不知身侧之人并未合上眼。
他以目光细细描着她的眉眼,贪婪的注视着,直到她醒来那刻。
暮色沉沉,温琼睡了太久,脑子昏沉沉的有点发木,唇角紧抿着一点话也不想讲。
用膳时,目光盯着虚空某一处发着呆,提线木偶人一样机械的吃着碗里的饭菜。
正吃着,她的筷箸忽然碰到了另一双筷子,发出微弱的碰撞声,将她的神智拉回。
垂眸,一双银筷将一块炖到软糯嫩滑的红烧肉放入她碗里,碗底的米饭已经快要见底,香气四溢的肉菜还占了大半碗。
温琼后知后觉感受到饱腹感,细眉皱了一下,“吃不下了。”
姚宣辞看她眉眼间有了一点精神,便收回手,放下了筷箸,俊美的眉眼染上几分笑意,“阿琼终于睡醒了。”
她睡得多了便有这个小毛病,呆呆的像个游魂儿,要过一阵才能打起精神,彻底醒来。
男人克制着将贪婪之色死死压制在眼底,见她皱着眉摸了下肚子,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撑着了?”
“我陪阿琼去外面走走,消消食?”
温琼闻言便想要拒绝,“你箭伤未好,余毒又没清干净,还是不要乱动了。”
“我在院里走几圈就好。”
房门外,墨崖欲言又止,心道公子你若真闲,倒是给邢大人回个信儿啊。
邢昀京得知姚宣辞醒来,高兴的不得了,急匆匆来侯府探望,却被告知世子爷养伤不见客,让邢昀京颇为郁闷。
他以为冲姚世子这连轴转的性子,定是一醒来就要接着忙碌私盐之事,怎料这停不下来的陀螺忽然借着这一次受伤直接停摆。
邢昀京纳闷了半晌,终于给自己琢磨出一套合理的说法来——姚世子的夫人有孕在身,这一遭毒箭安袭,估计让世子夫人吓得不轻,姚世子为了安抚爱妻,自然要好好养身子。
他想通之后,便浑身是干劲儿。
姚世子养伤,就该是他扛起这重任来,接着往前走!
但邢昀京想了想,还是让墨崖帮忙传个话,问问姚世子接下来的细节要点。
墨崖问了,但是自家公子当时瞥他一眼,那不耐警告的一眼险些将他送走,墨崖当场蔫儿了。
公子不想理,那就让邢大人自己来问吧。
正想着,余光瞥见有人踏过月洞门进来,他抬眼望去,辨认出是侯夫人院里的一位老嬷嬷。
他朝主子们提醒了一句,那嬷嬷已经走到屋檐下,立于门外恭顺一礼,“世子爷,老奴奉侯爷之命前来。”
温琼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老侯爷常年卧病于床,脾气并不好,她每次去见都会被那束阴冷的目光盯着,直觉得心里发慌有些畏惧,从不敢多留。
后来只道是父子两人互不待见,她身为姚宣辞之妻被迁怒罢了,并不知还有郑一姑娘之因在其中。
男人正仔细剥着核桃,他头也未抬,“说。”
老嬷嬷这才斟酌着开口,“听闻世子中了暗箭,老侯爷想起以往征战沙场,留有极好的伤药,让老奴为世子爷送来。”
她从袖中拿出两个小瓷瓶,双手抬起奉上。
然而,并无人敢去接。
按照道理来说,温琼为了一家和睦,自该给老嬷嬷一个台阶下,不让老侯爷的面子掉在地上。
可她死在这侯府里,对这些人一点儿好印象也没有,尤其老侯爷相中的儿媳妇可是郑一姑娘,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起身,“我出去走动走动,消消食。”
她一走,宋嬷嬷便示意阿瑶一起跟上。
主仆三人乘着暮色离开,膳桌后,姚宣辞将剥干净的核桃仁拢成堆儿,放入面前可爱的圆肚罐中。
“侯爷的身子,近来如何?”
老嬷嬷听着这话,眼底闪过一道轻微的惊诧之色,世子爷此话,是在关心老侯爷?
这父子俩终于要冰释前嫌了?
她心里揣测着,面上不显,规矩的垂着头,“回世子爷,老侯爷近日精神尚可。”
“这两日秋凉,天上日头没夏日时毒辣,有时会坐着轮椅出来晒晒太阳。”
“他说这伤药好用,怎的就医不好他的腿?”
老嬷嬷顿时懊悔,她怎敢去猜世子爷的心思。
男人封好了木盖,站起身来,一袭墨色金纹祥云衣袍,难以掩盖身上的凌厉气势。
他面无表情,“他的残腿站都站不起来,这伤药也不过尔尔。”
老侯爷那双腿是舅父亲自打断,姚宣辞就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劝都没劝,因为他活该。
老侯爷怨恨极了他,也只能咬牙恨着,终日阴沉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愿被人看见他临到老了的可悲模样。
姚宣辞唯一的松口,便是让他和秦氏埋在一起,葬进荒山深处。
他不愿这人脏了母亲的轮回路。
一个怨恨着他的父亲,怎会这么好心送来伤药。
姚宣辞轻轻抽出老嬷嬷手中那精致的瓷瓶,把玩在手中转了两圈,直直抛出去。
瓷瓶被摔碎的声音分外清脆,让老嬷嬷心头一颤。
男人眸底掠过一抹暴戾,沉声道,“告诉秦氏,该清账了。”
侯府花园。
一汪碧翠的湖水温柔倒映着漫天赤霞,几只雀儿叽叽喳喳飞过,落在一旁的山石,歪起小脑袋瞅着湖心角亭中的温婉女子。
她手中攥着把鱼食,倚坐在亭栏处,心不在焉望着湖面荷叶,指间漏撒下一小撮,很快引来湖中锦鲤争夺。
宋嬷嬷看向阿瑶,眼神询问,姑娘这是在想什么呢?
阿瑶摇了摇脑袋,随即眼睛一亮,示意清瑜院的方向,莫不是在想姑爷?
要知姑爷受伤后,连眼神都死死黏在姑娘身上。
宋嬷嬷忆起晌午两人紧紧相拥的姿态,问出声来,“姑娘是在想姑爷?”
温琼闻声回了神,黛眉紧拧着,犹豫着点了点头,“我总觉得……姚宣辞不对劲。”
这一下午,他对她寸步不离,目光灼灼盯着她,用膳之时夹的菜也是她爱吃的,但太细致,转变也太突兀。
宋嬷嬷笑道,“我看姑爷此番变化倒是极好。”
“您在衣室换衣裳那阵,姑爷还不停的询问老奴您有孕之事。”
“问你?”温琼顿觉得奇怪,“此事他才是知道最清楚最多的,问你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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