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摁住欲拍桌而起的温母,眉眼浅浅弯起。
“姨娘若待在这儿觉得无趣了,不如我们去前院,索性都是自家人,分开相聊实在生分。”
左右要离开这皇城,她也是不怕丢脸的。
温琼轻声细语,似是认真在叮嘱,“姨娘到了前院谨慎些,两位姑爷都不怎么清楚咱温府里的事儿,落个不好印象,没个三年五载的,可是洗不清。”
孙氏惊诧的看向温琼,没想到她能说出这话来,不过她转念一想,便觉得温琼是故意吓唬她。
温琼可是侯府儿媳,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回娘家闹得不愉快,这娘家就成不了她在夫家的依靠。
久而久之,姚世子自然也会看低她。
孙氏正欲扬声开口,却没料到打断她的是自家女儿。
温二姑娘一面不动声色拽了拽她的衣袖,一面开口道,“阿姐这话儿怎能这么说,我姨娘是开个玩笑罢了。”
“前院是男子齐坐谈聊朝中公务,咱们过去又搭不上什么话。”
她是出嫁了的姑娘,夫君虽比不得天子赐婚的世子爷,可却是父亲精心挑选的夫家,她日后也是要学着做府上主母的。
姨娘往日闹一闹恶心母亲也就罢了,今日可是中秋佳节,万不能过分。
孙氏却不乐意,她话都放出去了,苓儿此言岂不是在打她的脸。
“嫡姑娘多心了,我有分寸。”她起身,“苓儿,咱们去前院给你父亲请个安。”
温二姑娘连忙拉住孙氏的衣袖,“姨娘还是莫要掺和男人的事了,让他们聊罢。”
说着推了推身旁的妹妹,示意她帮忙劝劝。
温三姑娘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揽住孙氏的手臂,看向温母的眼睛闪闪发亮,“母亲,我觉得阿姐的提议甚好,咱们一同过去吧。”
温苓脸色隐隐有些发青,然而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极其配合的起身。
温母轻蔑的瞥一眼孙氏,攥着温琼的手走在前头,“走,咱们去瞧瞧他们都在聊些什么。”
她知道二姑娘一直阻拦是什么心思,也知道琼儿之言实则是在激得孙氏过去。
她家琼儿已经打算离开皇城,纵使她一直不赞同,可这一刻由衷的表示满意。
因为女儿前往嵩州后,便不再是侯府儿媳,无所顾忌,温家惹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也不会让女儿为难。
而伯清……她压根就不指望温成宏那王八蛋能给伯清什么助力,等儿子成了家就分家,绝不能让温家拖累了他。
温府一众女眷,三三两两携手相伴,朝着前院正堂走去。
温母侧目看一眼浅笑着同她讲悄悄话的女儿,目光变得悠远。
她回不去的地方,琼儿代她回。
她也曾想放过自己,可那口气堵在心口堵了大半辈子,儿女遭过的罪,叫她如何能甘心。
那王八蛋护着孙氏护了二十年,她不信他还能护一辈子,总有一日,她要出这一口恶气。
*
正堂中,温伯清坐在侧座靠近堂门的位置,懒洋洋倚靠着太师椅,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晃着,百般无聊。
而姚宣辞则垂着眸眼,神色冷淡,把玩着从拇指间门摘下的润玉扳指。
他对于另外三人热络的话题并不热衷,问到他时,便低低的应上两句,默默忍住想要去寻温琼的心思。
玉扳指圆润通透,成色极好,握在掌心沁着丝丝凉意,姚宣辞漫不经心摩挲着,认真的思考着阿琼为何突然生气。
她从衣室出来时还好好的,他自认为为岳母准备安眠香的回答并无漏洞,可她好像从那一刻神色就不大自然。
她当时最后一句话好似是……问他,他在何处找到了她兄长。
男人漆黑的的凤眸忽而眯了一下,又或者,她是在确认他是不是追着她而来,而不是询问他在何处遇见了温伯清。
阿琼在不高兴这个?
他的确是放了暗卫在她身边跟着,不掌握清楚她的动向,只会让他心中不安。
前世煎熬了那么多年,他忍不住去关注她每一刻的踪迹。
玉扳指重新戴回指间门,占有欲像是无声滴入水中的墨滴,从心脏里倏地一下强势穿刺而出,侵略性极强的逐渐扩散蔓延。
比起让暗卫在暗中相护,他更想在一处无人而知的地方打造一座坚固的府邸,将他的阿琼留在那里,没人能伤害她,抢走她。
挨着堂门而坐的温伯清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正晃着的竹骨扇忽而顿住,迟疑地起身走出正堂。
温父以为他一声不吭是要走,桌子一拍,“伯清,你这是要作甚,回来!”
温伯清回头不耐地瞥了温父一眼,扇尖指了指外头,“女眷们过来了。”
他话音落下,一直静坐着的墨袍男人忽而起身,朝着他这边走来,“有阿琼?”
不等温伯清回答,他已经看到了走在前头的母女二人。
温母眉眼生的明艳夺目,温伯清便是随了她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而温琼温婉端庄的气质更像母亲,只是温母经历过岁月沉淀,自带着几分雍容大气。
母女二人携手而来,一朱绸一青缎,分外亮眼夺目。
温琼一抬头,便瞧见一袭墨底缕金圆领袍的俊美男人正站在屋檐下,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直勾勾望着她。
她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每次她离开片刻,再出现时这人便是如此,这其中转变的原因温琼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姚宣辞走下台阶,“阿琼,岳母。”
温伯清也收了扇子,几步迎上去,“你们怎的过来了?”
温母笑着道,“左右也有些无聊,琼儿与孙氏想来前院,便来了。”
温伯清闻言,视线稍抬移向随后而来的母女三人,也不避讳姚宣辞在场,“又吵起来了?”
温琼已经随着姚宣辞迈上台阶,平静道,“她想找乐子,自然要来点新鲜的。”
说着,同已经迎出来的温父屈膝一礼,“父亲。”
她抬眸,浅笑着,“孙姨娘挂念各位,我们便来同你们一起喝喝茶。”
温父闻言眉头一皱,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便听到温琼接着上一句道,“顺便聊一聊我体弱有孕之事。”
“姨娘很感兴趣。”
随即她眸光微转,看向一旁的姚宣辞,“或许,这件事情你也很感兴趣。”
温二姑娘的夫君听出点不对劲来,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
温父冷汗都要下来了,目光一肃,“胡闹,中秋佳节聊什么不好,非得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他从温母那里听到过温琼如今的状况,如今长女腹中的孩子是侯府嫡孙,若是保不住追究其根底来,跑不了当年那场寒潭之灾。
温父投向一侧的温母,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紧张的催促道,“赶紧带着女眷回去,在这里呆这儿算什么,惯会添乱。”
然而,姚宣辞知道温琼是如何跌落寒潭的。
他看了一眼身后而来的母女三人,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得清他每一个咬字。
“是说当年腊冬时你被二姑娘推进冰湖这事儿?”
温父一惊,满目怒气看向温琼,家丑不可外扬,她此番是故意叫人看笑话!
温母已经迈进了正堂,嘱咐婢女搬些椅凳过来,淡然落座在主座右侧。
“都别站着了,坐下聊吧,再过一会儿小团圆饭就准备好了。”
女眷们小心翼翼坐下,温二姑娘忐忑不安望着自己夫君,见他对自己连句贴心问候都没有,懊恼不已瞪了一眼自己的生母。
好好一场家宴,偏要提那些旧事,怎就不好好考虑考虑她这个女儿!
想着,她暗自瞥一眼温琼身旁的姚宣辞,恰好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他目光从她孕肚轻轻扫过,让温二姑娘下意识护住了肚子。
她回忆方才那一瞬间门,安慰自己道,嫡姐夫是个风光霁月的端正君子,该是做不出睚眦必报之事。
孙氏已经察觉出来自己被激得上了当,对温琼只字不提,热络聊起近日听闻的皇城趣事。
温父也有意掩盖此事,只是再怎么拯救,这厅堂里的气氛始终冷冷淡淡,掩盖不住的诡异。
然后被姚宣辞打破,“孙姨娘对我夫人有孕之事感兴趣,为何不继续聊了。”
他没再把玩玉扳指,而是握着温琼的手掌在掌心,慢条斯理的捏着她白皙的指尖,直戳痛点,淡声道,“还是孙姨娘心虚,不敢再提。”
温伯清薄唇勾起,折扇一展懒洋洋倚靠着椅背,温母有些意外的看向女婿,这才注意到两人相握的双手,顿时愣住。
发觉他们无声亲昵的小动作的人,不止温母,一双眼睛似有似无落在墨袍男子身上。
孙氏是坐在对面的,恰好能对上姚宣辞深邃的目光,心中一咯噔。
孙氏深知温父惯着她的作闹,也只敢在温府里闹腾,尤其爱跟温母对呛,素来嚣张毫无顾忌。
可到了人前来,发热的脑子一下清醒,她镇定地撩拨了下耳边碎发。
“当年二姑娘年纪小,她早已吃过教训受了罚,如今嫡姑娘有孕,妾身是担心她身子,故此才几番追问。”
“世子爷莫要误解了妾身之意。”
温父闻言满意的看了孙氏一眼,孙氏缓缓吐了口气,怎料一旁的温伯清忽而开口。
“姚世子何不问问,阿琼险些溺死后养病一载多,温苓是领了什么罚。”
庶长兄终是没沉住气,“二弟,你此话什么意思,当年已经责罚过苓儿,你是觉得不够解气还要再罚一次不成?”
“伯清。”温父亦是警告的看向温伯清,头疼得很。
“小团圆之日一家人都在,苓儿怀着你侄儿,莫要再没完没了闹下去了。”
温伯清轻晃着折扇,丝毫不给面子轻嗤一声。
温父被这一声嗤笑气得脸都要红了,颜面本就剩的不多,这一次快要丢的干干净净。
他忍着气,目光投向一直安静的温琼,“琼儿,你也想再罚你妹妹?”
若罚过一次能彻底将此事揭过去,那便再罚一次,无甚大不了的。
温苓听出父亲话里的隐意,本就因自家夫君的不闻不问难过不安这,顿时委屈的低泣出声。
她一个出嫁的女儿,回趟娘家不仅被自家生母坑一手,还要当着夫君的面被责罚,日后她在夫家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
如若今日之事传出去,她这名声更是别想要了!
一时间门,暗中看戏的,默不作声的,迫切希望此事结束的,所有目光齐齐落在了青衫女子身上。
温琼的手被揉.捏的发烫,白皙的指尖微微泛着红,众多目光下,她从姚宣辞掌心抽出自己的手。
话音刚刚卡到嗓子,那只手又被重新攥了回去。
“……”
她再度抽出,淡定的清了下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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