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的直觉窥探到什么,转瞬即逝,她想抓却抓不住。
这事儿便搁在了温琼心上,直到如愿听得郑二姑娘约她相见。
庞嬷嬷恭顺将从郑国公府的信封奉上便转身离去,正好迎上宋嬷嬷抱着挎篮走进来。
“姑娘,这贡品香烛都备好了。”
她将小挎篮放在一旁桌上,从里头捡了几张红荷包出来。
“听说九重山道观里那棵银杏已有百岁,常年闻着香火定生出几分灵智,老奴特意绣了几个荷包,到时挂在枝头讨个彩头。”
她将荷包里的红纸拿出来,摆在案桌上,“姑娘快写上心愿。”
温琼还没讲温伯清的计划透漏出去,故此宋嬷嬷不知此行的真实目的,难得出一趟远门,她高兴的眼尾笑纹明显。
“这一路有小一个半时辰,我叫阿瑶备好不少解闷的小玩意儿,明日咱们用过早膳就出发,也能早些回来。”
白皙的指捏起面前的红纸,温琼犹豫了片刻,兄长担心宋嬷嬷等人的反应会露馅,叮嘱过她死遁之事不要让她们知道。
可看嬷嬷现在的反应,温琼有些为难道,“嬷嬷,明……”
“哎呦,我忘了!”
宋嬷嬷想起一事来,忙道,“山路难走,阿慎驾马之技比不过姑爷身边的侍卫,姑娘记得让那墨崖一同前去,也好一路庇护。”
“墨崖不能去。”
温琼沉了口气,合上面前的嫁妆册子从案桌后走出来,决定先给宋嬷嬷透个底儿,“嬷嬷,明日我有些事儿要做,到时发生了什么,嬷嬷莫要惊慌。”
宋嬷嬷闻言疑惑,想问些什么,但看自家姑娘一副自有主意的模样,生生忍住了,拎起挎篮。
“山上路途颠簸,我让阿慎将马车收拾得舒服些。”
温琼望着嬷嬷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即转身拆开郑二姑娘送来的信纸,一目十行看完。
郑如毓约她今日午时在昌运酒楼碰面。
她将信纸重新折好,方塞回信封中,将案桌上的嫁妆册子与账册收拾好,放入书架左下格的铜锁木匣里。
这些日子的一番忙碌,总算是将事情都料理好了。
回温府那一次之后,那人就没再派着暗卫私下跟着她,今日一清早连他自己也去了大理寺复任,晌午去见郑如毓的功夫,刚好也能同许公子商议一番铺子的事。
温琼心中默然思算着,展开宋嬷嬷递给的红纸,沾了水墨落笔。
才写了一张,书房半掩的门又被人推开,这次来的是阿瑶,“姑娘!姑娘!”
她冲进来急忙道,“府门口有人闹事,说大夫人将他们一个小倌儿给活生生打死了。”
温琼懵了一下,“苏氏打死了人?”
提及男倌儿,她立马想起来前些阵子,那个被长房大伯赎回来的假青楼女子,后来苏氏发现是个小倌儿后,闹着将其赶出了侯府。
可如今被苏氏打死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神色微凝,放下笔墨,快步朝着侯府大门走去,还不忘道,“将苏氏叫到正堂。”
温琼让家仆先将闹事之人领进府,莫要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怎料那人一口一个侯府恶毒,只怕走着进去横着出来,不愿入府。
到了侯府门前,她看着门下那约摸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秦楼楚馆的打扮,倚着一口黑棺材正对着天地喊冤叫屈,顿时心中微沉。
还真是她所猜那般。
宋嬷嬷很快紧跟着而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苏氏不肯来。”
温琼目光微冷,“自己惹了祸,两手一甩倒是轻松。”
既然苏氏这样,那可就不怪她了。
随即,她迈出府门,声音微微扬起,“如若有冤,那便去官府衙门,你们公堂对簿。”
她语气淡淡,话音落下,四周围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年轻夫人一袭温柔雪青衣裙,神色平静,说话轻轻柔柔的,却掷地有声,“冤有头债有主,谁惹得祸,谁来担。”
“侯府其余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想沾了你们之间的恩怨,若真是我侯府之人所为,此人全凭官大人发落。”
依着姚宣辞的脾性,遇上此事大概也是直接拎去公府,不会包容半点。
温琼马上离开这糟糕的侯府,依着曾经那些恩怨,苏氏的麻烦她半点不想去管。
说罢,也不管那扶着棺材呆愣住的男人怎样想,干脆利落的旋身离去。
她绕过影壁,就碰上了躲在影壁后偷听的苏氏院里的侍女,仅是瞥了一眼,继续往自己院里走去。
等苏氏听闻温琼在侯府门前那些话,气得连摔带砸。
将自家浪荡夫君骂了个狗血淋头后仍不解气,带着侍女气势汹汹赶往清瑜院。
怎料到了院里,被那管事儿的庞嬷嬷告知温琼早已出了府。
她狠狠踹了一脚清瑜院的院门,“仗势欺人的玩意儿,才当了几天家,竟敢这般对我!”
如今满城人都知她夫君男女不忌,侯府里一个个不帮她出这口气也就罢了,还要冷眼旁观,看她被秦楼楚馆的小倌儿告上官府,丢尽颜面。
苏氏恨到表情扭曲,眼底发红,“这侯府里上上下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温氏想撒手不管,那她就去找个能管的,这侯府可不止嫡房说了算。
*
眼下正是晌午时分,昌运酒楼里格外热闹,一楼大堂桌桌坐满,抬眼一也有不少端着美食佳肴来来回回的跑堂伙计。
温琼随着指引到了三楼食阁,一上来耳边便安静了不少,阿瑶被小厮拦在了厢阁门口,她安抚的示意一眼,轻轻推开门。
门一开,便正好对上一双美艳妩媚的狐狸眼,女子一袭流光金羽绯色烟罗裙坐在主位上,见到温琼进来,毫不遮掩的打量起她。
她打量温琼,温琼自然也在打量她,郑二姑娘比起宫中那一面,眼中的敌视虽盛,但也还没到当初仇视到恨不得扒了她皮的地步。
郑如毓只见过几次温琼,都是远远一瞥,印象里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温吞女子,如今这么一看……耐看有气质又怎样,论美貌完全比不上她。
随即满意的扬了下下巴,傲慢道,“说罢,你想与我做什么交易。”
温琼在她对面落了座,无视郑如毓眼中的不满之色,平静地与她对视,“郑姑娘觉得,多少金银财宝,才能让我放弃姚宣辞之妻的位置?”
郑如毓闻言一愣,“你要买卖这个位置?”
她以为温琼会提无数个贪婪的条件,让她满足她的要求才肯松口,为此郑如毓这些日子做了许多个准备,甚至将太老爷当年所获的免死金牌都带在了身上。
温琼淡然一笑,“买卖,不就是交易吗?”
郑如毓缓回神,“你这是在拿姚宣辞在卖银子?!”
郑如毓难以置信,“温琼,你夫君天子钦定的状元郎,年轻有为,凭自己坐上大理寺少卿之位,又是侯府世子,多少贵女想要嫁给他做夫人,你竟以金银侮辱他,你眼瞎吗?你有没有良心?!”
她费尽心血想要得到的人,竟被这女人当做奴仆一样买卖,实在太羞辱人了!
温琼回头瞥一眼房门,确保是紧关着的,然后才从容不迫的回视,“郑二姑娘,我的眼睛很好。”
“你若不满,这笔生意大可不做,如你所言,想做他夫人的多得很,我也可以再找其他人,只要有足够的银两,我便收拾包袱走人。”
她不爱权势,温家遭流放后,唯有怀揣着银两才能让母亲过得好,才能让兄长东山再起。
温琼只想多赚些银两,哪怕这一世温家依旧被问罪流放,她能撒下大把银子,换以母亲兄长安然抵达涑州。
如此,她只需要银两。
她一字一顿,“他在我眼里,只值金银。”
郑如毓被她眼中的冷淡惊到,这个女人提及姚宣辞,竟连一丝情意都没有。
随即,她立刻想到让白雀去查的那个男子——许临书,与她兄长关系极好的小进士,听说模样长得清隽俊秀,是个温润书生。
再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一派温婉的女人,顿时觉得不一样了,她不由得心中轻哼。
薄情女子,不守妇道。
自年少到如今,姚宣辞无数次拒绝她,他为了温琼将她赶出侯府之时,可曾想过他的好夫人正坐在她面前,打算将他换以金银财宝,准备收拾包袱与情人私奔。
这么一想,郑如毓心情畅快了不少,看着温琼的目光也明显的轻蔑。
“你,想要多少银子?”
温琼不知道郑如毓自己想了那么多,敏锐的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厌恶似乎又上升了一些,也不甚在意。
“五万两银子,一万根金条。”
郑如毓脸色顿时一变,目光阴沉狠狠一拍桌,“你狮子大开口,当我是钱庄,还是拿我当冤大头?!”
“这对二姑娘来说,很值得不是吗?”温琼浅笑道,“我知道天子赐婚,你没能如愿嫁到侯府,甚至至今都痴心于他,也知道你前些日子还住进了侯府。”
她看着原本发怒的女子渐渐陷入深思之中,并不心焦着急。
她在成全他们,郑如毓不会不答应。
到时,姚宣辞失去的,只是一个有他血脉的孩子,和一个有自知之明消失的女人罢了。
“二姑娘今夜能将金银送到,明日不仅姚宣辞会去国公府入宴。”
温琼风轻云淡道,同时再添一筹,“而且当日我便离开侯府,离开皇城,绝不再碍你的眼。”
“若我食言,便将金银再送还给你,不沾分毫。”
听她如此信誓旦旦,郑如毓忍住心底的疑虑,她瞥一眼温琼那一截细腰,极力克制自己眼中的嫉恨。
“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温琼轻轻掀起眼睫,目光微冷,“郑二姑娘,这是我的孩子,日后只会姓温,祖籍可不是你脚下皇城。”
找郑如毓做交易,钱财只是捎带,她需要的是郑如毓到时能将姚宣辞拖住,给兄长多些时间把人为的痕迹抹除。
她撂下这话后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那双高傲妩媚的狐狸眼,“我的时间不多,二姑娘想好到底要不要做这个交易。”
“天子赐婚,除非我自己走,否则你只能继续等下去。”
郑如毓闻言咬了咬牙,仔细盘算了许久,直到温琼腿脚都有些酸了,才听她道,“好。”
若温琼食言,她就要让姚宣辞知道,他的枕边人已经给他戴了绿帽,还妄想私奔。
就算她得不到姚宣辞,温琼也别想好过!
温琼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纸片,轻轻放在了桌上,平静道,“一更三刻前,二姑娘将东西送至此处。”
“明日,姚宣辞会准时赴宴,到时二姑娘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耍你了。”
她来昌运酒楼,不止为了郑如毓而来。
温琼离开了三楼厢阁后,带着阿瑶去酒楼后院寻了正在打着算盘的许临书。
两人借着铺子改营之事聊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温琼便告辞离去。
回到淮安侯府之时,西边天际已浮现丝丝暮色,细碎的晖光倾洒在屋脊檐廊下,落下片片斑驳。
温琼换了一身衣裳,除去酒楼里沾染的饭菜酒香,披着半肩乌发坐在书房,提笔认真写着还未写完的红纸心愿。
秋风徐徐袭来,花香四溢,叫人心旷神怡,只要抬起头一侧目,便能看到栽在窗前的那颗桂花树。
她垂下头,细白的手捏着红纸折好,塞进红荷包里。
明日注定要去一趟九重山道观,那就将心愿荷包带上。
正想着,忽然听到木窗楣被轻轻扣响,温琼闻声看去,只见那一袭凌冽墨袍的男人正立于窗外,俊美眉眼望着她时带着几分愉悦。
她放下红荷包,“你回府好早,可是把公务都忙完了?”
往日的他都是乘着夜色而归,眼下太阳都还没有落山。
“将事情安排妥当便回来了。”
姚宣辞绕到房门处,推门走进来,“阿琼这是在忙些什么?”
他捻起那些红荷包,发现里面的红纸便要拿出来拆开看,被温琼抬手拿回来。
“嬷嬷说九重山上有棵百年银杏树,吸收了香火会有灵性,让我写些心愿挂上去。”
她把最后一张红纸塞进去,系好荷包,“你可不能偷看心愿,不然就不灵验了。”
“你要去九重山道观?”男人微微惊诧,随即拧紧了眉头,“何时去?”
“自是明日。”温琼被他这话问得一愣,“昨夜你被我吵醒,我那时同你说过的,你怎忘了?”
昨夜?
姚宣辞身子一僵。
他昨夜何曾醒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