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头紧蹙,觉得不对劲。
自从离开渭城后,但凡她眉头皱一下,姚宣辞便立刻改口顺着纵着,完全不见软禁她七日之时的强硬顽固。
她只欢欢喜喜接过了那和离书,遵守约定来到这别庄住着,却没想过他为何突然改变了心意。
温琼心里觉得古怪,隐隐有种预感,若弄清了姚宣辞转变的真实想法,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
温琼攥了下手,温热的掌心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男人已经走进厢房,湿透的衣袍紧贴在身上。
再看雨水顺着他的袍角流下,滴答滴答坠落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打心底觉得冷。
“阿瑶,去拿干燥软巾来。”
而姚宣辞怕让温琼沾染自己身上的雨寒,站在门口处没再靠近,“白鸦告诉我老太君要你回府。”
正是因为这个,他一回来连衣裳都没换,急匆匆直奔她这里,“你没答应罢?”
温琼摇了摇头,“没有,你可知老太君为何要让我回去筹办?”
“是父亲点名要你回去。”
姚宣辞接过阿瑶递过来的软巾,擦净脸上的雨水,“我猜,他是知道你在别庄养胎,轻易不会回府,这边吹动祖母喊你回来,你身为儿媳若不回来,祖母再体谅你需要精养身子的事实,也会心生不满。”
夹杂着秋夜雨凉的冷风呼呼吹进来,姚宣辞抬了下衣袖皱起眉头,将大敞的房门关上,才继续道,“秦氏不会缺席父亲的生辰宴,她趁此机会再扮乖孝顺些,便能借着这机会讨好祖母。”
温琼闻言若有所思,若她回去了呢?
这一世她很清楚,侯爷与姚宣辞之间的关系恶劣极了,现在侯夫人被软禁佛堂还是因她而起,若是筹办起生辰宴,侯爷势必要处处挑刺不满。
她身子弱容易疲惫,总会被累到,而后无法继续筹办此宴……那侯夫人又能借此冒个头来。
可现如今,她已经拿到了和离书,世子夫人不过是个挂名,侯府管事之权落在谁手里,谁吃到了利,谁挨了苦,都和她温琼无关。
姚宣辞也是不想让温琼掺和,“此事你莫要再管,免得劳心费神,交给我来做就是。”
他主动开口,温琼可就不客气了,才直起的腰又懒洋洋塌了回去,瞄了一眼他脚下那片水迹,细眉微微蹙起。
“你这一身衣裳都湿透了,快去换了罢。”
她让小涟去煮了碗姜汤送到姚宣辞所居的侧厢房,让他喝下驱驱寒,自个儿则上了榻,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安静沉浸在话本儿里。
屋中烛火轻轻摇曳着,偶尔呲了下火花,烛油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被融化。
许是下午睡了太久,一本坊间趣闻的话本儿看了大半,临到快三更天时,温琼还是毫无睡意。
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她把话本儿一合扔到床头,准备吹熄蜡烛逼自己入睡,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几许动静。
犹豫片刻,她掀起软被下床,来到窗前推开虚掩的窗子,只见侧厢房里也还亮着烛火,房门半开着。
姚宣辞撑着门框,脚步虚浮朝着小厨房走去,没发觉主厢也还有着光亮,也没发现温琼正站在窗前再看他。
她出声,“你去小厨房做甚?”
姚宣辞闻声回了头,身子轻晃着扶住墙壁,屋檐下的灯笼勉勉强强照亮他,声音轻的像是此刻的雨声,有些哑哑的,“我口干,房中没水了,去倒些水来。”
温琼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房中有,你过来。”
他连蜡烛都没拿,摸着黑进小厨房,若是碰到磕到实在得不偿失。
男人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慢吞吞的走过来,温琼披了件厚实的外袍坐在圆桌前,提着茶壶倒好一杯水。
“水已经凉透了,你将就喝吧。”
姚宣辞凤眸恹恹的半阖着,似是才从睡梦中苏醒,默默接过喝下。
温琼连给他倒了三杯水,待他喝完便开始催促,“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里是城郊,离皇城再近也需要不少时间,他来回波折十分劳累,偏固执的不听劝,定要匆忙赶回别庄和她宿在一个院里,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似的,时间久了,温琼索性任他去了。
男人乖乖起身,转身时却踢到一旁的圆凳,当即身形晃了晃。
温琼就站在旁边等着他出去后关门,见他身子摇晃,便下意识扶住免得撞到自己,随即才发觉他薄薄寝衣之下的体温过于烫人。
“你……”她细眉蹙起,探手摸向他的后颈,“你好像发烧了。”
姚宣辞脑子沉甸甸的,眼皮也抬不起来,隐约能察觉到自己体温不正常,唯有被那双微凉柔软的细手碰触过的地方,舒服的发出一声叹息,潜意识想要汲取更多。
很快,他被揪住了衣领,姚宣辞随着力道顺从的低下头。
温琼抚上他的额头,仔细感受片刻,不知该说什么。
“你真的发烧了。”
他冒着大雨而归,淋得全身湿透,还一路上纵马吹风,回来之后又直奔她这里才去换衣裳,的确是折腾累极了。
她盯着面前这张俊美至极的脸庞,低喃,“你竟也有生病虚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身子。”
轻轻柔柔的女声飘进耳里,姚宣辞直直坠下的意识被唤醒了片刻,乖顺的被扶着躺倒在软榻上。
脚步声离去,片刻后又开始靠近。
一阵凉风吹拂而过,他有些冷,沉沉的眼皮掀起,模糊看见身侧有一道温柔青色身影,女子侧颜柔美,一手撑着塌边,探身将窗子合上。
是阿琼。
他心底发出一道满足的喟叹,勾住落在手畔的衣角攥紧,意识不受控制的飞速沉坠。
可下一刻,那双凤眸又忽然睁开,这一幕便落入眼中,他目光下移落在她鼓起的小腹,随即不甘心的闭上眼睛。
不只是他的,也是他的。
温琼察觉异样,垂眸便看见男人揪着她一小块衣角不放,随即便将外袍褪下顺手搭在他身上,正好阿瑶走进来。
“姑娘。”
阿瑶浅浅打了个哈欠,“水已经烧上了,阿慎去找林大夫过来,得等一会儿。”
温琼住进别庄的第三日,侯府的府医林大夫便跟了过来,每日请脉,细心调整着她的日常养护。
“不急。”温琼重新取了件外袍披上,扣着胸前盘扣,随口道,“你去抱床新被子给世子盖着。”
等林大夫到后开药方熬好药,一切弄完已经快四更天了,主院里的人都陪着熬了小半宿,乏困的不行,更别提一直未睡的温琼。
姚宣辞人高马大,睡在软榻上着实有些委屈,可他喝完药睡得沉,不好弄回侧厢房,温琼顾及这也是个病人,就让白鸦墨崖将他扶到床榻上去,自己睡在了软榻上。
这一觉便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温琼刚醒时只瞥见四周光线昏暗,脑子清醒些才意识到她是在床帐内,一薄一厚的床帐被交叠放下遮掩了刺眼日光,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褥。
姚宣辞不知何时走了,还把她抱回了榻上。
她本是这么想的,可掀开床帐后才发现那窗边的软榻上,男人盖了床崭新的翠绿锦被,侧着身蜷缩着还在沉睡。
温琼一落地,那人似有所察睁开了眼,半撑起身子,嗓音沙哑,“你醒了。”
他说罢剑眉紧拧起,握拳抵唇难以控制的咳嗽着。
温琼见此去了外室,桌上的水壶还是温热的,该是阿瑶她们刚换的水。
她倒一杯端回内室,拢了下外袍,审视着他,“怎的没回你房里,这软榻睡着不难受?”
姚宣辞喝完水声音没方才那般哑,轻声道,“我看不见阿琼,便觉得心慌。”
他顿了顿,解释,“并非是要将你困在我身边,梦见过前世你的死局,我不想像那样失去你。”
温琼闻言抿了下唇,“你我已和离,只差官府一个官章罢了。”
先前就曾说过官府落章之后,桥归桥,路归路,腹中孩儿姓温,他抢不走。
温琼就站在男人跟前,没有错过那双漆黑好看的凤眸里一闪而过的落寞,“阿琼放心,我不会出尔反尔。”
他的视线落在她腹间,右手动了下,又被克制着背于身后。
“先前是我被刺激昏头,才气急败坏钻了牛角尖,和离书已经签字交给你,白纸黑字,阿琼不必这般谨慎防着我,也不必重申一遍事实。”
他服软的态度很是诚恳,倒让温琼一时间不再好说什么,沉默了几息,她转身往衣室走去。
“你还病着,回房里好好歇着罢。”
姚宣辞望着她的背影,出了神。
阿琼吃软不吃硬,证明这一世的姚宣辞掩盖他的存在是个正确的选择,可这也代表她恨他入骨,他唯有扮成这一世的姚宣辞才能靠近她几分。
但压制撑不了多久时间,这一世的姚宣辞总能寻到一个空子,像他那样趁其不备掌握身体的掌控权。
他需要一个法子,只留下他一人。
*
皇宫,坤龙殿。
皇后走进大殿,朝着殿中正在批阅奏折的天子一礼,“陛下。”
坐在龙案之后一袭墨底金龙纹袍的中年男人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随即收笔,将阅完的奏折合起,“太子才走,怎么,皇后也是为了太子求娶侧妃一事而来?”
说着,他瞥一眼殿下的皇后,“听说前阵子,郑二姑娘去了你宫里,还和太子撞见,太子妃紧跟而来,回去又大闹了一通。”
天子神色淡淡,不怒自威,“这事儿够乱的了,你还要掺和一脚。”
皇后抿唇一笑,“臣妾还没开口呢,看来陛下也是被东宫之事扰得烦了。”
“太子妃一直往臣妾宫里哭诉,臣妾也是想来找陛下商量个法子,毕竟东宫后宫之事传出去,关乎皇室颜面,若百姓提及皇室便是太子的风花雪月,日后皇室之威可就荡然无存了。”
天子闻言脸色缓和了些许,的确,这一个多月来,东宫与郑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太子也跑来求他赐婚,完全不理会这越传越离谱的谣言,让他恼得很。
他示意皇后落座,起身坐至她一旁,鬓间白发已然藏不住,“你可有什么两全的法子?”
皇后捻着帕子掩唇轻笑,眼角露出细细笑纹,“臣妾哪有什么法子,不过是被太子妃叨念的头疼,孩子成家立业,这后院之事实在是不好管。”
天子如此干脆直接,看来也是对太子不耐烦极了,可又不肯为太子赐婚,定然是清楚太子真纳了郑二姑娘为侧妃,这污点就彻底抹不掉了。
如此看来,陛下目前满意太子的能力,愿意为了太子日后的威信着想,故此才迟迟拖着不给答复。
她心中思索着,同时试探着开口,“太子乃是陛下认定的继承大统者,自是该一心扑在黎民百姓的国政大事,怎能为了儿女之情绊住脚步。”
“今日这谣言已经消停的差不多,臣妾倒是有个办法,陛下听听,这法子可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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