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可以感知到歌声里的情绪,灯希能从小哑巴的声音里听得出来。


    他很难过,沉默地将一切的痛苦都隐藏平静的海风下,灯希不明白银尾的情绪为什么这么低落,但银尾的歌声触动了他。


    连人鱼都忍不住为之动容的歌声,那就是很好听。


    “我没有在说谎。”灯希的声音很轻,静静地看着祀寂生,好一会儿才问,“小哑巴,你不开心吗?”


    祀寂生也静静地回望过去。


    那就是不开心。


    灯希已经摸索出来了,小哑巴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会没有任何动作,不点头也不摇头,不想撒谎,但也不想承认,只能沉默。


    灯希想了想,倾身打开放在一旁的大贝壳,翻了翻找到一个螺纹漂亮的大海螺,放在耳边听了听,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转过身毫无预料地放在银尾的耳边,“听。”


    遥远的海浪声从海螺里一阵一阵传来。


    祀寂生怔了怔。


    “这是我送给小哑巴的礼物!”灯希“唔”了一声,想了想,“希望小哑巴不开心的时候,它能代替大海跟我陪着你。”灯希一点都不介意也不生气小哑巴对自己的隐瞒,眼睑微弯,“把所有所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坏情绪,都跟它说。”


    灯希过去难过的时候,也不想说任何的话,没有族人的陪伴,低落的情绪就会在孤寂里疯狂蔓延,慢慢的,他会寻找各种各样的漂亮海螺,在伤心的时候,倾听各种海螺里不同的海浪声。


    很快,心情就会变得宁静下来。


    陪伴是最好的疗药。


    如果不想对他说,那就告诉海螺吧。


    灯希郑重其事地将海螺放到银尾手里。


    祀寂生的眸底微微出现了点笑意,将那个精致的海螺握紧在手心里。


    黑夜很快就会过去。


    再醒来,又是明媚的一天。


    大鲸辛苦了一晚上,驮着背上的两鱼一壳,在清晨停留在一片海流还算温暖的海域,灯希用尾鳍晃了晃海水,感受了一下温度,非常满意,奖励般地拍了拍大鲸的大头。


    灯希:“到啦!”


    祀寂生将大贝壳放在海面上的一处礁石滩上。


    灯希也游进海里,游到大鲸的前面,对大鲸招了招手,大声道:“大鲸再见!”


    蓝鲸的吟叫下一瞬响彻整片海域,似乎在跟金发蓝尾的小人鱼说“下次再见呀”。


    蓝鲸潜入大海,很快就游得看不见鱼影。


    灯希摆动尾鳍,游到银尾旁边,“不知道这片海域有没有被别的大鱼占领,小哑巴,我们去看看吧?”


    祀寂生跟灯希在海底游了一圈。


    这片海域看起来很宁静,没有什么大型鱼类,小鱼小虾反而不少,至少比灯希之前定居的那片海域要多得多,不至于一毛不拔,海底海水的温度也在接受范围,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住居地。


    灯希特别特别满意。


    祀寂生却皱了皱眉头。


    这么好的海域食物链应该很完整,但他们却没有发现对于这片海域来说,是食物链顶尖的存在,有些奇怪。


    海域深处有一处壮观的海底峭壁,犹如一个海底大裂谷,深处一片漆黑,上方却有五颜六色的珊瑚礁跟诸多水草攀附,特别漂亮。


    不仅如此,还有各色鱼群不停游过,以后都没有填不饱肚子的烦恼了,


    灯希惊喜地睁大眼睛,立即在峭壁上寻找起来,看有没有能住进去的洞穴。


    祀寂生也跟着一起找。


    祀寂生闭上眼感知了一下海水的流动,游到峭壁上的一处海草前,用手拨开,果不其然,海草后出现了一个洞口。


    灯希看见也游了过来。


    海底的能见度很低,洞穴里深处一片漆黑,灯希小心翼翼地跟在银尾身后游了进去,洞穴里四面八方都是崎岖的怪石,穴底还铺着很多小石子。


    意料之外的,这个洞穴没有主人,而且非常干净,灯希松了口气,跟银尾打扫了一下,就把大贝壳运到这里,再用海草给银尾铺了个床。


    灯希把大贝壳里的珍藏都用来装饰新家,银尾帮着他一起,装饰的过程特别漫长,也特别辛苦,但在忙碌中却渐渐对新巢穴有了归属感。


    这是每次搬新家灯希都必不可少要做的事,这样会让他对新巢穴产生熟悉感,孤独的情绪就会减弱,虽然很累,但很快乐。


    “终于好了!”灯希欣喜地欢呼一声,在装点好新巢穴里装了一个圈。


    很难相信,当这些繁琐的事情做完之后,守护帝国十几年来,获得无数勋章都无动于衷的元帅,竟有了丝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我好饿呀,小哑巴,我们出去找吃的吧?”灯希眼巴巴地问。


    祀寂生点了点头。


    一出洞穴,灯希就惊呼了一声。


    海底的峭壁前是漫天飞舞的沙丁鱼群,密密麻麻的地在他们的洞穴口游过,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


    祀寂生摆动尾鳍,游入沙丁鱼群中,亮银色的鱼尾在海水中闪着微光,透色的鲛纱垂落下来,被海水吹动。


    灯希瞳孔放大,呆呆地感概:“好漂亮。”


    想摸。


    下一瞬,血雾突然在眼前爆开。


    灯希眼神一滞,眼睁睁看着银尾左爪子一条鱼,右爪子再一条鱼,恨不得将这群沙丁鱼灭族了。


    杀疯了。


    灯希咽了咽口水。


    不敢摸了。


    感谢这群沙丁鱼群跟大开杀戒的小哑巴,让灯希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夜晚很快来临,累了一天的灯希在新巢穴里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累到贝壳盖都忘了关。


    祀寂生用拇指摸了摸食指上的光脑指环,看了眼睡得很香的蓝鲛,悄无声息地游出洞穴。


    这片海域白天热闹非凡,夜晚却安静得犹如死地,别说鱼了,祀寂生一路游过,什么海生物都没有看见。


    海底漆黑无比,只剩下灯希所在的洞穴一片寂静,巢穴口没丢掉鱼骨头在黑暗里突然被什么推动掉落进深海峡谷,窸窸窣窣的声响扰乱黑暗的静谧,海流被无声推动。


    冰冷的触感缠绕住灯希的腕骨,攀附上小臂,贝壳里沉睡的人鱼缓慢被拖动,因为海水的存在,被拖动的灯希浮在海水中,没有受到任何惊扰。


    他被拖出洞穴,拖进海底大裂谷深处的黑暗里。


    祀寂生离开洞穴后,停留在一处珊瑚礁附近,他打开光脑,很快就写好一份声明稿,打开音频界面。


    因为昨夜成功发出了像样的声音,尽管只剩下一天的时间,祀寂生也并不着急。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将那份声明稿反复在心中念了几次,深吸一口气,开始录制。


    毫无预兆的。


    “请求呼叫xh4-84号,上将波尔——”


    “请求呼叫xh5-85号,少校奥玛——”


    “请求呼叫……”


    “请求呼叫……”


    回忆像紧锁的藤蔓一般侵入祀寂生的大脑,从他的口鼻涌出,一双无形的大手捂住他的眼,视野陷入一片漆黑,再捂住他的唇,喉腔发不出任何声音。


    祀寂生嘴唇嗡动,茫然地张了张口。


    他明明没有说话,四面八方却全是声音,无数句“请求呼叫——”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地在大脑里交织出一张冰冷的大网。


    他的脑海中纷杂着无数个人名,每一个人名都是一个不定时炸弹,它们轰炸着祀寂生的内心。


    因为自己在战场上失控,所以导致帝国战败,害得这些人名的主人无意义地死在这场注定会输的战斗中。


    愧疚吗?心虚吗?痛苦吗?


    应得的。


    耳腮似乎失去了扇动的力气,身为鲛人,祀寂生却即将成为大海里的溺水者,窒息感无时无刻地不压迫着紧绷的神经。


    祀寂生重重深呼吸了一口气,费劲地从喉腔里硬生生挤出一丝丝声音,无意义的“呃呃”声在空阔的海底响起,它们像一把磨钝了锯齿,每一个字音都在用钝齿尖摩擦着声带。


    太吵了。


    他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所以一个准确的字音也说不出口,只能像个怪物一样嘶吼。


    “小哑巴?”


    一道声音突兀地穿过整片嘈杂的密网,精准无比地袭来,让祀寂生听见。


    “不要犹豫,不要害怕,也不要畏缩。”


    “你不开心吗?”


    “希望它能代替大海跟我陪着你。”


    “把所有所有的坏情绪,都丢给它吧。”


    银色的尾鳍突然摆动,银尾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在海流中穿梭而行,短短几分钟,祀寂生就回到了他们的新巢穴。


    他停在洞穴口良久,缓慢在黑暗里游行进巢穴里,停在自己的海草床面前,拿起那只精致小巧的海螺。


    漆黑中,祀寂生看不清那只海螺的纹路,他用指尖摩挲着,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以免鲛人的力气会将它在下一秒捏碎。


    祀寂生突然想看那尾蓝鲛一眼,他侧身看向贝壳,视线微微一顿。


    贝壳是空的。


    蓝鲛不见了。


    祀寂生的思绪在这一刻蓦然回到现实,嗅到了洞穴中陌生的海生物气息,银色的竖瞳危险地凝起。


    来自整个星际食物链顶端的威压毫无预兆地在这片大海降临,躲藏在暗处里的整片海域的海生物,在这一刻突然开始瑟瑟发抖,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惧怕感,灵魂都感到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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