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的哭声传进殿内的寝卧之中,谢宁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祂让那两个侍卫出去之后就没有再理会姜摇,一个人拿了本书坐在地上看。
蜡烛被盖在灯罩里,带着暖色调的烛光落在祂的半边脸颊上,祂的眉毛长长的两条,线条柔软,一双眼睛微微低垂着,眼皮线半隐半现的一条拖到眼角,右边眼角还有一颗小痣,看着这样的谢宁,姜摇还有一些梦境的虚幻感,直到他看到长长的袖子下露出来的那双苍白纤细的手腕,才感到了踩在地上的真实感。
他的心一下安定了下来。
是的,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红红。
忽然烛火摇曳了一下,谢宁抬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瞳望了过来。
祂一抬起头,整个人清丽如木偶般的漂亮面容便撞入姜摇的视线中,姜摇本想挪开视线,可结果是整个人的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谢宁,整个人直愣愣的,仿佛失去了魂魄了一般。
谢宁面无表情看了他半响,眉头一簇,合上了书转身回床上去了。
姜摇:……生气了?
他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举动,明悟过来后想给自己一拳。
幻境里的红红大抵是不认识他的,自己盯她这么久,生气也是理所应当,毕竟自己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应当注意保持距离,不然让红红越来越讨厌自己可不行,他还要唤醒红红,将她带出这个幻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他走到门处,准备遇到什么意外时好作保护,一把剑从层层叠叠的纱帘中扔了出来,丢到他面前。
姜摇抬头,听到一声:“拿着。”
他弯身捡起来了剑,望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望了自己拿着的剑。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拿到剑的时候,头顶仿佛出现了武力值+1+1这样的提示符号。
这是……升级了?他茫茫然的想,嘴角忍不住一弯,将剑抱在了怀里:“谢谢红……不,谢谢殿下!”
……
姜摇在第二日忽然安静下来的声音里醒来,他走到窗边将窗子微微打开一条缝,看见远处的天光,知道又一夜的混乱过去了,那些肆虐的黑色雾气正慢慢消散,厉鬼转变回了人类的模样,被抓挠出痕迹的门窗也被无形的力量修复成完好无缺的样子。
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姜摇回头看了一眼纱帘里还在沉睡的人,随即把窗子打开了一点,让空气透进来,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寝卧。
天光越来越盛,谢宁自疲倦的沉睡中醒了过来,祂抬手放在额头上,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断断续续的,连不在一起,但梦里始终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那人看不清脸,最初总做让他很生气的事,他想杀了那人,但每次都杀不死,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虽然对外界的感知还浑浑噩噩,那人的气息却令祂感到安心愉悦。
“红红”“红红”那人总这样叫着他。
不管他做出什么,那人对他总是充满笑意和包容,虽然有时候会训斥他,谢宁捏紧被角,训斥?太放肆了,还是杀了吧。
“姜摇。”是……这个名字吧?他漠然的想着,唤出了声。
没有回应。
一股无端的郁气涌上心头,祂坐了起来掀开床帐和纱帘,脚踩在地上正要出去的时候,门打开了,姜摇走了进来。见到他回来,谢宁立刻收回脚,瓷白的手指掀开一道纱帘的缝隙,望着对方的身影冷冰冰开口质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意识过来自己居然因为一个没接触过的人情绪起了波澜,祂抿着唇瓣放下了纱帘,神色重新恢复得面无表情。真的很奇怪,他为什么会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明明之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先是突然想去一个地方,然后见到了这个人,之后又找那个男人把他要过来。
想到一个不太美妙的可能,谢宁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回来的姜摇听到祂的质问,解释道:“我出去打水来给殿下洗漱了。”他推门出去的时候还遇到了那两个侍卫,两个侍卫问他做什么,他试探说殿下吩咐他去打水,他们什么异常都没表现出来,周围的人也没什么变化,这让他更进一步摸清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在红红身边作贴身侍卫,他的自由权限好像要比之前高出很多。
自认解释完了,他把水端到了床边,将帕子放在里面浸湿,捏得半干后掀开纱帘,钻了进去。
谢宁何曾见过这么大胆的人,加上他怀疑姜摇给自己下了蛊,看见姜摇猛然钻进来,立刻往床背后退去,厉声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姜摇怔愣住,看着谢宁警惕防备还有厌恶的视线,心道糟糕,连忙退出安全距离以外:“抱歉,殿下,是我逾矩了,我想给你亲自擦洗脸手臂。”习惯了亲自给红红擦洗手臂,他下意识就像以前一样。默了半响,他将帕子重新弄热递进纱帘里道:“要不殿下自己来?”
一只手略带着怒气拿过他手中的帕子,开始擦自己的脸颊,只不过越擦越烦躁,最后的动作更像是泄愤一般,透着利落的粗暴。
姜摇隔着纱帘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床上用沾了水的帕子擦脸是一项技术活,而显然红红没有这样的技术,他说:“要不还是让我来吧,殿下?”
话刚说完,帕子就被扔了出来落在盆里溅出一堆水,湿了他一片衣角。
他心道真是娇气麻烦,手上却利落洗了帕子折叠好扭干留了一点水液,进了纱帘里。
纱帘背后,坐在床上的谢宁额角的头发和搭在肩膀上的头发都是湿濡的,就连衣服也是,大概是真的很生气,面颊都是红的。
看见他进来,鼻腔中发出了一道冷哼声。
姜摇捏着帕子弯下腰,有条不紊力度适中擦洗着祂的脸。
“太重了。”
“太轻了。”
“又太重了。”
仰着头的谢宁,面无表情如同一具木偶。
姜摇:“……”
果然是红红,就算是一直在沉睡中的本我意识,也是一样的擅于折腾人。
谢宁本以为这样能让面前的侍卫露出气恼的神色,不想对方就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他说重就轻一点,他说轻就重一点,并且掌控的力度刚刚好,心中越发恼怒。
空气中的香淡了一点,房间的光也比以前明亮了一些,有的光甚至透进纱帘里来,“你是不是开窗了。”
姜摇正捞起他湿漉漉的衣袖给他擦手,回道:“我开了一点,这样空气和光线流通进来,能够让殿下心情好一些。”大量的科学研究表明长时间处于昏暗环境下会让人容易抑郁,红红是鬼的时候因为鬼厌恶光,他可以把整个房子的窗户都用漆黑不透光的窗帘裹住,但是现在梦境里的红红是以人的形态存在的,还是开着要好一些。
“关掉。”谢宁命令着。
姜摇:“一个时辰后再关可以吗?”
“我说关掉。”
姜摇:“现在的阳光效果最好,殿下,待会儿再关比较好。”若是他和其他人这样说话,对方大概已经直接异变成鬼了。
谢宁生气的用手拍着被子,十分暴躁愤怒道:“我说!!关掉!”
因为过于生气,以至于他面颊红得更厉害,就连眼角也是一片火焰般的红,分明就十分漂亮如同人偶一样的面容,此时显出烈焰般的生机来。
姜摇实在怕了祂,认输道:“好,我去关!行了吧?”
他起身去关了窗户,只留下一道微弱的缝隙,回到谢宁的床前掀开纱帘时,已经擦洗干净的谢宁散着头发坐在床上,看起来十分温顺乖巧,但一抬头,眼睛里的冰冷和麻木让人不适。
姜摇看祂衣服被折腾得湿了差不多一半,开口道:“我给殿下换衣服吧。”
“我自己来。”
“也好,殿下的衣服放在哪里?”
谢宁漠然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自己找。”
姜摇面色奇怪,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自己去找了,他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衣柜,衣柜打开,里面密密麻麻一片被折叠好的衣物。
嘎吱——关上柜门酝酿了一会儿,他这才重新打开。
在他的认知里,女孩子的衣柜是非常隐私的地方,就连自己的兄弟父亲也不能打开,他虽然和红红……两情相悦,但难免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他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取出来,这些衣服十件里有九件都是白色,而且款式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男女通用,拿到小衣的时候,他立刻闭上眼睛,动作也有些惊慌失措起来,把里面的衣服揉乱了不少。
迅速挑了搭配的几件,他把衣服折叠好,小衣藏在中间,关上衣柜门回到寝卧,将衣服递了进去:“给,殿下。”
谢宁伸手把衣服接了过去,姜摇便端着水盆离开了,回来的时候两个侍卫意味不明地望着他,姜摇也不在意他们,进了门后便把门关上,算算时间差不多这才进了寝卧,没想到谢宁还没换完,身影在纱帘背后和衣服艰难作战。
他立刻转身面对着门。
看到姜摇回来的谢宁实在无法应付这难缠的衣服,他怀疑姜摇是故意给他挑这些难穿的东西。
“过来。”
“这不方便。”姜摇头抵住门。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方便!谢宁自遇到这个侍卫,便觉得自己把之前十七年的气一起生了,想起来自己如今的身份,还有这张分不清男女的面貌,祂咬了咬牙威胁道:“不进来我就砍了你的脑袋!把你赶回永安公公那个老太监那里去!”
姜摇没有办法,郁闷的用脑袋砸了砸门,只好去了,他撕下一些纱帘折叠了几回,蒙在自己眼睛上,说了声殿下失礼了,这才进去。
谢宁面无表情看姜摇。
他倒要看这个侍卫怎么给他穿,明明要给他洗脸的时候那样主动轻浮,现在又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知道在给谁看。
姜摇自两次山洞经历够就已经偷偷点亮了更换整理衣服的科技树,他轻车熟路给谢宁之前穿错的地方给修正过来,腰带也重新系了一次,褶皱的地方也抹平,在理到靠近胸前的地方,他迟疑了下:“殿下……小衣不穿吗?”
谢宁:“……”
谢宁顿时勃然大怒,将姜摇赶了出去。
被赶出去的姜摇抹了一把脸。
愚蠢!这明明是姑娘家私密耻于说出口的话题,他竟然一个脑子没清醒问了出来,这和性骚扰有什么区别!哪怕他诚恳道歉,也还是什么作用都没有,只能等红红消气。
“周宫,去叫清黄来。”
听到里面谢宁吩咐的年长侍卫领命离开。
姜摇不清楚清黄是男是女,他面色别扭半天,回头道:“殿下,还是我……”
嘭的一声,门被砸关上,他吃了一肚子的空气。
过了好一会儿,黄衣宫女匆匆走来,正是昨天带姜摇来的宫女,她大概听周宫说了什么,扫了他一眼就要进去。
见是女性,姜摇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提心吊胆起来。女性……其实也不是很安全,更何况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别有用心,对红红没抱着什么善意。
他伸手敲门,犹不死心道:“殿下,我……”
“再说话就砍你脑袋,把你送回那个老太监那里去!”
谢宁这句话落下,姜摇再想开口,两个侍卫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似乎对砍他脑袋这件事十分期待,他只得闭上嘴巴。
如此挨到傍晚,名叫清黄的宫女出来了,在黑夜快来临时,他方才被谢宁叫了进去。
谢宁不在寝卧,而在大厅里。
祂穿着姜摇今天给他穿的衣服,一个人玩着围棋,整个人又恢复了麻木没有生气的状态,听到姜摇的脚步声也没有侧头看,只一个人摆弄着棋局。
姜摇在旁默了半响,忍不住道:“要不我陪殿下下棋?”
“你会下棋?”谢宁木然睨了他一眼。
姜摇:“会……一点。”
角落里的香散发着能够迷人心魂的香气,姜摇若有所思瞥了一眼,再回头的时候,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向披头散发的谢宁。
谢宁冷着脸:“快点下。”
姜摇斟酌口气道:“我记得之前的棋局……”
谢宁颇为暴躁道:“我说快点下!”
行……叭。
过了好一会儿,谢宁又道:“我渴了,要喝水,不喝茶。”
姜摇便去倒了水,等他回来把水杯递到谢宁手里,坐回到自己位置时,眉头又拧了起来,一言难尽看着谢宁。
“殿下……我不认为……”
谢宁瓷白的手指抱着水杯,长长的袖子拖在手背上,祂埋在水杯上的脸颊抬了抬,只露出半张脸,一双十分漂亮的介于菱杏眼和桃花眼之间的眼睛望着姜摇,面无表情道:“你不认为什么?”
姜摇:“……”
他默了半天,视线躲闪艰涩道:“我不认为今晚的云层能够遮住月亮,今晚的月亮……一定很漂亮”
外面扭曲充满恶意的视线聚焦着房殿里的一切,刺耳的哭嚎声夹杂着婴儿的嬉笑,低低诡异的呓语声此起彼伏,两人在房间里沉默无声的下棋,只时不时谢宁会叫姜摇起来去做一些事,子时的时候,姜摇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了起来。
谢宁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腹部:“你没吃饭?”
“……没。”
谢宁棋子收回,漠然道:“左转第三间,再直走第一间,是小厨房,里面还有一些蔬菜瓜果,你自己弄来吃吧。”
“殿下吃么?”
“我不吃。”
姜摇起身,去小厨房了,小厨房的窗户外面趴着无数扭动的手掌印子,他熟稔的烧起了火,中途谢宁跟了进来,被烟气呛得一直咳嗽,姜摇忙让祂出去,祂不出去,反而命令姜摇让这些呛人的烟气快点消失。
“一时半会消不了!”
“现在就要。”
“不是我想要消就能消的!等火大了就没那么呛人了!”
“我说消就消!现在!立刻!马上!”
姜摇崩溃,两人争执间好不容易火大了起来,烟雾也慢慢消失掉,然而还是有一些从火炉下飘出来,谢宁离得远远的,望着姜摇来回忙碌。
“你在做什么。”他没有什么生气的发问。
“我在做青椒炒蛋。”
“你又在做什么。”
“我在做葱油蟹。”
“你这是又在做什么。”
“蒜蓉小龙虾。”姜摇陷入片刻的思索,为什么这个小厨房里能有这么新鲜的海鲜,实在不应该,而且他刚才甚至还看到还有蛇和老鼠还有蜈蚣蝎子,就像食材一样的摆放着,还会动弹。
是红红投喂他这些多了以后,下意识在他肚子饿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弄出现了吗?
他转头看向站在远处角落的谢宁,对方的身影在此刻显得有些模糊,只袖子长长的垂着,仿佛一道随时都可以消失的白雾。
半个时辰后,姜摇摆满一桌子的饭菜,桌子就在小厨房里,他拿了两个碗装满米饭,看见他的动作,谢宁面无表情道:“我不吃。”
姜摇竭尽全力劝祂,祂浑身抗拒的坐在了椅子上,拿起了筷子,尝了一口饭,没什么表情的砸吧砸吧,没说话。
姜摇将一块蟹肉夹进他的碗里,自己也吃了一块,动作一顿。
“什么味道?”谢宁不吃自己的,反问他。
“甜的。”
谢宁拿着筷子夹起蟹肉吃了。
姜摇又给他剥了蒜蓉小龙虾在他碗里。
“什么味道?”
“甜的,带点香咸。”
谢宁拿着筷子夹起虾肉放进嘴里。
“青椒鸡蛋,辣的。”
祂脸上一下露出了分外排斥的神情,满脸写着我不喜欢,把碗筷推到姜摇面前:“挑掉,不吃。”
姜摇:“……”真是公主脾气!转念一想真是公主,一下没脾气了,拿过碗筷把里面的青椒炒蛋挑了出来,正要把碗筷递回去,谢宁一直摇头,暴躁道:“没挑干净!再挑!”直到姜摇把连带着沾着痕迹的米饭都一同赶到自己碗里,祂脸色才平静了下来,接过碗筷继续慢吞吞吃饭。
一顿饭吃完,姜摇把碗筷洗了,熄了火,带着谢宁出去了。
他问:“还要下棋吗?”
谢宁冷脸说:“不下,睡觉。”
还生刚才挑鸡蛋的气?姜摇张口想说自己记住了下次不做辣的菜,谢宁却已经去洗澡了。为了谢宁的安全,他拿剑在门外守着。
等到谢宁洗完澡推开门出来,他正抱着剑靠着墙壁上,眼睛垂闭着,睡得正熟。谢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这副睡得和猪一样的模样,心中无端更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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