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有些原本不合时宜的话是可以仗着客观条件使这些话变得合理的。

    比如现在,小屁孩仗着自己是小屁孩开始耍无赖,像个大人不给买玩具的熊孩子一样坐在地上,要揉揉。

    云烁自然是抛下他去了厨房,并在进厨房前勒令他自己爬起来。如果再加上倒数三二一的话,那他就真是个熊孩子了。

    路轻认命,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摔其实挺疼的,但不至于伤筋动骨。云烁拿来了冰袋,递给他,然后捡起地上的手机。路轻问:“你这是干嘛?”

    “叫救护车。”云烁答道。

    手机被抢下来云烁才相信了他的右手没事,还是很迅捷,“真没事?”

    “没事的。”路轻握拳又张开,反复两次给他看,“我经常磕磕碰碰,没那么娇贵。”

    “不是娇贵的问题,你是打职业的,这双手比什么都重要。”

    撒娇不成反被骂,路轻捂着冰袋干坐在沙发上。接着想起来他还开着直播,遂回了训练房。直播间弹幕已经很成熟了,可以在没有主播的情况下自己聊起来了。

    路轻坐下来的时候那冰袋自然也是被摄像头拍到了,于是弹幕的话题飞快转过来──路狗的手受伤了?

    “哦,摔了一跤,没事。”路轻戴上耳机,斗地主的托管结束后自动回到了游戏大厅。然后他退了这个斗地主准备单排。

    试图让游戏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刚才是怎么了,是无端地让余子慕上身了?自己居然几乎说出来“我还想和你继续打”这句话?

    如果自己没有及时住嘴接下来会演变成什么样,像余子慕那样吗?在基地里对人家百般逼迫,自我陶醉式告白,每天用痴迷的眼神盯着他?

    那么再进一步想想,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起飞了,航线在g港,刚起飞就跳伞。g港今天得姓路了。

    买队员是云烁最近的的头等大事,pclp是不能鸽的,要留出充足的时间训练,就得尽快。

    所以这两天他和经理领队一聚在一起就低头看战绩app。

    邹嘉嘉和舒沅偶尔也会加入他们,看看这个再钻研一下那个。而路轻,扪心自问,并不开心。纵观整个春季赛,即使打的是突击位,但和云烁搭档起来不仅心甘情愿,甚至有点开心。

    他发现他喜欢听云烁说话,云烁的声音永远是温和的,这一点不仅是路轻这么觉得,很多水友也表示喜欢听云烁的解说。因为听他的声音不会有听觉疲劳,很舒服。

    的确是这样,然后路轻坐在训练房里傻笑了一下。

    “你突然笑什么?”旁边邹嘉嘉一愣,“吓我一跳。”

    路轻得意道:“昨天教练骂我傻逼了,嘿嘿。”

    邹嘉嘉听了欲言又止,嘴角抽抽,斟酌了一番用词最终放弃了用词,并拿起手机打开外卖app,“你等会儿啊,我给你买点核桃。”

    补补你那个看上去不太对劲的脑子。

    话虽如此,但云烁骂人还真是头一回,他似乎永远都是平静的,平淡的,温润礼貌的。无论是面对余子慕也好,面对深夜烧烤摊的醉汉也好。

    所以一定是他心中有着更大的情绪在上面,压制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恰巧,这点路轻完全可以理解。

    他那个操。蛋的老爸,不算家的家,已经不会有什么比这个更糟了。所以他从未好奇过为什么云烁会在巅峰退役,一定是发生了非常有压制力的事情。

    路轻很快就接受了要有新队员的事实,并且在四排里主动重新开始打狙。云烁还是得陪他们打四排,但云烁的突击位实在是……一言难尽。

    “唉我的我的。”云烁还没完全习惯ak的后坐力,“扫偏了,我怎么这么哆嗦啊,我帕金森了吗?”

    一梭子弹扫出去连别人袖子都没打中。放在从前,路轻会直接开麦让此人把支。付宝发来,我给你转98块替pubg退你钱以后别玩这游戏。

    放在现在,“敌人太狡猾。”

    邹嘉嘉的眉毛难以置信到快他妈扬到天花板了,“路sir,昨晚我俩双排你可不是这么说我的。”

    “我怎么说你了?”路轻蹲到他旁边拉开手。雷,咔的一声,同归于尽警告。

    邹嘉嘉话锋急转,“你……你让我好好努力。”

    “嗯。”路轻把手。雷丢出去,邹嘉嘉松了口气。感情你还是个双标狗。

    从春季赛开打至今,可以说是路轻过得格外舒心的一段时间。这阵子的训练也比较松弛,甚至晚上他还能陪徐懿安打两把dota2。

    云烁站在他座位后边,靠着他椅背看手机,瞄了眼,“你还会打dota2?”

    “坐牢谁不会呢。”路轻十分不娴熟地操作着自己的英雄对别人扔技能,哪里亮了点哪里,“在这里我就是他徐懿安扶不起的队友。”

    听见徐懿安的名字,云烁想起来了,“啊对,他那个女孩儿追到了吗?”

    “没有。”路轻摇头,“还处于舔狗阶段,告白被拒了四五回吧,他还屁颠屁颠给人家买早餐。”

    一时间心生怜悯,“好惨啊,你劝劝他吧。”

    “劝了,没用。”路轻示意他看自己屏幕,“喏,这个剑圣就是徐懿安,他试图骑脸,冲塔了,打不打得过的打了再说。”

    然后剑圣倒在敌方塔下,剑圣打字询问路轻: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冲?

    路轻回答他:我忘了dota2可以自主复活。

    “啊。”云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收到了回复,“dh愿意卖凌忱。”

    是个好消息,一切即将回到正轨。有一瞬间好像真的完全回到了正轨,所有事情都在朝着美好方向发展,比如云烁笑着揉了两下他的脑袋。

    还有当天晚上他老爸春节之后第一次联系他,说想带他下馆子吃顿好的,问他有没有时间。

    看到这条微信后,路轻下意识的反应是把手机扣过去,屏幕向下,一种原始且无用的逃避方式。

    “咋了?”云烁不在的时候邹嘉嘉喜欢挨着他坐,因为舒沅嫌他吵,“为啥不看啊?哪个小姑娘?我跟你讲啊路轻,我们不提倡冷暴力的,不喜欢就勇敢拒绝,你看我,就是拒绝了穷追不舍的小妹妹,才终于等来我现在的女朋友,这叫什么,这叫守身如……唉唉唉扶我,我好肥!”

    路轻哦了一声,丢个烟把他扶起来。

    “你不对劲。”邹嘉嘉蹙眉,“你没有打断我说话,你也没有补我,你出问题了。”

    “我没……”

    “教练!”邹嘉嘉穿透力极强的嗓门视训练房如无物,“教练!路轻傻了!”

    你才傻了。

    但路轻正烦着,没有第一时间去捂住他的嘴,反而云烁人都进来了他才慌忙扯开话题,“凌忱什么时候来?”

    “明天下午。”云烁随便坐在邹嘉嘉的机位上,“明天下午理疗师也一起来,例行检查,有哪里不舒服的……及时说。”

    最后三个字是盯着路轻说的,但路轻的心思不在这儿,他在想怎么回复他爸。最优解肯定是跟他爸说没时间,有时候他真的希望自己生性凉薄,他妈妈留给他那份狠厉决绝的血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觉醒。

    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云烁以为他的手真的落了什么伤,于是他这局打完,云烁过来拍了拍他,低声问,“手不舒服?”

    “没有没有。”路轻摇头否认,“没什么。”

    “他手机里有女孩儿。”邹嘉嘉迅速插嘴,“这家伙看了一眼就把手机翻过去了,没别的可能了。”

    路轻偏头用唇语给了他闭嘴两个字,准备给云烁解释的时候云烁先一怔,接着笑了,“哦,手没事就行。”

    “有你妹的女孩儿。”路轻翻了邹嘉嘉个白眼,追着云烁出去了。

    城市的夜晚通常看不见多少星星,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云烁能跑这么快,跑出客厅跑到前院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霎时间路轻脑子里在回放一些古早偶像剧,男主追女主追丢了,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车祸?偶遇男二?

    然后云烁就拎着外卖从后院绕了回来,“你有事吗?”

    “不是女孩儿,是我爸。”路轻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拿外卖……哦外卖员送后院去了。”

    “是啊。”云烁歪头,“你爸怎么了?”

    “他想带我出去吃顿饭。”

    云烁点头,“去呗,这段时间你们相对比较轻松,想去就去吧。”

    “不想去。”路轻垂下眼眸,视线逃开了,“但……也有点担心。”

    要么就一直不要联系,隔几个月来提醒他还有这么一个爹,就像是反复无常的慢性病。痊愈了,骗你的。

    “路轻。”云烁看着他,在微弱的路灯下,“这个世界上是有‘幸存者偏差’的,就像每一局都能找到车的人,会觉得这个游戏没有人找不到车,车是很好找的,因为那些没找到车的人,都在毒圈里永远闭嘴了。”

    “我们只是没那么幸运而已。”

    路轻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了?”

    “嗯。”云烁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烁想了想,“波士顿北美职业杯回国,我在便利店碰见你之后,我去了……你家巷子口那家烧烤店。那时候不太确定,好像看见了你父亲,后来又去烧烤店,哪个老板和我聊了几句。”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空气有些凝固,因为路轻好像没能调整好呼吸。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赌鬼爹,那么自己进队要的那五十五万他多半也猜到是拿去干嘛了。

    怎么办,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吗?赌这玩意是个无底洞,钱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他不是没想过让他爸戒了,但路成国已经疯魔了,越输越想赌,赢一次就觉得自己前边输的都是在为这一次铺路。

    他咬了两下后槽牙,“我……”

    “路轻。”云烁打断他,“没事的,这种事你没得选,但你要在你有得选的时候,选择正确的一边。”

    第25章

    路成国对路轻小时候的印象其实很模糊。

    但他深切地记得路轻出生的那一天,他老婆在医院里生儿子的时候,麻将馆的老赵打电话给他,跟他说,你晓得不,女人生孩子是大喜事。

    路成国当时说,废话,能不是大喜事吗。

    但老赵暗示了他一下,家有大喜,难道你不借着这喜气儿……来两手?

    于是路成国假借下楼抽烟,丢下产房里的老婆孩子,独留他腿脚不方便的娘,也就是路轻成长过程中鲜少见面的奶奶在医院里,去麻将馆了。

    那天路成国赢得失了神志,好像路轻的出生真的给他转运了。他还了债,天将横财,没享受两个月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赌瘾又上来了。

    接着就是输,输到掏光了他老娘的棺材本,甚至主意打到房子上。无奈这房子是路轻奶奶的名字,而路轻的两个伯伯早已带着奶奶搬离上海,音讯全无,断了他卖房子的念头。

    就这么一个亲娘离他而去,兄弟也都唾弃的人,最终居然是他儿子管了他这么多年。

    还是那句话,生米恩斗米仇,更何况他路成国自打骨子里就没想过儿子这样算是“恩”,因为他觉得这是当人儿子应该做的。

    就应该赚钱给他爸还债,就该赚钱给他赌。所以路成国畸形的观念令他在外炫耀自己儿子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更多的人只是表面上赞许他养了个好儿子,更多的人是笑他无能。

    包括路轻替他还掉的这六十万,但实际上路成国欠四十万却对他谎称欠钱六十万,事件在麻将馆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变种,最终听到余子慕耳朵里的时候成了……

    路成国他儿子给了他六十万,断绝了父子关系。

    余子慕听到这话的时候,正和几个麻将馆的小年轻坐在烧烤摊里,“那这人最近在干嘛?”余子慕问。

    “哦,好像最近去了开发区那边的麻将馆,听说赢了不少呢,昨儿夜里还放话说要去澳门发财。”小年轻说着,不屑地嘁了一声,“就他?幸了一回就以为改命了?笑死个人。”

    余子慕听着只是笑笑,端起啤酒抿了一口。他在这混了这几天,也没用自己真名,给人的印象只是个和家里吵架的富二代罢了。

    而且没什么脑子,来了就输钱,输完还请吃饭。所以他们对余子慕逐渐没有什么警惕心,直到他们这顿烧烤快吃完,麻将馆的赵杨找了过来。

    “吃着呢?”老赵笑得贼兮兮,揣着手在袖子里,“小余啊,你吃完咱聊聊?叔看你最近输惨了,给你整点路子,挣点外快。”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妥,但小年轻都知道,老赵是看上了余子慕人傻钱多,想弄去麻将馆跟他一起放爪子。

    但余子慕知道机会来了,但他得继续装傻,“啊?什么路子啊,安全吗?”

    凌忱来em试训的那天是个大好晴天。

    这孩子有些胆小,但云烁觉得凌忱有些怯生生是因为路轻盯着他。

    从凌忱进门开始,路轻就像家里来了别的狗,一双眼睛就盯着人家。人家坐下了,路轻坐下,人家掏外设,路轻掏……从兜里掏了个指甲剪,递给他。

    “谢谢路队!”凌忱双手接过来。

    是的,路轻从他进门起就开始试图往人家身上挑点毛病,这小孩儿既礼貌又高效,打完招呼毫不拖沓地冲进训练房,然后换自己的外设。

    甚至消息灵通,路轻被提拔为队长也只是蒋经理十几分钟前发出去的微博而已。这凌忱莫不是盯着官博刷新的?

    “不客气。”

    然后凌忱拖了个垃圾桶来,利落地剪起了指甲。指甲必然是不能太长的,否则容易在键盘上打滑,这也是路轻在他身上发现的唯一一点不足。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云烁进来了。于是凌忱瞬感压力巨大,一边是教练,另一边是队长,在二人的深切注视下打开了pubg。

    今天是路轻和路成国约了吃晚饭的,也是路轻和云烁聊过的结果。

    和徐懿安不同,徐懿安当初坚持要求路轻登报和他爸断绝父子关系,但其实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路成国欠的那些钱和路轻并没有关系,路轻也没有义务替他还钱。

    说到底……还是他傻。

    他被徐懿安骂过多少次大傻子,徐懿安给他算过多少笔账──你替他还的这么些钱,上海精装房的首付都有了!

    但云烁给出的建议比较温和,如果只是吃个饭的话,那就只吃个饭。

    毕竟路轻身上也没多少钱,空荡荡的口袋,他爸再掏也掏不出什么。

    凌忱打单排的时候挺紧张的,但看着他的两个人其实都没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试训还有一周多,往后还有一周的时间观察他,还有就是云烁其实隐隐地有些后悔这个建议了。

    那是个赌徒,疯魔的人干什么都不稀奇,于是云烁开始脑补路轻他爸想路轻拿钱,但路轻没钱,接着把路轻打昏了带去黑诊所割。肾……

    他迅速甩了两下脑袋,然后这个动作被路轻看到了。

    “怎么了?”

    云烁摇摇头,又觉得还是不妥,“出来说。”

    然后凌忱就被丢下了,他戴着耳机不敢摘,怕自己听不见脚步声,但又想问教练和队长这是去哪儿。

    太可怜了,一波双杀没有被看到。

    “我细想了一下,要不……要不你还是别去了。”云烁叹气,“你就说你没时间,就说战队忽然有事,怎么样?”

    路轻没想到他会反悔,“之前你不是还说毕竟那是我爸。”

    “对,但我……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

    云烁有些踟蹰,但也不太好开口,还是路轻先说了,“有火吗?”

    他叼着烟,“云烁,道理我都懂,我爸那人没救了,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问我应不应该去?”

    路轻耸耸肩,看样子云烁身上是没有火,“我也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心理有什么疾病?我这是在干什么,自虐吗?”

    显然,路轻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引导,他能长成现在这样已经是万幸了,没跟着他爸去赌,也没沾染上什么恶习。

    但路轻目前处在一个“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状态。

    云烁明白他的意思了,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路轻的手腕,对他说:“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他叼着根没点的烟,他原本是想抽根烟冷静一下,眼下完全冷静下来了。

    不对,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他顺势把云烁抱住了。喉结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闷闷地,把自己的脸埋在云烁的肩膀上,嗯了一声。

    第26章

    云烁被抱了个猝不及防,懵是有点懵的,但这儿是基地后院,随时会有人出来抽烟。

    好在路轻只是抱了一下就放开,同时后退到一个合理的距离之外,朝他笑笑,“也好,不去了,我得帮你试训新队员。”

    路成国收到路轻的微信已经是傍晚,他都已经收拾好出门,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路轻说他来不了。

    有一瞬间他想砸手机。这顿饭有两个原因,第一,他赢钱了,他需要跟赌。场以外的人抒发一下内心的狂喜。第二,他想试着修复一下父子关系。

    虽说这个修复晚了那么几年。但路成国身上综合了他这个年纪男人的几乎所有坏毛病,他易怒,无论如何他受不了自己的权威被挑战,即使是给他还债的儿子。

    他也正常过,但通常不会超过三天。三天后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暴躁赌徒四个字已经刻进他骨血了。

    徐懿安跟他说过,你得逃开你爸,逃得越远越好。就像他妈一样,当然了,这句徐懿安没说。

    “路轻,你已经从那个巷子里走出来了。”云烁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他们真的得进屋了,训练房里还有个楞头小子在打单排。

    你已经从那个巷子里走出来了,这么多年别人和你赚一样钱的,淘宝店都有仨代理了,你还在新战队负债五十五万。

    他想起了《后会无期》里的台词,“听说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彼时看电影的时候并不明白这句话在说什么。眼下他似乎有了一丝共鸣,自己何尝不懂那些道理,你这个爹已经没救了,扔了吧,不要拖累自己一辈子。

    道理懂了那么真正实践起来呢?他发现他没他妈妈一半潇洒,起码他妈妈连儿子也能放弃。

    凌忱又开了一把单人小队,这回云烁和他保证,他俩不会再出去了。

    然后第二天的晚上,路轻就抱着枕头去云烁屋里嘤嘤嘤了。

    云烁还吓一跳,以为这小子中什么蛊了,他敲门进来的时候云烁正在看凌忱的录像,“怎么了你?”

    “我睡不着。”他没撒谎,他这两天只睡了四个小时,有直播录像为证,已经熬死了大部分水友。

    还有他那个直播间标题,icu猝死局。

    “进来吧。”云烁见他夹了个枕头,“你睡不着来我这也没得救啊,我今天得把凌忱这几天的单排看完。”

    路轻“啊”了一声表示明白,“你看你的,我就躺会儿。”

    他这两天胡思乱想的太多了,一闭眼就是他妈给他十块钱的那天,然后跳到他爸被人砍手指头的那天,最后收尾在徐懿安搬出连排房,他趴在走廊围栏边往下看的那天。

    云烁没管他为什么要来自己屋里躺,自从那天路轻说觉得自己在自虐,他就隐隐地有些担心。他持续做一件错事很多年,他知道这是错的,但还是怀着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他老爸这回真的幡然醒悟洗手不赌了呢。

    到头来幡然醒悟的是自己,原来我这么些年挣的钱全扔水里了,扔的还是纸币,连个扑棱水花都没有。

    云烁关了房间的灯,给自己留了电脑桌上的一盏台灯,鹅黄色的。

    “刺眼吗?”

    路轻摇摇头,把枕头摆好,躺下了。

    这两天路轻的状态确实不好,凌忱加入了他们的四排训练,路轻打狙还是很稳,也依然那么能苟。邹嘉嘉和舒沅都很喜欢凌忱的打法,凌忱严谨,惜命,听指挥。让他退到树后他不会退到石头后,云烁暗示了他一下,可能会让他临时顶上突击手的位置去打pclp。

    要么怎么说最狠的都是临时工呢,云烁在录像里看凌忱的第一视角,狠是真的狠,听声辨位端。枪扫。射一气呵成,是个好苗子。

    看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自己床上那位。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的天花板,“为什么睡不着?压力大?”

    “你指哪方面来的压力?”路轻还是盯着天花板。

    “这里。”云烁指了指他的显示屏。

    路轻躺在枕头上的脑袋偏了过来,扯出一个不太友好的笑,“云烁啊,你退役了之后,业内能给我压力也只有邹嘉嘉了。”

    “啊?”云烁失笑,“为什么是嘉嘉?”

    “因为他看我倒了就想补我,我压力很大,一次都不敢死。”

    路轻侧躺过来,卷了他被子的一角抱着,看着小台灯照着的云烁。然后就有了困意,久违的困意,他早该困了。

    但是一闭眼就是十块钱纸币在面前,他妈说的什么话已经记不清了,大致就是,妈妈先走了,你是他儿子,他不打儿子。

    然后陡然又睁开眼。

    “你是不是不舒服?”云烁蹲在床边,歪头,因为自己正着头会挡住屋里唯一的光源,电脑桌上那台灯,所以歪一下头,让他能看清路轻的表情。

    路轻额头上有些汗,是吓醒的。

    云烁拿手背贴了一下他脑门,不烫,就是汗。抽了张纸给他擦擦,也不问他怎么了,就只看着他,“我回头警告一下嘉嘉,让他没事别吓唬你。”

    “不用。”路轻把他的手从自己脑门上拽下来,“我不虚他,我谁都不虚。”

    他当然谁都不虚,他就是全艾伦格头最铁的仔。云烁见他还能说笑,“那你来我屋里干嘛,自己屋睡不香了?”

    路轻垂下了眼皮子不看他,路成国联系他要带他下馆子吃顿饭的那一回,路轻真切地开始反省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按照徐懿安看下来的结论是,路轻说不通了,他明知道他爹那个德性是改不掉还往里砸钱。但徐懿安也会夸他两句孝顺,说他疼老子,到底是亲老子。

    但前两天,路成国想请他吃饭的那天,路轻猛然正视了自己真正的问题。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孝顺,不对,应该说他发现自己这些年给他爸钱的这个行为,并不是以“孝顺”为出发点的。

    路轻不傻,路轻当然知道这是个无底洞,路轻也知道正确的做法是要么报警,要么给他爸送去戒赌中心,要么撒手不管从此没这个爹。

    所以一直给钱的出发点什么呢。

    路轻闭上眼,“自己睡不着了,闭眼就做梦,做梦就醒,试试你这儿的风水怎么样。”

    “也好。”云烁拍拍他脑袋,站起来去电脑桌那了。

    所以路轻一直给他爸钱,也是在赌。

    赌这一回他给他爸还了债,他爸能不能改。

    万一呢,万一这回这些人真吓着他爸了呢,万一这回他爸真的怕了,真的再也不赌了呢。

    甚至有时候路轻病态地希望这些讨债的能再狠点儿,就剁一根手指头?不会整只手都剁了吗?你们把他摁在走廊那儿揍的时候,就不能抡个钢管把他爸腿砸废了?

    路轻翻了个身。

    他开始思考这个赌性遗不遗传,他何尝不是在赌,每次还钱都是在赌。赌赢一次逆天改命。

    听着身后羽绒被和睡衣摩擦地窸窸窣窣的声音,云烁扭头看了他好几次,最后也没心情看录像了,他关了电脑去洗澡。

    路轻在床上坐起来了,卫生间门透出来光和水声,不多时是吹风机的声音。他想着自己也该买个吹风机了,然后云烁就出来了。

    他为什么会坐起来,因为他觉得这么贸然跑过来和教练睡是有些唐突的,但他又不想走,他不想回去继续做梦继续醒过来,于是折中了,坐起来了。

    “你不睡了?坐起来干嘛?”云烁边问边掀开旁边的被子钻了进来。

    也对,我坐起来干嘛呢,路轻躺下,平躺着。

    云烁刚洗完澡还带着水汽,浑身都热烘烘的,还很香,洗发水的香味。他躺下之后两个人都是平躺着,就有些尴尬。

    “要不我还是回去睡了。”路轻说着就要去拿枕头。

    云烁动了一下,“为什么睡不着?”

    “我感觉我现在比余子慕还过分,我直接跳过追着你告白和基地大逃杀直接来爬床了。”

    云烁听了觉得有道理,“是挺过分的,甚至不告诉我你来爬床的原因。”

    “……”路轻掂量了一下孰轻孰重,“比起爬床这件事本身,爬床的理由更重要吗?”

    云烁嗯了一声,“我是教练,队员的心理状态出现问题了来爬个床,没什么。你又不是余子慕,整天疯魔了要我跟他在一起。”

    “啊。”路轻懂了,在云烁的视角下自己是个莽撞小子,是队员,是个臭弟弟,“你说……赌博这东西,它遗传吗?”

    旁边云烁动了两下,但没翻身,然后云烁的手机就亮了。

    “你干嘛呢?”路轻问。

    “上网搜一下,你这个问题超出我的知识储备了。”然后是短暂的沉默,显然互联网上的回答云烁看着都觉得不太靠谱,不多时锁屏了手机。

    “你说我又不是余子慕。”路轻回想了上上一个对话,“如果是呢?”

    “如果是?”云烁把头偏过来。

    “如果……如果我其实像余子慕那样呢?”路轻也偏过头,在黑暗里凝视他,“我喜欢你,然后来爬了你的床,如果是这样,你一会儿要把我轰出去吗?”

    云烁从被窝里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脑门,“你发烧了?”

    第27章

    路轻陷入了某种自我否定的情绪里。

    这种情绪在疲累的时候更加清晰,他清晰地开始明白自己霍霍了那么多钱是多蠢的行为,他对他爸的那种“万一呢”,几乎等于他爸在牌桌上的“万一呢”。

    万一这回还了钱真不再赌了呢,万一这局天顺赢一波大的呢。

    路轻苦笑了一下,拨开云烁的手,“没发烧,发烧就不过来了,传染你。”

    云烁叹了口气。

    就这一声叹气让路轻蹭地整个人侧过来,手肘撑着支起来,“你叹气干嘛?”

    路轻听这声叹气总有一种医生看着ct单发出类似“没救了收拾收拾火化吧”的意思。为啥呢,为啥会莫名地叹气呢,他也觉得自己没救了吗?

    脑子转了一圈把自己转得有点累。

    云烁拍拍他脑门,“我叹气你呗,你怎么这么可怜啊,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

    “我不给你当儿子。”路轻躺回去,“回头你再给我娶一后妈,再给我生一娃,然后你俩出去玩了我在家带孩子。”

    “给你生一娃?”云烁听得奇怪,抬手往他脑袋上打,“讲点逻辑。”

    路轻恍然,顺嘴说出来的,果然细品一下是有些诡异,然后自己也笑了一下。听到他笑了,云烁觉得可能心情好点了,“所以你害怕吗,觉得自己遗传到了?”

    “嗯。”路轻捻了下被角,“我就想赌一把,这回给他还了钱,他这回能收手,他这回能体谅我,这回能……能让我放假的时候能回个稍微正常点的家。”

    说完路轻侧了个身,基地里每个房间的窗帘都是又黑又厚的,不透光,房间里很暗,暗得分不清外面是白天黑夜。

    所以他看不见云烁的脸,他只是对着云烁的方向,“有时候看视频,弹幕说‘dna动了’,‘刻在dna里的压枪’,我都有点发怵,我dna里都刻了什么啊,会不会等我到他那个岁数也赌上了。”

    这位教练听懂了,“不要什么都往dna里刻。”

    “哦。”

    这大概是路轻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向别人剖析自己。怎么说呢……和面对徐懿安的时候不一样,面对徐懿安他更多的是倒苦水,但面对云烁的时候,他可能真的想听听云烁的回应。

    他想知道自己在云烁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有赌鬼基因的大傻子吗?

    “你今年把战队预付的五十五万奖金打回来,明年呢?”

    路轻眨眨眼,“明年啊,怎么办,要不我捐了吧,我身上不能有钱,我怕我一有……”

    “后年呢,大后年呢,你得在我这打到二十五六岁吧。”云烁打断他,伸出手来捋了两下他头发,“我说句遭雷劈的,赌不像毒,吸。毒到到底了就是个死,赌是赌不死的,没有底的。”

    是啊,虽然是句遭雷劈的话,但的确是实话。然后路轻沉默了,他是用一件面料柔软的t恤当睡衣,在被窝里动的时候和羽绒被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

    他慢慢凑过去,把脑袋搁在云烁的枕头上,把了个边儿,“要不我把钱都给你吧,这样我就没钱了,没钱我就不会给他还债了。”

    云烁一听,“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你一只碗洗。”

    路轻嗯嗯了两下,“我们做赘婿的,是这样的。”

    说完两个人噗嗤笑了一会儿。

    这晚上在云烁屋里总算睡足了六个小时,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但是睁眼的瞬间全忘了。还挺舒服的,一个片段都没记住,四舍五入等于没做梦。

    然后他动了一下胳膊,发现胳膊有些沉,房间太暗了,他偏头过去什么都没看见。

    这么僵直地躺了半晌,路轻才顿悟,是云烁的脑袋压在自己胳膊上。胳膊已经没什么知觉了,被压麻了。

    他稍微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云烁的头发,很软,温柔的人连头发都是软软的。

    但他得起床了,成年男性清晨那点隐晦的尴尬让他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和云烁躺在一块儿。他试着抽出手臂,一点点地,小幅度地挪着自己的肩膀。

    过程比较艰辛,因为云烁抱着他胳膊睡得很舒服,这是个很有安全感的睡姿,不容易做噩梦。但他真的不太能顶得住了,尤其旁边还躺着这么一个迷迷糊糊的人。

    云烁因为他的动作哼唧了两声,慢悠悠地也睁开眼了,“嗯?”人醒了但脑子没醒,还抱着路轻的胳膊。

    “撒手,云烁,我要上厕所。”路轻晃了晃。

    也不知道是清醒的还是蒙圈的,云烁居然摇头拒绝了,然后更紧地贴了上来,嘴里嘟囔了两句他没听清。

    “你乖,一会儿我还回来。”路轻不能再这么被他抱着了,眼看云烁的嘴唇就要贴到手臂上,路轻的一百种压枪技巧像飞镖扎气球一样挨个在脑子里爆炸。

    他顶不住了,这谁来不迷糊。

    云烁温暖的呼吸喷洒在手臂的皮肤上,柔软的头发挨着自己,还有他微微弓起身子凑上来的膝盖。

    “云烁,云烁。”路轻拍了拍他,“你先撒开我。”

    这回是真醒了,“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一会儿还回来。”路轻重复了一遍。

    “哦。”

    云烁松开手了。其实云烁起床是一个漫长的开机过程,他从小就这样,从睁眼到完全清醒起码得三分多钟。更何况他又把眼睛闭回去了。

    脱身的路轻迅速溜下床冲进卫生间,放完水,在水池那儿鞠了两捧冷水往脸上招呼。

    房间里还是很暗,的确还很早,不到九点,现在还不是云烁生物钟清醒的时间。所以路轻又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去。

    他用食指的指腹碰了碰云烁的脸颊,打职业的对手指力量的掌控相当精准,没有把云烁碰醒。

    想偷亲一下,路轻冒出来的念头。

    接着昏暗的房间里仿佛有寒光闪过,云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们做赘婿的都这么不老实吗?”

    云烁突然攥住被窝里路轻想撤回来的手,“摸完就跑?”

    “啊。”路轻硬着头皮,“我们做赘婿的,是这样的。”

    第28章

    路轻没摸啥耍流氓的地方,只是在他手背上碰了两下而已。

    赘婿该是什么样路轻不知道,但他一脸傻笑从云烁房间出来的时候迎面碰见了邹嘉嘉。邹嘉嘉端着他一升容量的大水杯刚想下楼去倒水,“你傻笑什么呢?你为啥从教练屋里出来啊?”邹嘉嘉问。

    云烁跟在后面也出来了,打着哈欠带着新鲜出炉的黑眼圈,“他被我打傻了。”

    “难怪傻得可爱,原来被教练踢坏了脑袋。”邹嘉嘉指着他。

    “我一会儿把你头拧下来。”路轻收了笑,“训练?4排?那个凌忱呢醒了吗,沅哥起了吗?”

    邹嘉嘉眨巴着眼睛,“你是真的傻了。”

    “啊?”

    邹嘉嘉抬起手腕,虽然手腕上没戴手表但邹嘉嘉还是点了点自己手腕的位置说:“现在才十点,谁会起床啊。”

    这两天路轻过得昏天黑地,睡一会儿就醒,醒了开直播打游戏提神,然后再睡一会儿再醒,所以上午十点这个概念他稍微反应了一下,“也对,那我去打单排。”

    云烁也跟着下楼,顺便还薅了一把邹嘉嘉的头发,“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摁一下咖啡机,乖。”

    赘婿跑得还挺快,已经在训练房里坐着了,云烁跟过来坐在旁边。自从凌忱来了之后这个训练房里又添了台电脑,好在并不挤,每台电脑之间隔了一小截距离,所以云烁得拖着电竞椅凑过去些才能看见路轻的屏幕。

    他是想打把单排热热身,“我单排的时候你别出声,我不想横穿轰炸区的时候被天火制裁。”

    “那你就要心怀敬畏。”云烁托着下巴。

    “我哪次不是进轰炸区之前先给它磕仨响头。”

    云烁摇头,“是对我心怀敬畏。”

    冒昧了。路轻坐直了些,“请您嘴下留情。”

    云烁看他玩了会儿单排就被蒋经理叫走了,这两天蒋经理在忙凌忱合同的事情,呆在总部比较多,不常在基地。

    云烁被叫走后邹嘉嘉顺势挨着他坐下了,“嗳,你昨晚跟教练睡的啊?教练偷偷给你补课了?等我上号,我俩双排?”

    “蒋哥叫他干嘛去了?”路轻冒出一句。

    手停顿在输账号密码上,邹嘉嘉虽然被无视了但也很好奇,“不晓得啊,蒋哥一回来就找他,咋回事啊,我们去偷听一下?”

    蒋经理在总部前后呆了有五天的样子,按理说拟一份新队员的合同不需要这么久,只要等法务部出合同,整一套新队服,再往系统里更新一下选手信息就行了。

    “两个事儿。”到了院子里,蒋经理说,“第一,妙妙那个女子战队组好了,宣传片也拍了,准备打一个烈火tv线上的表演赛,赛前需要你去帮忙训练几天。”

    “哦,好说,没问题。”云烁应下了,“他们现在自主训练的节奏和势头都不错,我用监控看他们一样的。”

    “嗯。”显然第二件事才是蒋经理真正要说的,“还有就是……我呆在总部这么久,是因为……有人上总部来闹了,闹的是路轻的事儿。”

    云烁没有急忙开口问,而是回头看了眼房子里。蒋经理没有立刻明说也是这个原因,隔墙尚且有耳,这房子门窗大敞着,指不定就有个窜出来的。

    然后邹嘉嘉就窜出来了,他是窜出来拿外卖的,“你俩聊啥呢?”

    “不是你能听的。”蒋经理给了云烁一个眼神,“等我放个包,出去聊。”

    于是蒋经理上楼放包的空档,路轻出来找他了。莫名地感到一些不对劲,他出来的时候云烁一个人站院儿里。

    两个人隔着一截装饰用的石子路,路轻先开口了,“蒋哥找你干嘛的?”

    “妙妙不是组了个女子队嘛,请我去训练几天。”倒是实话实说了,只不过没说完整。

    路轻点点头,“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不清楚呢,我去哪儿是你们做赘婿的能细问的吗?”云烁佯装了不起的样子朝他笑,“没几天。”

    要真是赘婿自然是无权过问的,只是踩着石子路走过来,装乖,“那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云烁听笑了,“你想打就打呗,我摁着你手机了?”

    “也能和你视频吗?”

    云烁假意为难,“那多不好,出差在外还要被赘婿查岗,显得我很没有面子。”

    “我靠大哥你去妹子窝里当教练我没要求你24小时和我连麦就已经很信任你了好吗。”路轻摆出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说真的,真没事儿吗?需要我帮忙吗?”

    其实路轻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刚出来看见云烁的表情略显僵硬,而且自己明明说了过界的话,他没吐槽自己也没教育自己。

    放在往常,云烁会很正经地告诉他,余子慕不在队里了,让他别拿自己的性取向开玩笑。但眼下云烁只是神色有些躲闪,目光立刻绕过路轻看向了房子里。

    是蒋经理收拾好东西出来了,“走吧,啊路轻,对了忘了和你说,我和妙妙在总部的时候商量了一下,云烁不在的这几天你先做队长,带大家训练,我们先走了啊,凌忱刚来,你照顾照顾他。”

    “哦……”

    看着两个人走出别墅院子,去了停车位。路轻能感觉到有些别的事,但他被单方面屏蔽了,赘婿没什么家庭地位,不过他更觉得是因为云烁觉得他还小。

    是种没道理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路轻,云烁觉得你是个小孩儿,所以由着你和他睡,所以惯着你,所以你说什么胡话他都顺着你。

    然后路轻低头苦笑了一下。

    evilmonster俱乐部的总部在市区一栋写字楼里,从六楼到十七楼都是俱乐部,坐电梯常常能碰见熟人。

    比如现在,“老蒋。”是dota2分部的许经理,“哎云教练,你好你好。”

    “你好。”云烁和对方握手。

    “咳。”其实dota2分部的许经理和蒋经理认识很久了,电梯在八楼停下,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都到了,离开了电梯,许经理才开口,“今天上午又来了,被老大轰走了。”

    他是等到电梯里没人了才说的,蒋经理嗯了一声,“我知道了,这次带云烁来就是想商量这个事儿的。”

    许经理要去十五楼,蒋经理和云烁在十二楼下了电梯。

    这一层是pubg分部,法务财务和周边运营淘宝店都在这一层。蒋经理带着他直接去到走廊最里面的总负责人办公室,敲两下门,也不等人开直接推门进去,“头儿,云烁来了。”

    云烁打了声招呼,头儿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开门见山,“你们队的路轻,他爸在外头欠了钱,讨债的来总部今儿是第三次了,我们一报警他们就溜。”

    “找来总部了?”云烁思忖片刻,“为什么不是找去我们基地,是找来总部?”

    “对。”头儿赞同云烁的疑惑,“保安问过他们怎么找来这的,他们说是跟着官网地址找来的,也算合理。”

    头儿无奈,接着说:“不过现在我们算是知道当初路轻进队要求的五十五万预付奖金是干嘛的了。”

    云烁嗯了一下没再出声。

    蒋经理则想得比较远,“他还小,要不先别告诉他,左右这些人没找去我们分部基地,pclp之后再说?”

    “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没什么比pclp重要,再说了就是上了法庭他爸的债务和他也没关系,所以我给保安们订了一批甩棍。”头儿笑得意味深长,“好久没这么刺激过了。”

    来总部不仅是要见见头儿,还得了解一下妙妙那个女子战队的基本信息,然后蒋经理把他留在分析师那儿,自己先走了。

    既然是去女子战队帮忙训练,那就得收拾几天的衣服。张妙妙目前和女子战队住在一起,真是掉进妹子窝了。

    回基地收拾衣服的时候路轻真的幽怨得像条狗,还是那种主人要出差且不能带他一起走的狗。

    “眼神收一收。”云烁不回头都知道他倚在自己房门口是什么表情,“烧到我了。”

    路轻双手环在前胸,整个人靠在门框上,脑袋也靠着,“收拾这么多衣服,去几天啊。”

    “一礼拜。”云烁去卫生间拿牙刷毛巾,“你在家里看好他们训练,每天四排五个小时单排四个小时。”

    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还有外设包。

    路轻堵在他房间门口,垂着眼皮子。他要真是条狗,现在已经开始拆家了。

    “乖,别人家孩子从来不闹。”云烁拖着小箱子走到房门口,他一动不动,用这种徒劳又倔强的方式表达不舍,“路轻,我过几天就回来。”

    路轻不动,他比云烁高,身子骨也比云烁宽,还是斜着靠的。

    “我要是睡不着,可以和你视频吗?”路轻问。

    云烁干脆放直箱子,放下外设包,把他拽进来后关上门,正经地对着他说:“路轻,你是个直男,不要搞这种自己掰弯自己的操作,以后会后悔的。”

    “你看我像是个直男的样子吗?”路轻扯着嘴角,笑得欠揍,“以前是看不惯余子慕,现在和余子慕感同身受了。”

    “我喜欢你,但我没有余子慕那么变态,所以我只是站在你房间门口,而不是把你摁床上做一些就算接下来一礼拜见不到你,也不会想你想得过于抓心挠肝的事儿。”

    “现在还觉得我是个直男吗?”

    第29章

    张妙妙要建立女子战队的初衷其实是实现她自己少女时代的梦想,她是打魔兽出身,从她玩war3开始,电竞职业就全是男人。并非是女玩家技不如人,而是无奈的女生生理的特殊性。

    比如经期,如果比赛刚好是女选手经期最难受的那两天,毫无疑问是会影响发挥,这也是最大的不可抗力。

    所以张妙妙这支女子战队目前还没有参加正式比赛的计划,且队员是从烈火tv里招募来的四位pubg女主播,人家还有自己的直播营生。

    但依然是要正经训练的,毕竟烈火tv的线上赛冠军能拿十五万,选手自己的直播间也有平台热度扶持。所以张妙妙把云烁弄来了,这可是女子战队的首战。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张妙妙问。

    云烁摆摆手,女子战队的基地在市区总部附近的居民小区,租了两个大平层,一个训练一个住宿。

    “没事儿,昨晚没睡好。”云烁一个大男人住在楼下肯定是不方便的,他被安排住在楼上这个训练区。

    第一个晚上风平浪静,四个小姑娘都是烈火tv的签约主播。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是直播黄金档,而且她们四个直播也是四排播,所以云烁只要随便看其中一个人的直播间就行。

    然而躺在床上刚打开烈火tv的app,点进pubg专区,第一个热度最高的就是路轻。

    直播间标题:十鸡下播。

    还是那么猖狂,云烁点进他直播间的时候他正开车过桥,显然是从机场活着出来了。两把步。枪背在身上,直播画面顶端有个(4/10),已经完成了4鸡。

    摄像头取景框里的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漠然。头戴式的黑色大耳麦显得他脸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泛白,感觉像是缺少水分。

    这把路轻死在了跑毒的路上,被四个人马路劫车,他自知不敌,补死一个之后打爆了两个车胎。

    “倒杯水,马上来。”这边刚死,路轻摘了耳机站起来,取景框里的人离开了。

    “谁来了?”路轻端着水杯坐回来,切到直播间,在茫茫多的弹幕里捕捉到几条聊到云烁的,“教练?”

    id为em_cloud的人高居直播间观众栏第一,几乎是点开观众栏看到这id的同时,路轻控制不住地笑开了。

    酷哥主播直接放弃表情管理,笑得像只萨摩耶,“云烁在看?”

    “行,但你别发弹幕。”路轻这次进游戏后打开了弹幕助手,“这样我暴毙你可以分一半锅走。”

    道理是这个道理,假设云烁一直呆在直播间里,那么云烁这么闲不住嘴的必然会忍不住首先发动因果律武器,他这个十鸡下播的标题已经挂上了,多半会发展成icu猝死局。

    而且他也挺想和云烁双排的,“排?”

    然后云烁给他发了个微信说去洗个澡下把来。

    女子战队的基地训练区,一间二百七十多平的大平层今天只有他一个人住。客餐厅改装之后是一个相当大的训练区,摈弃了餐桌和厨房,空出更多的位置来放打光灯和摄影机。

    客厅有个定做的大灯牌,写着“em_girls”,四个角上是四个姑娘的q版头像。浅粉色的,无论是线上直播拍摄现场还是拍vlog都非常适合做背景板。

    但是天色暗下来之后就有些诡异了,云烁犹豫片刻,最终并没有开客厅的灯。就他一个人,怪浪费电的。

    抱着换洗衣服去卫生间,从磨砂玻璃门透出来的光成了这大平层唯一亮着的一个小点儿。害怕倒是不害怕的,就是心里有些发毛。

    云烁洗得快,然后在训练区打开了教练机。

    是台新电脑,em俱乐部的,游戏有且只有一个pubg。云烁试了一下,客厅只有一个开关,一开全开,连着墙上那大灯牌也亮。

    然后放弃了,他把窗帘拉开,让外面大楼的灯光和月光铺进来,加上显示屏的光也差不多。

    直播间里,路轻进了决赛圈。

    剩余玩家6,路轻消音m4没有狙,正在瞄马路对面的掩体。

    扫死,剩5。打血填装子弹,侧翼被包,先封烟再扔雷,换跑到近点上坡高打低,击毙,剩4。

    直接淘汰的,不晓得剩下三个人是不是队友。一轮枪响,剩2,路轻趴下打满状态,烟。雾。弹里的盒子没办法舔。游戏里安静了约莫十多秒后,路轻的视角锁定了一个方向,他身上没有雷,想莽但有些迟疑。

    加上他在内的三个人都在等着其他两个人打起来,路轻继续补状态,等着最后一个圈。

    他换下m4的消音装上补偿器,在最后一个圈缩无可缩之后一梭子弹扫空换枪再扫,成功吃鸡,5/10。

    “不错啊。”云烁进了语音频道,“最后一波够勇的。”

    于是原本是要看看女子战队小姑娘的实力,莫名其妙变成了和路轻打双排。路轻那边自然是欣然开始游戏的,云烁则心怀着一点点愧疚。

    路轻被夸了,压不住嘴角,笑笑,“多亏您教导有方。”

    “是你悟性高。”云烁和他谦让,“担架师傅岂是浪得虚名。”

    路轻在取景框里强忍着不要笑得太灿烂,手指搭在嘴唇上试图遮掩,“一点小聪明罢了,在您面前不值一提。”

    “开了开了。”路轻收起笑脸清了清嗓子,“弹幕乱扯的封一小时。”

    机场航线路轻一般是必跳机场的,他是武痴型选手,大家落地要么挥拳要么没头没甲拼硬实力。

    不过云烁不太喜欢落地刚枪,“跳机场?”云烁试探着问他。

    “都行,你标点。”

    有些人的小心思昭然若揭,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还不忘摆一下教练的架子,“让你做队长不是让你说‘都行’的,你得指挥。”

    游戏里两个人同时敛了嬉皮笑脸,然后路轻标点标在了机场。

    选择跳机场的不少,降落伞一开,四周像下饺子似的。路轻落在c字楼,“我进c字楼。”

    “嗯。”

    云烁本来想叮嘱一句别死了,但考虑到自己开口有风险,默默进了旁边房子。

    女子战队的基地还很空旷,几台电脑,开放式的厨房并不是真正用来做饭,也只是拍摄背景板之一。偌大的客厅很暗,显得云烁的电脑屏幕格外的亮。

    咔咔两声填装子弹,路轻察觉到c字楼里除了他起码还有两个人,于是一级头一级甲一把m16蹲在楼梯转角。

    机瞄m16会抖得很厉害,路轻做好了来人一梭的准备。

    “你那儿有人吗?有人躲一下,我出不去,你别进来。”路轻说,“我这两个,别来。”

    云烁嗯了一声,嘴上嗯着,其实捡了俩雷准备攻楼。

    c字楼很大,听脚步容易听丢被人绕后,路轻凝神去听,自己收着脚步一点点挪。猛然转身对方一把uzi不敌路轻,击倒后路轻的子弹不多,再填装只剩20发。

    “几个人?”云烁问。

    “可能三个。”路轻迅速补掉眼前这个uzi舔包,很穷,一把uzi一把喷子。

    路轻装上uzi,同时其队友冲过来,路轻半血,地图上看见云烁的图标进了房子,“云烁,二楼楼梯,一队的。”

    然而云烁刚上楼,冲过来的敌方队友嘭嘭两声,喷子的火力不讲道理,路轻半血没子弹被击倒。此人装弹,转身,云烁反应够快,蹲下抬枪将其扫死。

    过去按着f把路轻扶起来,“喷子还是猛,你有药吗?”

    “没有。”

    “我也没有。”云烁扭头去舔包,“包里也没有,c字楼怎么这么穷,走吧出去找点药,这动静一会儿该有人来劝架了。”

    “嗯,走。”

    em_miao,张妙妙。

    啪。

    云烁的周围瞬间亮如白昼,他猛地抬起头以为是什么灵。异。事件的时候,看见客厅门口站着张妙妙,她打开了客厅的灯。

    同时亮起来的还有墙上大灯牌,在一闪一闪,相当喜庆。

    “妙妙啊,怎么了?”云烁问。

    张妙妙踩着七寸高跟鞋哒哒哒走到电脑旁边,“我让你看看姑娘们实力怎么样你自己在这儿打游戏?打游戏就算了还把我给杀了?跟谁玩呢,路轻?”

    “啊……”云烁欲哭无泪,正想给妙妙打手势让她低声些,但张妙妙风驰电掣不给他机会。

    “我今天和头儿商量了,路轻他爸的事还是得告诉他,路轻十九岁,不是十岁也不是九岁,成年男人了,有什么受得了受不了的,这点小破事儿都受不了还怎么当我em的狙击手?”

    云烁迅速比划了一下自己耳机上的麦克风,妙妙恍然,“靠,你不会是自由麦吧。”

    就这么一分神说话,教练队员携手共赴黄泉,被人连扫带补直接gg。

    第30章

    教练队员共赴黄泉,是因为路轻通过云烁的耳麦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双手已经僵住了。

    于是白天蒋经理和头儿决定内部解决的事情直接通过路轻的直播间透露给了十万水友。弹幕瞬间炸锅了,虽然信息量一点儿都不大,但不影响人类对八卦本能的好奇并且对张妙妙关键词进行自我延伸。

    路轻的脑子大概宕机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接着是耳鸣,是那种自主逃避、自主保护式的耳鸣。

    他下意识的不想听,但很快理智回笼,他得听。

    但他不能问,他还开着直播,直播间十万观众,他的直播间是pubg首页第一个,会不断有新观众点进来。

    于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后,路轻恢复镇定,他在语音频道说:“云烁,我去单排了。”

    未等到云烁出声,他直接退队继续一人小队艾伦格。是的,十鸡下播,还剩五鸡,而且光速下播的话节奏更爆炸,他必须先把这些人稳在自己直播间里,别让他们去贴吧论坛进行思维发散。

    同时等待起飞的时间里用微信私聊蒋经理,大致说了今天的直播事故。他得给蒋经理拉扯时间去公关。

    路轻明白,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反复去想也不会改变。人类的意念尚未能够扭转时空,当普通人幻想在某件事上如果自己有超能力的话,那么多半这件事对这个人来说,是碾压的。

    是浇灌了几十层混凝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碾压程度。

    “……对不起。”张妙妙意识到自己太急了,“被他知道了就知道了呗,早晚要知道,还说什么影响他打pclp的心态,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吗?不会吧。”

    云烁摘了耳机,“不是,自由麦倒没什么,主要是他在直播。”

    张妙妙差点没喘上来咽气了,“靠,他开着直播?”

    接下来的五鸡一直打到将近凌晨四点,路轻下播去睡觉前给自己定了个九点的闹钟。

    然后瞪着一双眼睛瞪到九点。

    几乎整五个小时的时间里,路轻试图捋清这整件事情。

    他爸又欠人钱了,这回债主找去了em总部,怎么会找去总部?他那个爹,从前连旧队“shield”的发音都记不住,更是对他换战队这件事不闻不问,路成国恐怕连新队叫em都不知道。

    那么讨债的是怎么找到总部的,受人指点来闹的?有人告诉他们路成国定然还不上钱,但他有个打职业的儿子?

    路轻想不出那个连排房的窄巷和那些麻将馆里有谁能精准说出自己新战队的名字,还有地址,甚至是总部的地址而不是pubg的分部基地。

    但要解释起来也是很容易的,打开网页搜索引擎,敲下“路轻”两个字,再查看选手资料,一目了然。

    无论如何既定的事实摆在这里,他爸又赌输了借钱想翻身,没翻身,钱还不上。

    这么些年路成国和追债的其实已经磨出经验了,他很懂得周旋,加上油腔滑调,善于把自己搞得相当卑微来抬高对方。

    所以追债追到路轻这儿来真是头一回。

    九点一到,闹钟响起的第一声路轻就把手机按灭了。他一夜没睡,云烁没给他发了条消息,他不知道怎么回,便没有回。

    清早起床叫了个车回到连排房。九点半,窄巷的油污像结痂一样盖在地面,烧烤店关着门,店门口几个卖早餐的三轮车。

    然后他就在早餐三轮车旁边看见云烁了。

    云烁没睡饱的话就是个低气压怪物,比如现在,这张雪白干净的脸鼓着腮帮子,嚼着鸡蛋饼,一只手揣兜一只手捏着饼,边嚼边平淡地看着他。

    “教练早。”路轻看到他的瞬间,脑海里那点极端又黑暗的念头瞬间被冲淡,“怎么这么早,睡得好吗?”

    云烁没说话,咽下嘴里的东西,旁边三轮车上一个嗡嗡响的豆浆机,终于打好了一杯,那老板娘把豆浆递给他,“小伙子,豆浆好啦,烫。”

    “谢谢。”云烁接过来,“我……”

    那个“操”没说出来,强行被自己的素质压回去,“好烫。”

    路轻快步走过去接了过来,是很烫,拿不住的那种烫,他跟老帮娘又要了个空纸杯,两个杯子叠一块儿隔热。

    这时候管他叫教练了。

    云烁看看他,“挺能耐,微信不回。”

    “我不知道怎么回。”路轻赔了个笑脸。笑得委屈又乖巧,甚至还有些可怜。

    云烁又咬了口鸡蛋饼,随便嗯了声。他就这么站在三轮车旁边,路轻给他端着豆浆,大概花了三分钟把早餐吃完,接过豆浆抿一口又塞回路轻手里。

    “你怎么知道我起了个大早出来?”路轻问。

    云烁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我看基地监控了。”

    “醒这么早?”路轻凑近了些,他需要低下点脑袋才能看清他有没有熬出黑眼圈。

    云烁太白了,他不爱出门不爱晒太阳,所以眼下那点暗青凑近了看还是挺显眼的。

    “嗯,有点认床了。”两个人在人家三轮车旁边傻站着也不是办法,“你打算回家找你爸?找了然后呢?问他欠了多少,继续预支你明年的奖金?”

    路轻抱着他的豆浆,“不,我想知道他管谁借钱了。”

    借来借去的都是那么几个人,麻将馆的,棋牌室的,这种地方很难有所谓的新鲜血液,都是扎根在这儿十好几年的人。

    这些人好起来是真的好,路成国势子顺赢钱的时候那些人还给路轻买了几件新衣服庆祝,狠起来也是真狠,连排房住他们楼下的小老头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割耳朵。

    倒还是头一回闹到战队这里。

    “咳。”路轻顿了顿,他不想把云烁往家里带,“要不……你在那边那个便利店等我吧。”

    云烁冷哼了声,“我起个大早来逮你,就是为了去便利店等你的。嗯嗯,真当我小媳妇了,赘婿。”

    “没有。”路轻拿手背蹭了蹭下巴,“家里脏。”

    他那个家真挺脏的。

    但云烁一来不买账,二来真怕他干傻事。

    不知道为什么,在云烁看来路轻是那种看着天然无害,冷不丁就会下个狠手的人。都说不叫的狗才咬人,那么平时乖乖听话,抱个枕头来找他睡觉的那种狗狠起来,岂不是能把人啃得渣都不剩。

    “带路吧。”云烁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这个点你爸该起了吧。”

    “是这个点他该打完牌回家了。”路轻无奈,“走吧,小心地滑。”

    连排房都是一样的户型,方方正正的鸽子笼,客厅,厨房,俩卧房,一个卫生间。卫生间没有窗户,一个转起来动静堪比发动机的换气扇。

    路轻带着他上楼,开门,扑面而来的霉味儿。他们家这套不向阳,常年都是这个味道。云烁蹙了蹙眉,“没人?”

    “有吧。”路轻敞着门没关,“坐……等会儿我掸掸,坐吧。”

    路轻没让他坐沙发,那沙发不晓得渗了多少人的汗,所以抽了个餐椅出来让他坐。自己则进了其中一间卧室,片刻后出来,“没人。”

    “去个电话。”

    “嗯。”路轻拨号码,贴在耳边,“没人接。”

    白来一趟,也不算白来,路轻把大门关上,“我去他屋里翻翻,你坐会儿。”

    “啊?不好吧。”云烁站起来想拦一拦,“万一什么都没翻到,还……”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翻手机一样,翻到了难受,什么都翻不到更难受。

    路轻失笑,手背往他脸上贴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可爱,看看这儿什么家庭,不讲究这些。”

    “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这么些年给他还钱。”路轻两只手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回去,“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被pua了,他好的时候是真挺好,给我买了台电脑,我生病吊水,他要是没在打牌……就青着一张脸陪我。算了,你等我会儿。”

    接着他听见卧室里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些铁皮盒子,本子,路轻翻得暴躁了,逐渐从正常的翻找变成掏出件什么玩意就往地上砸。

    噼里啪啦的,衣柜抽屉可能不太吻合,拽了好几下,震下一些灰尘呛到他,咳嗽了两声。

    云烁刚想进去劝劝,大门从外面被打开了,路成国看云烁站在客厅,一愣,“你他妈谁啊?”

    啪。

    什么瓶子碎了的声音。

    路成国呆住了,他管不了云烁,迅速跑进来一把扒拉开云烁,“去你妈,路轻,你他妈干嘛呢!反了你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了?”

    “那是什么。”路轻沉着嗓子,冷眼看着他爸,“说。”

    云烁挪了两步,站到房间门口,地上是一个碎掉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洒了一地的白色粉末。像糖粉,像细白沙,也像……

    “黄。赌。毒。你哪个没沾?”路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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