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谢,又是凤启宫里出来的。


    两者放在一起,怎么想都应该和谢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家乃是世家。


    家主谢砚松官至宰相,门下弟子众多,民间甚至都有孩童作歌谣,称之为谢半朝。


    就连君后也是出自谢家。


    从前朝到后宫,从上到下,盘根错节,都有着谢相的耳目。就算是想收拾,也一时间不知道从何下。


    这个少年,会与谢家有关系吗?


    顾重凌起身将衣服穿好,抬手摸了摸湿润的唇角,垂下了眼皮,又蓦的笑了起来。


    谢相不会出这么简单的招的,就算是想送人到他的面前,也会找一个干净的人,更不会让人知道他与谢家的关系。


    那么……是君后安排的?


    顾重凌回想起方才的种种,唇角笑意缓缓散去。


    可是,小太监说的那些话又是何意。


    难不成,是在向他投诚?


    可是从言行举止中不难看出,小太监根本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来。如此前言不搭后语,莫非是另有隐情。


    思及此,顾重凌的眉头微微一拧,大概是思虑过重,胸口又是一阵血气翻涌,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黑衣人从暗处走出,单膝跪在地上:“属下失职,没想到会有人闯进来,还请君上责罚。”


    顾重凌咽下了喉间的一抹腥甜,抬了抬手,示意无碍。


    是他让黑衣人不要阻止小太监进来的。


    他从前线回王都,行踪隐蔽,除了护卫并无其他人知晓。小太监莫名闯入,来意不明,自然要试探一番。


    从方才的举止看,小太监心地赤忱,并无恶意,可能只是一场误会。


    黑衣人又开口:“此人实在是可疑,君上,还请让属下将此人带回来,询问清楚。”


    话语间,带着血淋淋的煞气。


    顾重凌:“不必。”


    黑衣人没想到会被拒绝,猛地抬头看去,目光触及片刻,旋即又低垂下了头:“是属下僭越了。”


    顾重凌屈指轻叩桌面,在漫长的沉默过后,说:“不要去找他。”


    以如今的情况,不管小太监是谁派来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误会,只要他表示出一点的兴趣,就会将对方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


    月光下。


    削瘦的手掌缓缓展开。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文弱风流。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双手,握着剑,不知斩下了多少的人头。


    他并不讨厌鲜血,但无辜的血,还是少流一些比较好。


    “还有。”顾重凌缓声道,“药没用了,让太医院再配些别的药方。”


    黑衣人有些意外:“上次配的药才不到一个月……”


    声音逐渐消失。


    在清淡冰冷的目光中,黑衣人将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只说了一个“是”字。


    -


    与此同时。


    谢小满回到了凤启宫。


    今晚出去的时间格外的久,回来的时候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还好白鹭尽忠职守地守着大门,并没有人发现他出去了。


    他累得够呛,直接脱下太监服,倒头就睡。


    本以为可以好好补一个觉,结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


    “君后。”


    “君后……”


    谢小满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有千斤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就对上了一张焦急的脸。


    “什么时候了……”说着,转头去看窗外。


    窗外还黑乎乎的一片,天都没有亮透。


    谢小满嘟囔了一声:“不是还早吗?”


    说着,就要掀起被子把自己给遮住,继续睡觉。


    拉了一下。


    被子没拉动。


    谢小满试了两次,直接放弃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于是他直接自己往下缩。


    刚缩到一半,就听见白鹭急忙忙地说:“君后,朝会要开始了,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谢小满:“什么……?”


    白鹭:“朝会!”


    谢小满与她大眼瞪小眼:“朝会?”


    白鹭:“君后您忘了吗?君上在外出征,朝中由您垂帘听政,今日正是小朝会。”


    谢小满:“?”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为了方便处理朝政,通常会把王都各部的官员召集起来开会,五日一小朝,七日一大会。


    以前是暴君负责主持会议,现在暴君不在了,就轮到他开会了。


    谢小满记起了这件事,但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双手攥着被子不肯松开:“……我不去。”


    要去了,准被要记上一笔——把持朝政。


    白鹭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君后,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朝会是正事!”


    谢小满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我没有闹脾气,不去就是不去。”


    白鹭:“这怎么行呢?”


    谢小满:“怎么不行?”


    白鹭一急,脱口而出:“这不合规矩!”


    谢小满:“哪一条规矩写了不能不去朝会?”


    白鹭也说不上来,哑口无言。


    谢小满:“我继续睡了,你慢慢想,想到了再和我说。”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一副不配合的模样。


    耳边安静了片刻,很快就又响起了“咚”得一声,声音清脆,一听就让人感觉到肉疼。


    悄悄掀起眼皮望去,只见白鹭直挺挺地跪在了面前。


    谢小满的睡意顿时就没了,蹭得一下坐了起来,语无伦次:“你、你这是干什么?”


    白鹭:“不去朝会,自然不会有人怪罪君后,可要是谢相问起来,受罚的只有凤启宫的奴婢们。”


    谢小满最受不了这一套了,他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连忙伸手就要扶人:“你起来,快点起来,我去还不行吗?”


    白鹭这才擦干眼泪,站起来:“我替君后梳妆。”


    谢小满还能怎么办?


    只能去了。


    他一边任由白鹭摆弄,一边打探消息。


    在白鹭口中得知,这垂帘听政的资格倒也不是原主要来的,而是暴君出征以前安排的,之前已经连续开了三个月的会了,也不差他这么一次。


    还有,朝堂上的事情都是由谢相决断的,除非有实在难以解决的事情才会由专人送去前线,而他充其量就是个吉祥物。


    谢小满心想,这谢相的权利还挺大的,可以说是在朝堂里一手遮天,妥妥的权臣。


    原著里的视角大多都是在主角身上,描写的也是主角所在的晏国,所以还没见到过有谢相这么一号人。


    不过纵古观今,就没有一个权臣的下场是好的,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株连九族。


    完了——这个谢相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叔啊。


    要是真的要玩九族消消乐,他也是其中的一个,别想跑过去。


    谢小满的太阳穴突突作响,无语凝噎。


    怎么到处都是坑?


    跳过了这个,还有那个。


    不管走哪条路都是死路。


    不过就算是死路,谢小满还是要抢救一下。


    等会儿的朝会,他肯定一个字都不说,就坐在上面当个吉祥物,来证明他一点都没有想要把持朝政的心!


    这么想着,他低下头,让白鹭给他带上朝冠。


    朝冠沉甸甸的,前面垂下了条条珠子串着的冕旒。


    这一身玄色宽袖再加上冠冕,看起来还挺像这么一回事的,镜子里的人威严庄重,脸庞隐藏于冕旒之后,再加上覆了粉,有种不真实的陌生感,就连谢小满都认不出来镜子里的人是自己。


    他对镜凝视片刻,深吸一口气:“走吧。”


    -


    谢小满来自于信息爆炸的现代社会,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可就算如此,在看见这高大巍峨的宫殿和站得满满当当的人,还是丢脸的腿软了。


    还好,垂在面前的冕旒挡住了大半张脸,这才不至于让下面的人发现漏了怯。


    他绷着身体,走到了高处。


    这里摆着两个座位,一个大些一个小些,分别靠着左右侧。他坐到了右侧的座位上。


    大概是为了保证君上的威严,皇位居高临下距离朝堂很远,低头看去,下方的人就犹如蝼蚁一般。


    在礼仪太监的指挥下,官员们并排而站,先是向空着的皇位行礼,然后又朝着君后行了个半礼。


    谢小满看着黑压压的人头,竟生出了一种掌握生杀大权的错觉。


    不过这错觉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发现他在这个朝堂上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一句话都不用说,底下的人就自顾自地开始走流程。


    行完礼以后就开始上奏折,然后讨论出结果,甚至都不用问问他的意见,就做出了决定。


    刚开始谢小满还保持着正襟危坐,到了后面,不知是昨晚没睡好,还是这些人的汇报太催眠,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间歪着头滑下去一大截。


    还好底下的人讨论得很激烈,都没有人在意他这个吉祥物做了什么。


    等到一觉睡醒,朝会正好结束。


    谢小满被礼仪太监轻声唤醒,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扶着人坐上了轿子。


    正巧参加的朝会的官员也散场了,鱼贯而出,其中领头的是一个中年人,留着一撇山羊胡,古板而苛刻。


    谢小满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被轿子抬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他捏着僵硬的脖子,想着事情。


    眼前冕旒晃动,影影绰绰。


    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从远处投来。


    他侧过头,望了过去。


    一袭白衣立于高楼之上,因为离得太远,都看不清样貌如何。


    唯一可以分辨的是,目光中透出的冰冷与漠然。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谢小满的心头一跳,咽了咽口水,准备看得再仔细一些的时候,高楼上的人影却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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