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晚上,谢小满终于成功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再去纠结有没有认错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后续该怎么办。
他必须要去见那个写信的人一面,拨乱反正,以免再发生奇奇怪怪的事情。
大约是心中记挂着事情,谢小满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熬到傍晚,他借口说要就寝休息,让所有人都不要进来打扰。
宫殿门一关,他就飞快地换上了太监服,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偷偷溜出了宫去。
一回生、二回熟。
他做这种事情已经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一套操作下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直接一路出了凤启宫,来到了外面的长街上。
夜风吹得人冷飕飕的。
抬头一看,宫殿巍峨,飞檐翘角,琉璃瓦笼罩在月光下,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宫廷寂静。
因为暴君好战,常年不在王都,连带着后宫都空置着大半,里面正儿八经的主子也只有他一个。
白日里都不见热闹,更不用说现在太阳下了山、宫门落了锁,一眼看去,长街上黑乎乎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谢小满缩了缩脖子,沿着红墙角,快步朝着观月台的方向走去。
与前两次的慌张不同,这次他吸取了经验,带了一块凤启宫的腰牌,要是被侍卫拦住盘问,就说是君后派他出来的,这样一来,就不怕被发现了。
不过想好的理由也没有派上用场,一路走来,竟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没瞧见,可以说是顺畅至极。
谢小满手腕一抬,借着灯火照耀,看清了前方。
眼前是一处分岔路口。
往右手边去,可以瞧见一座三层小楼。
往左手边去,则是一处高楼。
谢小满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干涩的唇角,还是决定先去右边看看。
万一……
万一他没有走错路、认错人呢?
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毅然走向了那座熟悉的三层小楼。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有些硌脚。
走着走着,越靠近,心跳就越是加快。
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一下接着一下,就像是敲在他的心头似得,更加心生不安。
谢小满一会儿想要一鼓作气看个究竟,一会儿又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来回拉扯了一通,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楼静静矗立在那里,将真相都摆在了面前。
今日万里无云,月朗星疏。
都不用点灯,只要一抬头,就能瞧见牌匾上的字。
——藏书阁。
谢小满的心头咯噔了一下,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原来真的是他走错了,认错人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天太黑,走错了方向来到了藏书阁。第二次则是想当然了,直接看也没看就进来了。
直到现在,才知道真相。
重凌不是给他写信的那个人。
所以,一直以来重凌真的以为他只是一个小太监。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小满一时间五味杂陈,傻傻地拎着个灯笼,与硕大的“藏书阁”三个字对视。
心中一冲动,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不知为什么,他想要见一见重凌。
他知道两个人肯定没什么结果,可是在一切结束之前,至少还可以说上两句话。
日后还能留点想念。
谢小满鼓足了勇气进去。
藏书阁里一片寂静,连灯都没有点,更不见看书的人。
今天不用当值吗?
谢小满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走下楼去,窗外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清晰分明。
谢小满惊醒了过来,忽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办。
写信的人约了他今晚见面,他在藏书阁这里耽搁了一下子,不会对方以为他又爽约了吧?
这下也顾不上感秋悲春了,连忙拎起灯笼就往外面跑去。
跑得太急,灯火一晃一晃的。
紧赶慢赶,终于又回到了分岔路口前。
谢小满气喘吁吁,这次选了左边的路。
月光朦胧,树枝摇晃。
纤瘦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格外的幸运,都在这条路上兜了几圈了,连一次侍卫都没有撞见。
该不会是对方安排好了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谢小满没有多想,直接来到了这次真正的目的地——观月台。
观月台用以观星赏月之用,建得极高,一眼望不见顶,似乎站在上面伸手就可以触及到星辰。
谢小满仰头看了片刻,伸手推开了门。
门一打开,就有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谢小满措不及防,鼻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一个喷嚏。
声音不大,但在这般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突出,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了嘴巴,忍着痒意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
观月台是用来观星赏月之用的,但暴君似乎对这种风雅之事不太感冒,这块地方就这么空置了下来。上行下效,连带着宫人们也对这里不上心,久而久之,就这么荒废了。
在这般荒凉寂静的环境里,谢小满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些许的不安。他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下意识的想要远离这里。
可回过头一看,身后门窗黑洞洞的,像是噬人的野兽,冷冰冰地注视着。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小满咬了咬牙。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眼一闭、心一横,直接闯了进去。
吱嘎——
谢小满拎着宫灯照了照,房间里却是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
慢慢走上前去,桌上的烛台温热,烛蜡还没有凝结,显然是刚刚被人吹熄的。
他皱起眉头,左右一看,发现窗户敞开着,窗台上还留着一个鲜明的脚印。
谢小满顺着脚印望去,正好瞧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奔跑在夜色中,慌不择路,生怕被人追上似的。
跑了?
这也太奇怪了。
对方约他来,他来了,对方又跑了。
这是在干什么,逗他玩吗?
谢小满满腹恼骚,嘀咕:“下次我再也不来了。”
还白白担惊受怕了一场。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就要离开这里。刚回过头,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谢小满脚步一顿,疯狂地思考。
约他见面的那个人跑了,现在又来人了。
这样推断,那个人肯定是在躲着现在来的这一批人。
那显而易见,现在来的人是来捉奸的。
要被抓到就完蛋了!
谢小满心头一跳,连带着手中的灯笼都摔在了地上,里面火光跳跃了一下,逐渐熄了下来。
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只想着该怎么脱身。
正门被人堵住,是走不了。
那……跳窗?
谢小满凑上前去,一看底下黑黝黝的,双腿一阵阵的发软,伸出去的脚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不行,他怕高。
而且他又不会武功,要是这么跳下去,万一崴了脚、骨折了什么的,还不是照样被人捉个正着。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好了。
房间里总共这么大点地方,可供选择的地方很少。
谢小满张望了一圈,终于在对方进来之前,把自己塞进了靠墙的一个柜子里面。
柜子空间狭小,充斥着难闻的气息。他缩成一团,屏住呼吸,耳边回想着急促的心跳声。
砰。
砰砰——
很快,脚步声停留在了门外。
门开了。
柜子的缝隙很窄,光线又过于昏暗。
以谢小满的视角,很难看清楚全貌,只能勉强看见一群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看不出什么,他只好竖起耳朵听外面的说话声。
先是有人问:“你确定看见了?”
接着另一个人笃定地回答:“我确实看见有个人进到里面来的,个子不高,穿着太监的衣服。”
“观月台荒废已久,能来这里能干嘛,该不会是会见小情人吧?就这么忍不住?”
“宫里头的事情说不准的,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啧啧,什么对食、角先生多了去了……”
吵吵闹闹的说了一通,大概没有外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没个收敛。
躲在柜子里的谢小满听着,脸颊都止不住的发烫。
还好,有人出声阻止了这些人的胡言乱语。
“先把人找到再说。”声音低沉清冽,听起来像是一块碎冰落入了脖颈中,直让人打颤。
他们像是畏惧这说话的人,当即止住了声,四处翻找了起来。
谢小满默默在心中祈祷。
不要发现他,不要发现他。
还好,暂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柜子。
他们先是发现了窗台上的脚印,然后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六角宫灯。
“看这个脚印,应该是跑了,现在去追也应该晚了。”
有人拿着熄灭了的宫灯转动着,指着上面的花纹说:“这个宫灯可不是一般宫人能用的,看起来是凤启宫的。”
“难不成是君后宫中的宫人耐不住寂寞爬墙了?”
“这不好说。”
又是那个冷冰冰的声音说:“君后出身书香门第,御下极严,怎么会纵容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谢小满抱着膝盖,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人是在帮他说话,却听出了一股嘲讽的意味。
果不其然,其他人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谢家。”
“听说这位君后也是听从谢相的命令才进宫的,外面还有个青梅竹马。”
“说不定来这里相会的不是别人,正是君后。”
他猜对了!
谢小满心中更加的惶恐,死死咬住了唇角,这才不至于发出牙齿打颤的声音来。
他在心中祈祷着这些人快走,不要发现他在这里。
不知道祈祷是不是起了作用,有个人提议:“既然人都跑了,我们还是先走吧,等明天再上报给侍卫所。”
“也是,大晚上的,走了走了……”
那些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谢小满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那道冷冷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人都跑了?我看未必。”
说着,一道人影靠近了过来。
那人走得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的声音都相差无几,像是胸有成竹的猎人,早就将猎物当做了囊中之物。
谢小满微微瞪大了眼睛,僵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那人在柜子面前站定,然后轻笑了一声,慢慢地弯下了腰。
“这里不还有……”
隔着门缝,两人对上了目光。
声音戛然而止。
大概是安静的时间太久了,前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问:“怎么了,还有什么?”
那人目光微微一沉,神色如常地直起腰来:“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另外一个人瞅了瞅半人高的柜子:“里面有人?”
谢小满的心揪了起来。
完了。
已经被发现了。
他忐忑地等待着宣告。
但奇怪的是,那人分明是已经看见他了,此时却淡淡地说:“没,一只小猫跑过去了。”
其他人也没多想,招呼道:“走了。”
那人说:“你们先走,我再看看。”
“也行,那你小心点。”
“嗯。”
其他人闹哄哄的走了,观月台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柜子前面,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没有人说话。
安静到有些令人感到窒息。
谢小满的嘴唇发干、喉咙发紧,心跳也变得特别的快,就在耳边快要炸开的时候,听见那人说:“还不出来吗?”
谢小满一愣。
那人又说:“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语气分外的熟稔。
谢小满眨了眨眼睛。
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人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灵光一闪而过。
他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双单薄上扬的凤眸,斯文矜贵,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脱口而出:“是你!”
站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顾重凌。
难怪会帮他掩饰了。
危机解除。
谢小满彻底放松了下来,手指一动,发现掌心湿漉漉的,都是汗水,在身上擦了擦以后,就要从里面爬出来。
只是柜子狭窄,他蹲得太久,腿都蹲麻了,这么一动,整个人就保持不了平衡,直接一头栽了出来。
“……!”
谢小满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但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他没有摔在冰冷的地上,而是撞到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里。
顾重凌一挑眉:“这么着急?”
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谢小满的脸色不自觉的就红了。
“没、没有,你松开!”
他要站起来,可腿还在发麻,怎么也使不上力。只好一手撑着借力,这一按,就按到了一些不该碰的地方。
硬邦邦,热乎乎的。
没想到顾重凌这人看起来病弱,实际身上该有的都有,身上的肉结实而不臃肿,每一块都恰当好处,能够爆发出应有的力量。
这下,不仅腿站不稳了,连手都软了。
谢小满沉默片刻,干脆放弃了抵抗。
顾重凌一手扶着,轻松就把人抱了起来,转过头又放到了椅子上。
桌上的烛台已经被再度点燃。
灯火闪烁,烛泪滴滴滚落,凝结成了一层层的蜡。
顾重凌坐到了对面的位置上,步入了正题,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按照计划,来到这里的应该是君后。
他早就知道君后有一个青梅竹马,而竹马也对君后旧情难忘,时不时会借着职位之便送信到凤启宫。
知道归知道,但他并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是静静等待着,在需要的时候,再把这一步暗棋拿出来用以杀招。
这次,信送到了凤启宫,竹马也到位了。
怎么来得不是君后,而是一个小太监?
顾重凌的目光一棱,手指不自觉轻叩着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声响。
谢小满吞吞吐吐:“我、我……”
刚刚经历了这么一番惊险刺激的景象,他的脑袋还是一团浆糊,转动不起来。
但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能让对方知道他就是君后。
心思一转而过,他的嘴巴比脑子动得更快,直接把早就想好用来应付侍卫盘问的说辞给说了出来:“是君后让我出来的。”
顾重凌果然没有怀疑,而是顺着话往下说:“他让你出来做什么?”
谢小满犹豫了一下:“……不知道。”
顾重凌:“嗯?”
谢小满思路打开,决定把所有的锅都往“君后”身上甩,不管怎么样,先把自己的嫌疑洗脱了再说。
于是他开始了临场发挥:“君后就让我到这里来,其他的……什么都没和我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顾重凌的指尖一顿。
小太监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帽子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头发乱糟糟的,眼尾湿红,更显得一点红痣惹人怜爱。
也许是受了惊吓,脸色微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到了这里没多久,你们就来了,我怕被发现,就躲到柜子里去了。”说着说着,还哽咽了一下,“我什么都没做,我没做坏事。”
顾重凌眉间的冷意缓缓散去:“好了,我信你。”
谢小满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唇角动了动,嗫嗫道:“你别告诉别人好不好?”
顾重凌眉梢一扬:“若是我要告诉别人,你还能坐在这里吗?”
谢小满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我就是害怕,君后吩咐我做的事情没有做好,回去以后肯定会挨骂的。”
他只是想套一套话,问问对方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但对方却不上套,反而关注了到了其他地方。
“君后……对你不好?”
谢小满从中品出了一点危险,支支吾吾地说:“我身份低微,就算不好,也只能受着了。”
那就是不好。
顾重凌目光一深:“那就是不好。”他思虑片刻,“你想要换个宫吗?”
谢小满:“啊?”
顾重凌:“我有门路,可以把你调去勤政殿。”
谢小满想也没想就摇头:“不、不用了。”
顾重凌:“你不是爱慕君上吗?勤政殿就是君上的住处。”
谢小满:“……”
什么是谎话说多了圆不回来了?
这就是啊!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小太监,能够被调去勤政殿,肯定是欣喜若狂。
但问题是他不是啊!
他总不能再分出个人来,一边在凤启宫当君后,一边在勤政殿打工,偶尔还要装作小太监吧?
不行。
得想个理由拒绝。
谢小满:“我虽爱慕君上,但……我也知道君上是属于君后的,我不敢僭越,只要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也足够怀念一辈子的了。”
这话说的,连谢小满自己都觉得绿茶,说到最后牙齿都酸了,好歹还是装出了深情似海的模样来。
“……这样,就够了。”
也许这话是将对方给打动了,倒也没再提调去勤政殿的话。
就在谢小满觉得这一茬揭过去的时候,又听见顾重凌道:“你也不必担心,君后,很快就不是君后了。”
谢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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