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浅金色的阳光也没什么温度,稍微呼口气,便有刺骨寒风传来。
弘晖很怕冷,他小手小脚都扒在胤禛身上,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乖巧的看着这世间万物。
他沉甸甸的,像是个肉墩墩。
抱在怀里很踏实。
胤禛喜欢这种感觉,他唇角微勾,垂首敛眉间神色温柔极了:“这两日在宫中可好?”
弘晖乖巧点头。
他现在年岁尚小,不管做什么康熙都能包容,再加上皇玛法深藏不露,轻易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大面上看着一切都好。
不过康熙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只要弘晖在此处留着,就说明他喜欢。
胤禛心定了定。
抱着他施施然的出了宫。
渐渐的下起雪来,落在他肩上、头上,星星点点的白。
等回贝勒府,就见乌拉那拉氏正披着斗篷立在门口,见两人回来,赶紧从怀里递出汤婆子,笑着道:“快暖暖,这一路冻坏了……吧……”
话说到嘴边她吞下了。
就见弘晖被胤禛遮的严严实实,怀里还抱着小兔子型的暖手炉,小脸红扑扑的,一看就照看的很好。
类似她想象中出现的那些悲惨情形,都没有发生,万岁爷没有苛待他,也没有忽略,反而被照看的很仔细。
乌拉那拉氏从胤禛怀里接过弘晖,平日里拿过最重东西不过是银票的她,抱起沉甸甸的崽也不在话下。
“想死额娘了。”她叭叭啾啾的在弘晖脸蛋上亲。
胤禛这才注意到,她脂粉未施,鬓边垂下一缕碎发,更显得温柔极了。
雪,越下越大。
三人挤在一把伞下,胤禛长臂一伸,将福晋嫡子尽数揽于怀中。
脚下一片白。
只能听到弘晖热切的笑声,笑的太猛还会变成嘎嘎声。
“前儿你阿玛去接你,你怎么没回?额娘好想你的。”
“因为皇玛法没说让回。”
胤禛顿时心疼坏了,想想也是,这么小的孩子,又不是亲子,在神威莫测的万岁爷跟前,还要察言观色。
真真委屈他了。
“今天想吃什么,叫小厨房上。”他温声道。
弘晖觑着他的神色,认真思考半晌,摸着下巴道:“白糖焖笋?”
胤禛:?
乌拉那拉氏:?
你听听那像是菜名吗?
“阿玛,你说都可以的。”弘晖眼巴巴的看着他。
胤禛捏了捏眉心,温柔的面色逐渐被冷厉所取代,他一甩袖子走了。
弘晖鼓了鼓脸颊,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额娘,奶里奶气道:“做来尝尝,万一我喜欢呢?”
他想说笋泡奶也可以。
他不挑的。
但是熊猫崽崽的食物和常人不一样,他确实得收着点来。
看两人都不同意,他蔫哒哒的垂着头,想着要是能长大就好了,到时候他一天三顿奶泡笋,糖焖笋。
但他现在还是个奶啾啾的三岁半。
然而——
等用膳的时候,胤禛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他随手捞起弘晖,放在一旁的高椅上,乌拉那拉氏坐在他身旁,笑道:“没在还挺想呢。”
弘晖还沉浸在不能吃糖焖笋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好像是他想要的。
胤禛没说话,给他夹了笋段。
甜甜的糖焖笋,约莫是江南的厨子做的,很有味道,弘晖瞬间有些感动,原来他冷着脸,却依旧会把他的无理要求放在心上。
果然是外表越冷内心越热的阿玛。
正在用膳,就听见一声冷笑,和奴才不住劝慰的声音:“十四爷,使不得使不得呀。”
紧接着胤禵大踏步走进来,看见弘晖吃的脸颊鼓鼓跟小胖鼠一样,他夺过他的碗就开吃。
亮白微黄的笋,看着就很好吃。
一口下去他就懵了,是甜的,好像有点怪,他再尝一口。
弘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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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有人抢他的盆盆。
胤禵见弘晖眼泪汪汪,更加嚣张的把糖焖笋全部都摆到自己跟前,大口大口的吃掉了。
一口怪,二口香。
弘晖:qaq
他眼巴巴的问:“十四叔,好吃吗?”
小奶包还咽了咽口水。
胤禵端起他桌上的碗碗奶,三两口喝完,这才美滋滋道:“好吃好喝。”
大仇得报。
舒坦。
前些日子在乾清宫,弘晖真是坑他坑的不轻,现在小小的收个利息罢了,希望他不要掉眼泪。
胤禛冷冷的瞥着他:“舒坦了?”
胤禵心中警铃大作,他抬脚就跑,乐呵呵道:“今儿还有事,明儿再来寻四哥。”
他果断跑路。
胤禛看着弘晖眼圈红红的小可怜样子,摸摸他的小脑袋,问:“你怎么惹你十四叔的?”
弘晖一脸无辜。
胤禛就知道,俩人之间肯定发生了点什么,但是不严重。
“随便吃两口吧。”他说。
弘晖望着自己的小碗,和空空如也的碟子,连最后一根细小的笋尖都被十四叔吃掉了。
简直残忍。
他眼泪汪汪的看向乌拉那拉氏,可怜巴巴道:“晚上还要。”
胤禛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示意他赶紧吃。
弘晖失去了最爱的糖焖笋,吃什么都不香了。十四叔永远不会知道,今天晚上这一幕,对于大熊猫崽崽是一种怎样的伤害。
胤禛瞥了他一眼:“想吃再做,不许护食。”
一听还有,弘晖顿时高兴起来。
他吭吭哧哧的爬下餐椅,趴在胤禛膝头,软乎乎的撒娇:“阿玛额娘都好爱,亲亲呀。”
他上去就啵啾啵啾两口。
胤禛摸了摸他的头,披上披风出去了,他现在忙起来,太子权势日盛,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许多都落在他的头上。
虽然得罪人的比不得罪的人多,但能有差事就是好的。什么事都能从中吸取经验,了解六部才好。
他走了,贝勒府就空下来一样。
弘晖先去问候他的竹林,对着嫩竹嘴馋,但现在没那牙口,实在啃不动。他觉得以现在的小米牙,嫩竹也能给他崩个豁牙来。
啧,人生惆怅。
大熊猫崽崽双手背在身后,迈着小官步,四十五度昂头望天,结果被鹅毛大雪给凉的低了头。
弘晖走着走着,瞧见了一棵石榴树,他立在树下看了半晌,总觉得有些眼熟,枯败的石榴树上落了许多雪,还有晶莹剔透的冰。
很好看。
他溜溜达达的走过去,迈步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这棵石榴树——在他梦中出现过。那里有一个胖嘟嘟的小奶团子,正摇头晃脑的在背书。
而额娘正眉眼温柔,声音清浅的教他。
好像是他,又不像是他。
弘晖一脸茫然,立在石榴树下看了半晌,正巧乌拉那拉氏过来寻,笑着道:“你去年还在树下蹦跶着要摘石榴,后来还抱着树试图爬上去。”
“那你在树下教过我背弟子规吗?”弘晖问。
乌拉那拉氏摇头,温声道:“没有。”
她看着树,红着脸笑。
弘晖随口问:“这树何时栽的?”
就听四福晋温柔回,说是快十年了。她想,还是她偷偷抱着被子哭,说是想家了,她院子里种了这么一棵石榴树,胤禛就去买了树回来亲手种上,还让她填了一把土。
“十年都长这么大了?那我十岁能这么高吗?”
“那你加油吃饭试试?”
弘晖乖乖点头,清澈的双眸中尽数都是信任,午膳的时候吃了一大碗,自豪的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发誓要活动活动长高高。
结果吃饱了就挺困的。
他努力的对额娘微笑,最后还是软软的倒在软榻上睡觉去了。
弘晖又做梦了。
梦里有摇头晃脑背书的小奶团子,有参天巨口,有纷杂的猖狂恶意的笑声,有勒在脖颈间叫人无法挣脱的束带,有小孩呆滞阴翳的目光,有绝望到无处可藏的痛。
“别喝别喝。”
“别咬别咬。”
弘晖满头大汗淋漓,猛然弹坐而起,他捂着胸口,这一次的梦,他全都记得。
什么都没忘。
乌拉那拉氏惊慌失措的跑过来,簪子掉了也顾不得,赶紧把他搂在怀里,小小声的安抚:“晖晖崽不怕哦,额娘抱抱。”
弘晖掉着眼泪,看着自己的小肉手,颤颤巍巍的伸出去,抱住那细细的腰肢:“额、额娘……”
他哽咽。
他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额娘一直在。”乌拉那拉氏紧紧的抱着他,用锦帕擦拭着他脸颊上的汗珠,故作轻松道:“梦都是假的,弘晖是小巴图鲁,不怕不怕哦。”
弘晖昂着小脸,神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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