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2.难传嗔喜态, 半笑无言

    裴年钰只怕惊扰了楼夜锋的安眠,清理完后抱着他回屋的时候,动作几乎不见半点晃动。

    入了床榻, 裴年钰将被子往上一拉,完完全全地盖住了两个人。他心道,这府里的针织被褥自然都是按着宫里规定的规格做的, 原先总嫌这被子太大,却原来是少了一个人的缘故。也是,哪家的王府没有个王妃呢。

    他将那被子小心又怜惜的盖住楼夜锋,像是要将人护在怀里一样, 随后他又将床帐全部落了下来。那床帐有三层,近日里入了春, 他怕热, 便只落最里面的轻纱一层。

    不过裴年钰想着明日早上让楼夜锋多睡一会儿, 怕日光一起夜锋就要醒来,便将外面的厚幔也落了下来。

    小小的空间内顿时一片漆黑, 只有身侧心爱之人浅而均匀的呼吸近侧可闻。

    裴年钰缓缓躺在了他的身侧,耳边听得楼夜锋的内息悠长清浅,知道他已是睡熟了,心中不由得心疼起来。

    今日……委实欺负得他有些狠了。

    然而裴年钰发呆了半晌, 却依然未能入睡, 这般枕边睡了一个人的次数实在不多。而以后……这将是日子的常态了。

    他的夜锋, 他爱着的夜锋,并且也爱着他的夜锋,终于完完全全属于他了。他揽着楼夜锋宽阔的胸怀和肩骨, 只觉安全感满满。

    ………………

    在裴年钰看来这是个大日子, 王爷和王妃好事终成。然而对于每天照常升起的太阳来说, 却并无什么不同。

    第二日天光破晓,院中的花花草草依旧飞快地抽绿,影卫们依旧换了班,小厨房依旧准备了王爷的早膳和给夜班影卫们的奶茶,那些御膳房的学徒们依旧一大早被云韶喷了个狗血淋头。

    一切看起来都与昨日无二,只有一件。

    王爷到现在都没起身。

    现下已经是王爷往常开始练武的时辰了。

    涵秋阁周遭的影卫皆知昨日楼教习是在主人屋里睡下的,于是他们之间忽然气氛就变得微妙了起来。当然了,自然是欣喜的,欣喜于他们前统领夙愿得偿。

    文泓轩中。

    连霄与何琰君二人对坐弈棋,只不过一个神色忧心,一个神色焦灼,显然心思抖不在棋盘上。

    一旁的向平恩则是搬着面板过来练习点心,顺便向师姐讨教点心花样。

    连霄自然是为了等昨日那招的效果来的。只不过连霄身边只两个药童,平日里并不往涵秋阁这边凑,因而就跑来何琰君这边蹲着等消息。

    何琰君有些没好气:

    “你一大早就跑来借我丫鬟替你打探消息,却到现在都不告诉我你昨天做了什么。连大人,这买卖没有这么做的。”

    连霄拈起一颗黑棋,摆了摆手:

    “好奇害死猫,你又不是那不聪明的。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何琰君撇了撇嘴,刚想说什么,忽然见何琰君另一个大丫鬟云柠回来报信:

    “姑娘,涵秋阁那边今日一早就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婢子等了许久,听得涵秋阁那边的云鸾妹妹说,王爷和楼教习至今未起身呢……”

    何琰君听罢,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随手给了这丫鬟一些赏钱,打发她在外面候着了。

    “终于,终于……唉,不容易啊!”

    连霄“啪”地将棋子落在棋盘上,起身掸了掸衣袍:

    “走了,回见。”

    说罢,竟片刻不留地出了门去。

    何琰君有些纳闷:“这着急忙慌的干什么么……”

    她哪里知道,待会儿王爷醒后细究起来,自然一转念就能想到连霄在其中起到的角色。到时候免不了找他算账,何琰君到底是何岐的妹妹,待会儿何岐若是要来抓他去处置,也免得在何琰君面前不太好看。

    ……………………

    涵秋阁的寝殿内。

    屋外日光高悬,却全被厚厚的床帐挡住了,床内依旧是昏黑的光景。裴年钰本意是想借此让楼夜锋多睡一会儿,谁知最后竟是让他自己给睡了个昏天黑地,到辰时过半还没醒。

    然而楼夜锋的影卫作息是刻在骨子里的,当年即便是受了重伤亦或是重病的时候,都不曾误了醒来的时辰。昨日不过是被……榨得狠了些,又如何醒不过来?

    是以这一大早,竟然是楼夜锋先醒了过来。

    楼夜锋双眼微睁,刚想动作,忽觉全身骨骼又酸又麻,跟散了架一般。他先是一惊,随后立即回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主人昨天把他……把他吃了……

    这……难道是梦不成?

    他连忙转过头去,却见主人安安稳稳地睡在他身旁,竟然不是梦,是真的。

    楼夜锋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一瞬间只觉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他昨日那般剖陈自己的不堪心迹,主人却依旧没有嫌弃,还给了他那么多的温柔。

    温柔……是了,昨日夜里那些刻骨的温柔,是他多少个夜晚里让自己偷偷快活又责备自己的妄想,主人却毫不吝啬地给了他。

    他见主人依旧睡得熟,倒也不着急起身去做早膳,反正小厨房也会准备的。他反而侧过身来,看着主人散着青丝,不加妆扮的睡颜。

    身侧的主人神情放松而惬意,依偎在他的身边,一只手还不知何时伸进了他的被子里,搭在了他的身子上。

    楼夜锋醒来便发现自己的身子被主人用手给“圈地占有”了,那颗坚硬的心一瞬间就被撩动了。他见主人这般地轻轻揽着他,占着他,自己就仿佛主人怀里的所有物一般,他便哪里还舍得起身?

    只恨不得主人多揽一会儿才好。

    这般想着,再加上男子每日清晨都会有的一些……楼夜锋竟觉自己似乎又起了点反应。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不知廉耻,一边却忍不住放下了心神,凑到主人近在咫尺的睡颜边,偷偷吻了一下主人的脸颊。

    以前……他只是侍君,或者是影卫。这般偷亲主人总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可昨日晚间,该做的都做过了,主人也允了他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这便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楼夜锋那本来就胆大包天的性子只觉得到了什么怂恿一般,如何还能满足于偷亲脸颊。他顿了一下,悄悄覆上了主人的双唇。

    趁主人睡觉,属下委实想尝尝……

    ………………

    胆大包天的楼教习为着这大逆不道的心思,手都有些颤抖得厉害,然而动作却不曾停下来。只像那初尝禁果的少年一般,小心又沉溺地品尝着这方寸之间的甘甜柔软。

    楼夜锋吻得有些沉迷入神,忍不住闭上了双眼,却没看到突然醒过来的主人睁开了双眼看着他。

    “咳……教习大人,这是在偷偷摸摸趁我睡觉做什么呀?”

    裴年钰顿时有些好笑。

    楼夜锋忽然顿住了,惊惶抬头,却见主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下一刻,他忍着身上的酸痛连忙跪到了床侧地上:

    “主人!属下知错,属下不该……”

    然而他却卡壳了,他刚才做的事,这该怎么自认其罪?

    “不该什么?你倒是说嘛。”

    楼夜锋深深地低下了头:

    “不该……不该偷、偷亲主人……”

    裴年钰挑了挑眉:

    “你既然认错,该不该罚?”

    “是,请主人责罚。”

    裴年钰心道没想到夜锋还挺会亲自己的,便故意让他顺从些。而后罚了他一个深吻,极具攻击性的吻,几乎让楼夜锋喘不过气来。

    结束之后,楼夜锋意犹未尽,沉默了一下道:

    “主人您……这算什么罚。您不再多……”

    裴年钰一把将他拉起来:

    “好了好了,你可是我的王妃,亲本王几下乃是天经地义。”

    楼夜锋听得“王妃”二字,动作一顿,先是欲言又止,随后却沉默了下来。

    裴年钰察觉不对,忙问: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楼夜锋忍不住道:

    “主人,您方才说……王妃二字。属下斗胆,劝您不要改变主意。属下委实当不起……”

    裴年钰先是怒火隐起,好不容易把人吃到手了,怎么还不想当王妃呢?

    随后又一头雾水:“我改变什么主意?”

    “您不是……要娶何家妹子为王妃么?”

    裴年钰:???

    “你等等,我什么时候说……”

    话说了一半,随后他才反应过来,先前他和何琰君演戏制造的那些误会还没说清楚呢!

    他刚想解释,却见自家夜锋低着头将脸埋在阴影里,看不见神情,嗓音也低落了几分:

    “自然是听……府里的别人说的。这府里的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是雪亮的。”

    “我……”

    裴年钰一股怒火冲上心头,他府里的下人虽然小事上有些不拘小节。然而夏瑶管教的不错,一向在大事上不含糊的。上次云池那个事之后,暗地里嚼舌根的事便绝迹了。

    怎地还有丫鬟看他多去了何琰君那里几次,就敢揣测这种事,还让楼夜锋给听见了!

    裴年钰脸色一下子黑了:“你听谁说的?”

    楼夜锋当然不可能把云池供出来,只摇了摇头:“忘记是谁了,左不过是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罢。就算她不说,别人怕是也这么想的。”

    裴年钰心疼了,连忙将他揽在怀里,解释道:

    “是那人乱猜,你不要信。我从来没想过娶何琰君为王妃,先前那些日子也不过是做戏罢了,只为试试能不能把你逼得吃醋。”

    楼夜锋微微错愕,想想前几日搅得自己不得安宁的纷乱思绪,没成想那些竟全然不是真的。

    裴年钰心怀歉疚:“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未曾想到你竟这般能忍……夜锋,我从始至终便只喜欢你一人。倒是你……你既没觉得你是王妃,如何昨晚又这么乖乖地让我吃干抹净了?”

    楼夜锋抿了抿嘴:

    “属下有幸得主人看中这身子,此生惟愿服侍身侧,时刻待主人临幸,属下必好生伺候主人……”

    裴年钰气笑了,明明是他求着自己上他,怎地被吃干抹净之后还这么“贤良”地不要自己负责?侍寝什么侍寝。

    “呦,那昨天晚上是谁哭着喊着要我草的?怎地现下又成了我让你侍寝了?”

    楼夜锋直接僵住了。

    他哪里会想到主人会直白地点破此事,然而细细一想,却觉主人说的才对。

    “是、是属下……”

    裴年钰挑了挑眉:

    “呵,你以为是个什么人都能求着我睡的?你若不当王妃,便只有等着我临幸的份。但你若是当这个王妃,那每日里王爷王妃共赴敦伦便是天经地义,你自己选吧!”

    楼夜锋一听这话,纠结得整个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他当然想当这个王妃,每天名正言顺地让主人睡他,使用他的身子,让主人快活。主人快活,便是他最大的快活了。

    他想当王妃都想疯了,可是……

    “我……属下……”

    楼夜锋闭了闭眼,近在咫尺的幸福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他终于是抵不住这多年苦熬的那些私心。

    “属下……愿意。这世上并无男子为王妃的先例,属下亦不会求得什么正式名分。如若主人不弃,属下便……便以枕边人之身服侍主人吧。”

    裴年钰松了一口气:

    “这不就得了。你看你,给你王妃位子都不要,那眉头皱得像是在为难你一般,也不知道你这么久以来都为难些什么。”

    楼夜锋闻言,忽然坐起身来,怔怔地看着他的主人。

    “怎么了?”

    楼夜锋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主人您如此尊贵之身,最后却便要了属下这么个人做王妃,您不觉得不妥么?”

    裴年钰抿了抿嘴,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有些不高兴:

    “夜锋,身份之别于我而言只如不见,你不必拿身份高下说事。”

    裴年钰有些失望,他表现出这一点来很久了,以为楼夜锋至少是明白这一点的……

    谁知楼夜锋摇了摇头:

    “属下知道,我说的也不是身份之别。若论身份,主人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他再尊贵的权臣勋贵门第的闺秀,也是万万配不上您的。横竖身份都不配,属下这影卫身份,倒也算不得稀奇了。”

    “那是……”

    楼夜锋看着他年轻的主人,想到自己已经快三十一岁,目光忽然变得极为复杂了起来。

    “我是怕……主人您吃亏。”

    “我……我吃什么亏?”

    “您睡了属下这等模样这等年纪的人,您吃亏。”

    裴年钰目瞪口呆,这话说的……明明他才是在上位的那个吧?怎么好像昨天是楼夜锋吃了自己一样?

    “你这人……哪有你这般的!先前你第一次给我解桃花蛊的时候,我那时没有神智,那般粗暴地对待你……”

    “自然也是您吃亏。”

    裴年钰哑然无话。

    “主人,您本可以去要那些年轻貌美的人来侍寝,最后却睡了属下这么一个……一个……”

    “闭嘴吧你,我就爱你这一款,昨晚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我欺负你这么狠,你还不知我有多爱你这身子么?”

    楼夜锋心道,那分明是温柔之极的疼爱。且他万万不能让主人觉得他在房事上做得过分了,再过分一百倍他也是甘之如饴的,便忙道:

    “昨晚……那如何算得主人欺负属下了。”

    裴年钰十分不甘心,他明明就是抱着欺负夜锋并拆吃入腹的心态去作弄了他半天,楼夜锋这不承认……他就很不爽了。

    于是他不依不饶再问一句:

    “再回答一遍,怎么不算欺负了!”

    楼夜锋看着快要跟他撒娇的主人,完全招架不住,连忙顺着主人的意思来了:

    “我……好好好,是,主人昨夜欺负得属下好生厉害,属下被您欺负得委屈极了!”

    裴年钰听见想要的回答,心满意足,顺便赏了个吻。

    第146章

    3.狡兔难藏, 唾手功名谋

    裴年钰这一吻多少带了点惩罚的意味,楼夜锋被主人“欺负”完了,神智早就七荤八素, 半晌才回过神来:

    “主人您既然这么喜欢欺负属下,您倒是多……多欺负几次嘛。属下万没有不从的。”

    裴年钰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心疼:

    “我不过是些与你玩闹的趣味, 你,你倒还当了真了。你若这么说,我倒是不忍心了。”

    楼夜锋抿了抿嘴:

    “属下身无长处,也只有多顺着您些, 您怎么用属下都好,属下只怕您吃亏。”

    裴年钰心道你这还没完没了了, 轻叹一口气:

    “夜锋, 两人相悦, 如何谈得上谁吃亏不吃亏呢?我不是说过么,既然天下亦无人与我身份相配, 你便安心当这王妃就是了。”

    “主人,论知情识趣,属下半点不懂。亦不懂红袖添香、风月情话。主人您当初是怎么……属下是怎么能入得您青眼的?”

    裴年钰转身趴在了他的胸口上:

    “因为你对我好。”

    楼夜锋叹气:

    “这世上能对主人好的人不知凡几,属下又算得上什么呢, 何况属下还总惹您生气。”

    “先前我便想过此事。主人, 您之前那么多年都被桃花蛊所困, 不能尝得情之滋味。后来是属下给您解了蛊,您却因此便动情于属下。”

    “主人……属下只觉是占了这影卫统领身份的便宜。您若能与其他的人多相识一些,这天下的青年才俊……总有比属下这而立之年的老男人要好得多的。”

    裴年钰气不过, 愤愤地推了他一把:

    “不行, 再多的人也不行!喜欢不喜欢, 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吗?肯这般护着我又让着我的,全天下只有楼夜锋一个。

    “夜锋,你不要想着总让我去想什么别的人,我……本王这辈子便赖上你了!”

    楼夜锋五味杂陈,半晌,默然点头:

    “……那,属下便只得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得,让你得。本王早就允了嘛。”

    “那属下在这里可要求主人一个恩典。”

    裴年钰微微肃然:“你说便是了。”

    “主人以后若是有了新的心仪之人的话,属下便自行从府中离开,绝不会碍您的眼……”

    裴年钰气笑了:“你管这叫恩典?”

    随后他一想,楼夜锋刚得了这般云雨,就跑来装大度,也未必是真心的嘛。便冷笑一声:

    “哦?你确定?我容你重新再说一遍。”

    楼夜锋怔了怔,忽然觉得……自己守护了主人十几年,如果到时候就这么离开主人,怎么会舍得。他恐怕会想主人想疯掉。

    念及至此,楼夜锋声音忍不住小了些,悄悄地试探道:

    “主人……那属下可否、可否求您……无论如何,也……也不舍弃属下的正妻之位?若您看上旁的人,只管带回府里来,属下永远以王妃身份好好服侍您。”

    裴年钰挑眉:

    “夜锋,这话说得亏心不亏心呐。前阵子我不过是和琰君多玩了几天,你便急成那样。如若我以后每天都往府里面带人回来,你还不得气疯了?”

    “属下不敢!属下……”

    楼夜锋嗫嚅半天,只觉自己的“不敢”二字委实没什么说服力。

    “属下……主人,我确实舍不得您。”

    说罢,楼夜锋一脸忐忑地抬头看着主人,生怕主人不喜。

    这天底下哪有他这般的影卫,得了主人的宠爱还不够,竟然敢对主人说您不要再看上别的人。

    十年的主从情分归情分,可主人毕竟是主人,伸手太长管到主人身上才是大忌。

    裴年钰听得这话,心里面却快要乐开花了。他生怕楼夜锋反悔,连忙应道:

    “好好好,这有什么难事,我许了你便是了。”

    楼夜锋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将主人揽了过来,让主人靠在自己的怀上。

    他知主人现下说的是真的,可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光,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到时候若主人真的又钟情于别人,他还能死赖着不肯走么。

    不过……现下,主人还是他的。且让他偷偷多占些便宜吧。

    ……………………

    两个人又在床榻间磨蹭了许久,除了腻腻歪歪以外,裴年钰还仔仔细细地给他后面上了药

    因而等两人起床又梳洗好之后,已经都快要日上三竿了。

    裴年钰心道,不错,今天不用练武了。他这边正美滋滋着,外屋的楼夜锋早已收拾停当。

    楼夜锋本想着去拿些点心来喂给主人——昨日夜里主人消耗得委实不小,恐怕早就饿了。谁知他甫一推门出去,却见门口何岐倚在回廊的柱子旁,正抱臂冷冷地看着他。

    楼夜锋有些错愕:“老何?你还没换班回去么?”

    何岐冷声道:”自然为了等你侍寝完。昨日的帐,可还没和你算呢。楼夜锋,你身为影卫,却半夜意图在主人的食水里下东西。这……我就不得不好好审一审了。”

    楼夜锋心中一紧,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深吸口气,道:

    “审……就不必了,横竖我不会告诉你的。我只管直接领罚便是了。”

    里屋的裴年钰听得两人说话的声音,火速窜了出来,站在门口,怒瞪何岐:

    “老何!你胆子倒是不小!你敢罚他试试?”

    何岐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主人,这是属下职责所在。还望主人莫要阻拦。这楼某人当真该罚,否则此人若是以后恃宠而骄,只怕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日后若真的危害了您的安危,这责任可是在属下这个影卫统领身下,到时候属下便万死莫赎了。”

    裴年钰气得磨了磨牙根:

    “他哪里会害我!昨天他是为我解毒,别的你莫要问了。且他现在……”

    裴年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黑衣的那人,却见他那黑衣无法掩住脖颈,颈侧的那一抹红色痕迹竟是如此显眼。裴年钰愣了一下,神色忍不住转成了七分歉然,三分娇羞。

    何岐见主人这般神态,实在没忍住,闭了闭眼睛。心道,真他娘的见鬼……

    “雨吸湪队。且他现在确然已是我的王妃,你无论如何不能罚他。”

    何岐看着这两个人他面前秀啊秀,简直是心里憋了一堆气。他身为影卫统领,抓住错处罚楼夜锋,已经是他唯一的一点点小小权力了,如何肯这么放过?

    于是他低声道:

    “主人,楼教习即便为王妃,也是影卫,合该以影卫条例约束之。”

    “何岐,以后不得对王妃不敬。”

    何岐气不过,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两句:

    “这天底下哪有飞檐走壁,到哪里都跟着您的王妃,王妃都是老老实实呆在后宅内院……”

    楼夜锋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担忧地看向主人。他自然想当王妃,可比起王妃,他当然更看重能够随时保护主人。

    裴年钰一挑眉:

    “他是影卫,当然能随我出去。”

    何岐气得跳了起来,一指他:

    “那就让这货按着条例去挨罚!”

    裴年钰一脸的理直气壮:

    “那不行,当夜锋要出去的时候就是影卫,当他违背了影卫条例的时候就是王妃。”

    他心道,国际驰名双标,谁也比不过我。

    何岐:“……………”

    他一口气憋在胸口,已经无话可说了。

    楼夜锋当然是站在何岐这边的,连忙道:

    “主人,属下昨日委实过分了些,本就是应当去领罚的。”

    “你这人!”

    裴年钰沉思一瞬,道:

    “这样吧,以后楼教习若有错处,由本王亲自来罚,这样总可以了吧?”

    何岐只是为了规矩而已,这样处置倒也勉强可以,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楼夜锋则是一脸的“我等着主人来罚我”的表情,哪里知道裴年钰想的其实是根本就不欲罚他。

    “如此也好,只盼主人莫要手下留情才是。属下告退。”

    何岐刚要离开回去睡觉,却被裴年钰叫住了:

    “老何等一下!还有件任务需要你去办。”

    “主人请吩咐。”

    裴年钰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看上去有些淡淡的不高兴。

    “是这样,你去查一查,前几天都是谁在府里乱嚼舌根。”

    ……………………

    吃过午饭之后,裴年钰便坐在涵秋阁的正殿中,盯着何岐去一个一个的问此事。

    那些丫鬟们自然不敢违抗统领大人,那日云池散播谣言的时候又是对着不少丫鬟都说了一样的话,因此很快就被揪出来了。

    云池跪在王爷和统领大人的面前,瑟瑟发抖。

    “说,你故意让楼教习听见我要娶何姑娘为王妃这般子虚乌有的事情,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池不想供出来连霄,盖因连霄给了她那么一大笔银子,这转头就把他给卖了似乎不太好。于是她只好弱弱地辩解道:

    “婢子只说了王爷要娶王妃,并不曾与旁人说要娶何姑娘。王爷您……您这不是娶了王妃了么,如何能说婢子说的是谣传……”

    裴年钰:“……………”

    她说的好对,竟然无法反驳。

    何岐冷哼一声:

    “这等诡辩之话术,如何是你一个丫鬟能想的出来的,还自作主张这么宣扬出去?其后必有指使。云池你还不快如实招来,难不成也想尝尝影卫刑司的滋味么?”

    云池见事情严重,只得把连霄供了出来,顺便连自己拿了连霄百多两银子的事情也老老实实地说了。

    “他给你的那些银子在哪?”

    “在……在奴婢的房屋中。”

    裴年钰心道这老何怎么连丫鬟的银子都不放过,委实过分,连忙制止了:

    “好了好了,那银子他给你便给你了,我不会再要回来了。此事想来是连霄以花言巧语诱骗你,不与你相干,你且回去吧。”

    云池愣了半晌,才道:“奴婢谢王爷开恩!”

    “老何,去把连霄给我叫过来!”

    何岐转身一行礼:

    “主人且慢。”

    “怎么?”

    何岐心道让主人来审连霄,审完了岂不是一句“算了算了别罚他了”就这么揭过了?连霄与楼夜锋当然不同,楼夜锋胆大包天就……胆大包天了。连霄这太纵着他就不怎么像话了。

    “主人,您今日误了起身的时辰,练武的功课已经落下了。不若您先去练武,连霄那边让属下去问罢。若是问出来他有什么错处该罚的,属下提前让您过目便是。”

    裴年钰想到练武又可以和自家新上任的王妃酱酱酿酿了,且他罚连霄之前总要让自己签执刑单的,倒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便道:

    “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待会儿晚上可能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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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4.指尖巧匠心思、尚濡残血

    裴年钰把连霄给安排了之后, 只觉得一肚子火。倒不是因为觉得连霄做的那些事儿过于冒犯他作为主人的权威——他从来不会以这般的理由生他们的气。

    他只是觉得,自家夜锋在感情之事上如此畏惧胆小,连说个喜欢都让自己费了这老大的劲, 连霄搞这许多过火的谣言故意传给夜锋去听,天知道自家夜锋独自吞下了多少苦水。

    想到这里,裴年钰的脸色不禁有点不爽。他心里也知道何岐跑去审连霄多半是要让他吃点皮肉之苦, 但是执刑司的刑具可是一早就让自己都给没收了个一干二净,现下那执刑司里除了空荡荡的屋子和架子就没别的东西了。

    何岐再怎么折腾也不会真的像动刑那样去招呼连霄,因此裴年钰便放何岐去搞事了。

    裴年钰转回到寝殿屋内,见楼夜锋正在收拾昨天他们搞乱的卧室, 身影依旧熟稔,除了动作略微有点别扭以外, 几乎与以前并无什么区别。只不过……

    裴年钰清了清嗓子, 道:

    “夜锋, 你去把你自己那屋的常用东西搬过来吧,以后便一同睡在寝殿。东边跨院的屋子也给你留着, 但你可得和我睡一张床。”

    楼夜锋愕然了半晌:

    “主人,这……”

    尽管楼夜锋明知道应当推辞一下——他总归是下属,平日里晚上同床也就罢了。可真的时时与主人同宿一屋似乎也不太妥当。

    然而裴年钰却敏锐地看出来自家夜锋神情里的丝丝窃喜,他不由得有些好笑:

    “就这么定了, 快去搬你东西。”

    实则楼夜锋并没有多少自己的“私产”, 影卫的生活皆简淡, 无非是平日睡觉的被褥,各季节的换洗衣服罢了。剩下的则大多是各式各样的暗器或者短兵刃的零件之类。

    那些暗器和兵刃放置了这两三年,不曾饮血, 几乎就快要生锈。然而他亦时常磨刃保养, 不敢有分毫怠慢。

    东西不多, 楼夜锋便自己搬了箱子来到涵秋阁的正殿。而裴年钰则在屋内,将自己的几个衣柜拾掇了一下,腾出来其中一架给楼夜锋放他的东西。

    于是楼夜锋一进门就看见各种柜子的柜门敞着,挨着主人的柜子,等着他往里放东西。

    他心中忽然一动,竟莫名便有些理解了主人所说的“王妃”二字的意思。

    从现在起,他……他也算这寝殿的半个主主人了么?

    楼夜锋不可抑制地心生些许欢喜,随后又立刻在心中警醒自己,怎可如此不知进退。日后……在主人身边以这样身份相处的日子还长着,万不可丢了自己做下属的本分。

    裴年钰见他抱着箱子发呆,不由得有些好笑,上前接过他的几个箱子推进柜子里。

    欲待关上柜子的门时,裴年钰眼角忽然扫到了一个比其他箱子都要小的多的木盒子。那木盒子只巴掌大小,外观雕琢得颇为精致,混在一堆朴实的暗器箱子中实在是过于显眼了些。

    裴年钰见那盒子好看,便拿起来随便看了一下,随口笑道:

    “咦,不曾想夜锋还有这种东西。让我猜猜里面是什么,难不成是……首饰吗?哈,你这……”

    话音未落,楼夜锋忽然便神色有些慌乱,却又万万不敢从主人手里抢回来。裴年钰见他神色有异,挑眉问道:

    “怎么,还不敢让我看?难不成是什么别的姑娘送你的定情信物不成?”

    楼夜锋见主人说到这份上了,知道是再也阻止不得,便一副放弃挣扎的神色,忍不住垂下眼眸去:

    “主人放心,并无此事。您若要看,便打开吧。这其实是……是之前属下给您准备的生辰之礼。恐怕实在是……不入您的眼,便没想着拿出来了。”

    裴年钰不由得愣了一下。

    先前他陷于误会,以为自己钟情何琰君,所以被琰君的礼物一比有些自惭形秽倒也可以猜到。可现下他已经是自己王妃了,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心中好奇,连忙开了盒子。

    却见里面竟然是……一枚黑色的指环。

    裴年钰伸手捏起来那黑指环,触感分明是木制的。然而他又掂了掂,颇为坠手,显然重量不轻。

    他一挑眉,目带好奇之色,又拿近看了看那木头材质。这王府里遍藏天下珍玩,他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乌木的?”

    楼夜锋神色有些难堪:

    “……是。”

    楼夜锋心中清楚得很,这乌木相比紫檀之类的来说,并不是什么名贵木头,甚至连做文房用品的木头都算不得,只是最普通的木头的罢了。

    若是完整的大件乌木家具,兴许还有些价值,这一枚小小的乌木指环……单这指环的造价甚至不如他主人平日里的一盏白水更值钱。

    “对不起,主人,我那会儿实在是没有更多的钱去买更好的材质了。我借了老何的那二百两银子都用来做里面的机关了,且木制的更容易雕琢机关进去。所以这外面指环的材质,便没有用玉的……”

    裴年钰又愣了一下。

    其实便仅仅是一枚乌木的指环又怎样呢?上面雕琢的花纹清雅简洁,完全符合他的审美,一看便是出自楼夜锋亲手所做。更何况是纯黑色的,他戴着这枚指环便能想起那一身黑衣的人。

    这作为一枚生辰礼,其中的心意已经足够。

    裴年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沉静的黑色木指环,心中已是欣喜万分。

    “我已经很喜欢了……”

    却见楼夜锋打断了他的话:

    “里面的机关,主要是为了主人防身之用。主人,您那套以扇子为武器的功法即便练成了,也不过是能堪堪与别人对招罢了。若是有歹人在空中布下无色无味、封人内力的毒//药,而后夺了您的武器,您恐怕便无计可施。”

    “这指环便是为着以防万一准备的。里面的机关并不复杂,内有许多细如牛毛的月芒针,按动机关便可放出,一共可放三次。您若是失了随身的武器,到时趁机近身别人,以月芒针击之,便可脱身而出。”

    裴年钰胸口窒了一下。

    该说不亏是天下第一影首么,送别人个生辰礼物,竟然主体还是防身暗器。这外面的指环……他还道是自家夜锋开窍了,居然学会送戒指了,还挺有情调的。现在看来,做成指环大概是因为不引人注目又方便释放暗器吧!

    然而正因如此,裴年钰的心思才又复杂起来。

    所以他家夜锋送他生辰礼物……并非以讨自己欢心为第一要义,却是以护自己平安为重的。

    想到这枚指环中那人对自己沉甸甸的爱意,裴年钰只觉心中酸酸胀胀,又欣喜又心疼。

    楼夜锋见主人沉吟不语,以为主人不喜,便有些神色闷闷的,伸手欲将那指环拿回来。

    这指环他再怎么精心雕刻外面的花纹,也无法改变这黑漆漆其貌不扬的本质,主人看不上倒也正常。

    “哎你……不是送给我的么,哪有要回去之里?既然是防身的,那我自然要随身戴着了。”

    说罢裴年钰便要戴上那戒指。

    “主人稍等,还差一道。这机关里面的月芒针自然是带毒的,因着属下知道主人不爱随意取别人性命,怕主人到时下不了手,属下便放的是让人瞬时全身动弹不得的毒,不伤人性命。”

    “只不过要让这毒保持瞬时起效的威力,却需要每个月以新鲜血液喂之……”

    裴年钰一惊,脱口而出:“这什么邪门方……”

    然而楼夜锋的动作多快啊,还没等裴年钰阻止。只见短匕从他的腕底现出,银光一闪,楼夜锋的手掌中瞬时便出现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鲜血汩汩而出,楼夜锋拿过那指环,将手掌贴上去,那鲜血便顺着雕刻的纹路缓缓渗了下去。

    裴年钰的脸一下子黑了。

    楼夜锋低着头,见鲜血完全被机关吸收,这才抬起头来,却见主人阴沉着脸,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他一下子就有些手足无措:

    “主人……?”

    裴年钰见他手掌下意识地半握,更生气了,怒道:

    “别动!”

    随后不由分说握住他手掌,迅速清洗了伤口,包扎好。

    “主人这不用包扎的,又不是多么大的伤口……”

    “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让你拿刀子划自己了吗!这新婚第一日就给我见血,你……!”

    楼夜锋心里一惊,真正慌乱了起来:

    “对不起,主人,属下知错,属下不该让您见这血的。”

    裴年钰住了嘴,他当然不迷信这个,他只是心疼夜锋无端挨的这一刀。怎么,这人都不觉得疼的吗?

    想到这里,裴年钰愤愤地戳了一下绷带下面的伤口。楼夜锋没料到冷不丁地吃痛,手掌微微颤了一下,裴年钰却又内疚起来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以后记得莫要再这样了。”

    楼夜锋急了:

    “可是主人,这机关内淬的毒只能以同一人之血喂养,先前用的是属下的血,之后也只能用我的血。若我不喂,这暗器便毫无作用了。”

    裴年钰敏锐地捕捉到了“先前”两个字,忽然冷哼一声,把楼夜锋的手掌扔开:

    “怎么,你既然知道这个规则,还提前用了你自己的血?”

    裴年钰这话说的有些重,但其实也不过是气他不跟自己商量一下,以后每个月都来这么一刀,他心疼都心疼不过来。

    谁知楼夜锋面色一白,忽然跪了下去:

    “……是。这指环……确实有属下私心设计。主人您…您不会想知道的。”

    “你……”

    裴年钰叹气,先把他拉了起来:

    “有什么私心是我不想知道的?我连你先前那么多年里日夜都想着被我睡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这话显然没能安慰到楼夜锋,却见他脸色更白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

    “这暗器上的毒既然需要一月一喂,还必须用属下的血。当时属下便想着,想着…万一以后不知何时主人厌弃了我,可若您还有用得着这暗器的一天,便总会、总会每月让我来拜见一次的罢……”

    说罢,楼夜锋低着头不敢看主人。

    这指环几个月前便开始打制了,那时候楼夜锋还不是王妃。如今主人知道了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开始设计以后的日子,又强行留了这么个牵绊在主人身边……

    他不知道主人会不会觉得他心机深重,竟然敢设计主人了。

    虽然他的确便是这样的人,主人即便这么想他,也不冤枉他。

    裴年钰却是怅然看着手心那枚指环,血迹已然顺着纹路渗得无影无踪。可他一想起来里面沁的是他家夜锋的血,只觉得心口酸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轻轻合掌,将那指环紧紧地拢进了手心,仿佛是什么无价珍宝一般。

    “所以……夜锋,你为自己设计的所谓‘被抛弃’的后路,难道就是一个月见我一次?并且被划一刀?”

    “对不起,主人我……”

    “所以你一个月见我一次面,这就是你的……底线?”

    “我……”

    楼夜锋多么想认错啊,作为影卫来说,他怎么可以以外物来要挟主人。可是他怕他认错之后,主人就真的会把这指环扔掉。

    他哽了半天,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是。主人,若是我哪天连见您一面都不得,只怕、只怕属下也再难活下去了……”

    “你……”

    裴年钰终于忍不住,上前将那神情低落的黑衣之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你这傻子……还没和我过几天夫妻日子,怎地就先想着我以后不要你了……”

    “夜锋,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这礼物我收了,只不过以后莫要划这么大个口子了,难道我不心疼的?”

    楼夜锋看着自己身前的主人拼命要安慰自己的样子,轻轻环臂将他揽住:

    “……是,属下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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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5.分寸评量, 潜喻厥旨

    裴楼二人算是“新婚燕尔”,这天一直沉浸在酱酱酿酿中不可自拔,不问俗事。而这厢何岐在楼夜锋那里碰了个钉子, 又得了主人的许可,阴沉着个脸就准备去找连霄算账。前些日子连霄干的那些好事……主人可还没跟他清算呢。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胡乱编排主人的私事, 还让别人故意传到老楼那里去。老楼他再怎么折腾,人家怎么也是王妃。楼夜锋那晚做的那些事儿,到底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主人不让他管,他自然也管不了, 但是连霄嘛……那就得好好收拾他一下了。

    不然这府里的影卫,单看这些执事教习副统领们一个个如此行事, 底下的影卫有学有样可怎么办。

    他何岐上任统领这几个月以来, 除了围观主人和老楼酱酱酿酿几乎就没出过什么正经任务, 所以已经琢磨出来了他的责任和使命——太平盛世,主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比以前少得多, 他多半时候无处为主人卖命。他现在的首要责任就是代替主人管好影卫们,主人不忍心惩罚的,他必须让这些个影卫们时刻记着点规矩,不至于乱了大局。

    何岐一边琢磨着, 一边去往连霄的药庐准备揪人。一路上何大统领这冰寒的脸色委实把沿路守卫的影卫们给吓了一跳。皆在暗中猜测这几日分明主人大喜的日子, 不知却是哪位同僚又要倒霉了。

    待他到了药庐, 却没见到连霄,只有一位少年学徒在他的在炉子前煎药。何岐心道这货不会是知道我要找他麻烦,溜了不成。沉声问道:

    “你们先生呢?”

    连霄那下属虽然并非影卫, 但是这府里哪有人敢对何大统领不敬, 因而恭恭敬敬地行礼:

    “回何统领的话, 先生一早就……就去执刑司等着您了。”语希圕兌。

    何岐皱了皱眉,暗道连霄好歹算是知趣,遂转身直接去了王府角落院子里的地牢中。

    谁知当他沿阶而下,进入地牢之后,却看见执刑司的厅堂中灯火通明。而连霄却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淡定喝茶,一旁的执刑司执事反而侍立在边,正在给连霄奉茶。桌子上甚至还摆了一盘点心,眼看着快要吃完了。

    那执刑司的柯执事是在何岐升了统领之后新接任的,曾经是他的副手。此时见何岐来到,见礼之后,向他露出来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何岐愣了一下,随即气得两眼冒火:

    “连霄!你胆子倒是不小,主人派我前来审问你,你居然还敢让柯执事给你倒茶?”

    连霄神色不变,眼睛盯着茶盏中一片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道:

    “现在又没在审问,本副统领是他上峰,他见了上级,奉茶不是应当的?待会儿估计有的我受的,我先吃饱喝足再说。”

    何岐忍不住哼了一声:

    “阶下之囚,死鸭子嘴硬。”

    说完,却依旧摆摆手让那柯执事退下了。虽然这新任的柯执事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什么立威的机会,但是此事涉及主人的私事,情况特殊,确实只能他自己亲审。

    …………………

    待这地牢中没有了旁人,连霄放下茶盏,从主座上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叹了口气:

    “我吃完了。不知……何大统领今天给我准备了些什么惊喜。”

    这便是等着何岐动刑的意思了。

    何岐却没回应,一摆衣袍坐在正位上,取了桌上的笔墨,展开一卷长长的纸笺。

    “我问,你如实答。若你不肯认罪,我再动刑不迟。”

    连霄惊讶地一挑眉:

    “这么好的机会,老何你居然不欲公报私仇?”

    这私仇,说的自然是他拐带何琰君,沆瀣一气折腾老楼的事。何琰君是他妹妹,不是王府的下属,自然不能算公事。但何岐尚不知情,听他这么一说,心中警铃大作:

    “什么私仇?”

    连霄苦笑。既然是何岐亲审,那么他早晚是要知道的。这下……他便是既要被主人清算,又要承受老何的怒火了。

    “……我们见主人不得其法,便准备去激一下老楼……”

    “……我让琰君邀主人去听琴……”

    “……后来主人生辰之时……”

    待他将前段时间与何琰君的谋划全部招出,何岐的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我让琰君做件礼物,能故意让老楼看见最好……”

    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梨花木的桌面上被何岐拍出了几丝裂痕,甚至砚台里亦戳进去了半个毛笔——那是何岐中途忍不住气得将手里的笔折断之后崩进去的。

    连霄瞅了眼何岐那难看的脸色,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何岐面沉似水:“连霄你……你……你胡闹什么!主人的事也是你个做影卫的梦掺和的?更何况你……你还拉着琰君一起?”

    “怪不得那几日看你们鬼鬼祟祟,总凑在一起谋划着什么,却原来竟是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

    连霄低着头,无言以对。事情便是他做的,他总不可能不认。

    何岐见他不说话,眼中的怒火无端又盛了几分。他拿着半根断笔刷刷在案卷上记录完,随后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还有什么!前几日府里那些主人要娶琰君为王妃的谣言,是你授意的吧?”

    连霄心中一紧,别开了脸去不敢看他:

    “……是。但此事不关何琰君的事,她并不同意,是我假借了主人的命令,让云池去办的,亦是为了让老楼误会。”

    “你!”

    连霄只见那桌后的身影腾空而起,向着他一掌飞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拆招格挡,终究还是苦笑一声,撤了周身的内力,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他只觉何岐一掌雄浑的内力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的胸口,直接将他击飞到了墙角。

    “老何你……”

    连霄未用内力护体,这一掌挨下去便已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倚在墙角,吐出一口瘀血之后,缓了半晌才站起身来。看着面前冰寒之色的何岐,嗤笑一声:

    “老何你这人……是不是傻?方才审我的时候你不动手,非要落个私仇斗殴的口实。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岂有你这般的。”

    他知道他拐带何琰君做这些事,何岐必然对他有气,而且意见不小。但他都自己滚进这执刑司让他审了,便是存了让他一并出气的心思。

    但何岐方才那一掌若是传了出去……影卫之间私下结仇斗殴,毕竟是动了武力的,这罪名却是比连霄那区区造谣生事之罪要严重多了。

    何岐巍然不动,神色平静:

    “你以为我是会公报私仇之人?你散布谣传,犯了影卫条例,自然有主人处置你。但是琰君之事乃我自己的私事,公私不分之理。”

    “你既然未加抵挡,那么受了我这一掌,此事便就此了结。主人那边我自会去请罪,你就不必操心了。”

    “只不过……”

    何岐忽然伸手揪住连霄的衣领,凑近了去,咬牙切齿地道:

    “以后这种事……离我家琰君远一点!你自己不想要命,天天招惹主人和老楼,我不管。但是琰君她漂泊十几年,好不容易得主人的庇护能有些安生日子,我不会让她做任何碍着主人眼的事情。”

    “她天性纯善,连霄,你少拿你那一套东西教她,莫要把她带坏了!”

    连霄心道你那妹妹还天性纯善?老狐狸算不上,小狐狸的道行却是差不多的。

    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抬眸看向何岐的双眼:

    “你也不必将你妹妹想得多么无辜,此事便是她主动提起的。若非如此,以我的身份,焉能提起这些计划?我做过的事情我认罚,但你妹妹……”

    “我妹妹聪慧之极,如此这般惹火上身之事,她如何肯主动去做?你胡说八……”

    连霄冷冷地打断他:“自然是为了报恩。”

    何岐怔了一下。

    连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用力甩了下去:

    “你们何家……你和琰君都是被主人所救。何岐,你自己想想,你做这个影卫统领,能还得主人的恩情几分?”

    “若说你为主人当影卫,能报恩也就罢了,她的那份……你又准备怎么替她还?”

    何岐完全愣在了当场。

    连霄此言极为无情,却也是事实。

    主人救他一命在先,此其一。但他从影卫营出来之后,政局风波已是初定,他为主人拼过命的次数远远不及楼夜锋。

    且他何家的父兄长辈原为太子一派,主人却并未因此而对他心生嫌隙。信重提拔至统领的地位,甚至给他解了那控制影卫的毒//药,此其二。

    再加上主人后来又阴差阳错救了何琰君。

    他何岐当然知道主人恩重如山,可他除了这一身武艺,哪还有更多能报还给主人的。

    连霄看着忽然神情黯然的何岐,抬袖抹掉嘴边的瘀血,继续道:

    “她难道不知此事冒险之至?她难道想寄居王府的同时还惹王妃的不快?不过是为了用她的才智为主人解决一桩心头之患罢了。老何,你既没有琰君的本事,便不要事事管着她了。”

    何岐站在原地,沉默良久,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我知道了。”

    连霄摇摇头:

    “你也不必多想。琰君现下是主人之徒,他们自有另一套师徒之间的相处规则。说来你为主人的下属,是管不到她的。”

    “你且由着她去吧,不必事事以君臣之度去套她,何琰君她自己心里有数。便是日后真的有什么冒犯之处……以主人的性子,也不会真的把她怎样。老楼就更不会在意了。”

    “……且容我想想。”

    说罢,他缓缓地将桌上记了整整一张的纸卷了起来,塞进了袖中。

    …………………

    他转身欲离,连霄却一伸手拦住了他:“等等,这东西……你就准备这么给主人看?”

    “不然呢?我并无处置之权,主人不让我动刑,我亦无法可想。”

    连霄摇了摇头:“你就这么踢给主人……以主人的性子,当然会无从决断。”

    “那你待如何?”

    只见连霄顿了一下,面色微微纠结,似乎在下什么决心一般:

    “你去跟主人说……我自知犯错甚重,自请反省三日。”

    何岐惊讶地挑了挑眉。

    影卫的“自请反省”是给犯了大错的影卫准备的,为的便是能让主人看到悔过的诚意从而消消气。

    是以,这可不是待在屋子里三天不出门这么轻松的,其间苦楚……若非是当真怕主人发怒,一般没有影卫会这么自讨苦吃。

    “你……你怎么突然这么有觉悟了?”

    “主人向来心慈手软,他本就知道我的目的是为了撮合他们,怕是不忍对我下手。但我惹的是老楼,主人生气……也必定是真的生气。”

    连霄垂了眸子,轻轻地道:

    “我们做下属的,总不能让主人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黑心连倒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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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6.可怜耆旧多新鬼, 未必臣民负圣君

    何岐听罢连霄的解释,哼了一声,却依旧忍不住讽刺了几句:

    “你总算还知道些轻重。我道你连副统领已经将你的影卫身份全然忘了。”

    随后他走到正堂桌旁的一个大橱子旁边, 精准地一伸手,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了一个小匣子。

    那大橱柜里存放的,都是审讯或施刑所用的药丸之类的。因着并不算刑具, 所以当初裴年钰也没意识要收走,如今却是要让连霄遭一回了。

    何岐手指轻巧地拨开匣子,内现整整齐齐地十几枚药丸。那药丸的些许气味飘出来,连霄这以医术为生的人一闻便知是什么了, 不由得笑得有点勉强。

    “一日融血丸……”

    这名字听着便不是什么好东西,实则也确实是执刑司平日里用来审讯所用的。

    何岐以前掌管执行司的时候, 处罚影卫只是较少的情况, 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对付各种不利于王府的江湖宵小、政敌余孽。所以何岐才练出来这么一身审人的本事。

    融血丸近乎于毒, 服下去的一整天时间之内,都会以极为猛烈的药性损伤经脉肺腑, 进而体内的气血无法顺通,淤积五内。

    相当于让人受一下不轻的内伤,并且这经脉错乱的痛处还折磨人一整日。

    这是影卫们较为通用的一种用来审讯敌人的毒,寻常江湖人连一日都撑不过, 骨头硬一些的专业杀手可撑一日多, 若是其他势力的影卫, 则能撑两日多。

    如今何岐的意思便是让连霄自罚所用,他若要自省三日,便须服三丸。

    连霄倒没多加犹豫, 伸手拿了三只融血丸吞了进去。只不过吃完之后, 忽然面显犹豫之色。

    何岐皱眉:“怎么了?有事便说。”

    连霄眼睛瞟了一眼旁边的囚室, 指了指里面的一个木制刑架。

    “要不……老何你还是把我挂那上面吧。”

    所谓影卫自请反省,吃了能产生痛楚的药丸便算是罚了。地点却是无所谓的,便是再自己的屋子里,禁足不出门就可以了,并不需要一直关押在这地牢里。

    何岐可不觉得连霄有什么被虐的爱好。

    “咳,写融血丸,我的极限就是三日。我这不是怕到第三天上我坚持不住,万一忍不住给自己一掌。到时候传出去裕王府的影卫不耐领罚,自尽逃刑,那就不太好听了……”

    何岐脸色一瞬间就冷了下来,抱臂看着他冷哼一声:

    “三天都坚持不下来,你倒好意思说。若是哪天你被俘落在敌人手里,岂不是……”

    连霄立时打断了他:

    “我想死的手段还是不少的。”

    何岐不过随口刺他一句,便没再理他,伸手将那架子上垂下来的两条铁链系在了连霄的双腕上。

    因着连霄既然选了自请反省,他便没有用锁铐束住,只确保他不会因受不住那毒//药的剧痛而一瞬间自尽便够了,又顺手点了几个穴道封了内力,防止他自断心脉。

    “食水自会有执行司的影卫每日按时送来……”

    连霄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别让别人进来,你还是亲自过来送吧!”

    何岐脸色更黑:

    “阶下之囚,毛嶼{汐$^独,家病还不少!”

    “咳,我这不是……我这副样子就不必再让多一个人看到了。怎么也是个副统领,好歹让我在你下属面前留点威严。”

    “……死要面子,早干什么去了,你若是不犯错,哪还有这一遭。”

    何岐一边说着,却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

    …………………

    他携了那卷供词去回主人,一进门却见主人此时练武回来,刚沐浴完。楼夜锋站在主人的身后,用帕子慢慢暖着主人湿淋的墨发,他亦身着宽松的轻质衣袍。

    何岐不由得心中嘀咕了两句,这老楼既然“转正”了,方才主人沐浴之时怕不是他也……

    咳,不能再想了,那可是大不敬。总之,王爷和王妃感情甚密,是好事。

    于是何岐上前将连霄方才所说的一应事项又对主人说了一遍。许是裴年钰心情不错,兼之先前已经知晓了连霄此事,听罢并未怎么生气。

    “连霄他自请思过三日,属下便给他服了三粒融血丸……”

    裴年钰显然没听说过:

    “这东西,什么效果?”

    何岐如实道来,然而裴年钰在听到“是执刑司平日里审讯所用”的时候,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随后沉默了半晌。

    裴年钰是觉得,即便属下有错要罚,可拿这种对付敌人的东西去折腾自己人,会不会太重了些?连霄这番行事再怎么让他不爽,他却也不至于怀有什么真的伤害之意。

    何岐自然也看得出来,闭了嘴没说话。

    谁知身后的楼夜锋突然出声,声音淡然中带了三分漫不经心的冷意:

    “主人不必多虑,这融血丸我们在影卫营时都是练过的,是训练我们熬过各种审讯的科项之一。当时我能撑七日还绰绰有余,连霄他自罚三日,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不会有事。”

    裴年钰听楼夜锋说不会有事,放下了心来。

    而一旁的何岐却险些笑出声来,又生生忍回去了。可怜的连霄……主人本来都心生不忍了,或许能救你一马。可是王妃心里有气,非得要你受这一遭,你可不就是活该么。

    他心里刚把连霄嘲笑一番,随即想到方才楼夜锋的那句话——“我能撑七日有余”,不由得心中猛地一寒,嘴角的笑容敛了下去。

    那融血丸他自然也是受过的,其间痛楚不可谓不知。以他何岐那般坚韧的意志,也不过是只坚持了四天多,在当时那同期影卫中已属佼佼。老楼他居然……七天……

    这也太狠了罢。

    何岐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主人身后那黑色的身影,而楼夜锋则是用那温柔如水的目光,继续目不转睛地给他的主人理着发丝。

    “主人,属下有一事不明,不知是否当讲。”

    “怎么了?”

    何岐斟酌了许久,才道:

    “主人您对属下,对何家恩情深重。您先救了我,又收留了琰君。属下先前便常思该如何报答主人,如今更是……不知所措,不知怎样才能还得这……”

    裴年钰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止住他的话语。

    “报恩……老何你觉得你做我影卫,还不了?”

    “是。属下身无别技,无甚用武之处。”

    “可是……何家若非当年遭变,你何岐又何至于给我做影卫呢。也许你可以带兵上阵,早就成为一方名将了。”

    何岐猛然惊住,愕然看着主人。他并非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可……这话怎么能由主人说出来?这意思岂不是指向——

    “老何,你做影卫的这些日子里,就没有对先帝,或者说,朝廷,不明不白地杀你父兄、抄了你们何家这事……心生不满吗?”

    何岐脸色顿白,慌忙跪地:

    “属下万万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属下岂敢心生羽<西@整不敬之念!”

    裴年钰把他拉起来,强行让他看着自己:

    “这念头,我知道你不敢说,所以我替你说。先帝因着夺嫡党政,昏庸无道,冤杀忠臣——为什么不能心生不满?你既能说出‘帝王凉薄’这等话来,可见心中也是不怎么服的罢?”

    楼夜锋在一旁静静看着主人的身影,门外的阳光照进,描绘出主人暖意融融的轮廓。又看了看一旁已经快被吓傻老何,嘴角微微翘了翘。

    他的主人……也只有这般的主人,才能容忍得下他楼影卫的破脾气吧。若非是主人选中了他,换了别的主人,恐怕他楼夜锋早就不知哪天便死于触怒主人威严亦或是冒犯上位了。

    裴年钰负手踱步:

    “你做臣子的,这种话你不敢说,这种念头你不敢起,可我今天偏要替你说。天下没有人能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感恩戴德,道理便是这个道理,任什么冠冕堂皇的君臣之义,都盖不住这天下的道理二字。”

    何岐脸色已经几乎不见血色,半晌才哑着嗓子挤出来一句:

    “属下对主人……忠心无二,主人明鉴!”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当年顺手救你一把也好,后来的提拔也好,亦有些补偿的意思在里面。”

    “当年我力所不及,先帝要降罪何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只有勉强救你一命。我纵然和先帝不对付,可这事究竟是裴家子孙的争权夺利才殃及池鱼。我既然承了这个姓,也只能替裴家……多少还些先帝造的孽。”

    何岐已经不忍心再听下去了:

    “主人!您别再说了……当年您才那么小,与您无半分关系。我便是当年那么糊里糊涂地跟着父兄一并死了,也认了便是。主人您不必,不必……”

    裴年钰轻轻摇头:

    “本就是裴家欠你的,如今便算是两清。老何,以后报恩之事,再也莫提。”

    “我……主人我……是,属下记住了。”

    何岐缓缓起身,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

    他被主人方才那一席话惊得不轻,待他缓了许久,才想起来还有事没说:

    “尚有二事,属下须向主人请罪。”

    裴年钰听得“请罪”二字,眉间不由自主地又染上了三分无奈:

    “讲!”

    “其一是舍妹琰君前些日子不遵上下之礼,对王妃多有冒犯……”

    “她又不是你的下属,不归你管,你替她请的什么罪?何况琰君那是我指使的,你的意思是也要追究我的责任吗?”

    “属下不敢!”

    “她是我徒弟,以后你少替她操闲心。”

    “……是,属下明白了。其二是,方才属下听得连霄的供词,因私怨而生怒气,忍不住动手打伤了他。”

    何岐顿了顿,还是一撩衣袍跪了下去:“属下与同僚私相斗殴,请主人责罚。”

    裴年钰一改方才的温言软语,脸色渐黑,不过还是压了气,先问的却是:

    “你打伤了他?严重吗?”

    “……有些内伤,不过都是轻伤。”

    裴年钰这才把脸上的不高兴摆了出来,一拍桌子,气势慑人:

    “因着私怨?老何,你这是觉得我这个当主人的不会秉公处置,所以先让他吃个亏再说?”

    何岐虽然平时不敢说,但当然心里多少有点是这么想的。所以裴年钰这一问,他不知这话怎么回,竟然便沉默了片刻。裴年钰自以为是他默认了,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你既如此认为,那本王可得改了这习惯,从此以后秉公处罚才是。何岐,你可认罚?”

    何岐听得主人语气中略有些阴阳怪气,知他又因为嘴笨惹了主人的火气。至于“从此改了”什么的,何岐当然不会当真,他这主人若是能在罚影卫的时候半点不心软,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不过这次嘛……不由得心下苦笑:

    “属下当然无异议,请主人赐罚。”

    “你还需要护卫本王左右,便不罚你皮肉之苦了。何岐,本王便罚你写一篇检讨,不少于五千字。以骈赋之体,必须对句工整,合辙押韵。若是文辞粗糙,便返工重写去!”

    “唔,连霄既然被罚三日,那你也以三日为期吧!三日之后交过来,在所有影卫面前念你的检讨,不许敷衍了事。”

    何岐瞳孔骤缩:“………啥?”

    他心中顿时叫苦不迭——他出身官宦之家,自然是读书识字的。只不过少年时不爱文章诗赋,念书便也以史书兵法为主。后来练了武功,就更疏于这锦绣文章上的功夫了。

    让他写个五千字的骈四俪六,他宁愿去挨个七日的融血丸。

    “这……主人,属下实在是……主人我错了!我不想认罚!主人您能换一个不……呜呜呜…”

    裴年钰又是一拍桌子:“怎么,领罚还敢讨价还价了?!”

    何岐见主人意态坚决,只得一脸悲痛应了:

    “……是,属下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何:我有外挂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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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0章

    7.相怜无计, 看取青衫泣下

    待何岐离开之后,裴年钰暗自笑完了,又回头想起来连霄的事来, 面现犹豫之色:

    “连霄那边……他真的不打紧吗?”

    楼夜锋不动声色:“他既是自己诚心悔过,主人又何必多管闲事,交给老何便是。”

    “……好吧。”

    ……………

    却说这边何岐今日除了来找主人之外, 本还另有一事是要说与楼夜锋的。可这三日之期的检讨一下子压在了头顶,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闲事,出了门之后便直奔自家三丫妹妹的院子。

    何琰君此时正在书房中,铺开了纸张, 提笔画着她那点心铺子新的装潢设计。左边改改右边涂涂,桌旁散落了许多的废稿画页。

    她正琢磨着, 忽听得自家哥哥的声音响起在门外:

    “三丫, 快来救救你哥!”

    何琰君顿时吃了一惊, 手中的笔都差点握不住。而后屋门被推开,她看着闯进来的何岐, 身上却没什么伤病痕迹,不由得一头雾水:

    “二哥,你……怎么了?这般大祸临头的样子。”

    “咳咳,三丫, 这回你哥着实要找你救命了……”

    何岐将他被主人罚写检讨的事情说了, 连带着检讨的那些要求。

    何琰君停笔蹙眉:“我这一月来时常观王爷行事, 王爷仁心宽厚,亦不爱刁难下属。怎地今日却要罚你了,还是这般难办的惩罚?”

    “这不是……我揍了连霄一顿……”

    何岐对连霄的事情并不以为意, 他只觉连霄作为影卫, 受罚不是常事么, 便随口就与妹妹说了。

    何琰君听得连霄被自家哥哥打伤,要在那地牢中被关三天,还服了一种很是厉害的丸药,顿时心里就是一紧。

    “哥哥,连霄他……他为什么要……?”

    “还不是因为他撺掇你一起欺负老楼……他是影卫,他那般谣传主人和王妃的私事,主人不剥了他的皮就是轻的了!”

    何琰君面色发白,心直沉到了最底去。昨日她与连霄对坐弈棋,她还道王爷与老楼事成之后欲待和连霄庆功一下。谁知连霄竟然会因此获罪!

    这事分明是由她而起,若非她起意撮合王爷,他哪里会有此一遭?

    念及至此,何琰君不由得焦急起来。何岐在旁看着,忍不住心里有些不对味:

    “三丫,你管他做甚。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别想着去主人那边帮他说话。他是影卫,王爷是主人,若非他之所为确实惹了主人生气,他何至于先自罚。”

    “可是……”

    “你若是相劝,主人恐怕只会更加生气。三丫,你只老老实实做主人的乖徒儿,别的莫要出言多管。”

    何琰君从小就知道自家这二哥脾气执拗,二哥既然这么说了,那她只好不做它想,表面先应了下来。

    “对了,好妹妹,那检讨……”

    何琰君虽然许久未写这种花样文章了,但究竟是练过的,写一篇全然不成问题。可她此时心中正烦闷着,如何有心思帮哥哥代笔?

    于是她只提笔刷刷写了半页纸,何岐伸头一看,全是各种典籍书目。何琰君没好气地把“参考文献”拍给他:

    “你自去王爷的书房里寻来这些书,拣有用的句子借鉴吧!”

    何岐:“…………”

    ……………

    何岐见妹妹不肯帮忙作弊,只好苦哈哈地去了裴年钰的书房对书苦思。

    何琰君见哥哥走了,便赶紧想法子怎地让此事转圜一下。

    此番是因她之故连累了连霄,且她一想到先前几日里连霄那般谈笑自若的样子,就有些心里发堵。那时他说“剩下的交给我就好”,却不知说这话时,他心中又是沉了几分的心事。

    何琰君心道,当时连霄叫我不要多问,我竟是个傻的,怎地就想不到他是要惹上主人的火气。

    她一早上都有些恍恍惚惚,直到进了厨房开始日常练习时,旁边忽然有个影卫进门取了个食盒提着要走,她这才反应过来——

    平日里影卫们都去大厨房吃新鲜的热饭菜,哪有带着食盒回去吃的。这怕不是给……

    何琰君当机立断,追出门去拦住了那个影卫。

    “小兄弟,请问你这……”

    那影卫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何琰君现下有爵位在身,他还是先按着职阶行了礼才回答她,果然便是要送去给连霄的早膳。

    “让我去吧,正好我有话要问他。”

    想了想,还是抬出来裴年钰的大旗:

    “是关于王爷和王妃之事的,你无需多问。”

    “……是。”

    送个饭而已,不是什么正式的命令,那影卫便允了,将手中食盒交给了她,指了方位。

    何琰君心里略急,甚至用上了不常用的蹩脚轻功,连忙赶去了地下的执刑司。

    连霄服了那融血丸,正在第一日上。只不过他许久未受过什么皮肉之苦了,再加上受了何岐那一掌,所以依旧觉得有些难熬。融血丸发动时他内息不稳,没能压得住,当时便吐了许多瘀血出来。

    他耳边听得凌乱的脚步声下得这地牢中,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分明说的是让何岐自己来送饭,这家伙,又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他借着微光看了看衣服上的血迹……他可不想让什么旁的影卫看见这副狼狈的模样。

    于是未待那脚步临近,他便出声喝道:

    “东西放下,然后出去!”

    何琰君愕然:“连霄?”

    她非影卫,自然没有遵从副统领大人命令的意识,闻言反而加快脚步走了进去。而后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再看到连霄竟而被缚在了架子上,一身浅青色的袍子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连霄,你还好吗?”

    连霄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何琰君偷摸溜了进来,若说他十分不愿意影卫下属看见他受罚的场面,那对于何琰君则更是十二万分的不愿。

    “你,你怎么过来了!出去!”

    何琰君哪里听他的,开始研究怎么打开那扇没有落锁的门。

    “你……”

    连霄双手只是被何岐用铁链卷在了架子上,未曾真正绑住,他便想将铁链甩下来。偏他一急,便解不下来了,反而将锁链晃得哗啦哗啦响,一时尴尬至极。

    见何琰君又是一阵关心的目光甩过来,连霄不由得又羞又恼,脸色忽然沉了下去,语气带了三分严厉:

    “执刑司乃影卫禁地,谁准你随意出入的?还不快出去!”

    何琰君愕然,她与连霄相处这么些时日,何曾遭过连霄这样的语气吼她?

    “我……我想办法让主人……”

    连霄一听更急了,他自己把这些事认下来错,便是为着何琰君客居王府,身份不便。他不想让何琰君在主人那边留一星半点的恶感,但若是何琰君反而去为他求情,于她而言岂不是更加不妙?

    他双眼一肃看着何琰君:

    “是我犯错在先,主人心中有气,你去求情,是想让我死得更快些吗?”

    “我……”

    “滚!”

    “……你!”

    何琰君何曾受过旁的男子这般对她,想她好心好意过来看他,却被这人骂了句滚,真是……

    她一时心中自也委屈,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连霄见她离去,终于松了口气。将缠在手臂上的铁链慢慢绕下来,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囚室,打开那食盒,一边忍着经脉肺腑中的种种痛楚,一边慢慢吞咽起来。

    ……………

    何琰君跑出地牢之后,心里又委屈又尴尬,愤愤地想,你既这般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何苦还操心你呢?

    只不过她刚出去没多久,春日的天光温柔又暖人地洒在她的身上,她却又忍不住想起来方才地牢中的阴冷潮湿,脑中渐渐冷静了下来。

    何琰君于这些弯弯绕的心思本就敏锐,不多时便回过味儿来了。

    连霄他分明是怕她吃挂落,才不让她多管闲事的。

    何琰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的确,她先前那么多年里,是名动江南才艺双绝的琴师,都不曾有旁的男子会这般对她疾言厉色。可那些对她温言软语的男子,也不过是看上她的样貌罢了。

    连霄却是为了护着她的。

    想到这里,何琰君目色一凝。

    连霄对她冷嘲热讽几句又怎么样,她觉得被落了面子又怎样,他自己却是正在受着实打实的痛苦。连霄的性命和她的脸面,孰轻孰重,她当然掂量得清清楚楚,她还能真的碍于这点委屈便不去找王爷了吗?

    何琰君既下了决心,便准备想些什么说辞,能让王爷对连霄少生些气。

    ……………

    只不过半个时辰之后,练完武功的裴年钰依旧与何琰君在小厨房见面教她点心,何琰君却未从王爷的脸上看见半点愠色。

    甚至王爷见了她的点心做得有进步,还很开心地夸了她几句。

    何琰君沉默了半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分说了。

    她和连霄分明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可就因为她是王爷的徒弟,所以可以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吃着点心。而连霄是王爷的下属,就得在那地牢里……

    她眼前晃过那一袭染血的青色衣袍,心中烦乱,竟走了神。

    “何琰君!你在干什么?”

    裴年钰怒气冲冲地将刀从她的手指上面拿开。

    今日一见何琰君便察觉她神思不属,裴年钰还道她心情不好,便着意表扬了几句,谁知表扬完了她却更加的心不在焉。

    “你切个面团都能走神,若非我拿了你刀,你这两根手指头就没了!”

    “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我强调过多少次了!”

    何琰君骤然被师父一顿训,语气还颇为严厉,她想到那终究是王爷,王爷亲自教她她却走神了。兼之今日一直在想着怎么求情的问题,本就有些理亏,这心中一惊,竟而吓得跪下了:

    “王爷……”

    “你!”

    裴年钰莫名其妙,忍不住揉了揉眉头,叹气。而后将她按在椅子上,递给她一杯奶茶:

    “琰君,你今天是怎么了?”

    何琰君抬头便看见王爷关切的目光,是一贯的平易近人且温和。随即又想到王爷既然这么宽厚温柔,肯这般关心她,为何又不肯对连霄稍稍仁慈一些。

    难道就当真是主仆之别鸿如天堑,连霄身为影卫便如此罪无可恕?

    想到这里,她顿时心酸不已,先前准备的那些说辞竟一句也想不起来,却忽然哭了出来,以袖掩面:

    “王爷,连霄他……您能不能……”

    裴年钰一惊:“他怎么了?”

    何琰君片刻的失态之后,马上冷静了下来,闻言惊讶道:

    “王爷,您不知道?他本就受了伤,现在他很……我,我只怕他有性命之忧……”

    裴年钰心里一紧:

    “性命之忧?我只道他是自己要领罚,便没多加过问。那三日融血丹……难道很折腾不成?”

    何琰君不曾听过这名字,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依旧面色愁苦。

    裴年钰立时看向一旁的楼夜锋,当时可是楼夜锋说的,三日融血丹轻轻松松没什么大碍的。

    楼夜锋自知理亏,低头没敢看主人,而手指微微绞紧的小动作暴露了他的心虚。

    裴年钰心中立时雪亮,忽然起身:“我这就去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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